這是何宏陶今天下午拉的第三單客人，他剛把車靠在火車站口撩起掛在車窗前的帕子擦汗，兩個穿白襯衫的男子頂著烈日快步走過來。一高一矮，高的瘦，滿頭白發(fā)，已逾花甲，精神矍鑠。稍矮的胖，中年人，一臉汗水。大熱天，兩人白襯衣緊扣著。一看他們同樣嚴(yán)肅的臉，就知道是父子倆。巴江城七月是火爐，中午少說也近40度。已過了下午三點(diǎn)鐘，大街上還見不到幾個行人。巴江城人悠閑，懂享受，這會要么貓在空調(diào)屋里睡大覺，要么在茶館消夏，實(shí)在不得已外出也盡量選在六點(diǎn)以后。太陽像射在一塊巨大的白鐵皮上，看哪兒都晃眼，看哪兒都覺得氣悶。今天出門的人尤其少，何宏陶從回風(fēng)一路跑到火車站，從城西到城南，就拉了一個人。街上很多出租車都在空旋，遇見幾個熟悉的還有陽無氣跟他鳴一聲笛。兩點(diǎn)出車，近一個小時，掙十五塊錢，不夠油錢和空調(diào)費(fèi)。
　　 掙不掙錢不打緊，何宏陶還是愿意頂著炙熱的太陽按時出車。出門時，老婆又在絮絮叨叨抱怨，說丈母娘出院回家靜養(yǎng)十多天了，哪天該買點(diǎn)東西回去看看。也不知她老人家回農(nóng)村老家習(xí)慣不，一天里營養(yǎng)能不能跟上。丈母娘前段時間生病住院，小舅子把老人接進(jìn)醫(yī)院給他姐打個電話就沒了下文，服侍結(jié)賬就都成了何宏陶兩口子的事。何宏陶心里郁著氣，沒有回應(yīng)老婆，沉默著換鞋出門。老婆追到門口，見他已經(jīng)下到了五樓，就扯高嗓子喊：何宏陶你耳朵聾了還是啞巴了，喊了半天也不吱聲。晚上收車時莫忘了買十個鴨腳回來，兒子愛吃，今天晚上他放假，昨天電話就專門問我要了。
　　 何宏陶鼻子嗯了一聲算是答應(yīng)，也不管老婆是否能聽見。他曉得，自己前腳出門，老婆就會找牌友搓麻將去。她一天除了做幾頓飯，難道連上街買幾個鴨腳的時間都抽不出來！何宏陶就一直不明白，自己一天從早到晚跑車，忙得連軸轉(zhuǎn)，老婆總還理直氣壯指使自己做這做那，她的底氣到底是哪里來的！他并不反對老婆打牌，兒子高二了，周一至周五住校，她一個人在家也閑得慌，找點(diǎn)消遣也好?？蓻]完沒了玩牌也不好吧，客廳里那么厚的灰塵也不見她清掃一下。
　　 很多個深夜，何宏陶交車回到家，妻子的夜場麻將還未結(jié)束。家里安靜得很，他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放開四肢，也不開燈，靜靜坐著，心慢慢在夜色里變得安詳。
　　 從反光鏡里，何宏陶偷偷打量乘客，兩個沉默的男人，老人一臉嚴(yán)肅，眼睛緊盯著車窗外飛掠而過的高樓，嘴唇緊抿，似乎要把看到的景物都裝進(jìn)腦子里去。何宏陶覺得老人似乎有一絲緊張。或許，他正沉在不令人知曉的往事回憶里呢！車內(nèi)空調(diào)已夠低了，胖子還在不住淌汗，他手里攥著的濕紙巾已能捏出水來。
　　 北方來的吧！何宏陶在心里笑了，偷偷把空調(diào)開到最低。
　　 您二位，到哪兒去？車馬上到老江北十字路口了，兩人還沒說目的地，何宏陶忍不住問了一句，隨即放慢了車速。
　　 師傅你在城里轉(zhuǎn)一圈吧，然后送我們上將帥碑林。開慢點(diǎn)，我會按時間付給你車錢。中年胖子一口地道的普通話。
　　 好呢，你二位坐好，那我先從江北轉(zhuǎn)過去，順路，節(jié)約時間。何宏陶右轉(zhuǎn)過方向盤，駛上二環(huán)路。
　　 作為一個有著三年駕齡的老出租車司機(jī)，何宏陶清楚，這父子倆一下火車就直奔川陜革命根據(jù)地將帥碑林去，他們肯定與山上的烈士紀(jì)念碑有關(guān)。都是革命后代呢，這是來尋他們的先輩了！何宏陶在心里贊一聲，又仔細(xì)打量一眼不茍言笑的老人，老人依舊神情專注地望著窗外，好像生怕錯過了外邊的風(fēng)景。
　　 他或許就是從川陜革命根據(jù)地走出去的呢！閃念剛起，何宏陶自己就否定了。離那個激情燃燒的年代近八十年了，即使健在的老紅軍，也已百歲高齡，可老者怎么看也就七十多歲吧，那時估計還沒出生呢！
　　 車過廣場，嘹亮的音樂聲隱約傳來，唱的是巴江一位本地文化人寫的歌曲《有個地方叫巴江》，“在北方的南方，南方的北方”，這幾年，廣場舞已成巴江城一道風(fēng)景線。何宏陶清了清嗓子，也跟著哼起來。每天忙碌在城市里穿行，何宏陶深愛著這座正一天天變得漂亮起來的五線小城，每當(dāng)有外地人坐上車，不管人家問不問，他都會義務(wù)向乘客介紹巴江城的人文景觀，而且一說起來就滔滔不絕。
　　 您二位是第一次來巴江吧？您還別說，巴江雖處在群山環(huán)繞之中，外人了解少，可玩的地方還不少呢。右邊的王望山，唐太子李賢曾在山頂跪望長安，后來被他母親武則天用毒藥毒死了，南龕坡下有他的墳?zāi)鼓?，叫太子墳。您二位去將帥碑林，一會兒會?jīng)過那兒……就說南龕吧，有中國數(shù)第一的盛唐彩雕，專家說叫什么中國石窟寺的最后輝煌呢，你二位有時間的話，可以去看看，就在將帥碑林下邊，門票也不貴……
　　 師傳，你好好開車吧，去哪兒我們自己有計劃。
　　 中年胖子打斷他。
　　 這歌，叫啥名？老人突然問。
　　 《有個地方叫巴江》，我們巴江人寫的，都喜歡唱。何宏陶說。已駛過廣場，音樂聲減小。何宏陶趕忙打開車載音樂，點(diǎn)出《有個地方叫巴江》，音樂馬上在車?yán)锫印?br />　　 見老人在認(rèn)真聽歌，何宏陶沒再開口。街上的車越來越多，每天上下班時間，街上總是擁堵不堪。他小心避過一輛強(qiáng)行超道的載重汽車。小城就這點(diǎn)不好，因為四周是山，街道很狹窄，堵車又堵心。城市發(fā)展速度太快，走進(jìn)城市的市民還沒從意識上能接納都市規(guī)則，時而還有亂穿馬路的人，或許新興四五線城市，都有這毛病吧！
　　 師傳謝謝你的介紹，等有空我們會把這里都走一遍。胖子或許覺得畢竟司機(jī)也是好心，剛才自己言重了，笑著對何宏陶說。
　　 沒事，車太多，我得小心些。何宏陶倒沒覺得有什么不妥。聽一同行說，巴江城的人口密度比上海還大，車多人多，不熟悉的人在街上行車，不轉(zhuǎn)暈也要被堵暈。
　　 車過了城市廣場，驕陽下兩旁銀杏樹依舊那么挺拔。這些樹都是近幾年新植的，樹距合理，輔之以四季花卉，巴江城本就在山水環(huán)繞之中，隨處可見的綠化更令她嫵媚迷人。幾分鐘后，何宏陶駛上了回風(fēng)大橋。這是新修的大橋呢。他說了這一句，本想順便介紹一下巴河沿岸的景觀帶，說一說回風(fēng)亭的歷史，講一下津門渡與王勃的詩歌?？煽纯捶垂忡R里瘦高老者沉默聽歌的表情。何宏陶終于忍住了沒有說。
　　 兩人肯定與紅軍烈士有關(guān)。這一點(diǎn)何宏陶心里很肯定。川陜革命根據(jù)地將帥碑林是全國第二大紅軍碑林，石碑上鐫刻了三萬多革命英烈的姓名，他們都曾在這一片熱土上為自己的理想浴血奮戰(zhàn)過。近幾年，國內(nèi)一些烈士遺孤陸續(xù)找到山上來，這些革命的后人，尋找自己的親人長達(dá)半個多世紀(jì)。碑林里不時有陰陽兩隔的重逢場面令人唏噓。何宏陶去年就拉過一位老人上山，八十多歲的老人帶著已逾花甲的兒女，長跪在一方石碑前久久不起，嚎啕得像個孩子。石碑上的烈士是她的父親，早在20世紀(jì)30年代就長眠在巴山蜀水間，老人找了一生?；蛟S蒼天垂憐，她終于在有生之年找到了父親安息之所。山風(fēng)浩蕩，拂動老人滿頭銀發(fā)，何宏陶站在一邊，心中無端涌起一股悲壯之情。我們今天的安寧幸福生活，可不敢忘了這些長眠在南龕山頂?shù)牧沂俊?br />　　 今天車上的父子倆，說不定又是烈士遺孤。
　　 何宏陶是三年前才返回老家定居的。在外打拼的十多年里，他和妻子只匆匆回過四五次老家，而且都是在過春節(jié)。兒子曾眼神幽幽地說他們連候鳥也比不上，候鳥還一年一往返呢。望著日漸長大兒子那陌生的眼神，望著體弱多病頭發(fā)花白的父母，他終于下定決心不再外出，在巴江城買了房，讓兒子到城里讀書。兒子自然欣喜萬分，成績像他的身高一樣噌噌往上漲。鄉(xiāng)下的父母眷戀泥土不愿進(jìn)城來，好在回鄉(xiāng)下也就二十多分鐘，來去也方便。
　　 促使何宏陶最終回到巴江城的，其實(shí)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些年，每次回到故鄉(xiāng)一走出車站，望著鱗次櫛比的高樓，他都有置身異地他鄉(xiāng)的恍惚。故鄉(xiāng)變化太大，大得擠掉了他頭腦里那點(diǎn)殘存的故土記憶。他拎著大包小包，竟然找不到回家的路。鄉(xiāng)音未改，問路時的羞慚只有他自己最明白。他怕漂泊得久了，即使他記得故鄉(xiāng)，故鄉(xiāng)也完全不記得他這個游子了。這幾年跑出租車，他經(jīng)常會遇到操著家鄉(xiāng)口音小心問路的返鄉(xiāng)人，神情怯怯的，在熱情為他們指路的同時，他心里總會升騰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情愫，有些難過，也有些欣慰。
　　 何宏陶車速壓到了三十邁以下，胖子還一再提示他放慢速度。何宏陶只得依從他。有幾次他忍不住想提醒胖子，出租車以打表計費(fèi)，這樣慢的速度很不劃算，會多出很多錢，不如包一下午的車，要便宜很多。但話到唇邊他又咽回去了，他已在心里決定，結(jié)賬時就按一下午的包車收費(fèi)。人家大老遠(yuǎn)來到這里尋親，可不能讓他們留下不好的印象。
　　 車駛?cè)肜铣?，走了沒幾步，老者便示意何宏陶靠邊停車。老人下車去，在古樓舊巷間仔細(xì)搜尋，胖子也跟下去，一邊為老人擦汗，一邊隨著老人的指點(diǎn)頻頻點(diǎn)頭?？辞樾危先艘郧霸鴣磉^巴江城。何宏陶打開音樂，反正也不忙，就靠在椅背上養(yǎng)神。
　　 就這樣，走走停停，等兩人最終決定上將帥碑林去，已是下午五點(diǎn)過，暑熱漸消，正是一天中難得的外出時分。
　　 車從老城駛過南壩太子墳，駛上南壩坡。夕陽已傍在西天，何宏陶見老人降下車窗，趕忙關(guān)了空調(diào)，把前車窗放下，一陣陣涼風(fēng)灌進(jìn)車內(nèi)，帶著熟悉的山野氣息，清新極了。
　　 二十多年了，那一次來巴江找過，只有一座烈士陵園，資料也不齊全……也怪我來去匆忙，讓你爺爺這么多年回不了家。
　　 一直沉默不語的老者突然滿傷感懷。
　　 爸，這不怪你。也算老天可憐，你一生尋親太辛苦，才會讓我在偶然里得知爺爺?shù)南侣洌銘?yīng)該高興才是啊。胖子接過話，何宏陶車開得很慢，他腦子里忽然記起去年晚報上看過的一篇文章，說有個投資商來巴江投資，一天隨巴州本地官員上將帥碑林參觀，竟于無意間在烈士碑園里發(fā)現(xiàn)了爺爺?shù)拿?。那投資商最初只以為是同名，并未注意。回到賓館后他卻再也睡不著，連夜給老家打去電話詢問信息，第二天一早又趕到烈士陵園求證，一個信息一個信息比過去，竟然真的是自己失蹤了近八十年的爺爺。家人只知道爺爺20世紀(jì)30初一個深夜告別新婚的妻子跟一支紅軍部隊走了，從此杳無音信。一家人從新中國成立前一直尋找到現(xiàn)在，全國各地找，苦苦尋找了大半個世紀(jì)。原來老人竟長眠在了巴山秀水之中。報道最后，有那位投資商跪在碑前哭拜的圖片。
　　 這件事當(dāng)時感動了很多人，甚至從此興起了革命后代前來川陜革命根據(jù)地組團(tuán)尋親的熱潮。何宏陶看了看身后的胖子，時間過去太久，他不敢肯定他是不是那個投資商。如果是，他如此低調(diào)輕車簡從，估計就是想瞞著當(dāng)?shù)卣瑤е细赣H安安靜靜地祭拜爺爺。他不禁對胖子生出幾分敬意。
　　 何宏陶文化不高，初二只讀了半學(xué)期便跟著哥哥到浙江打工了，老婆也是打工時認(rèn)識的老鄉(xiāng)。多年的漂泊讓他對家鄉(xiāng)有一份特殊的認(rèn)同感。往年在南方每次應(yīng)聘工作時，用人方都會反復(fù)問巴江在哪兒，然后拿憐憫的眼神看他。最初何宏陶也不在意，后來遇到追問多了，他便向?qū)Ψ浇榻B巴江，為此他開始了解巴江的文化歷史，隨著了解加深，他也越發(fā)喜愛起家鄉(xiāng)的山水：這里不光有中國石窟寺的最后輝煌……南龕石窟，還是巴文化的故里，第二次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時期，十多萬巴江兒女參加紅軍，他們南下北上，用血肉筑起了新中國堅實(shí)基礎(chǔ)。還有，世界平民教育之父從這里走向世界……作為巴江人，何宏陶很自豪的同時也有些愧疚?；丶议_出租車幾年里，只要車上是遠(yuǎn)來的游客，他總會主動向乘客介紹巴江的人文風(fēng)情，推介好的旅游景點(diǎn)，有時還充當(dāng)免費(fèi)導(dǎo)游，為此，他去年還被評為全市的模范的哥。
　　 這幾年開出租，何宏陶早對巴江城大街小巷的情況爛熟于胸，即使一些早已面目全非的老地名他也能記住。他平時里也總以自己是巴江通而自豪。哪像妻子，在巴江城住幾年了，走進(jìn)小巷子還分不出東南西北。每次說起，妻子總不以為然撇撇嘴。妻子就是個典型的家庭主婦，何宏陶也懶得和她爭辯。
　　 是啊，正如妻子搶白他的，多了高樓，通了火車高速又咋啦，自家的存款又不會多添幾個零。往往妻子說到這里，他都會起身離開。妻子說得沒錯，可他見城市一天天美麗整潔起來，心里就是高興。
　　 駛到將帥碑林大門口時，何宏陶停車熄火，對車?yán)锏膶びH父子說，你們等我一下。他下車快步跑到門衛(wèi)室，小心對門衛(wèi)大爺說了幾句。因最美的哥的宣傳，何宏陶算個不大不小的網(wǎng)紅，一來二去，門衛(wèi)大爺早認(rèn)識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何宏陶跑回車?yán)?，大門已緩緩打開，他啟動車，解釋說，到碑林還有一段距離，我拉你們過去吧。
　　 何宏陶放慢了車速，車子在樹蔭里緩慢前行，太陽已失去了正午時的狂熱，但暑熱仍在。他見父子倆望著旁邊肅立的碑林陷入沉思中，輕聲提示說，這里共立紅軍烈士單碑4580余塊，刻寫紅軍及烈士名錄13.8萬條。
　　 謝謝你。胖子說，麻煩你在碑林長廊處停車吧。
　　 好的。何宏陶說?？磥砼肿右巡皇堑谝淮蝸肀终把?，用不著自己這個義務(wù)導(dǎo)游了。何宏陶在長廊處停下車，胖子先下車來，然后攙扶老爺子走到碑林長廊處，又飛快轉(zhuǎn)身朝出租車走來。何宏陶立即打開車門，從后備箱拿出兩瓶礦泉水迎了上去。
　　 師傅我想和你商量個事……
　　 你陪老爺子去吧。我在這里等你們。何宏陶把水塞給胖子，看一眼手機(jī)上的時間，離天黑還有一個多小時，足夠了。
　　 胖子被他的熱情搞得愣了一下。
　　 這時間段上山的車少，下山時不好打車了。我今天跑了一天，反正也要收車了，就等等你們吧。何宏陶撒了個善意的謊。其實(shí)太陽下去，巴江城人悶了一天，都出來晃悠了，是一天拉客的黃金時間。
　　 謝謝您了，兄弟。胖子接過水，沉默了一下，握住何宏陶的手。何宏陶覺得胖子的手那么有力。
　　 胖子快步走過去，攙扶老父親在碑林長廊里慢慢觀看。老爺子戴著眼鏡，一幅碑一幅碑讀過去，虔誠而認(rèn)真。夕陽照在碑林外的廊坊上，一片靜穆的金黃。
　　 估計父子倆要花不少時間，何宏陶熄了火，立在樹蔭下點(diǎn)燃一支煙，遠(yuǎn)望金色光暈在山下城市高樓間炫幻出五彩，風(fēng)吹在身上，涼爽得很。
　　 等把這尋親的父子倆送到賓館后，回家時給兒子買了鴨腳，再買半斤雞腳、一聽可樂給妻子吧。然后嘛，再切點(diǎn)鹵豬腳，拌幾塊錢豆干，再獎賞自己兩瓶啤酒，一家人一起吃個晚飯。何宏陶深深吸了口煙，在心里叮囑自己，到時別忘了和妻子商量，趁兒子在家，明天回鄉(xiāng)下去看看養(yǎng)病的岳母，如果老人愿意，就接她到城里來住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