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擺脫困境

　　“素馨，素馨，陸少爺回來了?！闭诙菚衽_晾衣服的張玉兒一眼看見一身戎裝的陸春霖正腳踏長靴精神抖擻朝宿舍而來，不禁心頭一凜！一別數(shù)月，正喜素馨身子完全康復(fù)，這下卻又添煩憂嘍！張玉兒擔(dān)心素馨性子太倔，要是得罪了陸春霖，他發(fā)起脾氣來，他們娘倆就別想過好日子了。張玉兒想到這，手上一扔，濕衣服無奈只得乖乖躺回木盆里，她以最快速度退回走廊，推門進屋通知素馨。
　　素馨正低頭看一本唐宋詩詞合集，那本詩集是陸春霖臨走時弄回來的。她聞言抬頭，神情自若：“二嬸，你慌什么？”
　　“陸少爺回來啦，我就擔(dān)心你和他又頂撞起來，聽二嬸的話，咱們先讓著他點?！睆堄駜嚎煅钥煺Z叮囑道，“篤，篤，篤”樓梯那邊已經(jīng)傳來腳步聲。
　　話沒說幾句，陸春霖已經(jīng)上了樓，“張玉兒”他直呼其名。
　　張玉兒打開房門，裝作驚喜：“哎呦，是陸少爺回來啦，快到房里坐，素馨在這呢，你們好好敘敘，我去廚房沏茶?！?br /> 　　張玉兒轉(zhuǎn)身出門到樓下廚房，房間里只剩下兩個人兒，沉默。
　　已是夏季，她穿一件白色貼身短袖粉碎花衫，那是用她的旗袍改的，兩條粉臂露出來，上身曲線隱現(xiàn)叫人好生遐想。他有一種想擁她入懷，與她兩情相悅的沖動，然而，她低頭不語，鉆心的冷漠剎那間澆滅了他的熾烈。
　　戶外風(fēng)，輕輕推了一下年久沒有維修，有些變形的木窗戶，擋板和窗框之間發(fā)出“咯咯”的摩擦聲。
　　“窗戶都開著，你不怕涼嗎？”他好生憐愛垂問。
　　她抬頭，看他一眼，輕聲作答：“現(xiàn)在是夏季了呀，該開窗通通風(fēng)?！?br /> 　　他凝視她好幾秒鐘，這個梅素馨，真是個美人胚子！她的臉不再蒼白不堪，經(jīng)過一春的療養(yǎng)，肌膚白里透著微紅，氣色看起來非常好。
　　“哦，是啊！是夏季了，我只是擔(dān)心你的身體?！?br /> 　　“我好多了，謝謝你！”
　　陸春霖微笑道：“我們是夫妻嘛，以后說話不許那么見外?！?br /> 　　旁人聽似關(guān)懷親熱的話，梅素馨卻聽得暗暗吃驚。陸春霖可是話里有話，他依舊滿懷熱望自信，以為她還是昔日那個暗戀他的村姑，以為她始終會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唉！她實在不想傷他的自尊，畢竟陸春霖救了自己一命，但感情不能勉強，這該如何是好？
　　“陸少爺，茶沏好了，你慢用。”張玉兒推門進來奉茶，陸春霖暗惱張玉兒這個時候還來打擾，我在軍部辦公室已經(jīng)喝夠了，誰稀罕你沏的茶！臉面上卻不好發(fā)作，只得應(yīng)道：“辛苦了?！?br /> 　　“陸少爺?shù)姆块g我時常打掃，很干凈的?！睆堄駜耗樕隙阎τ懞盟?br /> 　　陸春霖卻不以為然：“不用操心了，反正我們就要搬走了?！?br /> 　　“搬到哪里去？是不是國軍勝利了，我們可以回廣州了？”張玉兒急著問。
　　陸春霖不屑于回答張玉兒的話，他盯著梅素馨：“我們這次打了勝仗，我升職了，可以住上好一點的房子，師長專門騰出一間，讓我和素馨搬過去?！?br /> 　　“只有一間，我們住哪?”張玉兒追問。
　　“玉兒嬸你仍舊住這里吧，反正離新房子也不遠，來往也很方便?！?br /> 　　“不，我就住這里吧，我，我習(xí)慣了?！彼剀懊黠@急了，陸春霖分明在借上司犒勞之名逼她就范，軍營上下都知道她是他的妻子，鴛鴦并宿最正常不過，他要令她無路可退。
　　陸春霖突然在她面前單膝下跪，信誓旦旦：“素馨，嫁給我，我發(fā)誓一定會對你好的，我不再胡亂發(fā)脾氣了，好嗎？”
　　張玉兒發(fā)覺素馨的臉由紅轉(zhuǎn)白，聲音在顫抖:“春霖，你快起來，我受不起，容我再考慮考慮，求你別逼我?！?br /> 　　拗不過陸春霖的固執(zhí)和張玉兒的勸說，上午十點，陸春霖瀟灑地挽著他的‘夫人’---梅素馨出現(xiàn)在戰(zhàn)利品展示會上.
　　他站起來，“師長讓我下個禮拜搬過去，和他做鄰居，我相信你不會讓我難堪的。是嗎？”陸春霖的話讓素馨一下子感覺喘不過氣來，她又驚又氣，說不出話來。男兒膝下有黃金，這一跪，陸春霖已然覺得委屈，梅素馨沒有理由拒絕他，不回答就是默許了，他認為。
　　“好了，我還要到軍部去處理事情。你還是看看書吧，我走了?！彼劾锓浩鹕儆械臏厝幔沂州p輕撫一下她的背部，表示對她的愛意，然后臉上綻著笑容向門口走去，出門時忽然回頭說：“馨，你要注意休息，明天軍部要舉行一個慶功宴暨戰(zhàn)利品展示會，上級會派專員攜眷來視察，到時你作為我的夫人陪我一起迎接專員?！?br /> 　　馨，這個稱呼，若彼此有情，給人的感覺該是溫暖的，可是，梅素馨聽得渾身不自在。是時候應(yīng)該離開這里了，我該往哪里去？怎樣才能擺脫這種糾纏的局面？她望向窗外，不遠處，紫荊樹綠葉蔥蘢，紫色的花開得正艷，隱約看見成雙結(jié)對的鳥兒嘰嘰喳喳穿梭在枝葉間。
　　應(yīng)酬是那么煩人，每個人臉上都堆著假惺惺的笑，那些軍官夫人談?wù)摰酶嗟哪男┮铝项伾|(zhì)地好，哪款手袋式樣最流行，大家互相恭維。梅素馨感到非常的厭倦，可是陸春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她融入上層官太太的交流中去。他自己撇下她，隨在師長身邊去應(yīng)酬上級官員。
　　好久沒穿高跟鞋了，竟有些不習(xí)慣，素馨直覺腳踝疼痛，干脆悄悄退出那個群，獨自倚在墻邊，身體重心靠在墻上，讓受累的腳減輕壓力。她吐了口氣，皺著眉頭，盼望這場活動快些結(jié)束。
　　這時，展示廳入口出現(xiàn)了一對挽手而來的年輕夫婦，男的約三十來歲，身材和陸春霖相仿，黑色西裝，女的身穿紫色旗袍，舉止優(yōu)雅大方。師長迎上去：“歡迎左專員和夫人大駕光臨，勞煩在委員長面前多美言幾句，屬下不勝感激！”
　　“汪師長客氣了！我特地來看看日本人使用的什么武器。”
　　“那是那是，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嘛！”師長賠笑。伸開手臂作“請”勢：“我來給專員做個解說，請！”
　　專員夫人現(xiàn)身的一霎那，陸春霖怔了兩秒鐘。多年未曾相見的榮二小姐——榮淑潔仿若從天而降一般的突然，她一點沒變，還是當(dāng)年他心儀的模樣，但，非常遺憾，她不屬于他?，F(xiàn)在，連梅素馨，這個村姑，都不把他放在心上，可恨的月老，你未免待薄我吧！我還不夠好嗎？哪點不如人了？我陸春霖要是隨便找個女人，一抓一大把，我還不想要呢!在這個場合遇見榮二小姐，他心里掀起種種矛盾不滿，極不是滋味。
　　榮二小姐也認出他來了，臉上漾起笑容：“春霖，好久不見，你還好吧？”
　　“還好還好。”他答應(yīng)著。
　　榮淑潔把陸春霖介紹給自己的專員丈夫——左瀚。師長看這陣勢，高興極了，哈哈一笑：“原來是本家人啊，陸春霖，想不到你小子還有個專員親戚，我就不插嘴了，你們敘敘?！?br /> 　　“春霖，我年紀(jì)比你大一月，你應(yīng)該稱呼左瀚為表姐夫了。”榮淑潔說。
　　“呵呵，是的，表姐夫你好！"陸春霖和左瀚握手寒暄。
　　左瀚在師長的引領(lǐng)下參觀戰(zhàn)利品展廳，榮淑潔和陸春霖慢幾拍走在后面，兩人拉起家常。
　　“你年紀(jì)也不小了，成家了嗎？”榮淑潔關(guān)心地問。
　　“成了，謝謝二小姐關(guān)心?！?br /> 　　“你夫人今天沒來？我真想認識一下表弟媳呢?！?br /> 　　“哦，你等等?！标懘毫剡@才想起梅素馨，即刻放眼四周搜視，透過人群，眼睛終于在那個角落逮到了她?！八谀莾耗?，可能站累了，呵呵，她身體不太好，我叫她過來?！标懘毫卣f著走過去，榮淑潔和左瀚打聲招呼，尾隨著陸春霖過去。
　　“素馨，你怎么啦？不舒服嗎？”他摸摸她的額。
　　“沒有，我只是覺得累了。”她抬頭應(yīng)道，不自然地撥開他的手。
　　榮淑潔端詳了她一會，心中疑惑，忍不住說：“好面熟啊，好像在哪見過，弟媳是哪里人？”
　　素馨依稀認出她來，但不敢確認，分別太久了，她幾乎把多年以前幫助榮淑潔私奔的事都忘了?！澳闶菢s二小姐吧？”她怯怯地問。
　　“梅素馨！”榮淑潔猛然記起往事，這個名字“呼”地就竄上記憶的大腦，她既驚喜，又激動，“真想不到，梅姑娘成了我們春霖的媳婦，太巧了！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們能重逢，改天我和你表姐夫上你們家去做客，我們好好敘敘?！睒s淑潔一邊說，一邊拉住梅素馨的手，久久不愿放開。
　　也許是上天有意的安排，能在這個時候重遇榮二小姐?；氐剿奚幔剀耙灰刮此?，榮淑潔許諾明天要來軍官宿舍探視他們的家，她計劃著一定要把事情的真相向榮二小姐說明白。陸春霖看得太緊了，榮二小姐身份尊貴，說不定能夠幫助自己擺脫困境。如何做到長話短說，她靈機一動，仿效當(dāng)年左瀚的方法，連夜修書，藏于衣袋，抓住與榮二小姐閑話家常的契機，悄悄塞給了榮淑潔。
　　對于榮淑潔與梅素馨來往，陸春霖很放心，他沒有料到，在梅素馨答應(yīng)和自己搬進新居的前一天，她攜張玉兒母子到專員的臨時寓所和榮淑潔閑話家常，突然失蹤了！據(jù)榮二小姐說，表弟媳上了廁所沒見出來，估計是從后門跑了，張玉兒借口出去尋找，結(jié)果也跑了。陸春霖心里明白，梅素馨的失蹤與榮淑潔有莫大的關(guān)系，但他不好發(fā)作，人家是政府專員，身份地位比自己高貴，而且自己乘人之危，說出來不光彩，左右權(quán)衡，只得吞了這口怨氣。沒幾天，左瀚偕同榮淑潔踏上回歸重慶的路途。
　　船槳撥浪，清風(fēng)蕩滌，一條小船正駛往廣州的方向。梅素馨立在船頭，耳邊響起昨日與榮二小姐的對話。
　　“素馨，你打算去哪里？去桂林好嗎？我可以幫助你?！?br /> 　　“我想回廣州。”
　　“那不行，那里有日本鬼子，很危險。”榮二小姐想了想說，“不如這樣吧，我托人送你們到番禺的抗日游擊隊營地，那里離廣州很近，也比較安全。”
　　“抗日游擊隊？”她不解。
　　“對，我先寫個介紹信，你直接遞給林鏗云同志，他隊伍領(lǐng)導(dǎo)，也是我們的朋友，一定會保護你們的安全?！?br /> 　　“嗯，謝謝二小姐?！?br /> 　　
　　張玉兒從艙里閃出來，打斷了她的回憶：“素馨，船頭風(fēng)大，你進艙避避吧?！?br /> 　　“二嬸，我想再站一會，吹吹風(fēng)清醒一下頭腦?！彼季w有些凌亂。
　　“唉！素馨，我們這樣做，是不是有點過分了？我怎么老覺得，對不起陸少爺，他雖然脾氣壞些，到底還是救過咱們的命?！睆堄駜焊锌?。
　　“我確實對不起他……”素馨喃喃說著，眼里流下淚來，對陸春霖，她心里藏著深深的愧疚，但是感情終歸不能勉強，誤己誤人的事，以她的性格，絕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