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地（十九）

望鄉(xiāng)臺上打蓮花，皮柿子是個要錢不要命的鬼，群眾心里都憋著一肚子氣。找不到蔡縣委，張九立心里更是著急，不怕難事，就怕商量，他知道這回皮柿子和蔣斗子肚臍眼里放了膿，弄不到錢心不死，忙穿著胡同去找李之龍。
　　李之龍摸摸頭皮說：“人家要錢咱還得給，咱村畢竟是鬼子大據(jù)點，不給人家肯定又想別的損招來對付咱?！?br /> 　　張九立說：“那就先揀錢吧，揀了錢再說?！彼麥惤钪?，二人咬起耳朵來。
　　人無外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皮柿子就信奉這個真理，看著大鄉(xiāng)里陸續(xù)送錢來，皮柿子樂得真想給菩薩燒柱香，忙著差蔣斗子備好禮物，預(yù)備著給縣長送賀禮。趕巧趙常生帶著兩個護兵撇腿走了進來，他知道這個中隊長是個掌著實權(quán)不好鬧的主，趕緊讓座又讓煙。
　　趙常生大模大樣地坐下來，拿眼一瞥笑著說：“皮兄，又發(fā)財了吧，可別忘了兄弟我啊，瞧，備了這么多禮品，又去哪里燒香啊，用不用我派人護送你，這路上可是不大太平啊?！?br /> 　　皮柿子知道這是敲竹杠，忙說：“我這所里七、八個弟兄呢，跟我走一圈，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大錯，再說皇軍處處討伐，幾個土八路諒也翻不起大浪來?！?br /> 　　趙常生劃根洋火點著煙，吸了一口說：“當(dāng)然，最好別出錯，出錯就晚嘍?！?br /> 　　皮柿子想了想，這是個用得著的人物，趕緊從兜里摸出五十元說：“兄弟，拿著買煙抽，我能發(fā)財，當(dāng)然仰仗著兄弟們照顧，我這心里是清清楚楚的?！?br /> 　　五十元相當(dāng)他三個月的薪水，不知這小子敲了百姓多少錢。趙常生心里想著笑著說：“看老兄怎么說的，我手頭還有零花錢，沒有了再朝兄弟借唄，這錢我可不要。”
　　“拿著吧，拿著吧，當(dāng)著中隊長，什么事不得上下打點，你不拿著可就見外了。”皮柿子硬是把錢塞進了趙常生的衣兜里。
　　“呀，呀，呀呀呀，皮兄，看你，真是……那兄弟我就不客氣了。”趙常生笑著順勢領(lǐng)下了這份情。
　　皮柿子嘴上樂著，心里卻想：這也是個饞貓鼻子尖，好吃聞上天。
　　二人說了一會兒閑話，趙常生借口還有事，便悠閑地出了警察所的門。
　　看趙常生走遠了，皮柿子呸地一口痰狠狠地朝門外啐去，一下子正吐到了興沖沖跑來的蔣斗子的臉上。蔣斗子抹了抹臉驚訝地說：“姐夫，你這是……”
　　“你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出村又找那個小娘們，八路軍的槍子不長眼，還是炮樓底下蹲著保點險?！逼な磷託獠淮蛞惶巵恚趾莺輸?shù)落起小舅子來。
　　等著皮柿子氣消了，蔣斗子從懷里掏出一張紙條遞過來說：“姐夫，你看這是什么？”
　　皮柿子看了看，上面有五個人的名字，忙問：“哪來的？”
　　蔣斗子說：“前幾天拆房拆出來的，有個兄弟要點煙，被我搶了過來。”
　　皮柿子說：“這五個人哪村的？認(rèn)識不？”
　　蔣斗子說：“就知道一個孟大亮，這村的，這個人還不在村里住，其它四個人不認(rèn)識?！?br /> 　　皮柿子想了想說：“這許是五個土八路吧，這可又有了發(fā)財?shù)穆?。斗子，你心眼可真多。下午你把張九立找來，讓他先認(rèn)認(rèn)，就說是八路軍的花名冊，咱先弄倆錢再說，要不給錢咱就交給皇軍，看他怎么說?！?br /> 　　說著，又禁不住夸起蔣斗子來。

　　下午，張九立跟著蔣斗子來到警察所，張九立陪著笑臉說：“皮所長，什么事欸，錢還不夠嗎？”
　　皮柿子從涼椅上坐起來指了指桌子，說：“不夠，真的不夠，你看看桌子上的這張字條，它值多少錢吧？”
　　張九立拿過字條看了一眼，心里頓時涼了半截，忙說：“這是什么呀，哪來的這么個小紙片片?！?br /> 　　“拆房拆出來的?！笔Y斗子說。
　　“這或許就是個欠賬單吧?！睆埦帕⑾肓讼胝f。
　　皮柿子冷笑了幾聲，說：“欠賬單，欠了多少錢，要是欠賬單就好了，要是土八路的花名冊呢，這也說不定，老兄，叫你來，就是讓你先查查，哪頭大哪頭小，老兄心里也清楚，俺們呢，裝裝糊涂也就過去了，你和鄉(xiāng)親們說說看是不是這么個道理。”
　　張九立趕緊應(yīng)著說：“是，是，還是皮所長照顧著老鄉(xiāng)親，我回去趕緊查，一定給皮所長一個好交待?！?br /> 　　蔣斗子拍了拍盒子槍說：“張鄉(xiāng)長，還是你明白，咱皮所長又賣給你一個大面子。”

　　半夜里蚊子咬，沒人睡得著覺。李之龍聽張鄉(xiāng)長講了這個事情，覺得情況很嚴(yán)重，忙出村口到處轉(zhuǎn)轉(zhuǎn)，但就是找不到蔡縣委，碰巧遇到了鄰村的田清河，忙把他請到家里來。他知道這個老頭子也是縣里的干部，是個說話也算數(shù)的主。
　　田清河聽他報報人名，就知道這是新發(fā)展的幾個黨員，日本鬼子知道了肯定連家屬一起都有危險，好歹皮柿子想抓錢，還沒去報告日本人，只能先在錢上做文章。
　　張九立說：“錢多了沒有，大鄉(xiāng)里也沒錢，誰也墊不上，錢少了也不行，皮柿子是見條長蟲都要捋層皮的主，再說給了他們錢也只能解解燃眉之急，過后保不準(zhǔn)又要訛咱們，這可是個擔(dān)雪填井的無底洞，什么時候也填不滿?！?br /> 　　李之龍也說：“這倆個人為非作歹，接二連三地敲詐，保不準(zhǔn)會鬧出人命來，老百姓恨透了他們，非要求縣里除掉他們不行?！?br /> 　　田清河摸出煙荷包，擰了一鍋煙，潮濕的地道里飄起煙絲的香味來，他沉思了一下說：“我剛從冀中區(qū)來，也沒聯(lián)系到縣委區(qū)委，但趕巧我捎來一筆款，這是給縣大隊的菜金，本來我是無權(quán)動用的，但救人要緊，你們可以先用上，但從哪里吃了，還得從哪里吐出來?！?br /> 　　張九立點點頭說：“嗯，應(yīng)該的。”
　　“名單上的人通知到了嗎？”田清河問。
　　李之龍說：“我說給了富雪，讓她找大亮下通知，那幾個人是外村的，咱不認(rèn)識，大亮或許認(rèn)識吧。”
　　仨人商量著事，當(dāng)鐮月西墜時，院里的蟈蟈叫起來，門一響，孟憲亮和賈富雪領(lǐng)著區(qū)委書記田光走了進來。
　　田光和叔叔打個招呼，把下通知的情況講了講，接著說：“我們找到了縣委，老蔡和任縣長他們幾個人商量過了，縣委決心除掉這倆個禍害?！?br /> 　　幾個人聽了放下一半心來。
　　第二天日上三桿時，張九立和李之龍拐進偽警所。
　　皮柿子坐在長條凳子上，耷拉著眼皮說：“查了嗎？問了嗎？”
　　張九立急忙笑著說：“查了，問了?；厝ノ伊ⅠR問了問村長，各家都說是新近有一戶人家要單門獨戶過日子，鬧著氣分了家，寫了份分單，他們都是找去的中人，碰巧是這村的教書先生代的筆，這代筆先生和那幾個中人又不熟，他怕中間在分單上出了事再找他麻煩，就把幾個中人又錄了下來，對簿公堂他也能自己洗白清楚。”
　　皮柿子眼皮也沒抬，沉著臉慢慢地說：“是嗎？”
　　李之龍忙說：“是，是，就是這么回事兒，我們都問了，可以打保票?！?br /> 　　蔣斗子手一揚，瞪瞪眼大聲地說：“張大鄉(xiāng)長，就那么簡單，你就保不準(zhǔn)是共產(chǎn)黨的花名冊，這事兒我們可沒查，皇軍查不查咱可就不知道了，你們都是明白人，可別把通共的罪名往自己身上扯。”
　　張九立笑著說：“當(dāng)然，當(dāng)然，誰沒事給自己去找事欸，那幾個做中人的也都是老實巴交的老百姓，人家聽說了這事，都感念皮所長照顧，忙湊了六十元錢，托我轉(zhuǎn)交給皮所長，想領(lǐng)下這份人情哩?！闭f著話從兜里摸出一沓錢放到了桌子上。
　　皮柿子知道，這能做‘中人’的都是硬主，多一半跟共產(chǎn)黨有聯(lián)系，都是惹不起的地頭蛇。他抬了抬頭說：“張鄉(xiāng)長啊，這事你清楚，俺明白，再讓他們交壹百元錢怎么樣？以后出了事，我好去打點，你說行不行？”
　　張九立點頭說：“行行，當(dāng)然行，我回頭再找他們說說去，這些人凈給咱警察所找麻煩?！?br /> 　　蔣斗子見手心里又攥出個屁來，鼻子哼了哼，臉上露出了笑模樣，高興地說：“好哇，讓他們識相點，我們等你回話。”
　　這事就這樣拖起來。
　　皮柿子不追，實在是心存顧忌，他知道張九立這人本鄉(xiāng)本土，敢編排這么個笑話給自己聽，必定是背后有人撐著腰，他多少知道一點他和縣里于司令的關(guān)系，知道不能逼得太緊，不能硬得罪?？蛇@回這事明白著，要是他背后撐腰的是共……，想到這里，他汗毛里浸出一層冷汗來，但老毛病難改，再訛壹百元也是一筆外快，他們要是硬不交呢，哼，還有皇軍頂著呢。他頓時又把心思放到肚里來。
　　把心思放到肚里的不止他一個，張九立知道，這些錢是八路軍的，人家必須要回去，皮柿子你就等著瞧好吧。
　　李之龍回家馬上向區(qū)委書記田光作了匯報，知道縣里正在招集人，想要收拾了他們。哈哈，皮柿子，這回看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下午，他帶著一身輕松和賈富雪結(jié)伴去了自己的桃樹園子，那些小桃果也實在是該梳理梳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