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學網(wǎng)-原創(chuàng)小說-優(yōu)秀文學
當前位置:江山文學網(wǎng)首頁 >> 金文圣地 >> 短篇 >> 江山散文 >> 【金文·芳華】小茉莉(散文)

編輯推薦 【金文·芳華】小茉莉(散文)


作者:東夷三子 秀才,1798.50 游戲積分:0 防御:破壞: 閱讀:116發(fā)表時間:2025-07-18 12:09:08
摘要:他繼續(xù)向前走著,腳步依然不快,但似乎比在站臺時篤定了一些。手腕上的小茉莉,隨著步伐輕輕搖晃,那點青白的光暈,在城市的霓虹與暗巷的幽深間,明明滅滅。此時,包美圣干凈清澈的聲音,又閃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像一枚別在時間衣襟上的徽記。

曠野上。黃昏,仿佛被火車最后那一聲悠長的鳴笛揉碎,一點點褪了色,扯散了,消盡了。它不再是一片完整的、溫熱的綢緞,而是被無形的手,撕扯開,揉搓著,像風里飄忽的棉絮,陳舊泛黃,蓬松著,稀薄著,最終散逸在車站傍晚,微涼的空氣里,再難聚攏。
  
   此刻,陳默還站在三號站臺的盡頭。腳下皮鞋的硬跟,無意識地碾磨著幾顆散落的碎石子,發(fā)出“喀啦喀啦”細微又固執(zhí)的聲響。這聲音,在驟然空曠下來的站臺上,被放大了數(shù)倍,一下下敲打著他的耳膜,也敲打著四下里愈發(fā)濃稠的寂靜。像一粒小石子投入湖面,漣漪蕩開,又被更廣大的虛空無聲地吞噬。
  
   站臺頂棚那排老舊的鈉燈,此刻還固執(zhí)地沉睡著,未到它醒來的時辰。只有遠處道口,那盞孤零零的信號燈,在沉沉的暮色里,像一只疲憊又警覺的眼,固執(zhí)地、有節(jié)奏地明滅著,紅光穿透漸起的薄霧,投下短短一截搖曳不定的光柱。陳默下意識地回頭。身后那張漆皮剝落、露出暗黃木色的長條椅,一半浸在朦朧的灰影里,另一半則被遠處那點可憐的紅光勉強勾勒出輪廓。就在半小時前,林穗就坐在那光影交接處。她的帆布包隨意地擱在腳邊,拉鏈上掛著的那個小小的、磨得發(fā)亮的銅鈴鐺,隨著她輕微的晃動,發(fā)出過一陣極輕快的“叮鈴”。她指著那列剛剛啟動、正緩緩加速的綠皮火車,側(cè)過臉,對他說:“陳默,你看它,像不像一根被誰使勁拉長了的橡皮筋?繃得緊緊的,不知要彈向哪里?!彼穆曇艉茌p,仿佛怕驚擾了空氣,又像是被車輪碾過鐵軌的沉重呻吟——“哐當…哐當…”——給裹挾、揉碎了,只余下一點飄忽的尾音,散在帶著鐵銹和機油味道的風里。
  
   他沒立刻接話。目光滑過車窗里模糊晃動的人影,最后落在她擱在膝頭的手腕上。今天,她戴了串東西,細麻繩捻成的簡陋鏈子,上面綴著幾朵小小的、青白色的花苞。是茉莉。花瓣緊緊閉合著,只在最尖端的邊緣,透著一抹極淡、極羞澀的粉暈,像是剛哭過一場的小孩,睫毛上,還掛著未干的、晶瑩的淚珠,濕漉漉地惹人憐。
  
   “這是我媽窗臺下那株老茉莉結的,”她忽然動了,把那串小小的茉莉,從自己腕上解下來,手指靈巧地繞過他的手腕,“昨天傍晚摘的,你看,花骨朵還硬邦邦的,不肯開呢?!甭槔K有點糙,帶著植物纖維天然的毛刺感,蹭過他手腕內(nèi)側(cè)敏感的皮膚,有點癢,又有點奇異的微痛。就在那一瞬,一股極清、極淡的香息,鉆進鼻腔。那不是盛開時馥郁襲人的濃香,而是一種帶著泥土腥氣的、雨后草甸般的青澀氣息,混合著陽光曬過的莖葉味道,若有若無。他下意識想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去碰碰那蜷縮的小花苞,感受一下它的硬度和溫度??墒謩偺У揭话耄纸┳×?,仿佛那花苞是琉璃吹的,一觸即碎。懸在半空的手指,最終只是無措地蜷了蜷,喉嚨里擠出干巴巴的一句:“到了…記得發(fā)個消息?!?br />  
   林穗笑了。那笑容像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在她臉上漾開,眼睛彎成了兩枚清亮的新月牙?!爸览?,啰嗦鬼?!彼酒鹕?,帆布包上的小鈴鐺,隨著動作猛地跳躍起來,“叮鈴鈴——叮鈴鈴——”,聲音清脆得有些突兀,帶著一種近乎莽撞的歡快,像是在替鐵軌的節(jié)拍計數(shù),又像是催促著離別的腳步。她小跑著奔向那列已經(jīng)移動起來的“橡皮筋”,身影在車廂連接處那片深暗的陰影里一閃,便徹底消失了。陳默的目光,追著那個方向,久久沒有收回。直到站臺上,徹底只剩下他一個人,他才猛地意識到,自己那只抬起又落下的手,指尖還殘留著,剛才懸空時的僵硬感,微微發(fā)涼。
  
   現(xiàn)在,站臺是徹徹底底地空了。賣荔枝、甜橙的小販,那個總是吆喝著“甜過初戀”的干癟老頭,推著他那輛吱嘎作響的小鐵皮車,早已消失在出站口的拐角。檢票員那拖長了調(diào)子、帶著濃重本地口音的“沒票的——補票啦——”,也像被風吹散的煙,一絲痕跡都沒留下。只有風,從鐵軌延伸向遠方的盡頭,毫無遮攔地吹過來,帶著一股濃重的、冰冷的鐵腥氣,混雜著枕木下陳年積塵的土腥味,直撲口鼻。陳默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腕。那串小茉莉,依舊妥帖地纏繞在那里。他凝神細看,似乎…花苞比剛才鼓脹了一點點?那緊緊抱合的青白瓣兒,不知何時,竟悄悄松開了一條比發(fā)絲還細的縫隙。像是一個躲在門后、怯生生偷看外面世界的小人兒,露出一點點好奇的眼。
  
   暮色,是從天邊最遠處,像一種有重量的顏料,慢慢地洇染過來的。先是遠處那些楊樹、槐樹的輪廓,一點點融化在灰藍的調(diào)色盤里,邊界模糊不清。接著是站臺那高高的、鐵架支撐的頂棚,陰影迅速爬滿了它的骨架。最后,連陳默自己投在水泥地上的影子,也被暮色完全浸透,由濃黑稀釋成一種憂郁的灰藍色,邊緣虛化,仿佛隨時會化入地面消失。他想起林穗曾有一次,也是在這樣的暮色里,指著天邊對他說:“你看這暮色,像不像最溫柔的一雙手?它把什么都輕輕攏住了,蓋上了,像小時候奶奶給咱們縫的厚棉花被,又軟又暖。連那些硌人的難過啊,委屈啊,被它這么一裹,好像也都軟和了,能暫時擱在一邊了?!蹦峭恚L拂過她的發(fā)梢,她的眼神里有種孩子氣的認真。她抿了抿嘴,輕輕哼起了包美圣的一曲《小茉莉》。
   “夕陽照著我的小茉莉,小茉莉
   海風吹著她的發(fā),她的發(fā)
   我和她在海邊奔跑
   她說她要尋找小貝殼
   月亮下的細語
   都睡著,都睡著……”
  
   他深吸一口氣,帶著點鐵銹味的空氣,沉入肺腑,涼涼的。他轉(zhuǎn)身,開始往站臺的出口挪步。腳步很沉,也很慢。硬皮鞋底敲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嗒…嗒…嗒…”,聲音在空曠里回蕩,顯得格外孤寂。那回聲撞在兩側(cè)的墻壁上,又彈回來,再撞出去,像是有個看不見的鐘擺,在一板一眼地丈量著,他離開的時間,數(shù)著他每一步的遲疑。經(jīng)過那張她坐過的長椅時,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伸出手,掌心貼上那冰涼的漆面。粗糙的觸感下,似乎…真的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暖意?像冬日呵在玻璃上的氣息,轉(zhuǎn)瞬即逝。他摩挲著那一點,若有若無的溫熱,猜想那大概是她的體溫,或者是他自己指尖的渴望,產(chǎn)生的幻覺,尚未被冰冷的空氣完全掠奪。
  
   風又起了。這次的風里,裹挾著更重的水汽,沉甸甸的,帶著南方小城初秋特有的濕涼,鉆進他的領口。他下意識地,把外套拉鏈向上拉了拉,一直拉到下巴頦。手腕上,那串小茉莉被風擾動,輕輕晃蕩起來,幾朵花苞,互相碰撞著,發(fā)出細微的、幾乎聽不見的,窸窣聲。他停下腳步,借著遠處道口那盞信號燈,固執(zhí)明滅的紅光,低下頭,湊近了仔細端詳。其中一朵位置靠下的花苞,那條細縫似乎微微張開了些。借著那點朦朧的光,他竟隱約窺見了一點點里面蜷縮著的、嫩黃色的花蕊!那點嬌嫩的黃,怯生生地藏在青白的花瓣壁壘之后,像是一個被嚴密守護著的、細小而灼熱的秘密,一句在唇齒間滾動了千百遍、卻終究未能吐露的言語。
  
   一個畫面毫無征兆地撞進腦海。林穗擠在車廂門口,隔著那扇模糊不清、沾滿指紋和灰塵的車窗玻璃,在他視線捕捉到她的瞬間,努力地對他做著口型。車窗很快被后面涌上的人影擋住,他當時只看到她的嘴唇,急切地開合了幾下,具體是什么,完全沒有分辨清。然而此刻,站臺上只剩下他和風,那點嫩黃的花蕊,在昏暗中固執(zhí)地閃現(xiàn),他心頭,卻猛地一陣悸動,仿佛一道微弱的電流,穿過。他懂了。那口型,那無聲的囑托,分明是——“等花開”。
  
   暮色終于合攏了,最后一縷縫隙,像一塊巨大的、濕冷的絨布,徹底覆蓋了站臺,覆蓋了鐵軌,也覆蓋了遠處影影綽綽的屋脊輪廓。陳默的身影,也融進了這片深藍的帷幕。他走出了站臺那敞開的、如同巨獸咽喉般的拱門。手腕上的小茉莉,在徹底的昏暗里,反而顯出一點奇異的微光。那未開的青白色花苞,在暗夜中暈染出一種朦朧的玉質(zhì)感,像是一枚別在時間厚重書頁上的書簽。它精準地夾在了“剛才”與“此刻”之間,夾在了那猝不及防又不得不接受的離別瞬間,與隨之而來的巨大空茫的交界處。那些在喉頭滾燙過又被咽下的話語,那些在眼神里流轉(zhuǎn)過又被暮色掩藏的心緒,都被這枚“將開未開”的書簽,輕輕地、溫柔地,夾住了。仿佛時間也在此刻,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這花總會開的。也許是某個清冽的、露水打濕窗臺的清晨,他在陌生的旅館醒來,一抬手,鼻尖便撞上那破繭而出的芬芳。也許是某個疲憊的黃昏,他走在異鄉(xiāng)人潮洶涌的街頭,無意間,抬頭望向天邊相似的暮色,手腕上便悄然傳來花瓣舒展時細微的、幾乎不可聞的“噗”的一聲輕響。那時,那清甜又略帶侵略性的香息,定會毫無保留地彌漫開來,絲絲縷縷,纏繞周身,像林穗那帶著笑意的、清亮的聲音,再次在耳畔清晰無比地響起。他甚至能想象她說話時,微微上揚的尾音,和那雙映著光亮的眼睛。
  
   而現(xiàn)在,這樣懸著,也很好。這“將開未開”的狀態(tài),本身就是一種飽滿的期待,一種甜蜜的煎熬。像時間,這匹永不停歇的老馬,在此處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勒住了韁繩,故意放慢了腳步,留給他一段,可以細細咀嚼、反復摩挲的空隙。他可以在這份被無限拉長的等待里,一遍遍回味離別時,她發(fā)梢揚起的弧度,帆布包上鈴鐺跳躍的脆響,以及那麻繩蹭過皮膚時微癢的觸感,和青澀的草香。這份惦念,因為這懸而未決的花開,變得格外柔軟,格外蓬松,像林穗形容過的暮色棉花被,妥帖地包裹著他,帶著她殘留的體溫和氣息。他甚至可以放縱自己,沉入更深的回憶之河——童年院子里追逐打鬧濺起的水花,中學時共撐一把傘,在雨里奔跑的狼狽與大笑,第一次笨拙地牽起她的手時,她指尖的微顫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這些碎片,此刻都因為,這串未開的小茉莉,被賦予了新的光澤和溫度。
  
   站臺外的世界,已是華燈初上。城市的聲浪,帶著一種與站臺截然不同的喧囂,撲面而來。汽車的鳴笛、店鋪招攬生意的音樂、鼎沸的人聲,交織成一張巨大而嘈雜的網(wǎng)。陳默走進這片燈火與人潮,手腕上那一點青白,在霓虹的映照下,顯得格格不入,卻又異常堅韌。他下意識地,用另一只手攏住它,像攏住一顆微弱的星火,一個不能被塵世喧囂淹沒的秘密承諾。街邊,面包店暖黃的燈光里,飄出甜膩的香氣,小吃攤上油煙升騰,行人步履匆匆,面孔模糊。這一切,都讓他感到一種奇異的疏離。他仿佛剛從一片被時間遺忘的、寂靜的孤島泅渡而來,身上還帶著鐵軌的冰涼和暮色的氣息,而手腕上那串未開的花苞,便是連接孤島與大陸的唯一信物。
  
   他拐進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路燈昏黃,勉強照亮坑洼的路面。巷子深處,飄來若有若無的飯菜香,混雜著潮濕的墻角青苔的味道。手腕上的茉莉,在幽暗中又傳來細微的動靜,他抬起手,借著昏黃的燈光看,那點嫩黃的花蕊,似乎又探出了一點點,像嬰兒試探世界的手指。他想起林穗臨別時捏著花苞的樣子,指尖小心翼翼,仿佛捧著易碎的珍寶。她總是這樣,對細微之物有著近乎虔誠的溫柔。有一次雨后,她蹲在路邊看了很久,一只在積水里掙扎的蝸牛,最后用一片葉子,將它輕輕托起,放回墻根的草叢里。那時的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在她專注的側(cè)臉上,也是這般柔和的光景。
  
   巷子盡頭傳來孩童追逐嬉鬧的笑聲,清脆地劃破夜色。這聲音讓陳默的心微微一顫。他想,也許花開的時候,就該是這樣毫無預兆的歡喜吧?它不會選擇某個莊重的時刻,或許,就在這樣一條尋常的陋巷,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那花瓣,便“啪”地一聲,徹底舒展開來,將積蓄了一夜的清芬,毫無保留地,贈予這喧鬧又寂寞的人間。而那時,他定會第一時間知道。那香氣會像一根無形的絲線,穿透空間,瞬間纏繞住他,將他拉回到此刻——這暮色四合、人潮涌動的街頭,這懸而未決的、充滿青草氣息的等待里。這等待本身,因為這串未開的小茉莉,已不再是純粹的空白和焦灼,而是一種被無限延長的、柔軟的靠近。
  
   他繼續(xù)向前走著,腳步依然不快,但似乎比在站臺時篤定了一些。手腕上的小茉莉,隨著步伐輕輕搖晃,那點青白的光暈,在城市的霓虹與暗巷的幽深間,明明滅滅。此時,包美圣干凈清澈的聲音,又閃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像一枚別在時間衣襟上的徽記。
   “小茉莉,請不要把我忘記
   太陽出來了,我會來探望你”
   離別已成定局,而重逢,正在這“將開未開”的靜默里,悄悄孕育著。
   (原創(chuàng)首發(fā))

共 4818 字 1 頁 首頁1
轉(zhuǎn)到
【編者按】東夷社長的散文《小茉莉》,寫意溫暖,構思獨特,給讀者以優(yōu)美之感。背景選在火車站月臺上,充滿離別氣氛的地方,睹物思人。人物是一對戀人,愛意綿綿,難分難舍。信物是一束小茉莉,未開花的茉莉,寓意深刻。作者老師用詩一般的語言描述綠皮火車、戀人分別,氣氛渲染到位,使小小站臺彌漫著濃濃愛意,令讀者難忘。結尾余味無窮,有余音繞梁之效。難得的一篇優(yōu)美散文,力薦佳作共賞,建議申報精品。【金文編輯 晚秋楓葉】

大家來說說

用戶名:  密碼:  
1 樓        文友:晚秋楓葉        2025-07-18 12:11:57
  感謝東夷社長賜稿。散文語言優(yōu)美,文風清新,文采菲然,歡迎家人們品賞并留下精彩評論。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2 樓        文友:晚秋楓葉        2025-07-18 12:13:25
  美文佳作,愛不釋卷,受益匪淺。向東夷社長敬茶,遙握夏安!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3 樓        文友:晚秋楓葉        2025-07-18 12:15:29
  東夷社長文字功底深厚,期侍更多精彩!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4 樓        文友:王金啟        2025-07-18 14:36:31
  文筆優(yōu)美,富有詩意,感情深沉,令人難忘!
共 4 條 1 頁 首頁1
轉(zhuǎn)到
分享按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