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A
作品名稱:一個人的審判 作者:波瀾 發(fā)布時間:2014-06-19 20:01:22 字數:4432
“怎么辦?”看到周唐不管不顧地離開,煙灰問華生。
“我怎么知道呢?”華生說,“但是我覺得咱們應該考慮考慮下一步怎么辦了,咱們得想辦法離開這里,回去,回家去,這幾天我一直睡不好,總是做夢?!?br />
“你有什么想法了沒?”
“暫時還沒有,我到這里時間太短了。”華生說,“我覺得應該到處看看,沒準就會有什么新的發(fā)現。”
“你是說……
“到樓上,到頂樓看看?!?br />
“最好別去,曾經有個家伙去過,但是沒幾天他就消失不見了,我跟那家伙關系還不錯哩,可是他不見了,到現在也沒影蹤?!?br />
“這里的人怎么會消失的?”
“各種原因吧,我也不知道,小釘曾經消失過,他跟我談到過那次經歷,跟做夢一樣,樓里像是住著什么可怕的東西,野獸?怪物?不知道,可是他們會出現,小釘說那天晚上他像是做了一個噩夢一樣,有人走進來,站在他的床邊,他以為是誰跟他開玩笑,可是誰會三更半夜到他的屋子里去開這么個無聊的玩笑呢?有誰這樣做過嗎?他甚至想,他們是不是半夜上廁所走錯房間了?!?br />
“是啊,確實很奇怪。然后呢?”
“然后小釘就被他們帶走了,帶到了樓上,他聽到不知從哪兒傳來的打人的聲音,沒準是在拷問誰,還聽到了警笛的聲音,這聲音在黑夜里聽起來是那么刺耳,尖利。小釘嚇壞了,不知所措,他跟著那幫家伙到了樓上,然后有人說,錯了,不是這個家伙,帶錯人了!于是他就被送回來了,不過有人可就沒那么幸運了。這次遭遇讓小釘幾乎精神崩潰,大家猜不到是什么導致的,可是從此小釘就學會模仿吹警笛的聲音了,你聽過,跟真的一樣?!?br />
“驚壞了?”
“大概是吧,在這兒,沒人敢夜里出去,因為有過許多荒誕離奇的傳聞,小釘總說自己大概是遇到鬼了?!?br />
“我從來不相信有鬼魂。”
“是啊,沒人信,我也不相信有鬼,或者說我認為我不信。但這些東西我不喜歡想,尤其是不喜歡在黑暗里想到鬼??墒怯袝r候,說真的,我倒是不敢說,我覺得還是有鬼魂存在的,我也不確定,唉,咱們都失去判斷力了,誰知道呢?對于很多重要問題,大家并沒有達成過共識,每次試著把事情搞搞清楚,理理順序的時候,總有人會把話題扯開,并產生爭吵,提出令人討厭的新問題,對解決困境沒有任何幫助。經常有人提到要想辦法回去的問題,可是都是隨口說說而已,說完就酸了,沒人把這當回事,人都是這樣,只要暫時還能生活,還可以活下去,就不會太苛求什么,畢竟這里還是有點讓人留戀的,這里的生活很簡單,沒那么累人?!?br />
“咱們回去吧?!甭槿笇熁艺f。
“等我收完費?!?br />
“真的要雙倍收?”
“是的,雙倍。”
“能收上來嗎?”
“應該沒問題,開始大家肯定會有些抵觸情緒,不過很快就沒事了,吵一陣子,罵幾句,然后該交還會交,一分不差地交上來,生活總是要繼續(xù)的。再加上剛才周唐鬧那一下,就更沒問題了。等我一會兒,不用多久就好了。”
幾個人等煙灰收費完畢,一起回到周唐屋里,看到周唐已經把火爐和水鍋弄好準備吃東西了,看到他們回來,周唐很高興,問煙灰:“收好了?”
“收好了?!?br />
“兩倍?”
“是的,沒錯,兩倍。”
“我就知道沒問題!來來,大家坐,準備吃飯?!敝芴普泻舸蠹摇?br />
大家分別坐好之后,周唐把這門朝左右看了看,然后把門關住,回過身,很神秘地說:“給大家一點好東西。”
他走到床邊,趴下去,從床底下掏出兩個瓶子來放到桌上,瓶子還沒有打開,大家就已經聞到一股酒的香味。
“酒?哪來的?”沙包吃驚地問。
“當然是買來的,還用問!”
“哪來的錢?收的費買的?”煙灰瞪著眼睛看著酒瓶,“你怎么能用那些錢買酒?不是說要改造樓層用的嗎?”
“廢話,當然是收的費,要不哪兒來的錢?”周唐不以為然地說,“咱們只花了一點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咱們又不能白干,就當是福利吧!”周唐打開酒瓶,每人倒了一杯,那酒微微帶一些淡黃色,醇香撲鼻。
“這酒不壞呀,”沙包把酒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說,“得花不少錢吧?”
“沒多少,不用擔心,改善一下生活嘛。”周唐說,“總不能天天就知道干活啊,抓老鼠啊,有時候需要點放松?!?br />
“你是不是下一次就該要吃海鮮了?”麻雀用帶著嘲諷的口氣說。
“海鮮?”周唐愣了一下,然后說,“確實,很久沒有吃海鮮了,你倒是提醒了我,有空買點海鮮來吃。”
“這主意不壞。”沙包說。
“算了,我還是不喝了,”煙灰說,“這事干的有點齷齪,我喝不下去?!?br />
“是有點齷齪……”華生也說,“咱們這么干確實有點,那個,不太合適。”
“別掃大家的興,沒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花了點錢嘛?!?br />
“可是你不能花大家的錢??!”煙灰說,“你自己說的,這錢要用來改造樓層的?!?br />
“又不差這一點錢,”周唐滿不在乎地說,“不行改天定個新制度,把收費再提高一點,就補上來了?!?br />
“你不是說真的吧?又要改制度?”煙灰很吃驚。
“是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制度嘛,就是換來換去的,想換就換了唄?!?br />
“你怎么能這么草率?”煙灰說,“你一直在不停地制定規(guī)則,可是你自己首先破壞規(guī)則!”
“是嗎?我有嗎?”周唐說,“制定規(guī)則是用來讓他們遵守的,至于咱們幾個,沒那個必要?!?br />
“那你怎么管別人?”煙灰不依不饒,“你一直在強調規(guī)則,可是你一直在破壞,你說要幾個人商量著辦,但是每次你都自作主張就把事情定了,你從來沒有征求過任何人的意見!你總是搞特殊,總喜歡特殊,你要是不遵守規(guī)則,這里永遠都不會有真正的規(guī)則,永遠都不會變得井井有條!”
“你懂個屁!”周唐很不屑地說了一句,“那個世界,那個符合規(guī)范和可以理解的世界,在這里是不存在的。這里我的經驗最豐富,當然我說了算!”
“你總是用這一句來推托搪塞,我知道,你就是不想自己被限制!”
“我是層主,大家選我的!”
“大家選你的又怎么樣?光知道發(fā)號施令毫無意義——你總是違反規(guī)則!”煙灰喊道,“你犯規(guī)了!天天犯規(guī)!我們所有的惟一東西就是規(guī)則!唯一的可以讓這里變得美好,變得井然有序的就是規(guī)則!”
“讓規(guī)則見鬼去吧!”周唐也開始大喊,“他們那幫人總是不聽話,一意孤行,什么都不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像一群沒教養(yǎng)的野孩子!這時你得來硬的,命令他們服從你,沖他們喊叫,用球棒敲打都行!沒有我,你連費都收不齊!你連個賣青菜的都搞不定!”
“那好啊,我不干了!”
氣氛忽然有一點尷尬,沙包也把酒放下來。周唐感到一種來自煙灰的威脅,他不知道是什么,不過這威脅確實存在,實實在在地存在。他停了一下,極富表情地說了句粗話,打破了沉默,然后他哈哈大笑起來,“真討厭你這個正義感十足的家伙!不過,是不該這么干,不該拿大家的錢買酒,你說的不錯,下不為例。不過今天咱們先樂一樂,行了吧?來,干一杯,就算是我給大家賠罪?!?br />
緊張的空氣松弛了下來,大家都把酒端起來。
“以后錢歸你管,”周唐對煙灰說,“別放我這里了,我可管不住自己,沒準就買什么亂花了。”
煙灰沒說話,但是可以看出他很高興。
“我們總不能放任自流,對吧?要不事情會越來越糟??偟糜袀€人管事,我多么希望能把這里管理好,管理得就像一個極樂世界一樣好!”
“那是很難的,”華生說:“咱們還是得想辦法回去,回到正常的生活好。”
“麻雀,給我點木炭,”周唐沒回答華生,從麻雀手里接過木炭塞進火爐里去,然后拿起一根木棒撥弄起來,“光顧著吵架,火都要滅了?!?br />
“沒滅?!睙熁艺f,他俯下身,把嘴貼近黑漆漆的余燼,慢慢地吹著,火焰從灰燼里騰上來,吹了一會兒,他停了下來,臉被復燃的火焰照得通紅。鍋里的水重新沸騰起來,蒸汽很快彌散到了周圍,酒氣隨著蒸汽蒸騰著,大家的情緒都開始高漲起來。
“老實說,我覺得搞點酒來喝挺不錯的,我還確實挺佩服你呢,老兄,”沙包沖著周唐說,“以前我們從來沒想過要搞這玩兒意?!?br />
“挺愜意的吧?”周唐笑著說。
“確實不錯?!鄙嘲c點頭,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這會兒火爐的熱氣散射出來,照在了沙包的身上,使他感到一種灼熱的愉快,他干脆把上衣脫了下來。
“我說,咱們得想法子回去!”華生見大家都沒有注意他的話,有點生氣。
“你想回去?”沙包滿臉嘲諷的神色,“你想怎么回去?”
“我想總是有辦法的,我打算上去看看,到樓上。”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好像華生提到的是一個很可怕的話題,或是大家都在竭力回避的話題,大家心底藏著,但是誰都不愿意提到這個秘密和這份恐懼,就像是華生一下子把被關押著的兇猛的野獸釋放了出來一樣。麻雀的臉色有點發(fā)白,煙灰的手有點發(fā)抖。
過了好一會兒,麻雀才說:“好吧,如果你確實想去,我想你大概是非常想去看看,你提到這件事已經不止一次了,如果不讓你去,你肯定不會死心的,那我陪你去吧,明天就去?!?br />
“帶上長矛?!鄙嘲f。
“得了吧,長矛都是木頭做的,別傻了?!睙熁艺f。
“總比什么都不帶好吧?把我這把刀也帶上。”沙包從腰上解下來那把鐵片磨成的刀。
“有那么可怕嗎?”華生很奇怪地問,“為什么這里的人提到樓上就會這么恐懼,我只不過是上去看看,那上面又不是地獄,就是地獄,也沒那么可怕吧?也許事情能有轉機也不一定呢,總比在這里干等著要好吧?”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那么可怕,”麻雀說,“可是所有人都這樣說,都說樓上到處都是監(jiān)牢,到樓上的人沒有能夠好端端地下來的,小釘被帶上去一次,回來就有點精神失常。就這樣,他還是又被帶走了,上次明明說是帶錯了人,可是不行,我猜他肯定看到不該看的東西,知道不該知道的事情。已知的東西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未知的東西。”
“如果你確實想去,吃過東西就去,畢竟現在是晚上,不像白天那么容易被人發(fā)現。”沙包說,“去一趟看看也好,沒準有什么新發(fā)現呢,你們倆多小心吧?!?br />
“說起來才可笑呢,”周唐忽然說,“那次我參加一個演講,要批判一個犯了什么罪的家伙,對,就是個什么什么批斗會,臺上那個家伙正講得高興嘞,滿腔熱火,一手抓著話筒,一手張牙舞爪地在頭頂上揮舞,聲音洪亮刺耳,所有人都相信他所批判的那個家伙實在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所有人都憤怒了,在那種情況下,你不可能不感到憤怒。大家正聽得如癡如醉呢,忽然有個人匆匆忙忙地上了臺,把一張紙條遞給那個正在演講的家伙。你們猜發(fā)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麻雀問。
“原來機構發(fā)現批判錯人了,抓錯人了,該被批判的是另外一個家伙。哈哈,可是你們猜怎么著,臺上那個家伙的聲音和態(tài)度都一點都沒有變,演講的內容也一點沒有變,但是突然之間,被批判者的名字卻變了??墒窍旅娴娜藚s沒笑,大家繼續(xù)憤怒地吼叫著,沖著另外一個根本沒在現場的家伙。一切都照舊,只是已換了對象。演講的那個家伙居然是在一句話講到一半的時候把名字換了,不僅沒有停頓一下,甚至連句子結構都沒有打亂。下面也聽得也是群情激昂呢!”
“怎么可能呢?”
“為什么不可能?大家就是為了憤恨一個人,不管他是張三還是李四,有個名字就行,反正不管是誰,都沒在場,大家也不知道那個家伙是什么樣子,反正壞事都是那個家伙干的,罪行都是由他一個人去承擔,大家的仇恨被調動起來了,情緒發(fā)泄夠了,也就萬事大吉,機構就滿意了?!?br />
“真可笑。”
“確實很可笑,不過我們可都認真著呢!”
“你說這話什么意思?”華生問。
“沒什么,我的意思是,沒準你也是被錯抓起來的,你跟我不一樣,我反正是回不去了,我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所以你想去試試運氣就去吧,我就留在這里,這里不錯,挺好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