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演出

　　昨天晚上，我翻看家里的老照片，小學、初中的照片真是少得可憐，而且最大的也才是黑白3寸照。其中只有一張是我上初一照的，那是剛入學和我哥在我媽辦公室門前的柳樹下照的合影，照片里，我扎著一條紅領巾，白色短袖襯衫，深色褲子，腰上的褲帶還是帆布的，表面還都磨起了毛，支棱著。臉沖著夕陽，脖子很細，頭也不顯大，小胳膊細的簡直跟搟面杖差不多。
　　我拿著放大鏡仔細看，發(fā)現當時我五官還是挺好看的，眼睛其實是有點瞇著的，不是真的很小。
　　顏和韓對我相貌只有一個評價是共同的：眼睛??！生氣的時候，她倆經常拿我的眼睛說事，要么說“你翻著小眼看什么？！”要么就是說“看你那雙小眼，就知道不是好東西！”凡此種種，還有很多，總之，炮火都是集中在我的這雙眼睛上，搞得我有段時間常常覽鏡自憐，悲鳴不已。
　　這種狀況，直到高中，我遇到齊，才有所改變……
　　
　　韓遲遲不拿出口琴給我，我有點焦急，其時班里還有一些女生在，我又不敢太大聲，急的只搓手。
　　我坐下，小聲對韓說：“今天晚上就要給人家伴奏了，我還有兩支曲子沒練熟，我得到我媽那兒抓緊練練。”
　　韓翻翻眼皮，看我一眼，表示不信：“得了吧，剛剛你不是踢球去了嗎？”
　　我一時語噎。不能提顏，不能提顏，絕不能提顏！我在心里不斷提醒自己。
　　我說道：“是我媽不讓踢球，叫我到她辦公室練習?！?br /> 　　“胡說！”韓突然大喝一聲，把手中的課本一合，重重拍到桌子上，轉過身子，兩眼圓睜，逼視著我。
　　她這一嗓子聲音好大，教室里的其他人都好奇地望向我們這邊。
　　我呆了一下，說：“咋了？”
　　她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剛才看到你被顏**抓著走了，你還說謊？！”
　　我臉側了一下，躲開她犀利的眼神，承認：“嗯，是顏**怪我不上心，不認真準備?！?br /> 　　韓伸手拽我一下，讓我正過臉看著她，然后說：“你就這么怕她？”
　　我連忙辯解，“不是，不是怕。是確實該再練習練習的，萬一出錯，就不好了?！?br /> 　　韓看著我，不說話，停了好幾秒，口氣有點緩和，道：“哦，那好，給你口琴?！?br /> 　　說罷，她把書包從抽屜里拉出來，打開，把口琴拿在手里，卻沒有交給我。
　　我驚訝地看著她，問：“咋了？給我??！”
　　她抿抿嘴，好像是心里下了一個決定似的，說：“可以給你，但有個條件！”
　　“條件？啥條件？”我莫名其妙。
　　她臉若燦花，笑瞇瞇地說：“晚上，我也要去！”
　　……
　　我媽辦公室，顏正在我媽的伴奏下練習《軍港之夜》，看到韓跟在我屁股后面一起進來，本就有點奇怪，當聽到韓說晚上她也要參加聯(lián)歡會，而且還要唱那首《大海啊故鄉(xiāng)》，她一下子跳起來，說：“不行！這是我爸院里的演出，你湊啥熱鬧??？！”
　　我覺得顏說的也是，所以在一邊，不吭聲，看韓怎么辦。我媽笑呵呵的，看著兩個小姑娘，也不說話。
　　韓笑瞇瞇地，不著急不著慌，對顏說：“晚上你跟你爸爸說說，就讓我唱一下，他不會不同意的?！?br /> 　　顏嘟起嘴，說：“我不說?！?br /> 　　“那……”韓揚起手中攥著的口琴，說：“那我就不把這個口琴給方振眉?！?br /> 　　顏看到她手里的口琴，吃了一驚，問：“你咋拿著這把口琴？”
　　說完，她看向我，眼神里充滿了疑問。
　　我猶豫了一下，剛要說話，韓卻洋洋得意地道：“這把口琴昨晚方振眉已經送給了我?！?br /> 　　唉，到了此刻，我才如夢初醒，恍然大悟。韓原來是這樣的用心?。?br /> 　　“胡說！”顏大怒，對韓吼道：“口琴是方振眉送給我的，4年級的時候就給我了！他怎么可能送給你？！你騙人！”
　　韓撇撇嘴，哼了一聲，往我身上一指，對顏說，“不信？那你問他！”
　　暈倒！……
　　守著我媽，我的那點糗事當然不能讓她知道。我把顏拽到辦公室外面，把事情的原委詳詳細細地說了，當然，不可能是全部，比如2年級演出什么的，這個事只字未提。只是說了5年級那次評三好學生的事，不當上三好學生，就不能保送。為了感謝，所以送韓口琴。
　　聽完我的解釋，顏情緒平緩了很多，她撅著嘴，幽幽地說：“你給啥不行，非要給口琴?！?br /> 　　我兩手一攤，說：“她非要，我咋辦？誰知道她是也想在聯(lián)歡會上唱歌?。　?br /> 　　……
　　一場風波就這樣算是暫時平息了。我們三個在我媽的辦公室練了好多遍，直到我媽覺得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了，才告結束。
　　約好晚上6點半在勘探院大門匯合，顏和韓就各自回家了，我則坐著我媽的自行車回了家。
　　晚上，在勘探院大門口，我看到顏和韓的父母也都來了，顏的父母都在勘探院工作，而韓的父親在設計院工作，母親是家屬。顏的父母穿的都是油田統(tǒng)一發(fā)的藍色工作服，很樸素，韓的父母就不同了。韓的父親穿的衣服我從沒見過，脖子上還系個長長的帶子，她母親身上的衣服，說裙子吧也不像我媽穿的那樣的裙子，還亮晶晶的。
　　我很好奇，問我媽，我媽說這兩樣叫西裝和旗袍。
　　后來，我才慢慢知道，韓的爺爺是上海的一個資本家，她母親也是一個資本家的后代。在那個年代，像他們這樣的，一開始可都是被改造的對象，只是到了鄧小平上臺以后，他們的日子才漸漸好過，1981年的時候，韓的父親已經被任命為油田總工程師，職位還挺高的呢！
　　顏和韓都花了濃妝，臉白似冬雪，唇紅如櫻桃，睫毛彎彎，宛如兩個白雪公主。我因為除了伴奏，還要獨奏一曲，所以到了那兒也被抓去化了妝，呵呵，也是一個翩翩少年嘛！可惜，當時沒有留下一張照片。
　　聯(lián)歡會在勘探院職工餐廳舉行，舞臺、燈光、幕布很簡陋，音響就是幾個擴音器。顏的父親是主持，正院長上臺講了幾句之后，顏的父親就大聲宣布演出開始。
　　節(jié)目有朗誦、舞蹈、男女聲獨唱、合唱和樂器獨奏。開場舞是《洪湖水，浪打浪》，我和母親一起伴奏，我個子矮，擴音器很高，上面的麥克風又是固定的，所以工作人員把它斜躺著放在一張凳子上，高度才正合適。高音區(qū)部分都是我吹，母親負責低音部。我吹完前奏，演員開始跳著登場，這時候，母親的手風琴聲響了起來……
　　洪湖水啊，浪呀嘛浪打浪
　　太陽一出，閃呀么閃金光
　　……
　　演員都是勘探院的職工，跳的水平一般，但是很認真，很努力，除了中間有一個女演員趔趄了一下，整體上還是很流暢的。
　　顏是第4個出場的，唱《軍港之夜》，伴奏還是我和母親兩個。顏一襲白裙，宛若一只天鵝飄上舞臺，一開口，就震懾了全場，她唱得真好聽，歌聲悠悠灑灑，似說似唱，婉轉迂回，意境深長。她邊唱邊按我媽教的那樣身子一左一右的起伏，全場的人感覺就好像真的坐在一條軍艦上，隨著海浪腳下在一起一落的沉浮。顏的父親站在舞臺的一角，看向自己女兒的眼神，充滿了寵愛和驕傲。我在歌曲中間的伴奏部分，有意加重了高音區(qū)的力度，大大渲染了這首歌的感人程度。
　　看著我的女神在潮水般的掌聲中，臉上洋溢出燦爛笑容，我興奮地跳起來兩手用力握著拳頭在胸前揮舞，嘴里大聲叫好。
　　我是第七個出場的，口琴獨奏《駝鈴》。隨著我最后一個音結束，從嘴邊放下口琴，全場鴉雀無聲，安靜的好像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見，這反應和顏的正好相反。我有點毛，一時不知所措。突然，臺下爆出如雷般的掌聲……
　　呵呵，在那個年代，像我這樣的口琴少年，是不是有點太驚世駭俗了?。?br /> 　　韓是倒數第二個節(jié)目出場，唱《大海啊故鄉(xiāng)》，有點壓軸的意思。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安排，也許韓的父親地位比顏父還要高？當時小，腦子里壓根就沒往這方面想，現在想想，嗯，可能就是這么回事！因為我看到從始至終，韓的父母都和正院長并排坐在觀眾席的前排正中。
　　韓穿了一身粉色的百褶裙，猶如一朵蓮花開放在臺上，母親給她伴奏，我只吹中間的副歌部分。
　　平心而論，她唱高音嗓子條件要比顏好不少，這首歌唱到后來，必須高上去，才能出來那種讓人熱血噴張的感覺。在中間，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故意把C調提到F調，全場那么多人，誰都沒有聽出有什么不對，只有母親，用眼睛不滿地看了我一眼。
　　沒想到，韓不費力，唉，是毫不費力地把聲音拉了起來，唱到最后，歌曲的感染力完全釋放，達到了頂峰，效果比練習的時候不知強了多少倍，這讓一旁多少想看點笑話的我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