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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回鄉(xiāng)下

作品名稱:替孝保姆      作者:天涯斷浪      發(fā)布時間:2012-05-11 21:54:33      字數(shù):20253

這是我第一次坐飛機,也是我第一次去鄉(xiāng)下,飛機第二天到達省城龍洞堡機場,下機后我們又馬不停蹄地乘上了回家的客車,在我原來的預想中,我以為下車就可以到家了,如果不是直接到家門口,至少應該離家門口也不是很遠吧,可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錯了。
在客車上,我們沒有說一句話,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坐在我旁邊,客車向前飛馳,我看到他眼睛直視著前面,臉上的神情歸心似箭,而我則欣賞著一路上的風景,心里是喜悅,更多的是好奇,我想象著,我們到家后,當他們一家老小出來迎接我們時,他們會是怎樣的高興。
坐了一個半小時的客車,我們在一個叫平壩的地方下了車,他告訴我說這是他以前高中畢業(yè)的地方,下車后他叫了一輛三輪車,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是像個陀螺似的跟著他上了車,這時候如果他把我拉去賣了,我肯定還朦在鼓里幫他數(shù)錢,不過我已經(jīng)沒后路去想那些事情了。
在三輪車上,他告訴我說以前他上了三個高中,高一在風林,高二在馬場,高三在平壩,就是這里,我問他為什么上了三個高中,他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沒說。
下了三輪車后,他領(lǐng)著我朝一條路走進去,這條路兩旁是班駁的圍墻,墻上張牙舞爪地畫了一些小人,花草,還有一些雜亂的線條,都是用粉筆畫的,往里走我漸漸發(fā)現(xiàn)這是一所學校,果然,當我們走到一個小賣部門口的時候,我看到前面有扇雙開的大鐵門,鐵門左邊寫著:平壩縣第一高級中學。
我想這就是他說的那個學校吧,看起來好破舊,比起來它和我高中的母校差多了,我在鐵門邊瞅著里面的學校和操場,教學樓看上去已經(jīng)很陳舊了,還挺矮,只有四層,籃球場只有兩個,此時球場上寂寥得沒有一個人。
我看到他站在門衛(wèi)室窗戶邊,像是在和里面的人說話,不一會他過來告訴我說:“學校十二點才放學?!?br /> 我看了看表,現(xiàn)在十一點半,問他:“這就是你畢業(yè)的那個學校吧?”
他回答說:“是啊,都十多年了,以前我們上學那會,食堂很小,宿舍也很小,房頂還是用瓦蓋的,一到春天外面下大雨,宿舍里就下小雨,現(xiàn)在好多了,前幾年修建了兩棟宿舍樓,還擴建了食堂和操場,現(xiàn)在的學生比我們那會享福多了。”
我對他的這些感慨不感興趣,就直接問他:“我們什么時候回家?”
他說:“等放學后我看看我那個侄女,聽丁當說這姑娘成績不錯,我看看她,帶她去買點學習資料什么的,上次我回來她才上初中呢,也不知道她長什么樣了,還認不認得我?!?br /> 我們等了一會,聽到里面響起一陣鈴聲的時候,他趕緊走到門口去,門衛(wèi)出來打開鐵門,然后我看到學生們?nèi)宄扇旱刈吡顺鰜?,安靜的操場開始變得熱鬧起來,女孩子們背著書包,談笑風生,男孩子們大多空著手,個子高一點的看上去像流氓,這場景讓我想起了我的高中時代,那孤獨而沉重的三年,像個圍城似的,現(xiàn)在想起來那三年應該是我至今最快樂的三年了吧。
我們站在路邊上,同學們從眼前走過,他在人群中尋找著,不一會我聽到他朝那邊叫著:“小穎,小穎。”
門口那邊傳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哎!”
一個女孩子拉著另一個女孩子來到我們面前,她們背著書包,一個高一些,一個矮一些,兩個女孩子都是青春綻放的笑臉,我不知道哪個是他侄女。
高個子女孩在他面前喜出望外說:“斌叔,你回來了!我哥有沒有和你一起回來?”
夏斌說:“你哥沒回來,我們剛下車,還沒到家呢,我來看看你?!?br /> 姑娘:“你回家我哥知不知道?他好久沒給我寫信了,不知道他和你在那邊過的怎么樣?!?br /> 夏斌:“知道啊,他在那邊過的很好,回家前我去找過他,他還給你買了這個,知道是什么嗎?”
夏斌從衣服里拿出一個東西出來,小姑娘接在手里,驚喜道:“哇!MP3,謝謝斌叔!”
夏斌:“謝你哥才對,你都長這么高了,我都快認不出了,聽丁當她們說你成績很好啊?!?br /> 姑娘說:“哎呀,一般啦,反正今年的獎學金是跑不掉的?!?br /> 夏斌:“是嗎?你這是謙虛還是自大呢?”
姑娘:“自大是我有信心?!?br /> 夏斌:“到時候你若拿了獎學金我送你一個手機。”
姑娘:“真的?”
夏斌:“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姑娘:“那你就等著看好了,到時候我要三星的?!?br /> 夏斌:“沒問題,丁當他們在家還好嗎?”
姑娘:“哎,不好說,娃娃還聽話些,丁丁和當當和人家到處跑,誰也管不了她倆,你回去就知道了?!?br /> 聽了姑娘的報告,夏斌開始自言自語地責罵那兩個女兒,我一直站在他側(cè)面,這姑娘有些精靈古怪,她大概看出了我的來頭,就沒來由地沖著我喊了一句:“高嫂,你可回來了,以前小杰每天都哭著要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夏斌打斷了:“小穎別亂叫,她不是高嫂,她沒來,這個姐姐是我從城里請來照顧丁當和小杰他們的,放假了你可以去我那,學習上有什么困難可以問她,人家可是名牌大學的大學生呢。”
我聽得出來,姑娘那句話里隱藏了許多有關(guān)夏斌過去的信息,那些信息是我后來從別人口里才了解到的。
我們帶兩個姑娘去吃了午飯,矮個子那個應該是她同學,吃了午飯又帶她們?nèi)曩I了些資料書,下午她們還要上課,我們就在書店分了手,分手后我們?nèi)コ欣镔I了些東西,又去菜市場買了一些菜,從菜市場出來后夏斌拉著我又上了三輪車,我想,下一站就是家了吧。
可是我又錯了,他把我?guī)У搅艘粋€陌生人家里,那是他高中時的一個同學,住在平壩郊外的新樓里,我陪著他在同學家里坐了兩個小時,他們暢談闊飲,把我冷落在一邊,那時候我真感覺自己是只囚鳥,簡直就是在受罪,受罪不說還被他同學誤會,以為我是他老婆,說夏斌娶了我這么一個年輕漂亮的老婆真是他的福分,我聽了真是受不了,有一刻我真想一走了之。
從他同學家出門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五點了,出來他又拉著我上了三輪車,在車上我忍不住問他:“你家還有多遠,我們什么時候到家?”
他的回答讓我無比泄氣:“還遠著呢,不過在晚上之前應該可以到家?!?br /> 我們在一個小車站下了車,下車后他買了車票又上了一輛客車,這是今天的最后一班車,我看到這輛車的終點站是一個叫九甲的地方,到這時候,我相信我是懷著憤怒和恐懼的心情上車的,他像是在挑戰(zhàn)我的忍耐極限,可是我什么也沒說,只在心里想,如果這次下了車還不到家,我就馬上轉(zhuǎn)身回我的老家。
從城市到鄉(xiāng)下,從便捷到坎坷,從繁華到寧靜,這注定是一個漫長的回家之旅。
客車在滿是泥漿的路上顛簸了一個多小時,到九甲的時候已經(jīng)快七點了,冬天的晚上來得早,下車時外面已經(jīng)變得朦朧不清了,還有霧,我看到遠處四周黑壓壓的一片,有幾處燈光從遠處照來,因為霧氣的緣故,那些燈光看上去閃爍著黃色的暈圈,我抬頭往上看,頭頂是朦朧的一片天光,于是我知道那黑壓壓的一片如果不是高山就是樹林,遠處那些燈光應該是從人家屋里照出來的。
我正吃驚于眼前這片模糊光景的時候,夏斌叫我背上東西,說趕緊走,不然晚了路上看不清,容易摔跤,我禁不住問他:“你家是不是就住那里?”
我用手指了指遠處亮著燈光的地方,他說不是,那兒是中所,等會我們還要經(jīng)過那里呢。這一刻我開始生氣了,就忍不住問他:“你家到底在哪里?還不到家我就回去了!”
他看出了我在生氣,就對我賠笑說:“快了,快了,再走一個小時就到了,喏,看到前面那條河了嗎?那就是麥翁河,沿著那條河往下走就到家了?!?br /> 聽他這么說,我又吃驚又驚喜,吃驚的是,我們坐了一躺飛機,又坐了兩躺班車,千里迢迢來到了這個鬼地方,都晚上了,現(xiàn)在竟然還要走一個小時的夜路才到家;驚喜的是,我終于看到了那條河。
這是一條布滿荊棘的泥路,是我至今見過走過的最不堪的路,它的寬度不足四米,路上全是石頭和泥漿,兩邊是被貨車壓出來的車轍,久而久之就變成了兩條深深的輪溝,我不知道這樣的泥路在晴天里走起來是怎樣的場景,會不會是塵土飛揚,遮天蔽日,反正像這樣的雨天我是領(lǐng)教夠了,輪溝里全是水洼和泥漿,簡直讓人無從下足,下足后還得小心翼翼,像是摸著石子過河似的。
夏斌走在前,步履如風,我一步三滑地跟在他后面,如履薄冰,途中摔了三跤,第四跤要不是他及時把我拉住,我已經(jīng)滾到下面河里去了,后來他干脆把我身上背的東西全拿過去,揶揄說沒見過走路像我這樣的,他還說以前他們上初中的時候每天走這條路要走四趟,我不明白為什么要走四趟,他回答說:“你想啊,早上去上學,放學中午回家吃飯,一去一來兩趟,吃了午飯后又去上學,下午放學回來,一去一來又是兩趟,一天加起來不是四趟么?”
我沒心情也沒心思去算他一天要走幾趟,這時候我只想趕快到家,然后洗個熱水澡,吃點東西,然后倒頭睡到天亮,誰也別想把我叫醒。
我身上雖然沒有了包袱,可是我再不敢走那么快了,在我再三的央求下,他終于給了我一只攙扶的胳膊,那時候在疲憊和饑餓的唆使下,我已經(jīng)顧不得什么男女之別了,當我們經(jīng)過一個懸崖路,走完第十八個彎的時候,終于到家了,那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到家后我才發(fā)現(xiàn),身上全是泥漿,尤其是褲子上,腳上那雙鞋已經(jīng)被黃泥染得不成樣了,那時候我心中的難過啊,真可惜了我這雙三百八的奔塵運動鞋,對此我還心痛了好久。
眼前是一棟雙層樓的房子,屋外黑漆漆的一片,一樓屋里沒有亮燈,只有二樓一間屋子里亮著橘黃色燈光,依稀聽到里面響著聲音,我們站在樓下,夏斌仰著頭朝樓上叫:“丁丁,當當,娃娃,把外面的燈打開,我回來了。”
樓上的燈突然熄滅,沒有了任何動靜,夏斌自言自語地嘀咕:“這幫娃兒是怎么搞的,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了?!?br /> 然后他又對樓上同樣叫了一遍,這一次,樓上有了動靜,先是燈亮了起來,然后我聽到上面開門的聲音,接著一個模糊的小姑娘悄悄走到走廊上,她朝樓下看了看,夏斌立刻叫她:“娃娃,是我呀,我回來了,快把外面的燈打開。”
我隱約看到樓上的小姑娘跑到樓梯間去,她像是在墻壁上摁了一下,樓下頓時一片大亮,我就是在這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變成泥人的。
在燈光的照射下,我們背著包裹從樓梯間去到二樓,小姑娘就站在樓梯口,我看到她臉上有些惶恐,又有些期待,她似乎還沒有認出爸爸來,就問:“你是哪個?”
夏斌急切地說:“娃娃,我是爸爸啊,你不認得我了嗎?”
小姑娘又問:“我爸爸叫什么名字?”
夏斌說:“我是夏斌啊,娃娃!”
小姑娘突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夏斌急忙上去把她抱在懷里:“爸爸,爸爸,你終于回來了,小杰現(xiàn)在不要媽媽了,也不要爸爸了,他現(xiàn)在好了,誰也不記得了,你回來還走嗎?要是又走小杰還會像上次一樣又哭又鬧的?!?br /> 夏斌抱著她:“我不走了,我在家陪你們。”
父女倆親熱了一會,小姑娘對爸爸說:“我好想媽媽,她現(xiàn)在在哪里?去年她都沒有來,今年過年她會不會來看我們?”
夏斌:“她在很遠的地方,今年她會回來看你們的,一定會的,我保證。”
父女倆的話讓我聽得一頭霧水,難道娃娃不知道爸爸媽媽在很遠的外省工作?難道夏斌帶老婆回來看看孩子們是一件渺茫的事情?還需要得到誰的許可?
其實,很多事情是我現(xiàn)在還不知道的,很多事情是我后來才知道的。
不知什么時候,我看到有個小男孩鬼魅般的站在父女倆后面,他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沒有哭,沒有叫,像個小木頭人似的對眼前這一幕毫無反應,他似乎還沒有意識到爸爸的到來是件開心的事情,或許他早已忘卻爸爸的存在,曾經(jīng)的哭鬧已經(jīng)在時間的沖刷下歸于平靜,那么誰的到來和離去又與他何干呢?他只是個還不記事的孩子而已。
夏斌似乎發(fā)現(xiàn)了后面那個小男孩,他放下女兒走過去,蹲下身子試著叫他:“小杰,小杰,還記得我嗎?我是爸爸啊,長這么高了?!?br /> 小男孩依舊毫無反應,只是盯著眼睛把眼前的人看得緊緊的,像個陌生人似的,從他那滴溜溜的眼睛里,他似乎在極力搜索“爸爸”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可是看來他一無所獲,什么也沒想起來,夏斌看著兒子對自己這么漠然,他急忙從口袋里拿出一些糖果出來哄他:“小杰,這是你最喜歡吃的糖糖,拿去!??!”
夏斌這一舉動惹出來的后果是小男孩突然轉(zhuǎn)身朝屋子里跑了進去,把門關(guān)得死死的,我們聽到他在里面哭了,還大聲叫著:“姐姐,他們是哪個,叫他們滾走開,滾走開!”
小姑娘急忙上去拍門:“小杰,別害怕,我是姐姐,是爸爸回來了,還有媽媽,媽媽也回來了,你快開門啊,媽媽在外面,你快出來看看媽媽?!?br /> 這下可好,我居然成了小男孩的媽媽,這個玩笑開大了,不知道是小姑娘故意這樣叫還是別有用心,我急忙用眼神向夏斌表示我的憤怒和不滿,他似乎讀出了我眼中的意思,急忙上前對我說:“小雨,幫幫忙,幫幫忙,他只是個孩子而已?!?br /> 我還有什么好說的呢?他只是個孩子而已,曾經(jīng),一顆糖就是他的一片天,現(xiàn)在,他忘記了那顆糖,卻還記得那片天。
娃娃這一說果然湊效,小男孩把門打開,只露出個小腦袋出來,夏斌急忙向我示意,是該我上場的時候了,我接過他給我的糖果,硬著頭皮上去,蹲在門口,使勁裝出一副媽媽的口吻:“小杰,我是媽媽,不記得我了嗎?給你糖糖吃,很甜的,你吃一顆嘛,真的很甜的,你看我吃給你看,好甜啊?!?br /> 我沒有把他嚇哭,這讓我感到欣慰,可是他也對我的表演無動于衷,只是盯著我的臉看,要把我的腦袋看穿似的,他像是要從我的臉上找出一鱗半爪與他記憶中吻合的東西來,這時候他不哭我倒想哭了,只急得我五內(nèi)具焚,我發(fā)現(xiàn)我是多么恐懼,之前我也哄過像他這么大的孩子,可從來沒有以媽媽的身份用過,可能是我太較真太敏感了吧。
正當我感到黔驢技窮的時候,眼前這個小導演給了我一個鼓勵的舉動,他突然把我手上的糖果一把抓去,然后跑開了,我的第一次出演宣布成功。
大家開門走進屋子,里面又是一番讓我眼花繚亂的景象,有個床,很小,沒有蚊帳,沒有柱子,大小剛好可以睡得下兩個小人,上面的被子折得整整齊齊的,地下有個黑糊糊的鐵鍋,像是炒菜用的,鍋口翻過來撲在地上,就躺在那個小床的床頭。
床尾有兩條長板凳,板凳上蓋有一張木板,像是工地上用的竹跳板,上面凌亂地堆滿了衣服,全是孩子們穿的,前面墻上有個窗戶,上面沒有窗簾,只有幾件小衣服,它們象征性的擋在窗戶上,上面用根繩子拉著,顯然那么小的衣服不能全部擋住整個窗戶,下面明顯露出幾根堅硬的鋼筋出來。
我看到,甚至有一扇窗戶的玻璃已經(jīng)破成了一個窟窿,不知道哪個手巧的姑娘用誰的課本擋在那個黑風呼嘯的地方,在靠床的那面墻壁上,我看到幾張照片,走近一看,全是明星藝術(shù)照,全是我從來沒有聽過的明星,我想,這就是現(xiàn)在九零后孩子們的偶像了吧。
在一個角落,我看到一張小照片,上面有三個姑娘,其中一個正是娃娃,另外兩稍微比她高些,我想那兩個姑娘應該就是丁丁和當當了吧,沒有看到小杰在上面,三個女孩子靦腆地微笑著,各自伸出右手比畫著自己的手勢。
我在繼續(xù)審視整個房間的時候,突然聽到隔壁房間傳來夏斌和娃娃的說話聲:“娃娃,你快告訴我你姐她們?nèi)チ四睦???br /> 娃娃:“爸,我真不知道,她們經(jīng)常逃課和同學到處去玩,大姐去找男生談戀愛,二姐去網(wǎng)吧玩游戲,老師管不了她們,爺爺奶奶也管不了她們,誰也管不了她們,上次大姐回來的時候是星期三,二姐回來的時候是星期四,她們一回來就向奶奶要錢,說那是你打給她們的錢,奶奶說沒錢她們生氣走了,到今天還沒回來?!?br /> 夏斌生氣地說:“這兩個死丫頭,真是無法無天了,回來看我不打斷她們的腿。”
我在門這邊聽著他們說話,這時候我感覺腳板底下晾叟叟的,像是鞋子進了水,在寒冷和饑餓的驅(qū)使下,我已經(jīng)沒心情去理睬這樣一間簡陋不堪的房間了,也沒心思去聽他們說話了,于是我打開門老著臉過去問夏斌:“有沒有換的鞋子,我鞋子進水了。”
夏斌看我這么狼狽,微笑著問娃娃:“娃娃,你去把你大姐的拖鞋找來,我去燒點水給這個姐姐洗腳。”
兩個人起身離去,我坐在他們原來的位置,剛才那個小男孩就坐在我對面,他正吃著剛才從我手里抓去的糖果,還直直地看著我。
這是一個火爐,燒煤炭的,有個七字形的排煙管伸到屋外去,這個房間比隔壁那個房間大一些,屋角有張床,比剛才我看到的那張稍微大些,我看到床上凌亂地鋪著一張被子和一張毛毯,小床旁邊有個衣柜,有張桌子,桌上放有一些課本,還有兩個書包。在另一面墻壁下,擺放著一袋一袋的東西,摞得老高,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房間里除了一些雜亂的我沒見過的東西外,什么也沒有,沒有想象中的沙發(fā),大床,暖氣,甚至連電磁爐也沒有。
我正為自己的悲慘命運感嘆不已的時候,對面那個小鬼突然沒來由地叫了我一聲:“媽媽!”
他這聲“媽媽”把我嚇了一跳,我條件反射般的頂撞他:“小鬼,你叫誰媽媽?誰是你媽媽?”
這話我沒說出口,我立刻想起他是我的小導演,我在他面前扮演的是一個媽媽的角色,如果演得蹩腳了他就會行使他的哭鬧權(quán)利把我辭掉,或許這個角色將伴隨我到離開那天為止。
“我還要!”
我趕緊伸手到口袋里,幸好買糖的時候我放了一些在口袋里,我抓出一把糖果出來,逗他說:“叫媽媽,不叫不給!”
“媽媽!”
我像是已經(jīng)進入角色,有了心理準備,他這句“媽媽”讓我聽得十分舒服,甚至還有些感動,有一刻我竟忍不住這樣想,將來我也要生一個像他這么大的兒子,正當我沉溺于這種遙遠的幻想中的時候,娃娃開門走過來,她手上拿著一雙毛線拖鞋,來到我身邊對我說:“姐姐,這是我大姐的拖鞋,你看合不合腳。”
我接過鞋子說:“謝謝你!娃娃!”
我脫下鞋子,里面果然進水了,還把我白白的襪子染成了黃色,那可是我起身前花十塊錢買的,還不到幾天時間就這樣被糟踐了,想到這我心里一陣心痛和難過,雖然我嘴上什么也沒說,不過我相信我是把想說的話表露在臉上了。
娃娃坐在小男孩旁邊,我脫鞋子的時候她緊緊盯著我的一舉一動,像是在看什么希奇古怪似的,我被她那直勾勾的雙眼看得不自在起來,她大概看得出我此時的心思,正當我想對她發(fā)作的時候,她突然問我:“姐姐,你累不累?襪子都染脹了,我找一雙給你,也是我大姐的,我的太小你了你穿不上?!?br /> 她也沒問我有沒有換的就又跑開了,不一會就找來了一雙干凈的襪子,白色的,上面有些小女孩喜歡的圖形,她這一舉動把我想說的一切都堵回去了,我接過她手中的襪子,問她爸爸打水怎么還不來。娃娃說:“家里的水已經(jīng)用完了,爸爸打著電筒去河里挑去了,要不了多久就會回來,沒多遠的。”
聽了娃娃的話,我不由感嘆,城市和鄉(xiāng)下的差距竟是這么大,在城里一切都是那么便捷,吃穿住行,還有玩樂,有時候只要你有錢,什么東西都可以包送到家,正如那句廣告詞:城市讓生活更美麗。怪不得第三產(chǎn)業(yè)在新中國的今天如雨后春筍般發(fā)展得如此迅速,尤其是大城市,原來人們有錢了就變得懶了。
可是這個結(jié)論我卻不能放到夏斌身上去,從鄉(xiāng)下到城市,他完成了人生最艱難的一次跳躍,他有城里人擁有的智慧和整潔,如今從城市到鄉(xiāng)下,他依然沒有忘記自己的本,他的腿還能走滿是泥漿的山路,他的肩還能挑兩擔水,他的身上依舊保留著鄉(xiāng)下人具有的勤勞和質(zhì)樸,不得不說,他是個有追求有理想并為之奮斗的人,我能想象得到,當他第一次離開家門去到遙遠的大城市時,他是多么渴望自己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城里人,如今看來,他的理想實現(xiàn)了。
關(guān)于他的過去我不是十分了解,但是想起他那個貴太太來,我突然想起有本外國名著《紅與黑》來,他不正像書中那個于連嗎?雖然于連有點小白臉的嫌疑,即便夏斌也有這樣的嫌疑,但在我心目中,我并不認為他是個吃女人飯的男人,就憑他那雙無所不往的腳,那雙勤勞的雙手,他就值得擁有一個貴女人。
我又陷入了這種遙遠的幻想中去,突然聽到樓下傳來夏斌的聲音:“娃娃,把外面的燈打開,拿水壺下來。”
娃娃起身離去,不一會提著一壺水和她爸爸一起上來,燒水的時候父女倆坐在火爐邊談話,夏斌把兒子抱在腿上,他問娃娃爺爺奶奶為什么不下來和他們住在一起,娃娃說爺爺奶奶不稀罕住我家的房子。
我在一邊聽他們說著,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水燒溫后娃娃去拿洗腳盆過來,我想洗個熱水澡,就問夏斌:“在哪里洗澡?”
夏斌回答說:“沒有洗澡的地方,要洗身上就把水燒開,然后倒在大盆里,沖點冷水,自己洗,或是叫娃娃幫你洗,如果不怕冷的話?!?br /> 我洗澡的欲望被他這句話擋了回去,第一,我洗澡從來沒有用過什么大盆,第二,我洗澡從來不需要別人幫忙。
洗完腳后肚子也開始叫喚了,我問夏斌:“有沒有什么吃的?”
夏斌又問娃娃:“還有沒有菜飯?”
娃娃說:“我們好久沒吃飯了?!?br /> 夏斌:“什么?”
娃娃:“奶奶不給米,只給錢,我不會做飯,只會煮面,這幾天我和小杰都是吃的面。”
夏斌:“奶奶為什么不給你們米?”
娃娃:“不是奶奶不給我們米,是大伯不讓奶奶給,大伯說米不是你種出來的,所以不給。”
夏斌聽了這句話后沉默了,過了一會他放下兒子對娃娃說:“娃娃,你去煮點面給姐姐吃,我去一躺大伯家。”
娃娃拉住爸爸的手,問:“你是不是去找大伯打架?”
夏斌笑說:“別亂說,我去看看他們,還有爺爺奶奶,我給他們買了些東西現(xiàn)在送過去?!?br /> 夏斌走后,娃娃給我煮了一碗面,雖然沒有多少油水,我卻吃得很香,期間娃娃對我說:“姐姐,你是不是來幫我們洗衣服的?”
我說不只是洗衣服,還有其他的,輔導功課啊,做菜做飯啊什么都做,娃娃說:“你會做飯嗎?”我說當然會了,然后她叫我教她做飯,吃完面后娃娃又說:“姐姐對不起,剛才我以為你是我后媽,所以才叫小杰叫你媽媽的?!?br /> 娃娃這話里包含了許多意思,我立刻豎起耳朵,心里一驚,難道之前我看到的那個貴夫人是夏斌的第二個妻子?難道娃娃從來沒有見過那個貴后媽?是了,是了,怪不得剛才她說想媽媽,原來說的是她親媽媽。
我和娃娃談了許多,也了解了有關(guān)他爸爸的一些事情,小杰是夏斌和現(xiàn)在的妻子所生,就是那個貴婦人,丁丁當當和娃娃是和前妻生的,娃娃還去把她媽媽的照片拿來給我看,我問她媽媽去哪里了,娃娃說:“我也不知道,媽媽兩年沒來看我們了,爸爸說她去了很遠的地方?!?br /> 今晚我和兩個孩子一起睡,就在這間屋子里,小杰睡一邊,我和娃娃睡一邊,她抱著我,雖然我有些不習慣,卻也接受了,我們一直聊天到十點,睡著的時候他爸爸還沒有回來。
第二天一早,我被房間蟋蟋的聲音吵醒來,睜開眼看到天已經(jīng)亮了,小杰還在我的腳邊睡得正沉,不知什么時候娃娃已經(jīng)起來,我看到夏斌正在火爐邊燒火,整個房間全是煙,這是個通間,既是伙房,又是臥房。
這時候我想起床了,可是因為房間里有個大男人的緣故,即便我身上穿有一層厚厚的保暖內(nèi)衣褲,我還是不好意思當著他穿衣服的,我在床上思忖著,瞅著他離開房間的空擋,我立刻爬起來,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然后走到火爐邊去,穿鞋子的時候夏斌提著一桶煤塊進來,他看到我已經(jīng)起來,說你起了,怎么不多睡一會,我說睡不著了。
這其實是謊話,我在心里說你燒火搞的那么響,還把房間整得烏煙瘴氣的,我不被熏起來才怪。然后我問他:“娃娃去哪里了?”
夏斌說:“她今天還要上課,明天周末你們可以在一起,以后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可以叫她,唉,她雖然是最小的,可比丁丁當當聽話多了?!?br /> 然后他接著說:“等會吃點東西我?guī)闳ニ隣敔斈棠碳遥瑳]多遠,就在后面,去見一下他們,不然他們不認識你會把你嚇跑的。”
這話聽起來有些聳人聽聞,我問他今天有什么事,夏斌說:“我去對門找一下丁丁和當當,聽娃娃說在對門她們有幾個同班同學,我去找找看在不在別人家里,找到了非打斷她們的腿不可?!?br /> 我問他今天早上是不是又要吃面,他說不,吃飯,我說哪有米,他說昨晚他買了一袋回來,我心里疑惑,問他在哪里買的,他說在他大哥家買的,因為是前幾天才打的,所以比市場上的要貴一些,他叫我以后吃完了再去他大哥家買,如果不好吃就去平壩農(nóng)貿(mào)市場買,那里的大米品種比較齊全,可以選擇的比較多。
然后我們開始做飯,菜是昨天在平壩買的,吃飯的時候我把小杰叫了起來,吃完飯后我們帶著小杰又去了他爺爺奶奶家,沒多遠,就在后面幾百米遠的半山腰上,我們?nèi)サ綘敔斈棠碳议T口,剛好可以看到夏斌家平頂房的屋頂,上面蓄滿了水。
他爸媽住的是一間破舊的老屋,前面墻壁中間只有一道很窄的木門,墻壁是用大大小小的巖石一塊一快砌成的,巖石與巖石間的縫隙橫是一條條直線,豎是雜亂無章的裂痕,有的縫隙里長出一些綠色植物來,我叫不出那些植物的名稱,那些雜亂的巖石縫隙卻讓我想起曾經(jīng)在網(wǎng)上看到的一個老人來,那老人額頭上臉上蒼老的皺紋和這些巖石縫隙有著幾分相似之處。
這個房子的房頂不是平的,而是中間高兩邊低的傾斜屋頂,屋頂也是用石頭蓋的,我看到那種石頭比較寬,比較薄,我問夏斌那是什么石頭,他說那叫石板,可以拿來蓋房,還可以拿來鋪地,我在園壩里欣賞那些石頭的時候,夏斌抱著兒子在門口敲門,一邊敲一邊叫爸媽,可是過了一會仍沒人出來。
我看到房頂上一股股青煙正從石板間冒出來,所以我知道屋里一定有人,然后我開始疑惑,是屋里的人沒聽到敲門聲還是故意不出來呢?
夏斌一直敲門,過了很久里面終于有了反應,不是有人出來開門,而是里面終于有人說話了,我先是聽到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回你的城里去,這里不是你的家?!?br /> 我看到夏斌臉上一陣青紅,他隔著門對里面的人說:“媽,你開門啦,這么多年了你是還不肯見我,小杰都快五歲了,你怎么還老想不開?”
里面老婦人的聲音:“我沒你那個媳婦,她不來見我們,我們更不想見她,你們生的孩子我們也不認,就是孫子我也不稀罕。”
夏斌:“媽,我跟小漫商量過了,今年過年她一定來看你們,到時候她來了我們打算把小杰帶到城里去上學?!?br /> 里面老婦人的聲音:“帶走了永遠不要回來,那幾個姑娘就隨她們自生自滅好了?!?br /> 夏斌:“媽,不是這樣的,如果丁當還想上學我就繼續(xù)供她們上高中,如果她們不想上學我也把她們帶到城里去,給她們找份工作,她們在我身邊我會放心些?!?br /> 接下來我聽到里面說話的不是先前那個老婦人,而是一個老頭子的聲音:“小斌啊,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那兩個姑娘還要上學,你們相隔千里,天高皇帝遠,我們又無能為力,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兩個丫頭野慣了,誰都管不了,怕她們?nèi)テ綁紊狭烁咧兄粫W得更壞,就算你把她們帶到城里去,你那個貴媳婦能容得下她們嗎?你有沒有想過這些?”
夏斌沉默了一會,然后說:“爸,那你說我該怎么辦?”
里面老頭說:“現(xiàn)在你知道問我怎么辦啦?早知今日,當初為什么要和一菲離婚?你后悔啦!”
夏斌:“爸,我不離行嗎?還不是媽拼死拼活叫我離的,現(xiàn)在離了為什么連我都不肯見一面了?!?br /> 里面老頭子氣憤的聲音:“哼!你就知道聽她的,為什么不聽我的?”
這時候我聽到里面兩個老人拌起了嘴,因為聲音比較小,我聽不到他們說的是什么,夏斌聽到里面吵了起來,他趕緊對里面的人說:“爸媽你們別吵了,以前都是我不好,你們不開門就算了,這次我回來給你們帶來了五千塊錢,你們拿去買點什么,還有,我從城里請來了一個保姆,專門給你們做家務的,以后你們做什么都可以叫她。”
夏斌一說話里面就安靜了,又響起那個老婦人的聲音:“我們還沒有老死,不需要人來服侍?!?br /> 夏斌說:“媽,你別生氣了,自從一菲走后我就一直在外面忙,沒能好好孝敬你們,大哥二哥都不管你們,如果我再不管你們難道要去四川把幺妹叫回來?媽,我現(xiàn)在有錢了,我可以孝敬你們了?!?br /> 里面先是老婦人的聲音:“有錢了又怎樣?有錢就看不起我們了?還不是那個騷婆娘給你的,就算現(xiàn)在你有了百萬千萬,你還是從農(nóng)村土里爬出去的我告訴你?!?br /> 夏斌還沒說話里面又響起老頭子的聲音:“小斌啊,你要想孝敬我們就去把一菲找回來,不然就算你媽見你,我也永遠不會見你?!?br /> 我看到夏斌想說話的樣子,可是他還是什么也沒說,這時候里面的人沉默了,外面的人也沉默了,過了一會,夏斌對里面的人說:“爸媽,事情已經(jīng)發(fā)展成今天的樣子,我希望你們想開點,還有,上次我回來就叫你們別住這里了,你們老是不聽,叫你們下去和丁當她們幾個娃兒一起住,她們需要照顧,你們整天悶在家里也不覺得慌?!?br /> 里面又響起老婦人的聲音:“我們住不起你的洋房,你走吧?!?br /> 夏斌和他父母隔著門說話的時候我和小杰在園壩里玩,我一邊逗小男孩一邊仔細聽夏斌和他父母說話,我不明白他和他父母之間有著怎樣的間隙,是如何產(chǎn)生的,不過我想,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今天我所看到的夏斌只是現(xiàn)在的夏斌,只有把過去的他和現(xiàn)在的他結(jié)合起來才是真實全面的他。
夏斌一臉頹然地走過來,他把兒子抱在懷里,問:“小杰,奶奶有沒有買糖給你吃?”
小杰嘟著小嘴說:“買了好多好多,牛皮糖最好吃,二姐還和我搶?!?br /> 夏杰說:“以后有這個大姐姐在,沒人敢和你搶了?!?br /> 然后他對我說:“小雨,我們回去吧?!?br /> 到家后夏斌又走了,說去找丁當,叫我在家照看好小杰,做好飯等娃娃中午放學回來,我問他什么時候回來,他說不知道。
夏斌走后就只有我和小杰了,應付一個小孩子我綽綽有余,這時候我才有心思去想這一路上所經(jīng)歷的坎坷和艱辛,想想真不容易啊,農(nóng)村!
做好飯后小杰一個人在家呆著,我去挑水,我發(fā)現(xiàn)我只能挑半桶,多一點都會把我的腰壓斷,途中歇了三次,中午十二點娃娃回來吃飯,吃了飯又走了,那時候她爸爸還沒有回來,到下午娃娃放學回來他仍還沒回來。
因為家里沒有電視,我和娃娃在一起的時候只有聊天,但我們的娛樂不只是聊天,我從家里帶來了一些書,沒事的時候我就躺在床上看書,這是老毛病了。娃娃有一個小收音機,她也喜歡躺在床上聽收音機,有時候我們躺在床上,當我看書看到入迷的時候會突然聽到她咯咯的笑聲,而當我看到忍俊不禁的時候她會問我:“姐姐,你笑什么呀?”
她說別人都喜歡看電視,可她偏偏對收音機情有獨鐘,她說收音機可以帶在身上,去到哪里都可以聽,還說收音機里什么都有,歌曲啊,廣播劇啊,新聞啊,笑話啊,她最喜歡的是經(jīng)廣臺十二點開始的一檔叫“凌云夜話”的節(jié)目,我叫她聽那么晚的節(jié)目在周末就可以了,要是天天都聽影響休息不好,她不聽,還常常游說我和她一起聽,我說我的書比你的收音機精彩多了,不信你看完這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你就知道了。
那時候我正在看這本書,看完后我放在了枕頭底下,后來有一天,大概是我到他們家的第二個月,那時候她們已經(jīng)放寒假了,那天晚上她們四姊妹在火爐邊吃飯的時候她問我:“姐姐,我喜歡那個保爾,還有冬利婭,為什么他們沒有走到一起。”
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這小丫頭在我的潛移默化下,不知什么時候?qū)a(chǎn)生了興趣,還悄悄把那本書看完了,后來我又給了她一些適合她看的書,她那兩個姐姐什么都不喜歡,基本上沒什么愛好,就喜歡往外跑,有時候還帶回來一幫男孩子狂歡到深夜,我簡直拿她們沒辦法。
夏斌是晚上九點回來的,那時候小杰已經(jīng)睡了,娃娃還在做作業(yè),我問他找到丁當沒有,他愁眉苦臉地說沒有,然后我問他接下來怎么辦,他說:“明天我去一躺九甲中學,問問她們班主任,我就不信找不到他們,今天我去對門打聽過了,她們同學說前天還看到她們在學校,我想可能她們是去哪個同學家了?!?br /> 我安慰他說:“你別擔心,她們說不定就在哪個同學家,可是明天周末你去學校能遇到她們班主任老師嗎?”
夏斌說:“碰碰運氣吧,現(xiàn)在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唉,這兩個娃兒,要是一菲在她們也不會這樣不歸家了,唉!”
第二天一早我起來的時候夏斌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了,娃娃還在睡覺,我打算先去挑點水回來,夏斌吩咐我說在農(nóng)村每天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挑水,我挑著水桶去到河邊的時候,看到前來挑水的人一路都是,絡繹不絕,全都是男子漢,只有我一個女孩子,大概因為這樣,他們都用異樣的目光看著我,仿佛這是一件多么希奇的事。
打水的地方比較窄,要排隊一個個打,我在排隊的時候聽到后面有個人叫我:“丫頭!”
我轉(zhuǎn)過身去,看到一個四十歲左右的漢子,他的頭發(fā)有些花白,個頭跟夏斌差不多高,他左邊肩膀上擔著一副扁擔,嘴里叼著煙斗,一只手捂在衣服里,一只手放在扁擔上,我看到他手背上包有紗布,像是受了傷,我轉(zhuǎn)過身去他立刻把嘴里的煙斗拿下來,然后嗡聲嗡氣地問我:“小姑娘,你就是老三請來的那個小保姆?”
我不知道這個大漢是誰,不過我聽得出他說的“老三”一定就是指夏斌,所以我猜想他和夏斌一定很熟,只有熟悉的人才叫對方小名,后來我才知道,這個大漢就是夏斌的大哥,娃娃的大伯,名叫夏齊軍。
我總感覺他的話里有些點不屑的味道,不過出于禮貌,我按耐住了平時的個性,只冷冷地回答:“是!”
他聽了我的回答,瞥嘴一笑,像是更不屑了,他繼續(xù)問我:“你是從城里來的?”
“是!”
“聽說你還是個大學生?”
“是!”
“你以前也干過保姆?”
“是!”
“以前有沒有在農(nóng)村干過?”
“是!”
“你挑得動一擔水?”
“是!”
“會插秧種地么?”
“是!”
“你只會說一個字?”
“是!”
這時候我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真是越來越離譜了,沒見過這樣的人,正當我被他問得不勝其煩的時候,突然聽到前面?zhèn)鱽硪魂嚲薮蟮乃?,接著傳來人們的陣陣嘩然驚呼聲,原來有個老頭子打水的時候不小心掉進了河里去,這時前面?zhèn)鱽硪粋€男人的聲音:“夏老大,你老爹掉進河里了,你在哪里愣著干什么,還不趕快來把他拉上來?!?br /> 冬天的冷水是把刀,我就站在上面,眼睜睜看著河中的老人拍打著水花,他臉色慘白,動作遲緩,像是快被凍僵了,他雙手揮舞著拼命往岸上游,像是要盡力抓住點什么,可是他已經(jīng)是個不中用的老朽了。
夏老大慢吞吞的走過去,放下水桶,嘴里罵著我聽不懂的鳥語,他把扁擔拿在手里,站在岸邊罵咧著把扁擔遞給河中的老頭:“老不死的,你那個寶貝兒子回來了,人家找了大錢,還請了一個保姆,你還想護著他,怎么不去叫那個保姆幫你挑?找罪受啊你!”
人群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夏老大,你怎么能這樣說話,你可是大哥啊,你家夏老三也沒做過什么對不起你的事,你怎么這樣說他?!?br /> “王老二,我告訴你,我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br />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老頭子抓著扁擔爬上岸來,身上早已濕盡,人們趕緊在岸邊升起火,有的去附近的田里找來干稻草,有的去地里找來干木材,火燒起來,老頭子顫抖著身子坐在火邊,臉色發(fā)青,嘴唇打顫,一言不語。
這時候我大概知道這個老頭就是夏斌的父親了,把他拉上來后人們挑著水紛紛回家了,夏老大也走了,我把水桶放在一邊,趕緊去附近拾材,這時候老頭最需要的是溫暖,無論怎樣我絕不能對他不聞不管。
可是我的用心并沒有得到老頭的認同,還被他劈頭蓋臉罵了一通,那時候他已經(jīng)恢復大半元氣,可以站起身來了:“誰叫你來服侍我們的?我還沒缺胳膊少腿,回你的城里去,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br /> 這不近人情的糟老頭子,我頓時憤怒了,真是狗咬呂侗賓不識好人心,要不是看在你家兒子的份上我才懶得理你,我在心里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這一家子都是一群怪人。
被這莫名其妙的老頭子罵了一通,我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河里一樣,心里一片冰涼,既憤怒又好奇,后來好奇超過了憤怒,我在心里想,是什么原因使得這一家子彼此間變得如此冰炭不容呢?
從夏斌那個貴太太管中窺豹,我只能見他們父子矛盾這一斑,還有夏斌媽媽和和他的前妻之間,他爸爸和現(xiàn)在的妻子之間,不必說他們兄弟之間,子女之間,父子之間存在著怎樣的矛盾,就是他的父母兩老之間也存在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我不明白,他們這一家子之間是矛盾是如何形成的呢?想了半天我也只是如墜五里霧,始終不得解,最后還是那句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把心一橫,不再管老頭,挑著半桶水回去了,在半路上歇氣的時候我遇到一個身板高大的老婦女,我看到她手里抱著幾件衣服正急切地朝河邊走去,當我們擦身而過的時候,我看到她惡毒地斜睨了我一眼,那目光讓我感覺我是她的仇人一樣,似乎我們之間存在著多深的宿怨。
我想我猜到她是誰了,想必她也猜到了我的來頭。
晚上夏斌還沒有回來,我開始做飯,娃娃躺在床上聽收音機,小杰在房間里玩玩具,我聽到外面有人一邊敲門一邊喊:“娃娃,開門啦,是我!”
娃娃沒有聽到,我過去開門,是她,娃娃的奶奶,早上挑水的時候我們遇到過,我站在門口愣一下,立刻回過神來,為了表示對她的尊敬,我在輩分上叫了她一聲:“奶奶!”
可是我的尊敬換回來的只是一盆冷水:“你叫誰奶奶?誰是你奶奶?”
我趕緊低下頭去,不知如何是好,我相信我是被她的氣勢所淹沒了,在她的強悍里,我的個性也只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猛然感覺她是個潑悍的婦人,年輕的時候一定很兇。
在我腦子開小差的時候她兇著臉問我:“娃娃和小杰在哪里?”
我趕緊回答:“他們都在家!”
“你讓開!”
我趕緊挪開身子,讓她進門來,她一進門來就大聲嚷嚷,她的聲音把墻上的石灰都嚇得掉了一層:“娃娃,小杰!”
小杰聽到奶奶的聲音趕緊跑出來叫道:“奶奶,奶奶!”
她把小杰抱在懷里,從衣服里拿出一把糖果出來,溫和慈祥地對他說:“小杰吃飯沒有啊?”
小杰:“沒有!”
奶奶:“餓不餓?”
小杰:“餓!”
奶奶:“餓了就去奶奶家吃飯,?。〗裢碛腥馀?!走!”
小杰:“媽媽也去吃肉!”
顯然奶奶還沒有聽出來小杰口中的“媽媽”是指誰,她問小杰:“哪個是你媽媽?”
小杰伸出小手指了指我,然后奶奶麻著臉對她說:“她不是你媽媽,你沒有媽媽,只有奶奶。”
小杰轉(zhuǎn)動著眼珠子問:“三姐去不去?”
奶奶:“三姐不去,三姐在家自己做飯吃?!?br /> 奶奶抱著孫子走了,我在走廊上目送他們離去,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當我出神地想著一些事情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后傳來娃娃的聲音:“姐姐,你知道奶奶為什么不讓我去她家吃飯嗎?”
我很好奇:“為什么?”
娃娃說:“因為小杰是孫子,而我是孫女?”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這有什么區(qū)別嗎?”
娃娃說:“區(qū)別可大了,他們只喜歡男的,不喜歡女的?!?br /> 聽了娃娃的話,我漸漸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晚上夏斌還沒有回來,直到第二天也還沒有回來,我想打他電話問問情況怎么樣,可是在這山腳深凹里,手機根本沒有信號,娃娃昨晚聽收音機聽到很晚,第二天我起來的時候她還在睡,我照例去河邊挑水,回來后打掃家里衛(wèi)生,可就算是巧媳婦也難為無米之炊,整個空蕩蕩的房間任我怎么打掃收拾它還是顯得灰暗空洞,就像東施化妝越化越脹,唯一看上去亮潔一點的就是那個小小的書桌了,娃娃說那是她媽媽以前給她們?nèi)⒚觅I的。
我在拖地的時候,隱約聽到外面?zhèn)鱽硇『⒆拥目蘼暎曳畔峦习讶サ酵饷孀呃壬?,聲音像是從房子后面?zhèn)鱽淼?,于是我去到樓頂,在那里可以看到娃娃爺爺奶奶家的房子和大門,那座矮小的房子像個侏儒似的蹲守在半山腰上,它顯得那么孤僻另類,卻又那么高傲,不與群聚,它的周圍沒有一戶人家,只有一棵棵比它高挺的槐樹圍繞在周圍,與它為伴,那些槐樹現(xiàn)在已經(jīng)掉光了葉子,看上去一個個像是被拔了衣服的高個瘦子,他們的樹枝交叉著,根根細小的手臂籠罩在房頂上空,看上去他們像是房子的最后擁護者。
小孩子的哭聲就是從那間矮小的房子里傳出來的,昨晚小杰沒有回來和我們一起睡,所以我想哭聲一定是小杰的。
回到房間,我猶豫著要不要叫娃娃和我一起上去看是怎么回事,對她爺爺來說,我是領(lǐng)教到了他的乖張和冷漠,所以我是惟恐避之不及而退避三舍的,而對于她奶奶,那個面目可憎的老巫婆我更是忌憚三分的,不過再三考慮我還是一個人去了,一是我不想打擾了娃娃的美夢,二是遲早有一天我還得面對那兩個怪人,逃避不是辦法。
像上次一樣,我敲了半晌門仍不見動靜,好半天才聽到里面?zhèn)鱽砝衔灼诺穆曇簦骸澳膫€?”
我趕緊回答:“是我!”
里面的聲音:“你來搞哪樣?”
我說:“小杰是不是哭啦?他怎么哭啦?”
里面的聲音:“我孫子哭不哭關(guān)你什么事?”
該怎么說呢?我在心里想,小杰哭了當然關(guān)我的事,他是你孫子,可他還是我“兒子”呢。
我并沒有把心里想的這些話說出來,正當我思考著該怎么說的時候,門開了,只是輕輕動了一下,開得很勉強,只有手指頭寬一個縫,人也沒出來,看到那條縫我知道老巫婆是允許我進去了,然后我就推開門進去了,接著我被房間里的景象驚呆了。
姑且算是房間吧,如果沒有見到過地下室?guī)旆康娜?,里面狹窄逼人,一片昏暗,還有一股嗆人熏眼的煙火味,夾雜著某種濃郁的中草藥味,站在里面仿佛置身于魔鬼口中,前面窗臺——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窗臺——墻壁上鑿出來的一個四四方方的洞口,整個房間的明亮就是從那個墻洞里照出來的,如果這樣的昏暗也叫著光明的話,我驚訝地看到,里面亮著的不是電燈,而是一盞幽幽漸滅的油燈,地板是坑洼不平的泥土,屋里有面墻壁,墻壁中間有道沒有門的門,緊靠門的后面有口水缸,有兩只木水桶放在水缸旁邊。
等我適里面的光線之后,我看到前面墻壁上掛有一個神龕,神龕下面有張桌子,桌子上擺放著幾個大碗,碗里放有各種水果,還有幾柱香插在水果上,不過此時香已經(jīng)燒完,只留下一碗灰燼。
大概小杰察覺到了我的到來,他在另個房間里哭得更大聲了,我尋聲從那道沒有門的門走過去,那里又是另一番景象,我看到前面墻壁上又是一個方形洞口,這個洞口直穿整個墻壁,有些白色塑料袋堵在洞口上,外面微微一片天光透過塑料袋照射進來,在洞口下面有個石頭壘成是方形臺子,大概有三米長,一米多高,在這個方形臺子中間燃著一團明火,火上正燒著一個黑色的土罐子,房間里那股中草藥味就是從那罐子里散發(fā)出來的,后來我才知道這個方形臺子叫灶,是用來燒火做飯的,冬天還可以取暖,夏斌告訴我說那個灶養(yǎng)育了三代人。
老巫婆在灶前燒火,小杰坐在灶上,我一進去小杰就哭叫著媽媽,我想他是要我了,我極力忍住煙熏濃藥去灶邊把他抱下來,老巫婆急忙拉住小杰的手惡狠狠地問我:“你要干啥?”
“小杰受不了煙熏,他要回去!”
老巫婆說:“他爹這么小的時候都受得了,他怎么就受不了啦?”
我一時語塞,這時候小杰哭著掙開他奶奶的手:“我要回去,嗚嗚嗚,我就要回去,我不要在這里。”
我看到老巫婆正要發(fā)作,突然聽到里屋傳來有人咳嗽說話的聲音:“哄哄,不要把娃兒們管得太緊了,你看老二今天這個樣子還不是你慣出來的,你還不長記性,小杰要回去就讓他回去,哄哄哄......”
在爺爺?shù)拈_脫下,我才得以把小杰帶回家里,在路上小杰告訴我說爺爺生病了,昨晚咳得好厲害,把他吵得睡不著,到家后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娃娃,當時她聽了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不說一聲就撒腿跑開了,沒多久這姑娘把一個背著藥匣子的老頭帶到家里來,她說這老頭是村子里的老醫(yī)生,姓黎,他們小一輩的都叫他黎公公,他看病很好的。
這丫頭有心思,她大概知道我和她爺爺奶奶有間隙,所以她不是把老醫(yī)生帶到上面去給爺爺看病,也沒有叫我?guī)Ю厢t(yī)生上去,她叫人家獨自一個人上去,她對人家說:“麻煩你了,黎公公!我在家還要照看小杰,你一個人上去好了,我爸回來我叫他給你錢?!?br /> 老醫(yī)生慈眉善目,心腸極好,在村子里極有口碑,哪家有誰生病了都叫他去,他對娃娃說:“娃娃真懂事,先看病要緊!”
然后他微笑著上去了。
我知道娃娃的爺爺奶奶是不喜歡她的,按照一貫的思維,我猜想娃娃也必然是不喜歡那兩個老迂腐的,可是我錯了,她雖然年紀小,小小的身體里卻有著以德報怨的肚量,小小的腦袋里還懂得深明大義的道理,我問她:“你爺爺奶奶都不關(guān)心你,為什么你還這么關(guān)心他們?”
娃娃回答說:“我爸爸叫我這么做的,他說他們可以不喜歡你,你也可以不喜歡他們,但是他們發(fā)生什么事的時候你必須管,我爸說他在家的時候他管,他不在家的時候叫我管?!?br /> 已經(jīng)中午了,夏斌還沒有回來,我感覺全身滿不是滋味,有點焦躁,坐立不安,心里空空的像懸著一塊石頭,我問娃娃說你爸爸該不會出什么事吧!娃娃叫我別擔心,她說她爸爸以前在家的時候認識很多人,在哪個村子里都有他的同學。
娃娃說我擔心,她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讓我驚悸得有些無地自容,可是我并不承認像她說的那樣,我只是心里有點焦急而已,看不到他爸爸在我身邊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和靠山一樣。
我在房間里收拾前兩天換下來的衣服,準備去河邊洗衣服,我問娃娃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她說去,還要去把吳姨娘叫上一起,我說哪個吳姨娘,她說她家住在三岔口,離這不遠,她說以前吳姨娘在家的時候她們經(jīng)常串門。
說完她走了,說一會就回來,小杰在外面燒火烤,一群家禽圍在他的火盆邊,我在房間里收拾娃娃的衣服,不知過了多久,那時候娃娃還沒有回來,我猛然聽到外面響起一陣雞飛狗叫的聲音,我聽了全身驟然一緊,心想是不是馬上就要發(fā)生地震了?這是我的第一反應。
娃娃家喂有一群雞,大大小小恐怕有二十幾只,平時這群雞在外面的泥地里覓食尋歡,還有一條大黃狗,就拴在一樓走廊下的拐角處,夏斌告訴我說這條大黃狗是他上次回來花了三千塊錢給娃娃她們買的,說是買來看家,他說這條大黃狗是通人性的,記性也好,那晚我和夏斌第一次到家時它沒有叫,我到他家這幾天也沒聽到它叫過,這讓我一直以為它不過是一條蹭飯吃的懶狗罷了,可是今天這在大白光日之下,它卻叫了,還叫得那么兇猛要命。
我趕緊放下衣服跑外面去,在走廊上,我看到小杰坐在地上吃燒熟的洋芋,就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樣,可是他身邊那群雞正拼命的往石縫和墻旮旯里鉆,有的公雞竟展開翅膀飛上二十米高的樹枝上去,我立刻想起來,難道有老鷹來了?我臺頭看了看天,可是什么也沒看到,除了一片晦澀隱暗的天空。
我看得心生奇怪,準備下去看個究竟,剛走到二樓拐角處的時候,突然聽到小杰遽然的哭聲,我加快腳步下樓去到小杰身邊,他手上的洋芋已經(jīng)掉在地上,小嘴巴哭起來張得極大,我還看到他嘴巴里嚼碎了的洋芋,還有從他大大的眼眶里簌簌掉下來的豆大般的眼淚。
“小杰怎么啦????”
“小杰媽媽在這,你哭什么呀?”
“小杰說話啊!你到底怎么啦?”
“小杰,別哭了別哭了,我來了!”
我越問他越哭,他越哭我心里就越急,我剛想把他抱起來,突然聽到后面響起一頭野獸的聲音,它躲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讓你毫無防備,然后侍機從后面冷不防給你致命一擊。
“你是這娃兒的媽?”
聽到聲音我立刻轉(zhuǎn)過身來,我看到身后的野獸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他長得很復古,銅色的皮膚,褐色的臉龐,精神的短發(fā),三十幾歲的樣子,這些都和夏斌很像,和他最像的是身高和臉形,要不是他的聲音,我還真以為是夏斌回來了。
“你是誰?”
我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這聲音里有明顯的震顫和恐懼。
“你就是老三請來的那個小保姆?”
我沉默,這沉默有默認的成分,更多的是恐懼,不知道為什么,雖然他和夏斌長得有七分像,我卻從骨子里懼怕他。
“聽說老三在城里找了個有錢的老婆?”
“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br /> “喂!我老三他婆娘你有沒有見過,長得啥樣?她有沒有和你們一起來?”
“你啞巴啦!怎么不說話!”
“我家老三在不在家?叫他出來我有話跟他說,我們兄弟有幾年沒見了!”
我想我知道面前這尊瘟神是誰了,夏斌曾告訴我他有兩個哥一個妹,大哥是個老實巴交卻不懂事理的農(nóng)民,二哥是個流氓混混,到現(xiàn)在還沒結(jié)婚,這尊偷雞摸狗坑蒙拐騙事都做過,大犯不犯,小犯不斷,只差沒進監(jiān)獄了,他是人們口誅筆伐的對象,在村子里人人得而洙之,聽夏斌說前幾年他在外村偷人家的牛被逮著吊著打,還是夏斌拿了幾千塊錢去求人家才把他放回來的,四妹前幾年在外打工認識一個四川的男人,后來跟人家跑了,從此再沒來過這窮旮旯。
這尊說話像放連珠炮,我一直沉默著,噤若寒蟬,在我的沉默里,小杰哭得更大聲了,我知道這孩子為什么哭了,因為他害怕,是被嚇哭的,我也害怕,怕得要命,怕得想哭,如果我還記得什么叫哭泣,如果眼睛是釋放恐懼的出口,我一定不會吝嗇我身體中的水分,把它醞釀成淚水。
我的沉默引燃了這瘟神的憤怒,他兇神惡煞般地朝我沖來,像是要把我撕成八瓣,我見狀趕緊把小杰抱在懷里,心想他要是想把小杰怎么了得先把我怎么了,我已經(jīng)準備好承受他猛烈的一擊,這時,前面突然響起一個聲音:“你想干什么?”
瘟神聽到這聲音立刻剎住了車,臉上的神情也立刻大變,變得頹然和失敗了,不僅臉上的神情變了,就連身體也陡然矮了一截,就像裝滿氣的球突然泄了氣,變得癟了,焉了。
我聽出了那聲音,是娃娃,我看到她走過來站在那瘟神面前,她臉上的表情嚴肅得像個大人,對!就像她爸爸思考問題的時候,她雙手叉在小腰上,仰著小腦袋望著天上的巨人,不知為什么,雖然她很矮,我覺得她卻很高大,比天上的巨人還高大。
“二伯,你想干什么?”
二伯低著頭,沉默!
“二伯,你是不是看到我家有那么多雞,想打我家雞的主意?”
“還是想打我家那條大黃狗的主意呢?”
“莫非你看到我家來了個姐姐,想來強奸我家姐姐?你敢!”
“你還不走?要我上去叫爺爺下來是不是?到時候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這小娘們也真是,那種話也說得出口,她不害羞我聽了都覺得害臊,真是受不了,瘟神聽了她的話如獲赦免,一溜煙走了,他一走我這顆亢奮作戰(zhàn)的心終于平緩下來,小杰也不哭了,大黃狗也不叫了,樹上的公雞飛下來開始尋找它們的伴侶。
真是虛驚一場,我問娃娃二伯為什么那么怕她,娃娃說他不是怕我,他是怕我爸爸,從小到大,他最怕的人就是爸爸。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人正有氣,廉正生威”吧,事情平靜下來后,我們回到房間繼續(xù)收拾衣服,我問娃娃:“怎么沒看到你叫的人呢?”
娃娃回答說:“吳姨娘說她今天不想洗衣服。”
“哦!那就我們兩個去吧,少一個也沒關(guān)系?!?br /> 娃娃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問她是不是怕冷不想和去洗衣服。
娃娃說:“才不是呢,我看得出吳姨娘其實也想和我們一起去的,只是她出不了門?!?br /> 我覺得奇怪:“為什么吳姨娘出不了門?”
娃娃神秘地把嘴巴附在我耳邊輕聲說:“她被他爸媽軟禁起來了,自從上個月她從外省回來就被她爸媽關(guān)起來了,不讓她出門一步,我走的時候她悄悄叫我們今晚去她家看看她,和她說說話?!?br /> 我越聽越覺得奇怪了:“為什么她爸媽要關(guān)她?她犯了什么大錯嗎?”
娃娃說:“姐姐你不知道,吳姨娘其實很可憐,真的,等去河邊我再慢慢告訴你?!?br /> 在娃娃的講述中,我得知了她那個吳姨娘的一些事情,她叫吳曉,前年高中才上完高一就去外省打工了,說是成績不好,再讀也是浪費青春和金錢,家人也沒說什么,只叫她嘗到在外的苦頭就回來,然后她就走了,一去就是兩年,過年也沒回家,開始的時候家人不時還會收到她從外省寄來的信,隨著信寄來的還有一張小小的匯款單,雖然上面沒有多少錢,他家人卻很滿足,后來信越來越少,匯款單也沒有了。
想必她爸媽是有些心思的,上個月他們把娃娃叫去她家,他們口述,叫娃娃給他們寫一封信,按照女兒最后一封信的地址寄了過去,然后沒過幾天吳曉就風風火火地趕了回來,一回來就被她爸媽關(guān)了起來,問這問那也沒什么結(jié)果。
我不明白她爸媽為什么要把自己的女兒關(guān)起來,娃娃說他們懷疑她在外面找了個外省的男朋友,怕她跟男朋友跑了,就像我小嬸嬸一樣,所以他們就寫信欺騙她,說她爸媽生病了,妹妹又要上學照顧不了他們,叫她趕緊回來,再不回來他們就要死了。
聽了娃娃的講述,我不免為那個姑娘感到一些悲哀,這都什么年代了,戀愛的權(quán)利還被家人掌管著,不過站在她爸媽的角度,他們那樣做也無可厚非,哪個父母不關(guān)心自己的女兒?哪個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就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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