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握在手心的幸福

　　　　
　　秋風(fēng)吹落梧桐葉，細語聲聲。母親站在窗前，給我講了她的故事：
　　當年的鳳凰老街上，外公蘇勝一家一直以經(jīng)營酒館為生，母親蘇玉巖與隔壁梁家的兒子梁坤自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兩人本是要一同考大學(xué)的，不料那年趕上文革動亂。梁坤高中畢業(yè)之后去參了軍，母親為了響應(yīng)上山下鄉(xiāng)的熱潮，來到了青石橋鎮(zhèn)成了一名知青。
　　當時，母親的青春年華就是在青石橋鎮(zhèn)度過的，綠水青山的自然風(fēng)光還有純樸的民風(fēng)民俗滋養(yǎng)著她年輕的心，生活的磨難并沒有摧毀她對愛情和理想的信仰，倒使她戀上這片土地。直到1980年，知青陸續(xù)返城的時候，她還留在青石橋鎮(zhèn)，此時她成了一名教師。
　　命運就是這樣充滿了奇跡，或許她守在那里就是為了等一場相逢。那年，青石橋鎮(zhèn)教育部門派來了一位年輕的副書記，他就是梁坤。不想一別數(shù)年，兩個原本相愛的人還能在異地他鄉(xiāng)重逢，愛情的火花瞬即在兩顆心上點燃。她以為愛情就此扎了根，卻不料，不到半年時間，梁坤再次被調(diào)到數(shù)千里之外的同城一家國企任黨委書記，他們從此相隔兩地。
　　我的母親后來才知道，負責(zé)梁坤工作調(diào)動的事情是由上級領(lǐng)導(dǎo)胡萬成暗箱操作的，梁坤調(diào)到同城之后，就在胡萬成的安排之下與其女兒胡英秀結(jié)了婚。
　　沒想到時隔數(shù)月，滄海已成桑田，命運之繩將他們再次牽向不同的方向，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從此再無交集。可是母親此時發(fā)現(xiàn)她已懷有身孕，命運又在她即將萬念俱灰之時給了她一絲光亮，當時她任教的學(xué)校里有一位鄭川老師一直默默關(guān)照著她。鄭川并不介意她懷了孩子，毅然與她結(jié)婚，且一直保守這個秘密，視她的女兒如親生。
　　鄭川對她越好，她越發(fā)覺得有愧于他，尤其是婆婆一直想要個男孩，可她再無生養(yǎng)的念頭。于是她故意找碴刁難他。在他們反復(fù)爭吵過后，她還是選擇了離開，她當時只想著要還給他幸福的人生，卻不知道其實有時候幸福會越走越遠。
　　母親蘇玉巖回到了外公身邊，期間的十幾年里，梁坤不只一次來找過母親，可人生沒有回程的車票，錯了就再難改過來。他們就在同一座城市，她親眼見證了他從國企書記到下海經(jīng)商創(chuàng)業(yè)的全部過程，梁坤終于成了名震一方的成功人士，他有了億萬家財，香車寶馬，前呼后擁?？墒?，他不知道他還有一個女兒。
　　“難道我就是梁坤的女兒嗎？這是真的嗎？”聽了母親的往事，我才知道，原來，我的身世如此曲折，一時竟難以置信。
　　母親依然沉浸在回憶里，她的眼神恬靜，不帶一絲幽怨，也許時間已經(jīng)抹平了情感的傷疤。
　　母親撫了撫垂落在我眼前的一綹長發(fā)，溫柔地說道：“小桐，這么多年，我之所以沒告訴你這些事情，我是想我們能一直過得平靜無擾，但是我也不希望你太過執(zhí)著呀！”
　　“媽媽……”我撲到媽媽懷里，心情無比復(fù)雜。
　　“那晚，我見你連說夢話都在說和永豐集團的合作計劃，聽到‘永豐’這兩個字時我才知道因果輪回，是緣是孽終是躲不過的。于是第二天我就去找了你父親，將二十多年的秘密向他和盤托出，才有了《合作書》的順利達成。你父親為了見你一面，特意從外地趕回來，昨天一早就等在永豐集團門口……”
　　終于真相大白了，原來，我以為我依靠自己的能力獲得的成功不過是母親事先安排好的，一時，我竟不知道是憂是喜。
　　媽媽繼續(xù)說道：“可是，我并不知道你所謂的計劃只是為了使汪洋的母親對你刮目相看，她派來了比你有實力的對手來對付你是嗎？他們汪家人何嘗在乎過你的感受？我不想你再這樣辛苦應(yīng)付這一總的關(guān)系！人活一世，安樂舒心才是最重要的，嫁不嫁得豪門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我知道以母親的倔強，如果不是為了我，她不會去找梁坤坦承當年的恩恩怨怨。一位母親可以為了女兒放下身份，可見她愛我之深，而我卻一再視她的愛為多余的累贅。這世間做孩子的何時才能理解母親的心呢？
　　“媽媽，我做這一切不只為了博得汪媽媽的認可，我還為了自己。請您再讓我拼一次，無論如何，只有盡力了我才能甘心呀！”
　　我還是堅持要和汪洋走下去，就算我背后有親生父親這座強大的靠山，可我珍視這次機會，我要向他們證明我的實力，決不會輸給任何人。
　　見我如此堅決，媽媽無奈地搖搖頭，空氣里落下她長長的一聲嘆息。
　　走出媽媽的房間，窗外的夜色寧靜而安詳，一襲輕紗般的月光斜照在樓道暗紅的木質(zhì)地板上。我的腳步輕緩而凌亂。時間已近午夜，樓下的店鋪已經(jīng)打烊。我倚在樓道的欄桿旁邊，靜下來的時候，心里更添了煩亂。
　　我看著老廚師祥叔嫻熟地解下身上的白圍裙，他走近我，語重心長地和我說：“小桐，有些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這些年，你媽獨立帶大了你，她走出了青石橋鎮(zhèn)，可她還一直接濟鄭川一家。還有，前些年我老伴患病時，她對我們也是極盡照顧。孩子，你媽媽一個女人不容易，你要理解她！”
　　祥叔是家里的老伙計，自從我記事起，他就一直在灑館里做工，從來都是一副笑呵呵任勞任怨的樣子。
　　我說：“祥叔，你放心吧，我不會再讓媽媽傷心的……”
　　我已經(jīng)打定主意，再不辜負母親對我的希望，在人生的路上，我要為了理想與愛情奮力一搏。就算我后面有強大的靠山，但是我更相信天道酬勤。
　　在長輩眼里，曾經(jīng)的我倔強而叛逆，可是，如今我終于長大了，學(xué)會了用心靈去洞察世事，經(jīng)過了痛苦的蛻變，曾經(jīng)的毛毛蟲終于要破繭重生了。
　　
　　時間每時每刻都在向前奔流，我無法預(yù)測我和汪洋的愛情將走向何方。在我最不開心的時候，工作成了我最好的借口和托辭，借工作來充實我的信仰，化壓力為動力。
　　驀然驚覺，時已深秋。再也不是那一樹一樹的花開時的欣喜，身邊的人來了，去了，聚了，散了。時間的沙漏過濾了太多美好或丑陋的瞬間，將時光磨礪成意想不到的樣子。
　　每天奔波在成發(fā)與永豐公司之間，我的身影會時常出現(xiàn)在生產(chǎn)一線，忙碌的時候亦讓我的心靈變得更加充實，沒有時間哀傷這秋風(fēng)里的每一分蕭瑟與凋零。
　　成發(fā)公司里依然有人在傳言，他們說我靠年輕美貌和永豐集團董事長曖昧不清；還有人說我是真正的紅顏禍水，專門來挑唆高層之間的關(guān)系；還有說郭雪瑩暗地里對汪洋投懷送抱，而我不屑于成發(fā)的職位，早已另覓高枝。
　　一早，素愛八卦的葉子煞有介事地給我打來電話，“依桐，你看你忙得連影兒都找不著了，你不在公司的日子，都要炸開鍋啦，據(jù)說宋小蕓收買郭雪瑩不成，反招暗算，這事激怒了程女皇，嘿嘿，等著看好戲吧……”
　　我可沒有時間和她閑話八卦，等我急匆匆地走回辦公室取材料時，一不小心撞見郭雪瑩坐在汪洋的辦公室里，我站在門口，他們背對著我，只見兩人頭碰頭靠在一起研究資料，郭雪瑩看向汪洋露出嫵媚的笑容。
　　那一時刻，我心里瞬間著起了一團火，腦袋“轟”地一聲徹底失去了理智。我不能再多呆一分鐘，當我快步走開時，手上的資料落了一地，我顧不得去揀落在地上的資料，便疾步跑向電梯口，頃刻間，不覺淚水流了一臉。
　　屈辱和失落讓我泣不成聲，身子蜷縮在電梯的角落里顫抖著，這一刻，我實在顧不得形像。
　　就在我像個落魄的孩子，毫無顧忌地躲在電梯里哭泣的時候，電梯門突然拉開了，汪洋一把將我摟在懷里，連聲說：“寶貝，對不起……”
　　我不知道他何時跟了進來，只覺得自己在這一刻哭得如此痛快淋漓。
　　電梯到了一樓，我掙脫汪洋的懷抱，一個人奔向大門外，我的耳邊只有秋風(fēng)在呢喃。
　　愛情，愛情，這就是我自始至終在維護的愛情，這就是從夢想一路跌跌撞撞走到現(xiàn)實的愛情。
　　跑累了，我停下來，不禁仰天長嘯。
　　“依桐，你聽我解釋……”汪洋氣喘吁吁地跟在我身后。
　　我捂起耳朵，聽不進去任何一種聲音。路邊廣場的大屏幕里播放著相似的愛情橋段，男女主角依偎在大海邊，狂風(fēng)掀起浪花敲打著巖石，他向著大海的方向承諾著天荒地老……
　　不想我的愛情也落進了俗套里，我注視著大屏幕上的男女，心內(nèi)有如巨浪在翻涌。
　　汪洋走近我身邊，不容分說，拉起我就跑。就像我們初次相遇在街上，他拉著我，我的心撲撲亂跳，然后，他說，他是藍色海洋。
　　這一時刻，我的意識恍惚。只覺得汪洋帶著我來到靠近郊外的一座房子里，打開門，通透的大玻璃里投射進室內(nèi)一地陽光，對面墻上掛著我的大幅照片，我認出那張是我在網(wǎng)上發(fā)給汪洋的有著青澀笑容的照片，照片的背景換成了那片流星雨的天空?？蛷d上方的墻上掛著一串串竹節(jié)編成的簾子，我走近了細看時，那節(jié)節(jié)竹簾之上分別刻著俊雅的小字“愛似汪洋，心若梧桐”“愛情，在路上”“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我的手輕拂著刻在竹節(jié)上的字字句句，不禁熱淚奔流。
　　身后的汪洋溫柔地攬著我的腰，扶著我坐在天藍色皮質(zhì)沙發(fā)上，他輕聲地伏在我耳邊說道：“我在上個月就購置了這間房子，想把它當做我們的愛巢。我只想等一切穩(wěn)定下來之后，再給你一個驚喜的，沒想到如今已經(jīng)等不及了，依桐，你還喜歡嗎？”
　　我實在分不清我是陷在愛情的地獄，還是漂浮在愛情的天堂，在我極度傷心落寞的時候，他又讓我看到了希望。此刻，不知是酸澀還是喜悅的淚水流了我一臉，我伏在汪洋的懷抱里，喃喃說道：“你這么有心，為什么不讓我早點知道？還讓我在同事面前完全沒有風(fēng)度……”
　　汪洋狡黠一笑，寬厚地說道：“知道你使小性子，我更喜歡真實的依桐，我可不喜歡板著臉的女強人！”
　　我破涕為笑，聽汪洋這么一說，才猛然想起，我是要拿著資料去永豐集團見客戶的，成功在即，我可不能因私事耽誤了計劃的進程。
　　“怎么？你還惦記著工作呀？”汪洋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
　　我咯咯笑著欲掙脫汪洋的懷抱溜掉，誰知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汪洋就直接吻到我的臉上來。
　　
　　一個月后，時已深秋。遙望街角落光了葉子的楊樹依然在風(fēng)里輕輕搖晃，偶爾傳來沙沙的聲響，不時有飛鳥掠過天空，空氣里似乎多了許多寂靜。我知道，冬天要來了。
　　在這一個月里發(fā)生了很多事情，這個世界每時每刻都有故事發(fā)生，只是有人會在故事里歡笑，也有人會在故事里悲傷，或許悲傷與歡笑都是暫時的，唯有平淡冗長的生活才是最真實的。
　　我和汪洋與永豐集團合作的產(chǎn)品正式投入市場，今天上午就要在永豐集團展示大廳里舉行產(chǎn)品發(fā)布會，屆時將會有成發(fā)公司最高領(lǐng)導(dǎo)層與永豐集團的主要領(lǐng)導(dǎo)親臨現(xiàn)場。
　　在我和汪洋的齊心奮斗之下，產(chǎn)品從投入到生產(chǎn)幾乎是一路順暢，以永豐集團的影響力來說，這項合作無疑將是空前的成功。在這之前，成發(fā)公司董事長周成發(fā)也頗為重視這次項目，他極為贊賞汪洋此次在合作中表現(xiàn)的能力，對我亦是多了幾分友善。程真慧在公司高層會議上公開肯定了我和汪洋的成就，汪洋將正式成為成發(fā)公司合法控股人。這正是我意料之中的，我和汪洋相視一笑，彼此目光里太多的溫柔纏綿，盡在無言中。
　　新產(chǎn)品記者發(fā)布會現(xiàn)場匯集了幾家媒體的記者，在鎂光燈的映襯之下，主持人宣布本次產(chǎn)品發(fā)布會最重量級人物――永豐集團董事長梁坤先生出場。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梁坤董事長身著深咖啡色條紋西裝來到前臺。
　　當他正面站在鎂光燈下，只見他輪廓分明的方形臉上目光炯炯，眉宇有一股浩然之氣，決不是想像中的商人那種奸詐之相，他的面相上有幾分電視劇《亮劍》里軍人的風(fēng)采，他就是我的親生父親梁坤。
　　“……傾力打造優(yōu)秀品牌是我們共同的目標，在此次產(chǎn)品創(chuàng)意及生產(chǎn)過程中，雙方都付出了努力，正如當初預(yù)想的既定雙贏！”掌聲雷動里，我熱淚盈眶，沒有人會比我更懂得此次合作的成果將意味著什么。
　　汪洋緊緊握著我的手，始終不曾松開，他的手心溫?zé)?，我知道他?nèi)心里和我一樣激動。
　　“下面請此次合作主創(chuàng)人員鄭依桐小姐為我們演示這種工藝產(chǎn)品的優(yōu)勢及藝術(shù)價值……”主持人宣布我上臺的時候，臺下再次響起掌聲。
　　我走上前臺，迎面正遇上父親梁坤鼓勵的眼神，他拍拍我的肩膀，溫?zé)岬拇笫謧鬟f著一種親情的力量。我有一種特別異樣的親切感從心底涌出。
　　在前臺，面對各家媒體記者，我從從容容地站在臺上，眼前的歡聲雷動，好像又回到那天成發(fā)公司舉行周年慶典的場面，那時的我第一次被汪洋拉到臺前，站在臺上念著臺詞的我還是那么青澀。
　　如今，我蛻去了一身稚氣，在商海里早已修煉成精。付出終會有回報，這一刻，我看到了臺下一張張贊賞的笑容，我終于用實力與拼搏贏得眾人對我的肯定，我知道那個小家碧玉鄭依桐已經(jīng)長大了。
　　產(chǎn)品展示發(fā)布會圓滿成功之后，成發(fā)公司正在躋身全市十強企業(yè)之林。會后主持人宣布周成發(fā)董事長要在明晚舉行慶功酒會。
　　第二天早上，我披著一身朝霞走進成發(fā)公司的大門，今天的氣氛好像不太一樣呀，大廳的天花板上懸掛著無數(shù)張彩色的字條，我定睛看去，上面寫著“依桐，我愛你！”
　　葉子在前臺沖我神秘地微笑，大家一臉的喜慶，我正不知所以的時候，一大束火紅的玫瑰嘩啦啦開在我的眼前，手握玫瑰一臉熱切的人正是汪洋。
　　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汪洋已經(jīng)手捧鉆戒，深情款款地凝視著我，鄭重說道：“依桐，嫁給我吧……”
　　此時，周圍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我竟然忘了如何反應(yīng)，頃刻間，淚水流了一臉。
　　我知道這不再是辛酸的淚，這是幸福的眼淚。
　　在我的淚光里，我看到了一張綻開喜悅的臉正緩緩靠近我，她就是汪洋的母親……
　　在全場員工喜悅的歡呼聲中，我和汪洋緊緊擁抱在一起。
　　
　　汪媽媽不再阻撓我和汪洋相愛，郭雪瑩識趣地離開了成發(fā)公司。據(jù)說，她走得很不甘心。臨走時，她對我說這一切都是緣分惹的禍，如果一切重來，那個在幸福中微笑的人一定是她而不是我。我依然淡靜自若地送走了郭雪瑩這個情敵，因為我已經(jīng)擁有了美好的愛情，我會將這份愛情牢牢握在掌心。
　　程凱和宋小蕓在成發(fā)公司里沒有什么業(yè)績，互相埋怨對方。程凱依然在外面花天酒地，宋小蕓夜夜獨守空房，對這份費盡心機得到的婚姻不再存有希望。
　　新陽和東子的超市開得十分紅火，他們的小家庭及生意被新陽經(jīng)營得井井有條，東子依然對新陽俯首稱臣，劉新陽如愿以償當上了真正的老板娘。
　　莉美的弟弟終因治療無效而去世，莉美想把父母接到她身邊，可兩位老人在鄉(xiāng)下過慣了不肯來城里居住，于是，莉美給父母翻蓋了新房子。莉美想用余下的錢自己開家美容院，她又開始了全新的生活。
　　我是不會忘記在最關(guān)鍵時刻給我做擋箭牌的李晨的，他已經(jīng)升任永豐集團的高級管理，悠閑時坐在落地窗前喝茶，偶爾會俯瞰著這個喧囂的城市，愛情好似來過，他瞇著眼睛默默地說。
　　這個城市的天空還是時常有雨飄落，雨滴灑過的秋天，落盡了繁華之后，冬天過去，還會迎來下一個春天。
　　這座城市依舊車馬喧囂，每天都會有故事悄悄地發(fā)生……
　　
　?。ńY(jié)局）
　　
　　
　　
　　作于2002年11月15日
　　修改于2011年秋
　　完稿于2013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