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蘋果

　　曾經(jīng)因為好奇，我讀過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里面說：女人是男人的肋巴骨做的。如果真是這樣，顏和韓是不是都曾是我的肋巴骨？我對她兩個是一見就喜歡，她倆好像不是這樣的：韓是因為小學2年級那次《白毛女》的演出，顏是因為3年級那次的班級聯(lián)歡會我吹的《冰山上的來客》，這才開始對我有好感，進而……
　　因為本來就是我的，所以就該屬于我，是不是這個邏輯？
　　我不止一次地問過她倆：為什么喜歡我？
　　她倆個的回答幾乎都是一樣的：你不明白的，這是女人的第六感覺。
　　年輕時非常喜歡過一個電視劇，叫《過把癮》，里面的主題歌是這樣唱的——
　　這就是愛，說也說不清楚
　　這就是愛，胡里又糊涂
　　……
　　我張開雙臂，一把抱住顏，這個舉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小學4年級結(jié)束，分開的前一天，我兩曾經(jīng)肩并肩的在校園一角坐過，當時挨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她的秀發(fā)都曾經(jīng)拂過我的臉龐。但那個時候，我心里沒有產(chǎn)生絲毫要抱她的念頭，身體也沒有這樣的沖動。
　　現(xiàn)在，到了初中，是不是我的生理已經(jīng)開始成熟，所以就有了這樣的沖動？
　　說不清楚，說不清楚，反正在那一天，在那一刻，就是想抱她！
　　這是我第一次抱顏，現(xiàn)在回憶起來，好像什么“軟玉溫香”等等諸如此類的詞形容的那些感覺都沒有，就感覺到顏的身子在我懷里一開始是僵直的，然后就是拼命地扭動。
　　那個時候，我個頭比顏矮，身子也單薄，對顏的抗拒竟然沒有一點辦法。顏掙脫開我的懷抱，臉漲的通紅，雙手拍打著被我揉皺的衣服，兩眼慍怒地看著我，卻一句話不說。
　　我低著頭，不看她，心里充滿了沮喪。下定決心要抱她，動作做的也很堅決，沒有猶豫，本來這一切都是按照我的預想，一步步的實施，沒有出現(xiàn)偏差，可就是顏最后這樣用力地拒絕，超出了我的想象。
　　冬日的校園，此時太陽已經(jīng)開始西斜，在教室平房的拐角盡頭，長長的陰影里頭，青春懵懂的兩個少年，相立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十指芊芊，白白凈凈的小手抓住了我的胳膊，顏還是啥話都不說，拉著我走出陰影，往6班的教室走去。
　　顏不愛說話這點兒和韓一點兒都不一樣。顏和我在一起，哪怕是以后我們都那么熟悉了，她也惜字如金的，不輕易開口，我抱她，親她，跟她說笑，她要么躲閃，要么就是紅著臉接受，話說得很少，我如果說，她就笑瞇瞇地聽，很少插嘴。
　　她身上的這種氣質(zhì)一直都讓我很著迷。
　　進了六班教室，里面歡聲笑語，但這些不是給我的，而是給正在教室中央表演白胡子老頭的一個同學。他臉上掛了個用碎紙條做的白胡子，面前地上放了個紅臉盆，他蹲在地上，兩手伸到盆里，不知在撈些什么。他的動作夸張，滑稽可笑，6班教室里面所有老師和同學的視線都在他身上，隨著他的動作，時不時地爆發(fā)出陣陣掌聲和笑聲。
　　顏領(lǐng)著我，彎著腰，悄沒聲息地走到她們班主任賈老師身邊坐下。賈老師笑著對我點點頭，伸手遞給我一個蘋果，我說了聲謝謝，就坐下看演出。
　　表演結(jié)束，全場掌聲熱烈。那個場地中央的同學伸手扯下“白胡子”，我定睛一看，原來是他們班那個英俊少年顧楠。
　　這個家伙，原來不光體育好，學習好，這文藝也行??！
　　賈老師緊接著登場，隆重將我推出。我上場，把口琴含在嘴里，吹起了《外婆的澎湖灣》的前奏。顏興奮地坐在下面看著我在場上的一舉一動，兩只眼睛緊緊盯著我。
　　旋律一起，全場立刻安靜下來，這樣的反應和我之前在自己的班級演出一樣。為了在鐘愛的女神面前顯擺一下，我故意在和弦的部分，加重了低音的強度，還特意模仿了海浪聲。放下口琴，我唱起了主歌部分——
　　晚風輕拂著澎湖灣，
　　白浪逐沙灘，
　　沒有椰林醉斜陽，
　　只是一片海藍藍，
　　坐在門前的矮墻上一遍遍幻想
　　也是黃昏的沙灘上有著腳印兩對半
　　那是外婆拄著杖將我手輕輕挽
　　踩著薄暮走向余暉暖暖的澎湖灣
　　一個腳印是笑語一串消磨許多時光
　　直到夜色吞沒我倆在回家的路上
　　……
　　唱完一遍歌詞，我又將口琴含在嘴里，吹奏起來。這次，我就不像在自己班里那樣做了，后面我就直接都是口琴獨奏。這首歌對于現(xiàn)場很多人來說，都是很陌生的，以前根本聽都沒有聽到過，再加上這首歌的旋律清新、婉約、優(yōu)美，我又加入了不少演奏技巧，所以全場的人不出我的所料，全都聽直了眼。
　　在整個的過程中，我好幾次故意瞇起眼偷偷觀察顏，發(fā)現(xiàn)她的視線從沒有離開過我，嘴角泛著迷人的笑容，剛才在教室外面，她拒絕我的擁抱，臉上的惱怒原來是裝的？我心里這樣想著，情緒逐漸高漲起來。
　　吹到尾聲高潮的部分，我故意朝顏坐著的地方走去，右手扶著琴身，左手從口袋里拿出剛才她們班主任遞給我的那個紅蘋果，在空中畫個弧線，有意讓所有的人都看到以后，然后笑嘻嘻地放到顏面前的桌子上，此時，最后一個音符剛剛好吹完！
　　人生有很多的機遇，也有很多的意外和挫折。我和顏在以后的歲月里，有風又有雨，起起伏伏，分分合合，歡笑和淚水時刻相伴左右。只要在痛苦的時候，每每想到1981年這最后的一天，此時此刻此景，我倆就會漫天烏云散，幸福和甜蜜裝滿心田。
　　琴聲一落，紅紅的蘋果穩(wěn)穩(wěn)地放在顏的面前，全場人的視線都被我?guī)е?，看向顏。顏臉紅的像塊紅綢，直到脖頸，粉面峨眉，寫滿羞澀，她頭垂在桌子下面，眼睛看向地面。
　　教室里，幾乎所有的人都大張著嘴莫名其妙地看著這一切，沒有人吭氣。這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自己剛才做的有些孟浪了，為了圓場，我靈機一動，笑著大聲說：“今天能來到咱們6班給大家演個節(jié)目，我非常高興。顏**是我小學時候的同位，在學習上曾經(jīng)給我很多的幫助，我一直都想找個機會對她說聲謝謝。剛剛這個蘋果，也是賈老師給我的，這里，我借花獻佛，把它送給顏**，希望她在新的一年里，學習優(yōu)秀，心想事成！也祝6班的各位老師、同學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后面的這些話，我都是拷貝之前很多老師說過的祝福話。
　　整個這番話說下來，我居然沒有任何磕絆，一氣呵成。難道我真是做老師的料？冥冥之中老天爺是不是早就對我的命運做好了安排？以后的歲月里，盡管我做了好多次的抗爭，可還是沒有擺脫教書的命運。
　　我的話一說完，教室里掌聲雷動，賈老師是個30多歲的年輕女教師，人也許比較容易激動，聽完我的話，站起一邊鼓掌，一邊走到我身邊，撫摸著我的頭，說：“早就聽說方振眉同學是9班考試的第一名，沒想到人家不光學習好，口琴也吹得這么好。剛才的歌，我坐在底下都聽呆了，心里還說，這么好聽的歌，我怎么以前都沒聽過??！”賈老師越說越激動，她捋了捋額前的短發(fā)，頓了一下，繼續(xù)說：“方振眉同學今天最讓我感動的，還是最后說的這番話。小小年紀，就知道感恩，咱班顏**在小學給他的幫助，他還記在心上，今天這個蘋果給的好！你們大家說，是不是？”
　　“是！”教室里的其他老師和同學異口同聲地回答。
　　我的后腦勺感受到從賈老師手掌心里傳來的陣陣熱量，渾身上下被夸得很是舒服。目光看向顏，發(fā)現(xiàn)顏此刻已經(jīng)抬起頭，仰起小臉，兩眼淚光閃閃，臉上流光溢彩，嘴角笑容燦爛。哦，我的女神啊女神！
　　……
　　元旦過后，緊接著進入了緊張的期末復習階段。期中考試拿了第一，對我來說既是一種鼓勵也是一種壓力。我必須好好復習，我還要拿第一！那段時間，我滿腦子除了學習還是學習，連吃飯的時候都顯得心不在焉，父母從微薄的工資里擠出一部分錢，給我訂了一份鮮牛奶，每天晚上臨睡前，煮給我喝。我哥沒有份，他看了很是羨慕，很眼饞，但是從小到大，我們家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營養(yǎng)補品之類的東西，幾乎都是給我準備的，如上海蜂皇漿，奶粉，鮮牛奶。我父母告訴我哥的理由是：你弟從小身子骨弱，抵抗力差，容易感冒發(fā)燒。所以我哥也不攀我，其實還有一個說不出口的理由就是，他學習成績很差，說話不硬氣。
　　這段時間，韓好像也很努力，每天下午我踢完球回教室拿書包，總是看到韓還趴在座位上學習，而往常這個時間，她早就背書包回家了。不光她這樣，我發(fā)現(xiàn)班里很多同學像學習委員顏曉輝等人，都是早來晚走的，搞的班里彌漫著一股大戰(zhàn)來臨之前的緊張氣氛。
　　考試的頭一天，下午，我踢完球，從操場回到教室，發(fā)現(xiàn)教室里只有韓一個人還在，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韓就像沒看到我這個人一樣，嘴里嘟嘟囔囔還在背著英文單詞。對她這樣的態(tài)度，我心中惱火，坐下后故意一句話不說，也不收拾書包，就那么直直地坐著，兩眼直勾勾地看著韓腦后的馬尾巴辮在我眼前晃啊晃。
　　好一會兒，韓突然從桌上抬起身子，回頭看著我。我身子紋絲沒動，眼神還是直勾勾的，只不過這回面對的不再是顧尾巴辮，而是韓一雙犀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