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煙往事（七）

母親、大姐都上工，家里的一應(yīng)家務(wù)都落在二姐頭上。二姐又長的快，個頭已經(jīng)趕上了大姐，比大姐長得還挺拔壯實，長相也一天天變得漂亮起來。持家過日子旳才能過早的表現(xiàn)了出來，伶牙俐齒，精明能干，很會幫母親打理家務(wù)勤儉過日子。
家里糧食不夠吃，因為缺錢也只能買很少的菜油，二姐就用家里種的蓖麻換蓖麻油，也煉一些豬油。隊里挖了紅薯后早上就是玉米稀飯煮紅薯拌酸菜。到了夏天，紅薯也吃光了，早飯就是吃玉米糊拌酸菜。下午吃黑面條，各種雜糧面等。二姐為了省糧省油，想了很多辦法。早上剩下的玉米糊，下午做飯時她在鍋里邊加上水把剩飯摻合進(jìn)去，等水燒開了。又在飯鍋里下少量玉米槮讓煮一會，然后再下面條。等面條煮好后就舀一瓢酸菜倒鍋里，再操一點(diǎn)豬油放鍋里。再下點(diǎn)蒜苗或大蔥飯就做好了。
嬌氣的大姐老是生氣的指責(zé)二姐太摳，做的飯難吃沒油水。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二姐自己也很無奈。我也胃口不好，吃黑面條就難以下咽，就饑一頓飽一頓的將就著。大弟胃口好，什么飯都不嫌棄，吃得香。我面黃肌瘦一副纖弱模樣，村里的鄰居們都說我小時候讓大弟搶吃了母親的乳汁，餓狠了，如今才長成一副面黃饑廋的羸弱模樣，就好像一陣風(fēng)就可以把我吹走。我發(fā)現(xiàn)了二姐旳秘密，二姐有時做飯會偷著給自己吃偏食。家里煉豬油煉出的油渣，二姐就在做飯時給自己先撈一碗面條，然后用豬油把油渣和蔥炒一下加入辣椒拌面偷吃。父親下午回家后會給小弟買一些餅干點(diǎn)心等好吃的藏進(jìn)父母的臥室里。
大姐退婚后兩年多，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對象，但她自己并不著急，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消極態(tài)度。但母親卻著急起來，農(nóng)村女孩都出嫁早，和大姐同齡的同村姑娘都相繼出嫁了，大姐老這樣耽誤著也不是個事。母親也隱隱察覺了大姐的心思，放不下那個高中的同學(xué)彭英俊。但自從那次大姐退掉了他的那兩件禮物后他就如同人間蒸發(fā)一般再也沒在我們村出現(xiàn)過。一天，母親就去英娥嬸家去串門，在聊了一會后母親就尋找話茬提起了英娥嬸的那個遠(yuǎn)房親戚彭英俊。
聽英娥嬸說原來兩年前他的母親因病去世了，他安葬了他的母親后，就遠(yuǎn)走他鄉(xiāng)一直沒有再回過家。英娥嬸說聽她娘家?guī)讉€本家說彭英俊在山外好像當(dāng)了人家的上門女婿。母親回家后就小心翼翼地對大姐說：“你也老大不小了，就別再耽誤了，你哪個同學(xué)人家也出山做了關(guān)中人家的上門女婿，關(guān)中那可是個好地方，比咱這窮山溝強(qiáng)，人家后來就一直沒再回過老家。你也不要太傻了，再耽誤下去年紀(jì)也大了，哪里還會有合適的人家?！?br /> 母親的一番話令大姐郁郁寡歡了很長一段時間，科研室又撤掉了，她又回到小隊上工，一日三晌從事隊里辛苦的勞動。鄉(xiāng)村的姑娘出嫁早，村里和大姐同齡的姑娘們幾乎都已出嫁了，只有大姐待嫁閨中。大姐變成了村里的剩女，一些愛嚼舌根的大嬸、大嫂們老愛在背后議論孤傲落寞的大姐。大姐開始變得執(zhí)拗任性，在不知不覺中性格也好像扭曲了，變得言語尖刻，俗氣世故，自私刻薄。
1982年，小弟上了小學(xué)，我和大弟也上了小學(xué)五年級了。大弟在小學(xué)一直成績出眾，他是那種天分很高的聰明孩子，學(xué)習(xí)對他而言簡直就是毫不費(fèi)勁，輕而易舉就能取得好成績，每次考試都是全班第一，受到老師們的嘖嘖稱贊。和他一直在一個班的我就是個天資愚鈍的女孩，在小學(xué)一直是個中等生，沒有很高的天賦，靠著后天的勤奮才沒有和大弟有太大的學(xué)習(xí)差距。
一天，終于有一個已出嫁的同村姑娘春霞姐來我家給大姐提親啦，男方是春霞姐村的，家在離我們村十幾里左右的一個村子。這個青年是個當(dāng)兵的，在部隊服役多年，年紀(jì)比大姐大兩歲。
給大姐介紹的這個對象叫石強(qiáng)軍，在部隊是汽修兵，這次回家探親的目的是解決自己的終身大事。大姐就騎著自行車和淑珍姐一塊去相親，可到了第二天早上還不見回家，急脾氣的母親生氣地在家罵大姐：“老大就是個沒腦子，糊涂蟲，哪有女孩子第一次去男方家相親就晚上不回家，還要害父母擔(dān)心的?！?br /> 到了第二天中午，我和大弟終于在巷子口看到大姐和一個穿著整齊軍裝，中等個頭，大臉龐，看起來很壯實的青年人各自推著一輛自行車出現(xiàn)在巷子里。既然大姐把人都領(lǐng)回家了，父母也不想再說什么，也許這就是大姐命中注定的婚姻。
部隊青年石強(qiáng)軍只有一個月的探親假，石強(qiáng)軍的父母帶了禮物來我家認(rèn)親，石強(qiáng)軍的母親看起來人很精明厲害。她殷勤地說家里正在蓋新房子，將來新房子蓋好后分家時會把新房子分給大姐，因為正在蓋房，家里經(jīng)濟(jì)也不寬裕，讓母親多多包涵。提出大姐和石強(qiáng)軍倆人年紀(jì)都老大不小了，他兒子當(dāng)兵回家一次也不容易，希望在探親假期間成親。母親覺得這有些過于倉促，但大姐卻一改往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挑剔性格變得好說話起來，竟然不做計較很爽快地徑自點(diǎn)頭同意了。
“女大不中留，留下結(jié)冤仇?！奔热淮蠼愦饝?yīng)了，母親也就點(diǎn)頭同意。匆忙為大姐趕著準(zhǔn)備嫁妝。石強(qiáng)軍兄妹五個，她是家里的老大，兩個弟弟比他也小不了幾歲，也已到了娶親的年紀(jì)。兩個妹妹都在上高中，父母都是農(nóng)民，家里條件很差。有知情人告訴母親說姐夫母親是村里有名的母老虎，做人很是刁蠻，不太明理，父親就是個十足的妻管嚴(yán)。石強(qiáng)軍在部隊當(dāng)了七年兵，但并未提干，也很有可能會復(fù)員。父母這次卻很是寬容大度，對這些都一概不做計較，只要大姐同意，父母也就不做理會。母親一改往日的心氣高、愛挑剔的性格寬容地說：“虎毒不食子，再厲害的父母也會愛自己的孩子，不會虧待自己的孩子。況且人的命，天注定，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只要鳳霞自己同意，享福受罪就看她自己將來的造化了?！?br /> 我知道父母的心思，和大姐同歲的姑娘都出嫁了，人們老是在背后風(fēng)言風(fēng)語議論已步入大齡的大姐，令父母很難堪。只要大姐能早一天嫁出去，他倆也就卸下了壓在心頭的大石頭。曾經(jīng)倍受父母寵愛嬌慣的大姐，因為美麗在村里招人羨慕的大姐；心高氣傲嬌氣任性的大姐；不可理喻自以為是的大姐；在時間的磨礪下竟然一改初衷，就這樣倉促地決定了自己的終身大事，閃電般準(zhǔn)備出嫁了。令人不得不感慨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人的力量是那樣的卑微、無力，即使曾經(jīng)多么驕傲自負(fù)的人也會在它的面前低頭服輸。
出嫁的前一天女方家待客，母親為大姐準(zhǔn)備了四床被子，一對紅桐木箱子，一輛自行車，還有一些日用品。這在那個貧窮的年代絕對可以說是奢侈。還鋪張地大擺宴席。二姐對此一直很不滿，晚上客人都離開后就直言不諱生氣地指責(zé)母親：“家里吃不飽，穿不暖旳，還給老大花那么多錢，簡直就是打腫臉充胖子。老大退婚還害家里陪了不少錢，平日里又懶又自私，從不把父母弟妹放在眼里，心里只有她自己，出嫁后咱們就更指靠不上她了。”大姐也口齒伶俐：“你算老幾？我先長出來的眉毛難道還不如你后長出來的頭發(fā)，想當(dāng)掌柜旳也輪不到你，將來出嫁后在自己家里做掌柜吧。又沒花你的錢，你憑什么說三道四旳?！逼鋵嵈蠼愕淖彀鸵彩呛軈柡Φ?，也很刻薄，但就是嬌氣、柔弱、像溫室里的花朵，干活沒二姐厲害罷了 。二姐也不示弱說：“我知道你心瞎，又沒心沒肺，就顧著自己，想把娘家害窮，讓我們大家受罪?！贝蠼愫投愕尼樹h相對很令母親煩心，母親只好拿出家長的權(quán)威罵她倆：“你們兩個死女子別吵了，我還沒死，家里大小事我說了算，由不得你們兩個撒野?！蹦赣H也有她旳難處，大姐畢竟是家里的長女，愛面子的她總覺得大姐的退婚讓她丟盡臉面，這幾年在人前總是覺得矮三分，想在大姐出嫁時把嫁妝辦得排場體面風(fēng)光一些好挽回點(diǎn)面子。
第二天出嫁時，父母都沒去送親，按村里的風(fēng)俗，閨女出嫁那天母親不參加女兒的婚禮，父親領(lǐng)著娘家的客人去送女。但父親卻負(fù)氣也沒去。因為大姐出嫁那天，姐夫村里另外一戶人家也娶親，迷信的姐夫父母說兩家要比誰家的新娘子先進(jìn)婆家們，如果兩家在娶親那天哪家的新娘子早進(jìn)婆家門哪家就會吉利。就讓姐夫和幾個伴郎在天將破曉前就把穿著大紅上衣，藏藍(lán)色嘰咔褲子的大姐先用自行車接回婆家了。到了正午時分，只有我們姐弟和村里的鄰居親朋去參加婚禮了。大姐婆家包了兩輛手扶拖拉機(jī)，大人小孩就蹲在車廂里面又說又笑著去大姐的婆家吃席。
大姐家有五間開間很小旳低矮瓦房，一間給大姐布置了婚房，門口貼著喜慶的紅對聯(lián)。姐夫的父母曾在訂婚時向父母承諾說批了三間房樁基，正在蓋新房子，等新房好后分家時給大姐。但母親說那也就一空頭承諾，人家有三個兒子能輪到大姐嗎？但大姐卻自認(rèn)為那三間新房將來就是她旳。席吃結(jié)束后又讓拖拉機(jī)把娘家人送回家。幾個嫂子叮嚀了大姐一番就和大家一塊上了拖拉機(jī)。一行人在拖拉機(jī)的顛簸下離開了。只有大姐一個人留在了那個還很陌生的家，要面對還很生疏的婆家人和新郎。
那天晚上，母親留著眼淚在家里傷心難過，竹云姨來家里和母親拉家常，為母親寬心。兩人坐在堂屋旳小凳子上，挨得很近，知心的說著家常話。母親說：“如果我那個兒子不得腦膜炎死去，也早已長成大小伙子啦，那家里的情形如今就不會如此艱難。那一年兩個孩子都相繼得病離去，這些年我的心一直在痛，一直都不敢回想過去。哎！我這一生真是命苦多災(zāi)多難呀！只說咱老大鳳霞福大命大造化大能嫁個好人家，可她自己又不爭氣，這些年瞎折騰......”竹云姨說：“想開點(diǎn)，怎么都是一輩子，你如今也有兒有女，孩子都慢慢大了，日子也有盼頭了，別老想過去的事情，嫁出去的女兒潑出門的水，你也別生氣啦，你一心為她好，但她卻不懂事不聽父母旳安排。人的命天注定，一切都是命里注定旳，她往后享福受罪都是她自己的命了，大人也管不了那么多。”母親和竹云姨拉了很長時間的家常，她倆促膝長談，長吁短嘆。我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好奇地聽著兩人的談話。從倆人的談話中，我得知在大姐很小的時候家里曾夭折過兩個孩子。一個男孩子，年紀(jì)比大姐還大一點(diǎn)，是患腦膜炎死去的。是粗心的母親把腦膜炎當(dāng)成感冒，害怕孩子張風(fēng)，讓生病的孩子躺在床長蒙上被子不讓透風(fēng)，沒幾天就把心肝寶貝旳男孩跟耽誤死了。一個比大姐小一些的女孩也好像是在同一年患腦膜炎夭折了。那時農(nóng)村醫(yī)生醫(yī)術(shù)差，人們又都相信土法子，造成了很多悲劇。這在母親心里留下了難以抹去旳痛苦烙印，母親一直心有余悸，所以對大姐很嬌慣。家里有很多的令我無法明白的傷心事，我幼小的心靈難以理解，那個男孩子得腦膜炎死去令父母傷心欲絕，痛不欲生，可父親后來又親手溺死過兩個剛出生旳女兒，這一切都令人匪夷所思。家里的一切突然間都在我心頭抹上了恐懼的痕跡。父親的臉變得猙獰可怖，母親也變得突然陌生起來。
二姐這段時間和母親鬧別扭說我們姐妹和大弟晚上睡一塊不方便，鬧著讓父母給大弟另外安排個臥室。但家里就只有兩個臥室，父母很為難。父親生氣地罵二姐：“就二鬼難說話，在家里稱王稱霸的，老的小的你都想欺負(fù)，還愛擠兌人。你弟弟還小，怎么就不方便了，我看你說不定又打甚么鬼主意呢?！倍氵@么這一折騰脾氣倔強(qiáng)的大弟也負(fù)氣不愿和我們兩個姐姐晚上住一塊。母親卻另有想法，孩子們慢慢就長大了，家里應(yīng)該再布置一間臥室。父母商量了幾天，決定在廂房里再隔出半間小房子做臥室，讓大弟和小弟住。父母找了屋后會干泥水匠旳山娃哥幫忙干，小房子隔好后，又盤了土炕，給大弟做了臥室。
大弟住進(jìn)新的臥室后，山娃哥的大女兒小鳳晚上就住進(jìn)了我家和二姐、我住在了一起。因為她家房子小，一家人就擠在一張土炕上，她心里早就不情愿晚上和父母及兩個已半大不小的弟弟住一塊了。
1983年九月，我和大弟雙雙升入了中學(xué)，初中離家比小學(xué)遠(yuǎn)了一些。離家有二里多的距離。村里在那年開始實行包產(chǎn)到戶責(zé)任制。公社的工作組和大隊、小隊的干部每天都在田間地頭樂呵呵地用尺子丈量著土地。
家家都有了屬于自己家的田地，我家也分到四畝多地。別人家都笑逐顏開，興奮不已，可我們家卻喜憂參半。家里缺少男勞力，母親也上了年紀(jì)，我和大弟都還干不了重活。小弟剛上小學(xué)，還只知道貪玩。
這年秋季種麥子，各家各戶都?xì)g天喜地在屬于自家的農(nóng)田忙活起來，給自家種地，種的好就收得多，就連村里最愛偷奸?；瑫A懶漢也變得勤快起來。學(xué)校也放了忙假了，母親每天起早貪黑地領(lǐng)著二姐、我、大弟、小弟都去地里干活。母親把麥種均勻地撒在地里，二姐又撒上一層均勻的化肥，母親、二姐、我和大弟就站一排各自保持距離舉起鋤頭在地里挖起來，母親和二姐兩人用大鋤頭，我和大弟用小鋤頭。頑皮的小弟一人在地頭玩。下午父親回家后也去地里干活?？吹絼e人家都有身強(qiáng)力壯的男孩子在地理干活，父親心里就很郁悶，臉色陰沉一副不高興的模樣。
秀云姨的日子一天天好過起來，四人幫打到后，寬厚伯得以平反。又補(bǔ)發(fā)了過去十幾年的工資，老三書平哥又頂了寬厚伯的班，成了一名小學(xué)老師，吃上了商品糧。書玲哥也用寬厚伯補(bǔ)發(fā)的工資在大隊院隔壁旳空地蓋了三間大瓦房。包產(chǎn)到戶后，精明能干的書玲哥又買了拖拉機(jī)拉貨掙錢。到農(nóng)忙時，書玲哥就拉一車化肥放自家門前出售。
一天清早，母親喊醒我們姐弟起床準(zhǔn)備去地里干活，二叔家院子里卻傳來一陣大聲地嘈鬧聲，聽聲音是書玲哥在高聲地咒罵二叔并揚(yáng)言要打二叔。母親匆忙去二叔家觀看，我們姐弟也好奇地跟在后邊去了二叔家。原來書玲哥昨天晚上被人偷走了兩袋化肥。
“好大侄子哩，我可沒偷你車上裝的化肥。你看你叔我是個藥罐子、病秧子，能扛動一百斤重的化肥嗎？你可不要冤枉了好人?！倍遑E著腰一臉無辜的申辯著。
“你別嘴硬，不是你偷的還能有誰？我車上裝的化肥可是有數(shù)的，你以為偷了我就不知道，你是個啥人我知道，不用算卦我也知道是你偷的。除了你，咱村里也就沒人能干出這樣不要臉的缺德事?！睍岣鐨鈩輿皼暗剡M(jìn)了二叔家黑乎乎的堂屋，四處察看。二叔平時見到我們姐弟總是兇巴巴地沒有好臉色，但在書玲哥面前卻一副膽怯的模樣。書玲哥長得高大健壯，有些駝背的二叔站在他旁邊就顯得那樣的猥瑣卑微。
書玲哥四處擦看了一番，二叔臟乎乎的家里幾乎家徒四壁，只有墻根兩個舊板柜，幾個裝著雜糧的舊麻袋，兩張高椅子，然后就是黑乎乎的墻壁，屋里簡陋的一切一眼就能看穿。書玲哥又進(jìn)了二叔家臥室，臥室里就一張土炕，一個木桌子，依然沒發(fā)現(xiàn)丟失的兩袋化肥。書玲哥在房間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后爬上梯子上了二叔家的樓上。在我們村，每家臥室那間房子的上邊都鋪上了一層樓板，與臥室隔為上下兩層。樓上放著冬季要燒的柴禾。書玲哥扒開樓上旳大堆玉米桿，兩袋化肥就暴露了出來。
臟物浮出水面，剛才還嘴硬的二叔立馬就蔫了下來，耷拉著腦袋站在屋子里一臉卑微的可憐樣。書玲哥一臉惱怒地下了樓，抬手就給了二叔一個響亮的巴掌。啞巴二嬸露出求救的眼神，焦急且可憐巴巴地向母親打著手勢，嘴里發(fā)出嗚哇的啞語，乞求母親出面勸阻。
啞巴二嬸的手腳也不干凈，我很多次半夜起床蹲馬桶都聽到二叔家的門響，母親說是二叔領(lǐng)著啞巴二嬸去莊稼地里偷東西，還叮嚀我們姐弟出去別亂說。母親說啞巴二嬸心底是好的，都是二叔把二嬸帶壞了?？吹綍岣缬珠_始用腳踢二叔，母親連忙擋在兩人中間說：“大侄子，別生氣了，氣壞了不值得，你二娃叔就是個糊涂人，你就別和他再計較了。就他這二桿子樣，能和他說出個什么道理，讓他們兩口子把化肥給你送過去，給你陪禮道歉，你也就別再和他一般見識啦?！笨茨赣H出面求情，書玲哥礙于母親旳面情只好住了手氣呼呼地說：“看在我姨的面子上，我今天就饒了你，下次再敢干這種偷雞摸狗下三爛的事，非打斷你的腿?！?br /> 圍觀的鄰居站滿了屋子，有人在笑哈哈地看熱鬧，有人小聲嘰咕嘲笑二叔手腳不干凈就會禍害別人。書玲哥的老婆亞玲嫂這時也趕來了，指著二叔的鼻子大罵起來，母親把她拉到一邊又勸又說了一番，火氣才平息了下來。二叔和二嬸可憐兮兮灰頭灰臉地上了樓，用繩子捆了化肥吊下來，扛在肩上給書玲哥送了回去?？礋狒[的人們看到這場好戲結(jié)束了，也就邊說風(fēng)涼話邊笑嘻嘻地一哄而散上坡勞動去了。母親也領(lǐng)著我們姐弟上坡種麥子。
每天起早摸黑的在地里弓著腰，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刨挖，我嬌嫩旳手都磨出了泡，泡磨破后又長出了繭子。實際上出力最大的是母親和二姐，我和大弟畢竟年紀(jì)小，只是個小幫手。勞動回家后母親還要做飯，二姐還要挑水，干家務(wù)。
冬去春來天氣一天天熱起來，轉(zhuǎn)眼間又到了夏收時節(jié)。滿坡滿嶺都是黃燦燦旳麥田。金黃的麥浪大片大片在路邊綠草樹木的點(diǎn)綴下煞是壯觀好看。麥?zhǔn)煲簧危埧趭Z食，割麥子可要趕時間，不能有一點(diǎn)耽擱。一場大雨或者一場冰雹都能毀掉這一季的莊稼。清早，天剛蒙蒙亮，母親和二姐就起來了，又喊醒我和大弟，一塊上坡割麥子。留小弟在家睡覺。幾個人都背上背籠，拿把鐮刀朝后坡走去。到了地里，就從地頭開始一人一片弓著腰開始割麥子。母親和二姐割得快，一會兒就超出了我和大弟很遠(yuǎn)，等她倆割到地頭后，就折過來割我兩前邊的麥子。到了早飯時間，母親和二姐各自都襻起高高一背籠的麥子。然后給我和大弟每人在小背籠里放上幾小捆麥子襻起來，然后母親和二姐就幫我倆背上，二姐和母親也相互幫扶著背起背籠，然后就一前一后地背著麥子回家。
中午，驕陽似火，要從地里背早上割的麥子。村子里幾乎大多是坡地，離家又遠(yuǎn)，路也狹窄崎嶇不平。頂著烈日往家背麥子，就好像是在受一種酷刑。我和大弟跟在母親二姐的后面，一背籠一背籠如螞蟻搬家般往返于地里與家里。我背了幾趟就感到肩膀如針扎般痛得厲害，但地里的麥子沒背完是不能休息的。實在痛得厲害就把背籠靠在路邊的土坡上歇一會，又接著往家走?；丶业穆纷兊寐L。我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邊走邊在心里默數(shù)著123456......咸咸旳汗水從額頭流下來順著臉頰又流進(jìn)了嘴里。
下午父親回家后也下地割麥子，父親性情急躁，干活時恨不得一下子干完，一家人迫于父親的壓力都悶聲干活也不敢說話休息。看到別人家都是幾個棒小伙在地里干活，父親的心理就不平衡，心里憋著氣，就會抑制不住發(fā)脾氣：“生你們幾個女娃真倒霉，干活不行，飯吃的倒不少?？纯慈思业乩锬菐讉€能干的兒子，他們一扁擔(dān)挑的夠你們女孩子幾次背，你們一個個不中用，把老子也連累了?！倍愕膫€頭已長得高大挺拔，干活其實也不比男孩差，性格也潑辣厲害，家里只有她敢頂撞父親。
“兒子啥都好，那你就叫你的寶貝兒子們來干活，我也省得挨罵?！倍銡夂艉舻卣f?？吹蕉沩斪菜?，父親火氣就上來了，揚(yáng)起手就想打二姐。但看到眼前旳一大片的麥田，那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硬是把火氣壓了下來。父親用扁擔(dān)挑了一擔(dān)麥子顫悠悠地挑出地頭，前邊先走了。母親領(lǐng)著我們姐弟也背了麥子回家。家里院子里，堂屋里到處都放著一捆捆麥子，簡直沒有人落腳的地方。
經(jīng)過一個禮拜的辛勞，麥子收回家了，母親長出一口氣。但還要把麥粒脫出來，還要晚上加班用簸萁揚(yáng)麥子。每天早上還要曬麥粒。
麥子收結(jié)束又開始種玉米，種黃豆。每天早上我、大弟拿著鋤頭，玉米種；母親和二姐各自挑著一擔(dān)尿，小弟也跟在后面朝地里走去。到了地里，二姐母親開始挖窩子，大弟在每個窩子里澆半瓢尿我和小弟在窩子里放玉米種。玉米種放好后母親和二姐就用鋤頭把放著玉米種的窩子蓋上。一塊地玉米種好后，還要在每行中間種上黃豆。種黃豆就簡單多了，母親和二姐用鋤頭挖淺窩子，我和大弟邊在窩子里放黃豆邊用腳把窩子磨平。就著樣一塊地一塊地重復(fù)勞動著。
包產(chǎn)到戶第一年，雖然一家人都累死累活，手上磨出了血泡，血泡又變成了繭子。但家里破天荒竟然收了兩板柜黃燦燦的麥子。細(xì)心的母親都是一筐一筐過了秤裝進(jìn)板柜的。居然收了1500多斤麥子。望著這些喜人的麥子，終于可以吃到飽飯了。母親一只手搭在板柜上欣喜不已，但眼眶卻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