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自取滅亡

　　金煥章沒有說謊。在指揮中心獲悉方袁的女兒臥底風(fēng)華后，他的血壓驟然間就躥上去了。他在中心的休息室里吞了兩粒降壓藥，休息了半個多小時，血壓才漸漸地平息下來。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今天耿曲新敢于赤裸裸地把這個信息透露給自己，說明他們已經(jīng)沒必要再隱瞞自己了，已經(jīng)勝券在握了，用通俗的話講，就是在和自己攤牌了。知彼知己才能百戰(zhàn)百勝，可是現(xiàn)在自己一點兒都不能確定他們在什么地方找到了自己的突破點，或者說他自以為隱藏得很深的把柄，不知在什么地方已經(jīng)被人開采出來。當(dāng)然，耿曲新也可能說的是實話，他也是才知道。呸，誰信呢。江天闊在風(fēng)華那邊是挑不到自己的刺的，這一點自信金煥章還有，可她一定找得到其他人的可疑之處，可以搜羅到風(fēng)華違法經(jīng)營的大量的證據(jù)，像什么脫衣表演吶，組織賣淫吶，暗中為顧客提供毒品吶之類的，獲取這樣的證據(jù)并不需要多大的技術(shù)含量，只要是里面的工作人員都能夠輕易而舉的獲得這些致命的證據(jù)。這些東西足以讓梅群川垮臺；假如她還掌握了風(fēng)華里命案的線索和證據(jù)，梅群川就不會是跨掉這么簡單的事情了，這些案子最終會牽扯到自己，這是毫無疑問的。
　　金煥章憂心忡忡地離開指揮中心后，神情沮喪地回到市局，把自己鎖在辦公室里。他在這間辦公室里工作了五個年頭，這里的每一樣?xùn)|西都是他熟悉的，不能說沒有感情。辦公室是一間套房，外面辦公，里面是臥室。剛成為這間辦公室的主人時，他幾乎把這里當(dāng)成了自己的第二個家。后來，兒子和老婆出去后，他就更少回家了，直到三年前，他第一次在這里把趙尤麗放倒在了里邊的床上，才把趙尤麗的家當(dāng)成了自己的家，再也很少在辦公室里過夜了。
　　這時，他的電話響起來。金煥章看了下來電顯示，厭惡地掛斷了。他現(xiàn)在一點兒都不想聽到這個人的聲音；可電話鈴聲再次執(zhí)著地響起來。金煥章無奈地拿起電話。
　　“老金，我的電話也開掛了?！?br /> 　　金煥章從梅群川故作輕松的聲音里，清晰地聽出了他藏在話語后面的驚慌?！皼]什么，有點頭疼?！?br /> 　　“現(xiàn)在，你不能頭疼啊?！泵啡捍ㄕf道，“老金，我們到城南派出所接受調(diào)查的十幾位行管干部怎么只回來了幾個，我這邊馬上要營業(yè)了，你問一下，看是個什么情況。”
　　金煥章冷笑著說道：“從今天起，你可能永遠都不會開業(yè)了?！?br /> 　　“為什么？”
　　“梅總，你的智商不會退步到幼兒園的水平吧。”金煥章是真的來氣了，死到臨頭還想著賺錢?！拔姨嵝堰^你多少次，這段時間你要夾著尾巴做人，不要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你聽進半句話也不會有今天的結(jié)果。巫成金不可靠，我提醒過你；叫你放棄販賣毒品，我提醒過你；郭曉寶被抓進去，我再次提醒過你，你太自大了，這些問題難道都是巧合，即使是巧合，只要有一件事情被我不幸的言中，都會出大問題。更可怕的是在你的內(nèi)部又出現(xiàn)了一個臥底，天知道她都了解了些什么。沈建平?jīng)]返回來很正常，也許方袁正在辦理刑拘他的手續(xù)，你好自為之吧?！苯馃ㄕ虏坏让啡捍ㄔ賳枮槭裁淳蛼鞌嗔穗娫?，摳出電池，扔到墻腳。
　　如果說金煥章在接電話前只感到了重重危機，現(xiàn)在他就已經(jīng)看清了危機的腳步，正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踩過來。沈建平是絕對抗不過方袁的，極有可能說出趙尤麗一案的真相。從郭曉寶到沈建平，這是多么漂亮的一根藤子，自己就是藤子末端的那個苦瓜。末日就在眼前，這個結(jié)果不是估計出來的，而是依據(jù)他自己幾十年的辦案經(jīng)驗得出來的。他憤怒地跳起來，把所有的怒氣都傾瀉在了那塊電池上。
　　這時，他無意中透過飄逸的窗簾，看見院子里站著兩名形跡可疑的人，他的心一下子就墜進了深淵。最后的時刻已經(jīng)來臨了。
　　他步履沉重地回到辦公桌前，頹然坐下，不用回頭就知道，背后書柜里的陳列架上眾多的獎杯和獎牌一塵不染地排列著，冷冷地盯著自己的后背，使他的后脊一陣發(fā)涼；那些他從未翻閱過的書籍緊緊的擁抱在一起，嶄新如初的保持著它們的墨香。
　　金煥章坐立不安地再次站起來，暮春的陽光就明媚地照射在他的身上、臉上，使得他的眼睛一陣的發(fā)花，他好像看見了青年時候的自己，那時候自己就像這陽光一樣，健康而明朗；第一次穿上藍色的警服，自豪地走在大街上，好像世界都是自己的。血管里處處都響徹著秉公執(zhí)法，清正廉潔，為人民服務(wù)；為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奮斗終身的誓言。時過境遷，當(dāng)年的誓言已經(jīng)拋擲腦后，雖然這些誓言言猶在耳；無論在警徽下，還是在黨旗下，宣誓的場景還歷歷在目，記憶猶新。
　　金煥章的嘴角露出一絲麻木的微笑，他出身在一個工人的家庭，他的童年即便談不上是苦難的童年，也絕對是貧窮的童年?？伤菚r并沒有感覺到貧窮，因為左鄰右舍的每一個家庭都過著相同的生活：穿著相同的衣服，吃著相同的飯菜；相反，在他的生活條件比他的童年時代富裕得有了天壤之別的時候，他感覺到了貧窮。
　　其實，金煥章感覺到的貧窮并非真實意義上的貧窮，準(zhǔn)確點說，是欲望的膨脹讓他們感覺到手上的錢不夠用了。朝花沒有夕拾，早年的榮譽，已經(jīng)成為了身上的裝飾；年輕時候的奮斗，成為了后來貪腐的資本。誓言變謊言，理想化虛幻，最終墮落為和平年代的叛徒，這幾乎是所有貪腐官員共同的道路。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苯馃ㄕ聦ψ约赫f道。話雖然是這樣的說，卻絲毫也打消不了他緊張的念頭。對面的墻上掛著一幅左宗棠的對子“發(fā)上等愿結(jié)中等緣享下等福：擇高處立就平處坐向?qū)捥幮小?，這是市里的一位小有名氣的書法家寫給他的，他并不喜歡對子中表現(xiàn)出來的中庸思想，但仍然讓它掛在那里；因為他知道這只是一個擺設(shè)，和陳列架上的獎杯獎牌是相同的意義，甚至和自己身上的警服一樣，也只是一個標(biāo)簽。這些東西連同充塞這些東西的辦公室，都只是他手中的一個工具。
　　能夠成為這間令常人望而卻步的辦公室的主人，是不容易的。他從一位基層民警的位置，一步一步地走上來，獲得過驕人的成績，也有過讓人心生嫉妒的輝煌。當(dāng)年，金煥章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這樣一天，他在忐忑不安的心境下收受第一筆賄賂時，也不相信自己的運氣會那么差；直到他肆無忌憚地像出賣身體的女子那樣出賣自己的靈魂的時候，他才記起了前任的教訓(xùn)。在他參與雙規(guī)他的前任的時候，他在前局長的辦公室里發(fā)現(xiàn)了那一粒氰化鉀，他鄙夷地把它裝進證物袋里，卻鬼使神差地沒有上繳，保留下來?，F(xiàn)在，這粒白色的藥丸，依舊在他右手的抽屜里。
　　既然自己的氣數(shù)已盡，對他而言，生與死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活著，會讓很多人睡不著覺的；死，是他唯一的選擇。
　　他平靜的拿出電話，這才想起電池已經(jīng)損壞了，于是，就用桌上的座機分別給妻子和兒子講了很長很長的電話，他沒有告訴他們實情，因為他們馬上就會知道實情。對于黨和國家來說，我金煥章是一個罪人；對我的家庭來講，我是一個功臣。常守忠比自己高尚，可他的妻子下崗后四處打工，他的孩子只能去一個普通的大學(xué)，家庭生活一塌糊涂。如果自己像他一樣傻拼，他的家庭就是自己家庭的翻版。當(dāng)官為什么，當(dāng)官不就是為了發(fā)財嗎？這是流傳了幾千年的真理。雖然自己留給妻兒的錢財，在大貪大腐的官員面前實在說不出口太寒酸，可自己問心無愧，死也瞑目。誰不恨貪官？誰都恨，我也恨，我恨的是比我更大的貪官，為什么他們還能在他們的位置上穩(wěn)穩(wěn)地坐著，為什么我比他們貪得少，為了妻兒的將來，還得掩護他們選擇死亡？這只能怪自己的運氣不好，碰上了方袁；只能怪自己太幼稚，還不夠老練，被趙尤麗把自己死死地綁在了梅群川的賊船上，沒有聽左宗棠的話，“擇高處立”。
　　至死不悟的金煥章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塑料袋，那粒純潔如雪，晶瑩如玉的毒藥還和多年前一樣，安靜地睡在里面。它是長方形的，上下微微凸起，中間突出來一道薄薄的棱邊，顯得那樣的嬌媚，不認識它的誰會想到它居然是世界上最毒的藥物呢。
　　這時，辦公室的門被粗魯?shù)赝崎_了，方兆衡帶著兩位陌生的人向他走過來。
　　“你們來的太遲了。”
　　金煥章說著，就把那粒美麗的藥丸放進嘴里。他的舌頭立即感受到了藥丸的威力，整個口腔一陣麻木，超強的麻木感迅速傳達到身體的每一根神經(jīng)末梢，所有的神經(jīng)頓時變得粗大起來，擠壓著每一寸肌膚；全身的血液也因此壓力而洶涌地灌進頭顱，頭顱一陣滾燙；呼吸道也被壓迫成一線，使他艱于呼吸。金煥章抽搐著猛然站起來，雙手撕扯著領(lǐng)口，他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看到方兆衡和那兩個人快速向自己跑來；然后他倒下了，磕在椅子的扶手上，又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