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地(二)
作品名稱:《桃花地》 作者:桃園三少 發(fā)布時間:2014-07-27 08:19:49 字數(shù):3286
老蔡和任克儉就這樣隱蔽地工作著。
小石天天跑動跑西,他帶給任克儉的消息卻是:縣委書記老蔡已經(jīng)被捕投降了,在縣城日本人那里做了大官,天天吃香喝辣。縣長任克儉雄心豹子膽一個人敢在城里活動,被敵人捕在了城內(nèi)漿水廟旁的葦坑地,日本人打碎了他的腦袋,喝了他白花花的腦漿子。任克儉聽了不由得心里打顫,趕緊摸了摸后腦勺,啊呀,他媽的,腦袋還在呀,誰吃了我的人腦子?老蔡想,原來我已經(jīng)身在城里了,怎么像是在做夢呢?他倆就這樣堅持著秘密潛伏工作。
轉(zhuǎn)眼過了立夏,地里密密麻麻就是一片新草,淺綠色的薺薺菜,淺紅色的花手絹,粉色的打碗花,紫色的扎扎嘴兒,處處顯露著蓬勃的生機。但是四外逃難來的鄉(xiāng)親也多起來,他們看著一片片正在呲牙的麥田,投去羨慕的眼光,又無可奈何地搖著頭。人們從他們那里得到的消息是,近鄰各縣的敵人越鬧越兇,越來越多,人心頓時騷動起來。
五月十一日,馮大娘家門口,人們嘀嘀咕咕了一大陣子,人散后,馮大娘忙跑來告訴他們說:“有人聽到從深南方向傳來了一陣陣激烈的槍炮聲?!比慰藘€再也蹲不住了,他拉著老蔡鉆出牲口棚的夾壁墻,悄悄上了房東的正房頂。朝南遠遠地眺望,遠處是一片片麥田,麥子繡齊了穗,齊刷刷一片綠海,在風(fēng)中輕快地搖擺著,麥海盡頭又是一個村莊,再遠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任克儉側(cè)著頭,瞇縫著右眼仔細地聽,果然依稀的槍炮聲時而緊,時而稀,他的心也隨著槍炮聲越來越波動。這時村里也有群眾上了房頂向遠處觀望,老蔡看到這里忙拉著任克儉下了房頂。
任克儉說:“看來敵人的掃蕩已經(jīng)開始了,必須趕緊通知群眾,必要的時候趕緊離開村子,到野外躲藏?!?br />
縣委老蔡說:“是呀,可我們這里是平原,東躲西藏能跑到哪里去,雖然我們動員人們挖了地道,但大部分挖得太淺,太短,被敵人堵住洞口,就被掏了窩,敵人來了能跑就跑吧!”
馮大娘的兒子魏競星也跑來把聽到的情況學(xué)說了一遍,老蔡告訴他,趕緊通知抗日村長,告訴他們說,敵人的掃蕩已經(jīng)開始了,從槍聲的密集程度看,是敵人的大隊人馬可能和深南六分區(qū)的部隊接上了火,叫他通知群眾聽到槍聲隨時逃出村外躲蔽起來。魏競星聽后忙走出門,踢達踢達地跑著找村長去了。
老蔡說:“敵人在平大路上修了大崗樓,以后我們的活動就更加困難了?!?br />
任克儉笑了笑,說:“老蔡,你也別太鬧心了,咱手里還有百八十條槍呢,大不了和敵人玩玩捉迷藏,他來了咱就跑,他走了咱就抽冷子打他個伏擊,讓他們知道咱縣大隊的槍也不是吃素的?!?br />
“是呀,是呀,雖然他能打死咱們幾個人,但馬上就能激起民憤和他們報仇。在延安的毛主席不是說過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群眾的心火在胸里憋久了,總有爆發(fā)的一天,毛主席的十大綱領(lǐng)講過,只要四億五千萬同胞齊努力,日本鬼子總會玩完?!崩喜坛了剂艘幌?,轉(zhuǎn)過話頭說:“克儉,你注意到了嗎,村外的麥子正呲牙,這眼瞅著就到小滿,離麥收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敵人這樣一掃蕩,誰還有閑心管麥子,麥子又成了‘望天田’,麥子收不了,群眾的生活又成了一大難題。”
“走一步看一步吧!”任克儉說:“這都是鬼子在作孽?!?br />
馮大娘跑進來說:“老蔡,你們快看吧,天上有幾個小飛機,在上面窮轉(zhuǎn)悠呢?!?br />
老蔡說:“老嫂子,你不用怕,先到地洞里躲起來?!卑疡T大娘送進地洞后,二人忙出去看,果然有五架飛機在東南方向不住地盤旋,就像老榆樹下的蛟子,嗡嗡鬧得人心發(fā)慌。事后才知道,這是日軍華北方面的司令官岡村寧次親自坐飛機指揮五萬多日偽軍將我冀中部隊團團包圍在了深武饒安地區(qū)。冀中八路軍才只有幾千人呀,老蔡和克儉二人心情十分沉重起來。
下午,二人又悄悄地上了房頂觀望,看到村口處一個中隊的偽軍從北而南向縣城方向開過去。
吃過晚飯,二人告別房東娘倆,決定到深北四區(qū)北溪村方向去,那里是深武饒三縣交界地,騎兵團常在那一塊活動,可以打探一下消息。二人檢查了一下槍支,都把子彈推上膛,摸黑在麥田的小道上向東走去,串了十幾個村后,黎明的晨曦漸漸顯露出來,剛到得朝村,東面驟然響起槍炮聲,任克儉拉著老蔡驚魂未定時,一群群的老百姓牽兒帶女,攜老扶幼從東面涌出來,老蔡急忙攔住一個老鄉(xiāng)問情況,原來東面的敵人上來了數(shù)千,已經(jīng)把馬團長的騎兵團團團包圍了。
老蔡和任克儉抽出手槍揮了揮。老蔡說:“鄉(xiāng)親們,我們是縣大隊的,西面沒有情況,大家伙向西跑吧!”
逃難的百姓潮水般跟著他倆向西跑去。剛跑了一陣,南面又響起了槍聲,老蔡和任克儉又指揮著人們向北跑。向滹沱河方向跑了一陣,北邊的馬蹄聲、槍炮聲又緊了起來,估計是騎兵團在突圍。老蔡和任克儉忙又指揮著人群向南跑。逃難的人群越來越多,四面八方都響起了槍聲。向南跑了一陣,南面又有了一群一伙的逃難者。任克儉攔住他們,問了問情況,人們看他手提短槍是個干部,哭著說,在深南鳳凰池一帶,敵人數(shù)千人已經(jīng)包圍了六分區(qū)的八路軍部隊,附近村莊的群眾都四下逃亡,敵人打紅了眼,像狼一樣見人就殺,用機槍掃射,村里村外到處是死人,村里逃不出去的老人孩子多著呢。
最后他們說:“同志,你是咱八路軍的什么人,告訴我們朝哪里逃吧?”
任克儉對老蔡說:“既然東面敵人圍著騎兵團,南面有咱們的大部隊拖著敵人,咱就往西北方向跑吧?!?br />
老蔡喘了口粗氣說:“行,咱就帶著群眾朝西北方向跑吧!”
逃難的群眾越聚越多,嘩啦啦已有幾百人,都向這里跑過來。任克儉舉了舉手槍說:“老鄉(xiāng)們,我們是八路軍縣大隊的,大家向西北方向跑吧,那里是一溜十八屯,昨天那里沒有槍炮聲,估計那里還安全些?!?br />
人們信服地望著這個拿槍的小伙子,大家又呼啦啦地朝西北方向跑去。
槍聲越來越密集,附近村莊的人們也加入了逃亡的隊伍中。
任克儉用破褂子擦了擦臉,正想朝前跑,這時后面的人群中,一個高大的漢子拉住了他,回頭一看,原來是縣大隊的干事劉德章,人們都叫他‘大個子劉’,后面還緊跟著田清河、田光叔侄倆,辛村區(qū)的王區(qū)長也跟了上來。
任克儉沒和他們說幾句話,便指揮著人群向西北跑去。
一轉(zhuǎn)眼的功夫早過了晌午,跑了十幾個村,離安平界越來越近,轉(zhuǎn)過一個路口,前面有一個土地廟,倒臥著一群逃難者的尸身,還有幾匹正在掙扎的戰(zhàn)馬,路邊是五六個犧牲的騎兵團戰(zhàn)士。前面村莊的炮樓里也向這里打起槍來,子彈嗖嗖地刮向這邊。隨后又是咣咣的聲音,擲彈筒的炮彈皮在人群里四下飛濺著。
辛村區(qū)長王特被打中了左胳膊,疼得他呲牙咧嘴瞪眼睛,聽不清罵起什么來。田光急忙把褂子的前襟哧地扯下一塊來,三下五除二給他包扎上。老蔡則被一炮彈皮濺傷了臉,滿臉是血又是土,整個成了一個血人。
老蔡和任克儉想都顧不得想,又指揮著人群呼哧呼哧地朝回跑,四面八方都是槍聲,哪里槍聲稀疏就朝哪里跑。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們都在用信任的眼神交換著想法。跑著跑著又看見二十多具日本鬼子的尸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墳地邊。人們轉(zhuǎn)身又向一片棗樹林里跑去,可林子里又是一灘又一灘涌著鮮血的尸體,有八路軍的,有日本鬼子的,重重疊疊,折過身接著向南跑……
交通溝、柏樹墳、棗樹林、桃樹地、小河邊、麥田地,隨處可見一群群,一伙伙逃難的人群。看著前面有人影,大家隨著跑過去,遠遠一望又是一群日本鬼子,噠噠噠地又被敵人的亂槍打回去,又是三三五五的老百姓躺在血泊中。就這樣,老蔡和任克儉指揮著人們盲目地跑著。
漸漸地,太陽慢慢滑入地平線,任克儉再也說不出話來了,他的嗓子都喊啞了,四下里朝人群中望去,劉德章、田清河、田光叔侄倆,王區(qū)長等幾個人都不見了,唉,又跑散了。
人們盲目地跑了一天,水米未沾,肚子里早已餓得前心貼后心。聽到槍聲漸遠,人們都一屁股蹲在麥田地里,喘著粗氣,驚恐地望著四周。
天黑下來時,正北角的一處村莊槍炮聲驟然密集起來,一片片的火光,一陣陣的濃煙在那個村子上空此起彼伏?;鸸庵须[隱約約的人影正在奮力沖殺,偶爾有幾匹戰(zhàn)馬帶著主人沖殺出來。人們呆呆地向那里眺望,不知是冀中哪個團正趁著夜色奮力突圍。
女人們哭起來,男人們握緊了拳頭,老人們合著雙手在胸前默默地祈禱,孩子們瞪圓了眼珠驚恐地望著火光。這里是否有她們的丈夫?他們的子弟?他們的兄妹和親人?敵眾我寡,五萬多日偽在深州古域組成了連環(huán)陣,我們的部隊能扛得過去嗎?
縣委蔡書記和任克儉心里都有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劉德章,田清河叔侄倆,王區(qū)長,他們都跑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