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尋找丁當(dāng)
作品名稱:替孝保姆 作者:天涯斷浪 發(fā)布時間:2012-06-26 12:20:38 字?jǐn)?shù):14760
夏斌是星期一下午回來的,只找回來一個姑娘,另一個不知道野到哪個國家去了,那天下午我正在屋外打掃院子,小杰在走廊角落和大黃狗玩,我聽到前面路上傳來一個女孩子的哭聲,這哭聲越來越近,我聽得好奇便抬起頭來,有個姑娘正哭叫著朝我跳來呢,她后面跟著一個大人,正是夏斌,我看到他臉上的表情特別可怕,叫人不敢靠近,他手里拿著一根細(xì)竹條,跟在那姑娘后面,走幾步給那姑娘腿上一條子。
姑娘挨了一下尖叫著向前跳著跑,近了,我看到她頭上留有一頭及腰的長發(fā),像個妖精,我看到,她長有一副圓圓的面孔,一雙大大的勾魂眼,一個塌塌的性感小鼻子,另外,我還看到她脖子上掛有一串閃亮的珠子,經(jīng)驗(yàn)告訴我那串珠子是玻璃做的,她身上還穿有一身絢麗的花衣服,那身漂亮的衣服把她映襯得像只花蝴蝶,我認(rèn)得那是“阿衣蓮”的,下面穿的褲子是“冬利婭”的,腳上穿的小皮鞋是“豆之蔻”的,這些都是動輒幾百上千的名牌,我之所以認(rèn)得這些名牌,是因?yàn)樗鼈兂3J抢钅葤煸谧爝叺恼信普Z,在各種琳瑯滿目的名牌面前,我早已被李娜耳濡目染,只差沒到潛移默化的程度了。
這小娘們舉手揩眼淚的時候我看到她兩只胖呼呼的小手上還戴有戒指呢,得到這樣的啟發(fā),我趕緊把目光移到她的頭上去,試圖在她兩只耳朵上找到和她手指上的戒指相呼應(yīng)的東西來,可是我并沒有看到心目中期待的耳環(huán),這倒讓我有些失望呢,不過還不算壞,我在她兩只小耳朵的耳垂上看到了兩個牙簽般粗細(xì)的耳洞,看到那東西我身上立刻掠過一陣肉麻的感覺,心里生起一陣恐怖,那兩個小耳洞可能是為下一步戴耳環(huán)做準(zhǔn)備的吧,我這樣想。
這小騷貨經(jīng)過我身邊跑到一樓一扇門前,她爸爸還沒有趕到,她趕緊從身上拿出一把鑰匙來打開門,像只兔子似的迅速鉆到屋里去,關(guān)門的時候把門震得山響。這姑娘個頭比娃娃高一些,從她那身行頭看來,我猜想她應(yīng)該是娃娃的大姐吧,這倒讓我覺得有些奇怪了,如果她和娃娃真有直接的血緣關(guān)系,我卻不能從她身上找出絲毫和娃娃相同或是相似的地方來,娃娃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老成持重的小處女,這小魔女一看就知道是個經(jīng)驗(yàn)豐富的淫娃,兩人之間的差距就像紅與黑,照這樣發(fā)展下去,我在心里卑劣地想,在將來不久的某一天,這個小潘金蓮將完全具備腐女的潛質(zhì)而演變成新一代的狐貍精。
夏斌的氣還沒消,他來到院子沒看我一眼就上樓去了,作為他的直管下屬,不管是出于義務(wù)還是責(zé)任,我想我都應(yīng)該有所作為去使他心中的氣消解一些,另外,我還想聽聽他這兩天的奇幻旅行呢,于是我放下掃帚跟著他上樓,來到樓上,我看到他坐在火爐邊,還在生悶氣,他臉上的表情不是合浦珠還的喜悅,而是如喪考妣的難過,有些內(nèi)疚,更多的是憤怒,那樣子像是剛和債主干了一仗似的,我知道他不想說話,就打來一壺茶放在火爐上,燒茶的時候我去洗了幾個杯子來,水開后我放了一大把茶葉在里面,我知道夏斌喜歡喝濃茶,泡了一會我倒?jié)M一杯茶遞到他面前,然后試探著小心翼翼地說:“路上走累了吧,喝杯茶解解渴!”
夏斌拿起爐盤上的茶杯,舉到嘴邊輕輕押了一口,然后放下,繼續(xù)沉默,過一會又舉起茶杯,喝一口又放下,如此反復(fù),沒多久那杯茶就喝了大半,當(dāng)整杯茶喝到見底的時候,沉默的氛圍就被他的半停半頓的自言自語打破了。
“氣死我了!”
......
“我的顏面都被這破丫頭丟盡了!”
......
“要是村里人知道我有這么個不要臉的丫頭我還怎么抬得起頭來!”
......
“唉!她今天變成這樣都是我害的,要是有一菲管著,她今天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真是丟人!”
......
“還有那個當(dāng)當(dāng),我找遍了整個平壩,所有網(wǎng)吧都去過了,你說巴掌大個地方,她會在哪里?會不會被人販子拐去賣了?我真是越想越害怕!”
我安慰他說:“沒那么嚴(yán)重,當(dāng)當(dāng)都快是成年人了,她分得清好壞善惡,或許她是不想見你,故意躲起來不讓你找到。”
夏斌說:“如果真是這樣,那我都放心些了。”
“丁丁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嗎?”
夏斌氣結(jié)地說:“丁丁只知道她在網(wǎng)吧,也不知道她在哪個網(wǎng)吧,兩個人一去平壩就分手各自玩去了,這都幾天他們也沒有見上一面,誰知道她又去哪里尋歡作樂了?!?br />
夏斌嘆了一口氣又說:“這兩個死丫頭,都是一樣的野,一樣的貪玩,還有她們學(xué)校的幾個男女同學(xué),都是沒父母教養(yǎng)的野東西,一幫人居然翹課約著去平壩玩,一些去網(wǎng)吧打游戲,一些去城里這里逛那里逛,什么歌舞廳,酒吧,這些污七八糟的場所是他們這些初中生去的地方嗎?要不是我那同學(xué)幫忙,還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時候,不過到現(xiàn)在也只找到一個,還不知道那個當(dāng)當(dāng)野到哪里去了?!?br />
我好奇地問:“你是怎么找到丁丁的呢?”
“我去學(xué)校問她們老師,就連老師也不知道她們?nèi)チ四睦?,你說還有這樣不負(fù)責(zé)任的老師,最后是他們班上一個同學(xué)告訴老師和我,說他們?nèi)テ綁瓮嫒チ耍疫@才趕去平壩,去了叫上我那同學(xué)一起,我們先去平壩中學(xué)找到小穎問她有沒有看到丁當(dāng)?shù)纳碛?,問了沒結(jié)果我在那個同學(xué)的帶領(lǐng)下又找了很多地方,什么酒吧,公園,網(wǎng)吧,找了好多地方,最后是在一個溜冰場找到她的,當(dāng)時還有幾個男女孩子和她在一起呢,這破娃!我真不敢想以后照這樣發(fā)展下去她會發(fā)生什么事來?!?br />
我們都沉默了,夏斌拿起爐盤上的茶壺自己倒?jié)M了一杯,然后獨(dú)自細(xì)飲起來,老半天才喝一口,那樣子像是在喝毒藥,我也倒了一杯,但我一口也沒有喝,這茶太濃了,我不喜歡喝濃茶,越濃的茶越苦,喝起來像是在喝黃連,更像是在受罪——我們都知道,照那樣發(fā)展下去丁丁會發(fā)生什么事來。
我們在各自的幻想中繼續(xù)沉默著,這沉默的氣氛讓我覺得這房間里的我們像是孤男寡女似的,有些不自在,為了打破沉默的空氣,我搜刮心思立刻想起昨天發(fā)生的那件事來,然后我對夏斌說:“昨天我們遇到你二哥了,要不是娃娃及時趕到,天知道他會做出什么事來。”
夏斌聽到我的話立刻精神一振,他臉色嚴(yán)肅地看著我,問道:“他想干什么?”
“誰知道他呢!當(dāng)時我被嚇得,像個瘟神似的,小杰都被嚇哭了。”
“他來我家做什么?”
我回答說:“不知道,他說他來找你,還問小杰的媽媽有沒有和我們一起來?!?br />
夏斌緊張地問:“你是怎么跟他說的?”
“我說你不在家,小杰的媽媽沒有和我們來。”
夏斌松了口氣,說:“以后你再遇到他就躲遠(yuǎn)點(diǎn),躲不開就把我說出來嚇嚇?biāo)?,他那人已?jīng)無藥可救了,這幾年他和一幫狐朋狗友在外面到處打游擊,外省又沒膽量去,只能在附近村子里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偷雞摸狗,整天得過且過,偶爾僥幸有點(diǎn)收獲也是悖入悖出,一暴十寒,整個人還不如一個叫花子,遲早有一天會死在別人的拳頭下的,哎!墮落??!”
聽了夏斌的話,我不禁想,一個人啊,就像一串?dāng)?shù)字,出生的時候是零,如果他會成為一個好人,將來建立豐功偉業(yè),或是在某方面有所建樹,讓世人銘記,那么他的數(shù)字將是從一到二遞增到無限大,如果他一生碌碌無為,對社會無所貢獻(xiàn),那么他的數(shù)字就永遠(yuǎn)保持零,如果他漸漸學(xué)壞,長大后做出傷害他人和損害社會的事,那么他的數(shù)字就是從零到負(fù)數(shù)遞減到無限小,一直減到惡貫滿盈而被繩之以法為止。
后來我還把娃娃爺爺生病的事情告訴了夏斌,他聽了緊張著臉問我:“什么時候病的?嚴(yán)不嚴(yán)重?有沒有叫醫(yī)生來?”
我回答說:“昨天得的病,娃娃去叫黎醫(yī)生來看過了,不知道有沒有好轉(zhuǎn),醫(yī)生今天早上來過一次,晚上還要來?!?br />
聽了我的話,夏斌嘆著氣自言自語道:“哎!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昨天我在平壩給小杰他媽媽打電話,她叫我趕緊回去,現(xiàn)在當(dāng)當(dāng)還沒找到,她爺爺又生病了,遇到這些事情我怎么忍心放得下一走了之,看來我不得不把回去的時間往后推遲了,管她怎么說!這樣吧小雨,今晚黎公公要來我家,我得去平壩買點(diǎn)菜來招待人家,娃娃放學(xué)回來你和她想辦法去丁丁的房間,你們和她說說話,給她做思想工作,我相信在這方面你是在行的,我們對她軟硬兼施,硬的我來,軟的你來,我就不相信她改不了那爛德行?!?br />
我看了看表,說:“現(xiàn)在都五點(diǎn)過了,從平壩回九甲的最后一班車是六點(diǎn)半!你買好菜回來還趕得及不?”
夏斌說:“這么晚了肯定趕不及,我去借王老二的摩托車,從夏云這邊抄近路去,這樣快些!”
說完,夏斌喝完杯中的最后一口茶,然后起身開門走出去,走到一樓走廊角落里,他過去摸了摸大黃狗的頭,然后把兒子從大黃狗的肚子下拉出來抱在懷里,對他說:“小杰,別靠近大黃太近,狗身上有虱子,會跳到你身上來,晚上想吃什么東西,爸爸給你買去?!?br />
小杰說:“蘿卜燉豬腳,還有牛皮糖?!?br />
夏斌笑著說:“好!爸爸給你買一只大豬腳來,還買一包牛皮糖,全給你,要分一點(diǎn)給姐姐們哦?!?br />
夏斌把兒子放在地上,走了!外面下起了毛毛雨,我下去把小杰帶回屋里來,把一個六色魔方給他讓他坐在火爐邊自個兒玩,沒多久娃娃就放學(xué)回來了,我第一時間把她爸爸回來的消息告訴了她,還有她爸爸交給我們的任務(wù),然后我們一起去到樓下丁丁的房門口,開始實(shí)施我們的計(jì)劃。
后來,我相信娃娃是遇到了一塊硬骨頭,而我遇到的則是一頭倔強(qiáng)的小母牛,我們兩張嘴巴在門前唱雙簧,連哄帶騙,好話說盡,甚至威逼利誘,那尊就是無動于衷,怎么也不開門讓我們進(jìn)去,我們似乎把她吵得不勝其煩了,末了她還咆哮著叫我們滾,滾得越遠(yuǎn)越好,最后我和娃娃各種方法手段都使盡了,就是不見效果,拿她沒轍我們也只好知難而退地滾了。
在那個小小的房間里,她有足夠的勇氣和憤怒來建立自己放蕩獨(dú)立的世界,看她能支撐多久,我們也有足夠的時間來和她的肚子對抗,就不信她能把勇氣和憤怒當(dāng)飯吃。
夏斌是晚上七點(diǎn)鐘回來的,買了很多菜,我和娃娃把菜從摩托車上搬到家里去,夏斌叫我們趕緊燒菜,他去請黎公公過來,我們燒好最后一個菜的時候他們正好趕到。
黎醫(yī)生沒有在屋里停留片刻,他一趕來就和夏斌一起又馬不停蹄地上去了,大約過了半小時才下來,吃飯的時候黎醫(yī)生對夏斌說:“人老了就扛不住病,一點(diǎn)點(diǎn)感冒都會引出其他一些病來,先前他的感冒發(fā)燒現(xiàn)在是沒多大問題了,倒是由此引出的其他的問題讓我很是棘手,吃中藥效果來的比較慢,而且還不一定管用,最好去大醫(yī)院徹底檢查一番?!?br />
夏斌急忙問:“其他還有哪些毛病?”
黎醫(yī)生說:“風(fēng)濕關(guān)節(jié)炎,他這病我看了五年了,很頑固,吃了五年的中藥也不管用,不知道他有沒有跟你們提起過,每年春天一遇到下雨天就全身疼痛,特別是雙手和雙腳,天氣一轉(zhuǎn)晴就又好了,這病很頑抗,不好治,還有他的血壓有點(diǎn)高,另外,我懷疑他的肺部和胃部也有問題,你最好改天抽個時間帶他去平壩三零三醫(yī)院全面檢查一下。”
黎醫(yī)生說這些病的時候,我看到夏斌臉上的神情變得十分沉重,就像身上負(fù)著千均重?fù)?dān),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的心也突然變得好沉重,哪個孝順的子女聽到這些消息心里不難過呢?我想我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可憐天下父母心,可敬天下孝子心。
黎醫(yī)生走后,夏斌和我們坐在火爐邊,他埋著頭想心事,沒心思和我們說話,娃娃和他說話他也愛理不理的,沒坐一會他就去自己房間了,火爐上燒著一壺水,他叫娃娃水燒溫后去叫他過來洗腳,我想他今天真的很累了。
夏斌去了房間后,娃娃也躺到她的床上聽收音機(jī)去了,小杰坐在板凳上一邊吃糖一邊搗鼓他那堆玩具攤子,我坐在火爐邊想心思,此時此刻,如果在城里,正是萬家燈火亮起的時候,李娜肯定又是和一幫姐妹在滿大街血拼,要不就是和林笑在某個極具情調(diào)或詩意的地方耳繽斯磨,卿卿我我,要是我在城里,按照以往的慣例,這么冷的天氣我一定是呆在學(xué)校宿舍,躺在床上看小說,或許正當(dāng)我看得津津有味的時候會突然接到李娜的電話,然后她會死纏爛打地把我叫出去。
以前,很多次當(dāng)我沉迷于書中的時候,她在外面會因?yàn)閷δ承〇|西一時的興趣和激情打來電話,然后死活叫我出去分享她那偉大獨(dú)到的感受和體會,有一次她打電話來說她在陰溝里看到了傳說中的金蟾,那時候正下了一場暴雨,結(jié)果我打車過去看到是一只癩蛤蟆,這樣的事例已不止一兩次了,每次她在這些事例中表現(xiàn)出來的大驚小怪我倒不覺得她是怎么的無知和淺聞,我最欣賞她在這些事例中作為一個大姑娘所表現(xiàn)出來的天真和幼稚,就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這讓我在鄙夷她的原因中又找到了一個充分的理由。
我突然很想給她打個電話,聽聽她的聲音,然后我把手機(jī)拿在手里,上面沒有一格信號,即便這樣,我還是翻出李娜的號碼來,心存僥幸地?fù)芰顺鋈ィ抑肋@個電話是打不通的,可是自欺欺人也好,掩耳盜鈴也罷,現(xiàn)在,我想她,就是單純地想她,不帶任何感情色彩,沒有什么能阻止我想她。
手機(jī)里傳來的一串盲音結(jié)束了我對李娜的思念。
之后我又想起了養(yǎng)育我的叔叔和嬸嬸來,這么冷的天氣,不知道此刻他們睡了沒有,我在心里默默對他們說:親愛的叔叔,嬸嬸,不是我不想回家,也不是我故意避開你們,我只是不想增加你們的壓力,另外,我還想有一天能親眼見見那個女人,看她現(xiàn)在過的怎么樣。
我的思緒突然被那個女人拉到了遙遠(yuǎn)的過去,已經(jīng)不記得她長什么樣子了,只希望將來有一天我能見到她,這個人曾經(jīng)我也恨過,恨她死掉,這種感情一直伴隨我到初中畢業(yè),后來不知道在哪里看了一篇文章,我被那篇文章打動了,后來對她的這種感情才開始改變,只希望將來有一天能見到她,看她過的怎么樣,這種渴望就像瘋長的常青藤,隨著年齡的成長它變得越來越強(qiáng)烈,我竟懷疑這就是我獨(dú)自一人的原因,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見到了她,不管她過得怎么樣,只要見到她我就足夠了。
在嗚嗚的水響中,我的思緒漸漸從茫然的未來回到現(xiàn)實(shí)來,回到夏斌的房間去,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知道他在煩惱什么,他不知道,我也正想著他所想的事情,煩惱著他所煩惱的煩惱,這時候,我多想走進(jìn)房間去給他一些安慰啊,可是我的職權(quán)提醒我,那是僭越。
水差不多燒開了,我不想打擾娃娃,她倦縮在床上大概又沉溺在收音機(jī)里了,我就叫小杰去叫他爸爸過來洗腳,然后我起身去門后拿洗腳盆和夏斌的拖鞋,小杰這孩子也聽話,我一叫他就去過去了??墒?,在即將爆發(fā)了一場動亂中,我才意識到我無意中犯了多大一個錯誤。
夏杰!夏杰!一個可怕的孩子!
今天早上娃娃去上學(xué)的時候她叫我一定要照看好小杰,去哪里都要帶上他,千萬別讓他一個人在一邊,他說小杰有些古怪,我問娃娃小杰怎么個古怪法,娃娃說他一個人在一邊沒人管的時候他就會偷偷吃泥巴,吃螞蟻,有時候和大黃狗睡在一起,吃狗食,啃骨頭,那是她以前放學(xué)回來發(fā)現(xiàn)的,她怎么打怎么罵,那孩子就是改不了那可怕的習(xí)慣。
當(dāng)時我聽了娃娃那驚人的話被嚇得瞠目結(jié)舌,老半天合不攏嘴,后來我問娃娃他怎么會變得這樣,娃娃說他們?nèi)忝靡蝗ド蠈W(xué)了就只有他一個人在家,一天中大多時候她們都在學(xué)校,兩個姐姐在家也不管他,去了學(xué)校就更不管他了,小杰一個人在家沒人陪他玩,沒人給他做飯,他只能和大黃狗在一起,餓了也只能吃剩余的狗食,我說你們?nèi)W(xué)校了你爺爺奶奶也不管他嗎,那天你奶奶不是還帶他上去吃飯的嗎?娃娃說爺爺根本不喜歡爸爸和后媽生的這個兒子,所以也不管他,奶奶呢,她對小杰也很古怪,有時候很喜歡他,有時候又很厭惡他,喜歡他的時候愛之欲其生,厭惡他的時候恨之欲其死,喜歡他是因?yàn)樗莻€孫子,厭惡他是因?yàn)樗前职趾秃髬尩暮⒆?,爺爺奶奶都不喜歡城里那個后媽,恨烏及屋,他們也不喜歡她的孩子。
現(xiàn)在,我終于第一次耳聞目睹了這古怪的孩子到底有多古怪,但并不是像娃娃說的那樣吃泥巴吃螞蟻,或是吃狗食,我倒水在盆里的時候,聽到小杰在他爸爸的房間里叫他,我的上帝!他竟然這樣叫:“喂!媽媽叫我來叫你去洗腳了!”
老天爺!我發(fā)誓這是我至今聽到的最可怕的一句話了,這么小的孩子居然能說出這種生硬冰冷的話來,我的吃驚程度絲毫不亞于早上聽到娃娃說他的時候,已經(jīng)由吃驚升級到了恐懼的地步,我突然意識到那句話或許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來,于是趕緊沖進(jìn)夏斌的房間去,可我還是去晚了,夏斌坐在床上,他兩只手放在小杰的脖子上,做出要掐人的氣勢,他臉上的表情很復(fù)雜,像是在極力回憶多年前的一段往事,但是他并沒有真的掐住小杰的脖子,只是一只手拎起他胸口上的衣服,一只手在他頭上摩挲著,然后問,我聽得出他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以至于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
“誰叫你來的?”
小杰似乎沒有意識到爸爸正對他懷有極大的情緒,他直視著夏斌的雙眼,一板一眼地說:“媽媽叫我來的!”
“你媽媽是誰?”
小杰想轉(zhuǎn)身出來,可是他只能把頭轉(zhuǎn)過來,看到我站在門口,他用一只手反指著我說:“她!”
我突然被一只箭射中心臟,倒在地上,死了!
夏斌的臉上變得難看起來,他繼續(xù)向他的冤家發(fā)起挑戰(zhàn)。
“她叫你來叫誰?”
這可怕的孩子像是在和夏斌作對,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仍舊不知悔改地說:“叫我來叫你!”
“我是誰?”
“不知道!”
現(xiàn)在我有理由相信這孩子是哪吒轉(zhuǎn)世了。夏斌猛然舉手,那樣子像是憤怒的托塔天王要一巴掌把他的敵人打入地獄,他那可怕的舉動立刻把我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我突然想上前去制止他的暴力,但是他隱忍的性格在那一刻及時發(fā)揮出了驚人的作用,他沒有打孩子,臉上頹廢的樣子倒像是被對方打敗了,只是用一種渴求的口吻對孩子說:“小杰乖,叫我爸爸!???”
他等待著對方發(fā)出共建和平的信號,可是小杰卻一直猶豫著,猶豫著,我不知道他是在猶豫還是在沉默,誰也不知道他是在猶豫還是在沉默。
我趕緊過去把小杰拉到外面來,糖已經(jīng)吃完了,他繼續(xù)坐在地上搗鼓那堆玩具,就像什么事也不曾發(fā)生過一樣,娃娃也還在床上聽著收音機(jī),什么也沒有察覺,最后,夏斌還是沒有出來洗腳。
這時候,我猛然聽到樓下傳來咚咚震響的聲音,像是有人用什么東西在猛力砸墻,我突然想起,這一定是丁丁的杰作,她在向我們發(fā)起抗議了,不過那聲音我聽起來像是勝利的凱歌一樣,我心里聽得樂了,借助饑餓的力量,我們總算戰(zhàn)勝了她的勇敢和憤怒,然后我從櫥柜里端出菜飯來放在火爐上,我剛想下去打算叫我們的英雄上來吃飯,夏斌突然從房間里走出來,我看到他臉色鐵青,雙眼放光,他用冰冷的聲音對我說:“別管她!”
說完他走下去,接著我聽到樓下傳來一陣殺豬般的尖叫聲,丁丁又挨爸爸揍了,我知道夏斌這是把對兒子的氣潑到丁丁的身上去,遷怒委過于他人,打完人他上來又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再沒有出來過。
沒多久我?guī)е〗芤菜?,可是今晚我睡不著,我總想起下面房間里那個可憐的丁丁來,之前不管她爸爸如何揍她打她,那是她罪有應(yīng)得,無可指責(zé),可是后來她卻遭到一次無妄之災(zāi),這是他爸爸的不是,想到這,我想我應(yīng)該下去為夏斌挽回一點(diǎn)他在孩子們心中的形象而做點(diǎn)什么。
然后我輕輕起來弄了些菜飯端下去,這次的旅行暢通無阻,我下去看到她的門開有一個縫,我推門進(jìn)去,房間里亮著燈,我看到那姑娘披頭散發(fā)蹲在墻角,看上去像個瘋婆子,她雙手抱在頭上,輕聲抽泣著,身子一抖一抖的,房間里有個床,有張桌子,我把飯放在桌上,然后走近那姑娘故意和她搭訕,試圖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可是她的無動于衷只把我距于千里之外,當(dāng)然了,她有足夠的理由來維持她的強(qiáng)硬。
第二天一早我起來的時候夏斌已經(jīng)走了,只看到娃娃在吃飯,丁丁不知什么時候也上來了,她也在吃飯,我看到桌上有兩口鍋,鍋里盛著熱飯,一口是平底鍋,一口是尖底鍋,火爐上是昨晚吃剩下的五個菜,麻婆豆腐,魚香肉絲,蘿卜燉豬角,豆角白菜湯,糟辣椒炒雞蛋,我奇怪地發(fā)現(xiàn),兩姐妹竟然是AA制,丁丁吃的是平底鍋里的飯,娃娃吃的是尖底鍋里的飯,我進(jìn)一步發(fā)現(xiàn),丁丁是個霸道的姑娘,她吃的菜是前三樣,只留下一個素菜和雞蛋給娃娃,經(jīng)過仔細(xì)觀察,我發(fā)現(xiàn)她們似乎在遵守著一個規(guī)定:平底鍋里的飯娃娃不去盛,尖底鍋里的飯丁丁也不去盛,而且丁丁吃的那三樣菜娃娃一筷子都不去動,娃娃吃的那兩樣菜丁丁連看都不看一眼,更別說去動了。
兩個人默默地吃著飯,誰也沒有說一句話,最后我得出結(jié)論:兩個人雖是一奶同胞的姐妹,卻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兩個國家,而且,在丁丁的國家中,她霸占著更多更豐富的資源。
我從她們的AA制中得到啟發(fā),心想她們以前也是不是各做各的飯,各做各的事呢?無墻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丁丁吃完飯把自己的菜收進(jìn)櫥柜里,然后過來拿起自己的書包,走了,娃娃還在吃飯,我過去把剛才發(fā)現(xiàn)的問題一股腦地拋向她:“為什么你不敢吃丁丁的菜?為什么你們這么不和?你和當(dāng)當(dāng)是不是也這樣AA制?”
娃娃回答說:“我們一直就不合,好多年了,合又怎么樣,不合又怎么樣?反正又沒人管,我不是不敢吃大姐的菜,而是不想和她吵,大姐二姐我都不想和她們吵,你覺得吵架有意思么?”
這個反問把我問住了,在娃娃的這個反問中,我得到的是一個寬大為懷以和為貴的答案。然后我問她爸爸去哪里了,娃娃說還能去哪里,二姐沒找回來他在家是呆不住的。
娃娃吃完飯就去上學(xué)了,家里又只剩下我和小杰兩個人。外面的天氣依舊寒冷,天空依舊陰霾,地下依舊潮濕,這是個充滿憂傷和極具詩意的冬天。
小杰還在睡,這兩天不忙的時候我開始教他啟蒙教學(xué),教他讀寫十個阿拉伯?dāng)?shù)字,以及二十六個英文字母,這孩子腦筋靈活,第一天他就學(xué)會了讀寫十個阿拉伯?dāng)?shù)字,現(xiàn)在二十六個字母全都能讀,接下來我打算教他寫。
我隨便吃了點(diǎn)早餐,然后去挑水,挑水回來小杰已經(jīng)起來了,給他弄了早餐我就開始教他寫那二十六個字母,這孩子今天似乎沒把心思放在學(xué)習(xí)上,一點(diǎn)也不配合我,他一只手把玩著一個小“奧特漫”,一只手拿著鉛筆,老半天才勾畫出一個變了形的“A”出來,現(xiàn)在,我終于體會到了幼師的辛苦,干這工作你不能對孩子發(fā)脾氣,只能把脾氣慢慢消化掉,還得耐著性子對他們手把手地言傳身教,如果你沒有耐心,這工作你是絕對做不好的,所以,我認(rèn)為并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做幼師的。
我相信我就不合適做一個幼師,因?yàn)槲抑挥腥帜托模獾褂衅叻直┰?,在幼師和嬰幼兒保姆這兩項(xiàng)工作中,我寧愿選擇后者,雖然都得有耐心,但是你得相信,它們?nèi)允莾蓚€截然不同的兩個工種,曾經(jīng)我就做個嬰幼兒保姆,因?yàn)閶胗變耗憧梢酝耆刂扑珊⒆泳筒灰粯恿?,因?yàn)楹⒆佑辛怂枷耄悴荒芸刂扑乃枷?,只能順著他思想因材施教,及時行教,孩子大多叛逆,體罰和一切變相體罰只能讓你們的教學(xué)背道而馳。
大約過了兩小時,當(dāng)我把小杰從“A”教寫到“F”的時候,我的三分耐心終于被他抽干,開始告罄,后來我索性叫他重復(fù)寫這六個字母,然后我就開溜了,這時候我極需一口新鮮空氣來中和身體中的暴躁元素,再和他糾纏下去我的身體會有爆炸的可能。
我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后就回到屋里來了,突然想起那天打掃屋子的時候我在夏斌的房間里發(fā)現(xiàn)的那個木箱來,因?yàn)槟翘毂容^忙,我沒時間去打開箱子看里面裝的是什么,后來那箱子像是有魔力似的越來越吸引我,可是那時候他們都在家我不敢下手,現(xiàn)在趁夏斌和丁當(dāng)不在家,我打算去打開箱子看看里面裝的是什么東西。
然后我回到屋里去到夏斌的房間,那是他以前和前妻蘇一菲的婚房,房間里有張寬大的床鋪,四面墻壁是潔白的瓷墻,天花板上吊著一盞晶瑩剔透的琉璃燈,在一面墻壁下有一個長長的衣櫥,還有一張精致復(fù)古的梳妝臺,上面還保留著一些女人用的東西,在大床正面的墻壁上,貼有一張夏斌和蘇一菲的婚紗照,跟所有新婚燕爾一樣,照片中兩個人的微笑也是如出一轍的幸福和甜蜜,那時候的夏斌比現(xiàn)在顯得年輕帥氣,笑起來有些青澀靦腆,我發(fā)現(xiàn)照片中的女人也很漂亮,她比夏斌只矮一頭,瓜子臉像范冰冰,大眼睛像趙微,仔細(xì)看還真有些明星像,她看上去二十幾歲的樣子,長長的頭發(fā),美好的身材,微笑起來齒若含貝,那口牙齒跟全身潔白的婚紗內(nèi)外呼應(yīng),猶如整張照片中的點(diǎn)睛之筆。
郎才女貌是般配,俊男美女也是般配,照片中的兩個人從外貌上看上去就很般配,然而誰知道,在他們般配的外貌下,有多少不為人知的東西是根本不般配的呢?或許就是那些不般配的東西才導(dǎo)致了最后兩個人分道揚(yáng)鑣的吧,我這樣想。
那個箱子就放在衣櫥一邊的角落里,我去到屋里就直奔箱子,因?yàn)樽鲑\心虛,我聽到自己的心跳得好快,這時候要是夏斌沖進(jìn)房里來看到這一幕我可能會立刻死掉。
這個箱子的主意我打了幾天了,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也不知道為什么它那么吸引我,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驅(qū)使著我去打開它,我想里面或許會有一些夏斌和蘇一菲的秘密吧,而我又是個喜歡獵奇的人,對!是獵奇,而不是窺隱癖。
打開箱子,結(jié)果讓我有些失望了,原以為箱子里會有夏斌寫給蘇一菲的情書或是信件,可是里面除了一個影集和其他一些課本和筆記本之外,什么也沒有,課本和筆記本是他以前上中學(xué)時留下來的,其他還有幾本中外名著,都很陳舊了,影集上布滿了厚厚一層灰,我拍掉上面的灰塵翻開,里面是黑白照片,這些照片看上去已經(jīng)泛黃變色了,照片上都是小孩子,分不清誰是誰,有些照片是一個人的單人照,有些是雙人照,也有三人照,有兩張是四人照的,我想這些照片應(yīng)該是夏斌和他的哥哥妹妹吧,然后我開始在那些孩子天真幼稚的面孔上尋找夏斌的痕跡來,毫無疑問,照片中那個唯一女孩就是夏斌的妹妹夏敏,我拿出幾張照片對照來看,終于確定哪個是夏斌,哪個是他大哥二哥了。
有句話叫“三歲知老”,就是從這個人的言行舉止和外貌特征來推斷他老了以后會是什么樣的人,反過來我們也可以“看老知三”,長大以后他是個地痞流氓,那么小的時候他也必定是一副流氓相。
我繼續(xù)往后翻看著影集里的照片,后來出現(xiàn)了彩色照片,那是夏斌的初中畢業(yè)照,還有和其他幾個男同學(xué)的照片,其中有一張是和一個女孩子照的,我以為照片中的女孩子是蘇一菲,然后我拿蘇一菲的照片來和她對比發(fā)現(xiàn)并不是,照片從夏斌的初中畢業(yè)照開始往后都是彩色的,后來又看到了他的高中畢業(yè)照,上面標(biāo)有他們畢業(yè)的年份:平壩中學(xué)一九九七屆高三理科一班畢業(yè)合影。
我開始努力回憶,一九九七年的時候我多大呢?可能已經(jīng)上小學(xué)了吧!之后我又看到他和幾個同學(xué)的合影,有一張是和一個女孩子的合影,我的心思老是作怪,總以為凡是他和女孩子的合影,那女孩子就是蘇一菲,后來經(jīng)過對比我又得出了否定的答案,但我并不死心,一遇到他和女孩子的合影,我就會拿蘇一菲的照片去和人家對比,后來我終于在他的一張三人照中找到了蘇一菲,另外還有一個比蘇一菲小的女孩,看上去十三四歲的樣子,這女孩子長得三分像吳春,七分像吳曉,我立刻想起她應(yīng)該就是吳曉和吳春的姐姐吳蘭吧,我記得吳曉告訴我說她四年前嫁到外村去了。
另外我還看到了許多夏斌和蘇一菲的合影,在他們每張照片的背面,我都看到幾個用鉛筆寫上去的娟字,他們有一張照片是以滿山的油菜花為背景,在這張照片背面寫著:待到明年山花爛漫時。有一張是以后面的高山為背景,這張照片的背面寫著:兩情若是久長時。還有其他一些是以小河,天空或是樹林為背景的照片,在那些照片都寫有一句古詩,比如“在天愿做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等等,有一張藝術(shù)照沒有寫字,只畫著兩顆心并在一起的圖案,然后一支箭穿過兩顆心。
這些字看上去十分秀美,筆畫柔和,因此我猜想應(yīng)該是個女人寫的,那么一定是蘇一菲的杰作了,那些字句都是她內(nèi)心里愛的宣言,由此可見,她是多么深愛夏斌啊,可是即便這樣,為什么她的愛卻留不住愛人后來離她而去的腳步呢?而夏斌面對愛他如此之深的妻子,到底為什么他非要離她而去不可呢?是什么力量迫使他下這么大的決心呢?
我繼續(xù)翻看影集,后面出現(xiàn)了幾個嬰孩寶寶的照片,接著出現(xiàn)幾個小女孩,依稀間我漸漸認(rèn)出那些小女孩就是丁丁當(dāng)當(dāng)和娃娃了,影集最后一張是夏斌一家五口站在院子里,后面背景正是這棟樓房,丁丁站在爸爸左邊,當(dāng)當(dāng)站在爸爸右邊,媽媽懷里抱著看上去只有兩三歲的娃娃。
這是張團(tuán)圓照,可是這時候看上去這張照片真是個極大的諷刺。
看完影集,我繼續(xù)在箱子里翻箱搗柜,像一頭覓食的餓狼似的,希望能找到一些感興趣或是有用的東西來,接著我又在箱底找到了幾張獎狀,是夏斌小學(xué)時候的,還有一些課本,練習(xí)薄,作文本,翻到作文本我饒有興味地打開他上初二時寫的一篇看了起來,這極大地滿足了我的獵奇心,不過嘛,作文似乎與生活無關(guān),里面寫的都是些平淡不經(jīng)的文字。從他的作文里追本朔源,我并不能從那些沉睡的文字里窺視出它的寫作者與今天的本人有著多少聯(lián)系來,那些文字絕不是他的心聲。
另外在箱底我又翻到了一個厚厚的筆記本,我把這個筆記本和前面翻到的那些放在一起,總共四個,有兩個是硬殼的,比較厚,兩個軟殼的,比較薄,經(jīng)驗(yàn)告訴我,這些筆記本里一定有貨,里面一定藏著某個人曾經(jīng)那個時代不為人知的秘密,然后我像拾貝者拾到了世界上最美麗的貝殼一樣把這些筆記本恭敬地疊在一起,用雙手輕輕掂量著它們合在一起的分量,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對自己說:夏斌,請?jiān)徫?!原諒我沒經(jīng)過你的同意就擅自打開你的番多拉盒,我只是很想了解你,了解你的過去和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樣的過去鑄就了現(xiàn)在的你?
我像禱告似的默念完這些乞求原諒的話,然后懷著無比虔誠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打開第一個筆記本,這是個日記本,應(yīng)該是他上初中時候?qū)懙?,在開篇的第一張空白扉頁上寫著這樣兩行字: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孤獨(dú)是孤獨(dú)者的日記本。
因?yàn)闀r長年久,這些字跡看上已經(jīng)有些模糊不清了。我隨便翻到中間一篇看起來,這是一九九三年某一天寫的。
他終于被人揍了,因?yàn)橥祵嬍依锷嵊训腻X,當(dāng)場被捉,牙齒被打掉了半顆,嗓子眼都露了出來,啊!多行不義必自斃,這是我早預(yù)料到的,當(dāng)王老二跑來教室叫我趕快去幫他的時候——在班里他是唯一一個知道我們是兄弟的——我以為聽到這個消息我會高興得手舞足蹈,拍手稱快,如果不是這樣,至少會幸災(zāi)樂禍,可是我沒有,真的沒有,我一遍遍地告戒自己,我們是不共戴天的仇敵,是你死我活的冤家對頭,但是那一刻我只為他感到悲哀,只是悲哀而已,這悲哀還達(dá)不到讓我為他感到心痛和難過的程度,心里有些事不關(guān)己,漠不關(guān)心的感覺,我驚訝于自己當(dāng)時聽到那消息時心里沒有感到絲毫難過和心痛,要是進(jìn)一步說和他站在一起一致對外并同仇敵愾就更談不上了,所以,我并不認(rèn)為他的行為是什么親痛仇快,因?yàn)槲覜]有痛,也沒有快,或許大哥會有一些痛吧,不過誰知道他是痛還是快呢?說不清。
接著我又想起了生養(yǎng)我的那個女人來,我不知道當(dāng)她知道自己的寶貝兒子被人揍了她會不會用對付我們那一套去對付人家,但有一點(diǎn)我是知道的,要是我不趕緊去幫他,回來一定會被她揍。
今天晚上我果然沒有被她揍,因?yàn)槲壹皶r跑去叫老師去平息了那場風(fēng)波,算是幫了二哥的忙,但是幫得不徹底,也幫得不完美,所以并沒有得到她的表揚(yáng),要得到她的表揚(yáng)除非是叫上大哥一起去把揍二哥的那些人打得滿地找牙才行不可,今天晚上被揍的人反而是惹禍的二哥和坐視不管的大哥,二哥被揍的原因是:“我怎么會養(yǎng)出你這種偷二來?”大哥被揍的原因是:“我怎么會養(yǎng)出你這種不管自己兄弟死活的人來?”
我的計(jì)劃正一步步逼近!
看完這篇日記,我像是出了一口惡氣似的為夏斌小時候遭到的災(zāi)難感到了一些平衡,可是卻想不通他說的“計(jì)劃”是什么。
我接著翻開下一篇日記,希望能能找出一些與他的“計(jì)劃”有關(guān)的蛛絲馬跡來,正當(dāng)我如饑似渴地看著一篇日記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面響起一個女孩子急促的聲音,清晰的記憶告訴我,她不是娃娃。
“小杰!小杰!”
聽到這個聲音我立刻合上日記本,慌慌張張地把四個日記本一咕嚕地扔進(jìn)箱子里,關(guān)好箱蓋迅速逃離做案現(xiàn)場,心想可能是夏斌把當(dāng)當(dāng)找回來了。我來到火爐房間小杰已經(jīng)去到外面走廊上了,聽到原先那個聲音在下面問走廊上雙手依在護(hù)欄上的小杰:“小杰,爸爸有沒有在家?”
這個傻姑娘,我大概猜到她就是夏斌的二千金了,要是她爸爸在家她這么一番嚷嚷豈不是把自己暴露出來了,可是我卻猜不透她為什么問夏斌在家沒有,莫非夏斌沒有和她一起回來?我更進(jìn)一步推想,難道夏斌沒有找到她,是她不請自來?從她的話里聽來很有這種可能,可是她怎么會知道夏斌從城里回來了呢?她和丁丁都沒有手機(jī)。
我從屋里來到走廊上,突然看到樓下站著一個火星人,她的頭發(fā)是紅色的,像跳動的火焰,眼睛瞳孔也是紅色的,像《暮光之城》中描述的吸血鬼,耳朵上戴有兩個直徑起碼有一百公分的大耳環(huán),幾乎已經(jīng)拖到地上了,而且,這么冷的天氣,她居然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猩紅色皮襖,腿上是黑色絲襪套牛仔短打,老天爺!我真的相信我是看到了一個火星人,終于知道原來火星人是這么耐寒,如果火星文明也容納不下她這個紅色妖姬,那么她一定是從宇宙深處某個星系光臨到地球的外星人,準(zhǔn)是這樣。
當(dāng)時我就被她這身裝束和打扮嚇著了,為了證實(shí)我心中的猜想,我步步慎微的走到樓下去,生怕她突然爆炸開來,我打算把這個奇怪的生物一睹究竟,看她到底是個啥玩意。
我剛?cè)サ綐窍?,前面這個外星紅孩兒就向我跑來,嚇得我連連倒退,差點(diǎn)跌倒,她竟然冒失地沖著我就喊:“媽!你是我媽!”
我轉(zhuǎn)過身來,她這句話否定了我原先的猜想,大概外星人是不會像地球人一樣一見到女的就亂叫別人“媽!你是我媽!”的,那么她一定是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地球人了。
“我不是你媽!”
“你就是我媽!后媽!”
“我也不是你后媽!”
“那你是誰?怎么會在我家?我爸呢?”
“你是不是當(dāng)當(dāng)?你知不知道你爸爸找你好幾天了?”
“我知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快說你是誰,怎么會在我家?”
“我是你爸從城里請來輔導(dǎo)你們功課的!”
聽了我的坦白,這個紅妖精似乎似乎還不太相信我的話,她眨巴著眼睛怔怔地看著我,進(jìn)一步追問:“你真的不是我后媽?”
“不是!”
“那個女人怎么沒來?再不來小杰就要把她給忘了!”
聽了姑娘的話我在心里說:就算她來了小杰也早把她給忘了。嘴巴上卻說:“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沒來!”
“聽我大姐說那個騷貨很有錢哦,好像是什么富婆來的,不過很吝嗇,想不到我老爸這么厲害,把人家富婆都搞定了。”
聽了姑娘這話,我差點(diǎn)被她雷倒,她對她爸似乎有些不敬,還把對那個人稱呼從“后媽”變成了“騷貨”,“富婆”,顯然,她對那個人更是不敬和不屑的。
后來我才想明白,她真是個攻于心計(jì)的小美人,簡直是個小諸葛亮,一開始,她以為我是她后媽,一見面她就一個勁地叫我后媽,我想要是我承認(rèn)我就是她后媽的話,那么接下來她一定會向我賣乖秀可愛乖乖女的形象,以博取我對她的良好印象,她這么做的目的是為了得到“后媽”我的庇護(hù),她爸爸回來一旦拿她試問,她可以把“后媽”拉出來做擋箭牌,??!真是個高明的人??上沂莻€誠實(shí)的孩子,我的誠實(shí)讓她露出了自己真正的面目來,想不到她對那個后媽是如此的厭惡和憎恨。
我沒有成為她的擋箭牌,她看上去有些失望的樣子,正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我趕緊拉住她,生怕她又消失不見了,這只會給夏斌帶來更多麻煩,我不能再讓她溜掉了,無論如何我都要想辦法把她留住等到她爸爸回來,這是我的責(zé)任。
“你要去哪里?”我心慌無措地問,她不屑地看著我,輕蔑地說:“你是我什么,我去哪里你管不著,誰也管不著!”
這個小娘們的眼神和她說的話瞬間把我惹火了,我一著火我就什么都控制不住了,這個時候我能明顯感覺到我的眼里正燃燒著兩團(tuán)火焰,以前李娜和同學(xué)們見到我眼中有這種火焰的時候她們都會像避瘟似的自覺地避開我一陣子。
一條火苗從我的喉嚨里向外竄騰出來,燒向眼前的外星人:“你老爸總能管你吧,啊!她管就是我管,我是你爸花錢請來照顧你們的,照顧不好我就會被你爸炒魷魚,你說我管不管得著?!?br />
姑娘聽了我的話似乎有些惱羞成怒了,她用力掙脫我的鉗制,怒不可遏地向我叫道:“他要想管我們?yōu)槭裁匆x開媽媽去城里找那個狐貍精,去城里了為什么不把我們帶去和他在一起,啊?你說?。∵€和那個狐貍精生了一個整天吃螞蟻狗食的怪物出來,??????你說呀,今天他回來居然變得好心起來又想管我們了,這不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嗎????你說話啊,為什么不說話了,你啞巴了,小杰,不許哭,你再哭我上來打你,連狗食都不給你吃,餓死你,叫你別哭了你聽到?jīng)]有,我去文叔家找二伯娘,有二伯娘在,看他回來敢不敢打我,哼!”
小杰還在上面咿咿哇哇地哭著,大黃狗也在樓梯間里汪汪地吠著,可是我聽不到人的哭聲,也聽不到狗的叫聲,我甚至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聽不到了,先前胸中那團(tuán)火早已被別人的狂風(fēng)暴雨澆滅,不僅如此,我感覺身體里似乎有根神經(jīng)被扯斷了,使得腦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感覺不到了,連動也動不了了,只能呆若木雞般的定在那里,眼睜睜看著那個火孩兒離去,不!她是個天人!
沒多久夏斌就氣沖沖地回來了,手上還拿有一根竹條,他得知當(dāng)當(dāng)?shù)牟厣碇幒螅鸵桓迸d師問罪的樣子去了二哥家,我也不顧一切地跟著他去了,是的,他不能一錯再錯了,這種方式只會造成南轅北轍的結(jié)果,使得他們的父女關(guān)系越來越僵,越來越難以彌補(bǔ),他們多年的裂痕不是靠一根棒子就能打愈合的,一蹴而就的希望只會造成一拍兩散的結(jié)果,雖說棍棒出人才,棍棒出孝子,可是沒有春風(fēng)沐浴的陽光,只靠一根棒子,怎有春風(fēng)化雨的融合。
在我和當(dāng)當(dāng)?shù)亩锏淖钃虾蛣裾f下,當(dāng)當(dāng)終于還是沒有被她爸爸打,他二哥夏齊軍在一邊看好戲,大有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架勢,他老婆和我在極力勸阻夏斌的時候,他就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句話也沒有說,也就是從這天起,我才知道他和她老婆也是有矛盾的,不過他也只能在柔韌的矛盾中屈服于自己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