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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四章:恩怨糾纏

作品名稱:似是故人來      作者:納蘭明慧      發(fā)布時間:2013-12-03 19:17:58      字?jǐn)?shù):3779

  廣州的夜,盡顯繁華。
  曲藝茶座的舞臺上,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子正搔首弄姿地獻(xiàn)唱南粵小調(diào):“蟾華到中秋分外明,柳絲向榮,牽惹恨情,離情緒,長懷記,皎皎明月撩我心靈,眼淚盈盈,暗嘆,愛戀難比月一般永……”不知是誰填的曲詞,雖是綺麗卻略嫌庸俗,悅和酒樓上的茶客竟也聽得如癡如醉。酒樓老板娘看著曲藝茶座位置爆滿,禁不住眉開眼笑,心中盤算著今夜又該收入多少錢票。
  中間的一張茶桌,圍坐著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兩個約四十多歲年紀(jì),一個坐中,一個靠右,一個接近三十歲左右的靠左,看上去都?xì)庥畈环病?br />   那年青一點的男人不時給兩個年長男人斟酒添茶,桌子上,擺上了蒜蓉微辣鳳爪,金黃炸鵪鶉,嫩綠蔥花點綴著油嫩雞肉,肥美的蟹肉醮著清香的菊花醋,還有桂花糕等甜點,讓人聞著香味,想著美味。那陳釀的上等好酒,醇醇的酒香滲人嗅覺,直撩人的饞根。這時勢,能吃上這桌子美食不容易。鄰桌的普通茶客自愧經(jīng)濟(jì)不如,暗嘆一句:這哪是來聽曲的,分明是來擺闊的。
  三個男人卻沒有理會別人投來的羨慕目光,吃喝碰杯,欣賞聲色表演,好不快活。舞臺上,歌伶?zhèn)兪禽喎详?,各出精彩?br />   這時,一個化了精細(xì)妝容的女子,身穿粉紅色旗袍,手抱琵琶,婀娜走上舞臺。到了正中央,她優(yōu)雅正姿,向臺下觀眾微微一笑,爾后緩緩落座。當(dāng)纖纖玉指撩撥那絲弦,“花弄影,月底旖旎春光暖,獨惜美景奈何天,我心似梅酸,舊約不踐……”朱唇輕啟,吐出婉轉(zhuǎn)之聲,臺下頓時一片靜寂。
  坐中的中年男人見靠左的年輕男子一邊給自己添茶,一邊分了神盯著臺上的女歌伶,眼看杯中已滿,茶水瀉在白桌布上,中年男人忍不住捅捅他手臂提醒道:“小陸,小陸,茶滿杯了?!?br />   他方才回過神來,連忙致歉:“哦,團(tuán)長,對不起,真是不好意思?!?br />   “在外面不要這樣稱呼我。”師長阻止道。
  “嗯嗯,知道了,都怪我一時失態(tài)?!?br />   “不要緊,年輕人嘛,我理解的。詩經(jīng)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個女伶,身材模樣的確很不錯。我要是沒娶老婆,也會動心的?!睅熼L打趣道。
  靠右邊一個中年男人笑道:“小陸,聽你說原來那老婆回鄉(xiāng)下病死了,你要是對這個有意思,我給你做媒?!?br />   “陸春霖豈敢勞您大駕,還是我自個去搭訕罷了?!蹦悄贻p男子回以笑容。
  這個年輕男子,正是抗戰(zhàn)勝利后隨軍輾轉(zhuǎn)調(diào)動最終回駐廣州的陸春霖,兩個中年男人是他的上司,閑暇時喜歡換上便服到茶樓酒館聽聽小調(diào),欣賞女伶美色。陸春霖自當(dāng)作陪。
  兩個上司繼續(xù)飲酒閑話,陸春霖盯著臺上的她,目不轉(zhuǎn)睛。心中暗自冷笑:“哼!梅素馨,想不到咱們又見面了。世界再大,你也跑不遠(yuǎn),放著高貴的軍官夫人不做,竟做起歌伶這等卑微低下的職業(yè)!看我等會兒怎么羞辱你!”
  晚上十點鐘,曲藝表演結(jié)束。老板娘玉翠笑瞇瞇來到化妝間,拍拍正坐在椅子上對鏡卸妝的她:“阿梅,恭喜你了,初次登臺就有貴客約你宵夜呢!”
  “誰?”梅素馨警覺地問,隨即果斷拒絕:“玉翠姐,我早就說過,我不接受任何客人的邀約,你替我推了吧”。
  玉翠湊近來輕聲告知:“是軍部的人,我們得罪不起,你還是去應(yīng)酬一下吧,這是推不得的。”
  素馨暗暗吃驚,自己才回來不到半年,軍部的人怎么這么快就盯上自己了?莫非自己的地下黨員身份暴露了?不可能??!她是抗戰(zhàn)后期以難民尋求庇護(hù)的身份進(jìn)入共產(chǎn)黨抗日隊伍的,國民黨當(dāng)局檔案里并沒有她的名字。一年多前隨王一帆他們撤出廣州,受他們的進(jìn)步思想影響,她從秘密加入共產(chǎn)黨組織接受訓(xùn)練到返回廣州,通過和‘悅和’酒樓老板娘玉翠的關(guān)系,順利進(jìn)入曲藝界,以歌女身份作為掩護(hù)從事地下組織的通訊聯(lián)絡(luò)工作,她一路都謹(jǐn)慎行事。
  素馨正尋思著,抬頭從鏡子里看到,陸春霖出現(xiàn)在背面的化妝間門口,玉翠見狀,自己識時務(wù)的退了出去。他走近來,她裝作不察覺的姿態(tài),繼續(xù)卸妝,他來到她背后,雙手一伸分別搭在她左右雙肩上,他躬身貼近她耳朵陰柔地細(xì)聲挑逗道:“夫人,別來可好?”
  素馨內(nèi)心打了個顫,其實剛才在臺上表演彈唱,她已經(jīng)看見他了,她在臺上雖然表面專注獻(xiàn)唱,然而內(nèi)心早已不安,要是真有障眼法那該多好,陸春霖就認(rèn)不出自己了。可是現(xiàn)在看來,事隔多年,他不僅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而且依然沒能放下那份執(zhí)著,或許是這份執(zhí)著里夾雜的怨恨更多一點。
  她保持緘默,陸春霖更放肆了,一只手用力把她的臉扳過來與自己面對面:“梅素馨,你看著我,你不敢看我吧?你這個低三下四,忘恩負(fù)義的戲子!你真會演戲?。【尤桓移垓_我的感情,然后一走了之?!碧崞鹜拢惓<?,并開始有極不禮貌的舉動,他的手指點到她胸前去了:“你有沒有為我---你的救命恩人設(shè)身處地想過,你一走了之,給了我多大的難堪!你喜歡做你的戲子,喜歡陪客人消遣時間,好!今晚你就陪我吧,多少錢?你開個價?!?br />   素馨一把撥開他的手,“嗖”地站起來正色道:“陸少爺,我自始至終都沒有欺騙過你的感情,往事我不想再提,你自己心里明白,你的救命之恩我感激不盡,可我是低三下四的戲子,所以有自知之明,不配做你的夫人。如今我是守法謀生,你并沒有權(quán)利強(qiáng)求我陪你消遣時間,我累了,要回家了,恕不奉陪!”她干脆利落地說完,快速把化妝品,換下來的演出服裝塞進(jìn)自己的小箱子,徑自離開,扔下陸春霖在背后目瞪口呆,他多么希望她能夠低聲軟語說一句道歉的話,那么他就會立馬原諒了她,可是,她連‘感謝’這兩字都說得那么勉強(qiáng)。這個梅素馨,不但漂亮而且極有個性,弄得他是愛之不遂,恨之不忍,棄之不甘,世上不乏有姿色的還傾慕他英俊外表的女人,但陸春霖執(zhí)著?。∷头挪幌滤?,以他的個性,越是得不到的他就越生出征服的欲望。
  這夜,梅素馨陷入失眠狀態(tài),戰(zhàn)后重遇陸春霖,她知道這回惹麻煩了,個人恩怨事小,黨的事業(yè)為大。如今,自己和陸春霖已是兩個不同政治立場的人,兩個政權(quán)爭奪天下,勢如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陸春霖對她用情之深,她是感應(yīng)得到的,兩人各為其主,與自己的救命恩人為敵,實在不是她的初衷,她更希望干戈早息天下太平,人們安居樂業(yè),兩人之間早日拋開情感的糾結(jié),握手言和。
  輾轉(zhuǎn)反側(cè)之間,她抑不住對身在遠(yuǎn)方的王一帆的思念,“素馨,你這次獨自回敵占區(qū)難免有潛在的危險,注意行事謹(jǐn)慎,一定要保證自身安全,等革命勝利了,咱們一定要再見!”和王一帆分別時,他一再叮囑。半年時光的分別,于相互牽念的人而言是漫長而揪心的。
  此后的夜晚,陸春霖只要有空閑必然來曲藝茶座捧場,他執(zhí)意要看看她是否有別的男人。散場后他派人悄悄跟蹤她,素馨十分警覺,這無形中對她的秘密工作造成極大的影響。為了確定這是否與陸春霖有關(guān),這夜,她主動約了他。
  “春霖,我們不要再這樣糾纏下去,好嗎?我真的希望時光倒流,我們回到從前?!彼f。從‘陸少爺’轉(zhuǎn)變?yōu)椤毫亍?,稱呼上的改變足顯親切,讓他頗感意外和高興。
  “素馨,那天我很不禮貌,對不起!希望你原諒?!痹谒媲?,他可以放下驕囂。
  她淺淺一笑:“你還是第一次學(xué)會道歉”,她伸出手,他握住了,表面上看似前嫌盡釋。但這一握,彼此的感覺卻大相徑庭,陸春霖感覺握住了愛人,內(nèi)心甜蜜喜悅,素馨卻充滿了滿心歉疚,她為了保證安全,保證順利完成組織交代的任務(wù),為了那個“解放”大事業(yè),她有必要利用他對自己的感情。
  “你干嘛要派人跟蹤我呢?把我嚇壞了,還以為是遇上了跟蹤搶劫的?!彼M(jìn)一步試探。
  “呵呵,一時糊涂,以后不會了?!彼淮蜃哉校龖抑男姆畔铝?。
  很快,歲月的年輪載著地球生靈拐進(jìn)了二十世紀(jì)四十年代末期,中國內(nèi)戰(zhàn)雙方政權(quán)的形勢漸分優(yōu)劣高下,蔣介石政府的頑固派不甘讓出統(tǒng)治地位,在其各個轄制地區(qū)開始了更為瘋狂的剿共行動。廣州,籠罩在一片白色恐怖的氣氛當(dāng)中。
  “寧可殺錯,不可放過!”上級接二連三下達(dá)命令搜捕共產(chǎn)黨員,陸春霖接下來這段時間忙得不可開交。
  辦公室里,“啪”他煩躁地把一疊文件狠狠地摔在桌子上。一轉(zhuǎn)身,上司已踏進(jìn)門口。
  “小陸,你發(fā)什么脾氣!身為黨國軍人,當(dāng)然要為黨國效犬馬之勞,比起前線在拼命打硬仗的部隊,我們這點辛勞算得了什么!現(xiàn)在共黨已占領(lǐng)了大半壁江山,要是再這樣下去,我們就要失敗了,到時候你和我都不得安身?!鄙纤緡?yán)厲地教訓(xùn)了他一頓。
  陸春霖嘴上不說,心里卻道:“大勢已去了,誰不知你們上級的一個個在謀自己的后路,卻叫我們下級的堅守到底?!?br />   “還有,剛才我親自去審了一個犯,一用刑,他就招架不住了。”上司遞給他一張名單:“你看看,連悅和酒樓的那個歌女都是共黨??!藏得再巧妙,也逃不過我的手心,陸春霖,我現(xiàn)在命令你,立即秘密對她實施抓捕,一律嚴(yán)刑逼供,不怕她不招。”
  陸春霖接過那張審訊筆錄,目光迅速在上面掃描,那些供述不由得讓他渾身打了個顫,梅素馨,竟然是個政治立場敵對的人,陸春霖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總有意無意地向他打聽軍方行動的消息。這個女人,原來一直在利用自己。
  由于叛徒的出賣,打入當(dāng)局內(nèi)部的左瀚,榮淑潔也相繼被捕入獄。
  1949年初,國民黨部隊開始分批陸續(xù)狼狽撤退到海峽對岸的臺灣,臨行前,高層下達(dá)指示,命令最后撤退的守軍將獄中的共黨分子和疑犯就地處決。
  這年秋天,榮二小姐和左瀚在重慶英勇就義的消息傳來,陸春霖整夜心潮難平,他愛過的女人,竟一個個與自己為敵,莫非這就是命運冥冥中的安排嗎?難道他們前世有著冤仇?今生注定互相殘殺?陸春霖痛苦不堪,重重靠在椅子上點燃一支煙,他狠狠抽了幾口,閉上眼睛,梅素馨的音容笑貌此時不斷涌現(xiàn)。不知不覺,他手里的香煙燃到了末尾,燙了手指,他連忙脫手。后天,他將要執(zhí)行一項任務(wù),將在押的犯人全部處決,這意味著,他心愛的女人---梅素馨即將踏上生命的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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