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隱殺（第十二章）2

　　方家大灣，方老財家。
　　在兒子方原的授意下，方老財置辦了一桌豐盛的酒局，來赴宴的是同鄉(xiāng)十三位鄉(xiāng)紳和財主。這些人都是在本地有頭有面的人物，能坐上方老財?shù)木谱郎纤坪跏琼樌沓烧碌氖?。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坐在方老財?shù)牟妥郎?，尤其是今天當著大漢奸方原的面端起酒杯，這不得不讓他們懷疑這酒里面藏著什么陰謀。因為一開始就讓他們感覺這宴會有點鴻門宴的味道，想推辭的話剛說到一半，請他們的便衣警察很不耐煩地拍了拍腰間的盒子炮，意思是說，不去也得去。
　　財主們無奈，只得硬著頭皮來到方老財家。
　　方原早已將父親排除在酒席之外，他名正言順就成為這場宴會的東道主。方原端起酒杯，他先是掃了眾人一眼，然后擠出一絲笑：“今天在座的都是我的長輩，照理說今天的首席不該我坐；但家父偶感風寒，不能親自陪列位長輩敘舊暢飲，請各位長輩見諒?！?br /> 　　酒席上先是響起一陣“哼哼哈哈”的鼻音，有拍馬屁的立馬附和：“方司令客氣，能與您一起共飲是我等之榮幸?！薄百t侄莫要這樣說，我們都是您爹的摯交，有么事話盡管說?！薄笆前?，二少爺你就別客氣了?！薄?br /> 　　方原恰到好處送出一個微笑，然后將酒杯高高端起：“那好，我敬各位?！?br /> 　　眾人紛紛端杯，姿勢不同，各有千秋，各懷心思。誰都明白，這頓酒絕對不是免費的。
　　果不其然，方原敬完酒便直奔主題。他首先將矛頭直接指向太平寨的匪患，并痛心疾首歷數(shù)了山匪種種惡行。方原善于挑撥財主們的神經(jīng)，把一個兇神惡煞般的山匪頭目向大山描述的栩栩如生。桌子上的財主們開始摔杯子、拍桌子，憤怒的情緒象干柴烈火般燃燒起來。慢慢地，這些財主便進入方原為他們設(shè)計好了的圈套：他們一致?lián)碜o方原抉擇，堅決剿滅太平寨的山匪。
　　這就是方原想要的結(jié)果，眼看著火候差不多了，他突然拖長喉嚨：但是——
　　沉浸在熱烈氣氛中的財主們被方原的一聲“但是”止住了喧嘩，一個個大眼瞪小眼等方原的下文。
　　“各位前輩應(yīng)該清楚，打仗就得有人沖鋒陷陣，但子彈不長眼啊！所以，死人的事在所難免。還有，人受了傷就得醫(yī)治，這藥不比其他東西，難買不說，還特別費錢。所以說嘛，死人就要發(fā)放撫恤金，傷者需要醫(yī)治，但是，這錢從哪里來？由誰出？”
　　眾財主的眼睛開始起霧了，如今被方原這么一扇，什么事都明白了，感情是要我們出血?。∮行┴斨髟缫崖劤鑫秮?，借故想溜。
　　方原冷笑一聲，酒杯碰桌子的聲特別響。聲音就是信號，門口的便衣警察紛紛竄了進來，并提槍在手，虎視眈眈。
　　財主們很少見過這樣的陣勢，剛起錨的屁股又拋了錨。
　　方原掃了眼眾人，繼而哈哈大笑，這笑聲肆意而張揚，就像無數(shù)支錐子直刺財主們的神經(jīng)。他們一個個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
　　方原突然止住笑聲，他漠視眾人道：“今天請各位來，就是商議如何剿匪。作為這次主持剿匪的倡導者，我方家愿意出資五千大洋，以作購買槍支彈藥及一切善后之資用度。各位意下如何？”
　　“賢侄的倡導好呀，我愿意出資三千大洋?！?br /> 　　“今年的收成雖然不好，兩千塊大洋我還是出得起的?！?br /> 　　“堅決擁護方少爺?shù)挠⒚鳑Q斷，我出資兩千?！?br /> 　　“嗯，我也出兩千?！?br /> 　　“算我一份。”
……
　　屏風后面，方老財無聲地笑了。連日來令人糾結(jié)的事被兒子輕易地化解了，他在心里不由得感嘆：真是后浪推前浪啊，兒子這官沒白當。
　　
　　武漢會戰(zhàn)結(jié)束后，大批國民黨軍隊紛紛撤出各自的戰(zhàn)區(qū)。當時的狀況用混亂不堪，集團軍找不到下屬的軍部、軍部找不到師部、師部找不到團部、團部找不到營部、營部找不到連部、連部找不到士兵，士兵更是沒有方向感。當時駐守紅安一線的新編一團的王歷史因錯過了撤退最佳時機，結(jié)果被日軍團團包圍。經(jīng)過兩天兩夜的拼死苦戰(zhàn)，王歷史終于沖出重重包圍。因地形不熟，王歷史領(lǐng)著殘部闖入人跡罕至的赤兔峰。
　　已經(jīng)彈盡糧絕的王歷史再也無力組織第二次突圍，無奈之下，他只得率領(lǐng)殘部盤踞赤兔峰，做起了山大王。起初，王歷史始終咽不下這口惡氣。想著自己一個堂堂的國軍上校，竟然淪落到占山為匪！那段日子，王歷史把日本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慪氣不管用，得想辦法養(yǎng)活手底下幾百號兄弟啊！怎么辦？只得搶了。因此，赤兔峰周邊地區(qū)無論是富戶還是貧民，都被他搶了個遍。時間一長，不少人都知道赤兔峰有個王禍害。
　　日子久了，王歷史慢慢品出做山匪的甜頭，他覺得當山匪比當國軍過癮多了。就這樣，王歷史不再怨天尤人，安下心來踏踏實實做起山大王來。
　　是人就有私欲，王歷史更不例外。為了擴張自己的勢力，他打著國軍的旗號到處抓壯丁，還兼并降服了幾處山頭的山匪。不到一年的時間，王歷史的部隊竟然發(fā)展到近兩千人。
　　人多了，嘴就多了，每天的吃喝就成了個老大難。生存是大計，王歷史決定鋌而走險。他親自帶領(lǐng)一支部隊突襲日軍駐守的縣城，以此想搞些軍事補給。然而，消息走漏，結(jié)果中了日軍的埋伏。兩名警衛(wèi)死命相護，王歷史才得以脫身，但帶去的一百多號人全部命喪黃泉。偷雞不成反倒蝕把米，王歷史這個氣就別提了。日軍對王歷史的挑釁非常惱火，準備出兵剿滅王歷史部，并說讓王歷史永遠成為歷史。
　　方原向日軍司令獻計，如其勞師動眾，消耗戰(zhàn)力，還不如兵不血刃將其收編。這樣既可減少兵員的損耗，還可以憑添一支軍隊為皇軍所用，兩全其美呢！當時還在司令官任上的田上秀夫覺得可行，就讓方原全權(quán)處理收編事宜。
　　一個月以前，方原來到赤兔峰面見王歷史，差點做了王歷史的刀下之鬼。當時的情形是方原太盛氣凌人，王歷史正憋著一肚子火，哪里容得下方原在他的地盤狐假虎威！
　　方原軟蛋了，并擺出誘人的條件，王歷史動心了。在接下來的談判中，王歷史也提出自己的條件：要我們歸順日軍可以，但必須配備兩個團的裝備，并預(yù)付軍餉一百萬大洋。
　　王歷史獅子大張口，方原當然不會立馬應(yīng)允。為了穩(wěn)住王歷史，方原拍著胸脯表態(tài)：王團長提出的條件一點都不過分，而且對皇軍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不過，您得容我下山稟明皇軍，然后將你所需物資送上赤兔峰。屆時，我還會替皇軍送上一份委任狀，您就在山上靜候佳音吧。
　　方原說這番話的時候是在一個月以前，一個月以后，方原果然帶著軍餉和槍支再次踏上赤兔峰。當王歷史得知軍餉和槍支的數(shù)量與談判的結(jié)果不符時，一張馬臉當時就拉下來了：“方司令，耍我是吧？”
　　方原解釋說：“王團長先別動怒，聽我慢慢解釋。事情是這樣的，我、皇軍絕沒有戲弄您的意思?？紤]到路途遙遠和不安全性，我這次只能將軍餉和槍支各帶一半上山，另外一半我以自己的人格擔保，等您帶領(lǐng)人馬下山后一定會全數(shù)奉上。王團長，這是田上司令官親自簽發(fā)的委任狀。”
　　王歷史漫不經(jīng)心接過委任狀，掃了眼，之后從鼻子里哼了聲：“城防司令！這是個什么官職??？”
　　方原干笑道：“城防司令就是負責德安府、應(yīng)城縣和云夢縣三縣的治安防御。呵呵，難道王團長不滿意？”
　　“嗯，咳咳，我是覺得日本人在給養(yǎng)方面太麻煩了?！?br /> 　　“是為王團長考慮?！?br /> 　　“是不信任吧？”
　　“王團長此言差矣！如果皇軍有意刁難您，還用得著派我送錢送物？”
　　王歷史突然冷笑：“你們就不怕我反悔？”
　　方原眼露寒光，之后皮笑肉不笑道：“王團長是個聰明人，如果換作是我，絕不會干這樣的蠢事?；受娂热桓宜停麄兙筒慌乱换貋?。”
　　王歷史忽地哈哈大笑：“哈哈……我也是跟方司令開個玩笑而已，您還當真了！”
　　方原也笑道：“哈……我也是跟王團長閑聊嘛！好了，您就不要有什么顧慮了，只要您一心為皇軍辦事，皇軍絕對不會虧待您的。哦，對了，皇軍想到山上的弟兄們很辛苦，特地委托我?guī)Я诵┚迫馍仙?。來呀、把犒勞弟兄們的東西全部抬上來。”
　　方原話音剛落，只見幾十個便衣警察抬著屠宰好的豬肉和牛肉還有幾十壇白酒送到王歷史面前。
　　王歷史把手一揮：“來人，抬下去煮了，今晚就讓弟兄們敞開肚皮吃喝，明天我們就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