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室外的空氣很悶熱，陽光照耀著大地，樹上傳來的陣陣蟬鳴聲顯得格外嘈雜，我像往常一樣坐在老屋大廳后門的門檻上乘涼，手里時不時刷下抖音。突然刷到羅大佑的《童年》，那句“等待著下課，等待著放學(xué)，等待游戲的童年”像一把鑰匙，叩開一扇門，“咔嗒”一聲，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頭。那歌聲里等待的“放學(xué)”和“游戲”，不正是童年最盼望春天到來的理由？
　　 小時候，我最盼望春天。萬物復(fù)蘇，百花爭艷的季節(jié)，常常會勾起心里那份美好記憶。這時，似乎只要春風(fēng)一吹，屋前的池塘就醒了。水面上漂著零星的柳絮，陽光一照，像撒了一把碎銀子，在風(fēng)中顯得有些凌亂，拍打堤壩聲反而清脆悅耳。放學(xué)后，我和小伙伴們常常會挽起褲腿，赤腳踩進(jìn)堤岸邊的濕地，在冰涼的淤泥里摸魚。鱔魚最狡猾，總能從我們指縫間偷偷溜走；鯽魚最笨拙，被抓住時尾巴反而甩得啪啪響，生怕沒有注意到它。每次我們都玩的忘乎所以，根本感覺不到太陽早已下山。上岸后，我們彼此都成了泥猴——頭發(fā)結(jié)塊，臉上掛彩，衣服也能刮下二兩泥。母親站在門口，看到我此刻滑稽的模樣，非但不惱火，反而笑得前仰后合。她眼角的皺紋像小魚游過水面泛起的漣漪，“帥帥，快去井邊沖一沖，等著你吃飯，有驚喜哦？”
　　 所謂的“驚喜”，多半是母親下廚做了我們愛吃的蘑菇湯。盡管這些蘑菇是父親單位過年發(fā)的干貨，沒有山上采的原汁原味，但是父親常說，母親燉的蘑菇湯能讓星級酒店的大廚臉紅。對于他的話，我早已深信不疑。如果能夠吃上一回門前山上的野蘑菇，那味道定能回味無窮。
　　 記得那年夏天，我和弟弟冒著細(xì)雨帶著籃子上山采蘑菇。一進(jìn)山林，迎面而來，空氣中松針混著腐葉的清香直往鼻子里鉆。“哥，你聞到?jīng)]有，這里肯定有很多蘑菇?！蔽乙荒樜⑿氐溃暗苣阖?fù)責(zé)左邊，我負(fù)責(zé)右邊，爭取多采些?！辈痪煤螅覀冋业搅藰涓露字趾鹾醯幕野^菌，倒木上長著紅艷艷的刷把菌。此時，我們倆像尋寶似的，把四周的菌子連根掐起，不久后籃子里裝滿了各式各樣的蘑菇，草汁染綠了我們的手指，在雨中顯得格外醒目。
　　 雨勢漸大，我們護(hù)著籃子往家里趕，雨水漸漸打濕了我們的衣裳，順著頭發(fā)滴落，在地上濺起了水花。弟弟一邊跑一邊對我說：“哥，這次大豐收，媽肯定想不到我們采了這么多！”我趕忙低頭看著籃子里擠擠挨挨的蘑菇，雨水澆不滅此刻心里的興奮，仿佛已經(jīng)聞到了鍋里飄出的香味，忍不住舔了舔舌頭。
　　 回到家，母親正在灶臺前擇大蒜。她接過籃子，動作麻利得像在彈琵琶：青堂菌、奶漿菌歸到綠色的洗菜簍子里，顏色妖冶的牛屎菌甩進(jìn)黑色的垃圾桶，還不忘反復(fù)叮囑我們，這顏色妖艷的吃了要中毒，運(yùn)氣不好就要身亡?！翱匆姏]，帥帥、令令？”她捏起一瓣雪白的大蒜丟進(jìn)清水中，“大蒜變黑了就不能吃”。鐵鍋燒得滾燙，豬油滑進(jìn)去“滋啦”作響，火苗躥得老高，蘑菇一下鍋，香氣濃郁得讓人暈乎乎的，像喝醉了酒一樣。我和弟弟扒著灶臺咽著口水，父親在大廳假裝看報，眼神卻時不時會往廚房瞟，那故作鎮(zhèn)定的樣子逗得我們?nèi)滩蛔⌒ζ饋怼?br />　　 蘑菇湯剛上飯桌，三雙筷子在湯碗上方短兵相接，像上演默劇一樣。父親突然夾走最肥的雞樅菌，我和弟弟齊聲哀嚎，說他不講規(guī)矩。母親無奈的看著我們，還不忘舉著鍋鏟嗔怪：“你們，父子三人餓死鬼投胎??！”卻轉(zhuǎn)身又添了一勺到我碗里，把弟弟羨慕的說她偏心。金黃的油花浮在湯面，菌肉咬下去會爆出汁水，鮮得讓人砸舌，那味道讓人終生難于忘懷。此刻屋檐滴水的聲音、弟弟吮筷子的響動、父親偷偷夾菜時椅子的吱呀，都成了我童年記憶里最溫暖的那首音樂曲。
　　 去年暑假，我?guī)е迌夯乩霞?，母親正在院子里挑選蘑菇?？吹轿覀儊砗?，她非常開心，說今天弄我們愛吃的蘑菇湯。我坐在灶臺前燒火，鍋內(nèi)水中的豬油翻滾，母親找好時機(jī)把切好的蘑菇倒入鍋里。突然，母親神情有些恍惚，再次說道，“原本令令一家買好了回家的高鐵票，因公司搞團(tuán)建走不開，只能在電話里報個平安?！甭犕昴赣H的話，我對弟弟稍微有些埋怨，尤其是看到母親日漸衰老的身影。她往菌湯里又放了一遍鹽，眼角有點濕潤卻轉(zhuǎn)移話題堅持說大蒜是她新買的獨頭蒜。“奶奶，湯好咸?！避败皽愔碱^。妻子沖女兒使眼色，此時我能感受到母親對弟弟的羈絆。成家后兄弟倆能聚一起喝口蘑菇湯往往是一種期盼，我低頭喝湯，生怕再次觸動到母親，像當(dāng)年搶食那樣，爭著把咸湯喝得一滴不剩。母親在院子里慢慢徒步，馨馨緊跟在她身后，他們的影子在夕陽的照耀下被拉的很長很長。
　　 雖然屋外的知了還在叫，池塘早被填平整成了農(nóng)田，但是每當(dāng)雨后的山林冒出第一茬蘑菇，我總會想起那個圍著灶臺轉(zhuǎn)的下午：母親的白發(fā)還沒爬上鬢角，我們的歡笑聲經(jīng)久回蕩。馨馨有時在夢里，也不忘她的玩伴，渴望一起成長。原來童年從未走遠(yuǎn)，它只是化作菌湯的香氣，在每個想家的深夜，悄悄鉆進(jìn)我的夢里，在記憶深處縈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