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黃穰起義

公元179年四月初一，一輪紅日剛剛升起，萬道霞光普照大地。江淮大地的麥苗漸漸曬黃，黃陂湖和巢湖的魚蝦，在水草叢中歡快地跳躍。
　　周瑜已經(jīng)五歲，他和哥哥周道正在學(xué)堂背誦《論語》、《詩經(jīng)》。
　　突然，一陣狂風(fēng)暴雨，霎時天昏地暗，黃泥河、瓦洋河、天井湖、白湖、兆河、西河、白石山河和白蕩湖河水猛漲，第二天廬江郡舒縣大地，成了一片水汪汪的湖泊。
　　“老爺，今年夏收的時候，怕又要收不齊租子了?！倍芗以缟腺I菜回來，見周異剛吃過早飯，放下菜對老爺說道。
　　“怎么了?”周夫人不解地問道。
　　周道接口說：“窮鬼又想花點子，不交租？”
　　“昨日暴雨，快熟的麥子，只怕又被洪水沖走了。”周瑜對母親解釋道。
　　周道氣憤地說：“水鬼怎么年年來搶！一年死幾戶，欠我們的租子，也就打了水漂?！?br /> 　　“聽說黃陂湖和巢湖大堤已破，河道上漂浮了好多死尸?！倍芗姨ь^對老爺和夫人說。
　　“江淮年年災(zāi)禍，不是水災(zāi)就是人瘟，天下真的要亂了嗎？”周夫人望了一眼老爺，瞧了瞧一對兒子，傷痛地說道。
　　周異嘆了一口氣，他撫摸著周瑜的小臉說：“只要天下不亂，你們一生富貴不憂?！?br /> 　　“我家的糧食，就是十年荒蕪顆粒不收，也餓不死我們。”周道對母親笑著說。
　　“民安，天下安，平民百姓就像河水一樣，既能載舟也能沉舟！”周瑜對大哥周道說道。
　　周異突然眼前一亮，他望著一口乳齒的幼兒周瑜，心頭說不出的激動。他俯身蹲下，抱起周瑜，望著這個兒子，既心痛又愛憐。周暉幾次來信，說京城洛陽有兩次異象，好端端的太陽，在半晌午就被天狗吞噬。說來也巧，一次在公元177年十月初一，一次是在光和元年（178年）二月初一。兩次日食過后，洛陽和京兆都發(fā)生了地震，一次在東朝的皇陵。
　　“宦官挾制專權(quán)，官府貪贓枉法，豪強掠奪土地，使平民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天降異象，是在警示朝綱法紀(jì)?！敝墚愑滞蝗蛔h起朝政。自從174年周暉寄來八百里加急書信，他一直不再評議朝綱。176年閏五月，永昌郡太守曹鸞上書為“黨人”說情，他說：“災(zāi)異屢見皆于斯！”靈帝看完奏章勃然大怒，立即下詔命司隸和益川官府逮捕曹鸞，用囚車押到京都洛陽，嚴(yán)刑拷打而死?；鹿俸ε率看蠓蚓硗林貋?，挾制靈帝又下重詔，讓各州、郡府重新調(diào)查黨人的學(xué)生門徒、舊時的部屬，父子、兒子、兄弟，凡是當(dāng)官的全部被免職，加以禁錮，不許再用。后來，還擴大到同一家族五服之內(nèi)的親屬。周異現(xiàn)在想起，還是一身直冒冷汗。
　　“老爺，看來我們今年還要賑濟災(zāi)民。”周夫人菩薩心腸，她一聽江淮又是天災(zāi)人禍，她忍不住先開口說道。
　　周道說：“廬江郡縣不是有官府嗎？”
　　“什么狗屁郡府！”周異很少發(fā)火，但一聽災(zāi)民情況和想到當(dāng)今朝廷，一肚子的怨氣再也憋不住。前幾年，廬江郡舒縣連著發(fā)生災(zāi)情，可他們?nèi)匀徊活櫚傩账阑睿幻孢^著花天酒地的生活，一面加緊搶奪民財。朝廷更是荒唐無稽，熹平七年、光和元年（公元178年），靈帝劉宏下令賣官，二千石的官員2000萬，400石的官員400萬。外任富裕地區(qū)的官員，比官京還要高。劉宏帝還通過宦官和外戚，私賣三公1000萬，卿500萬，納入自已的囊中。
　　“劉家天下，遲早要敗到這些人手里。”他痛心地罵了一句，望著周道他輕輕搖了搖了頭。周異要是在往昔，一定又要罵周道，今天他一想遇到這樣的朝廷，就是滿腹經(jīng)綸又能如何，不如智力低下，還少了煩惱。
　　“這幾年收成不好，災(zāi)荒頻繁，庫房糧食也不多了?！敝墚愓f道。
　　周夫人一聽，以為老爺也因為幾年災(zāi)荒沒收到地租，不想救濟災(zāi)民，她著急地說：“我們家的傭人多了些，不如讓他們走一部分?！?br /> 　　“災(zāi)荒年，你讓他們?nèi)ツ睦?？”周異不解地說。
　　周夫人說：“每年觀音會，我們是要做的。”
　　“讓他們回家去?！敝艿勒f。
　　周瑜說：“災(zāi)年，讓他們回去，不是讓他們等死嗎？”他望了一眼大哥，接著對父親和母親說：“敬菩薩，不如救眾生。菩薩心腸，就是救百姓于水火。中原這幾年還是太平，可讓二伯和哥哥在河南河北，買些糧食早日運回，未來江淮糧價一定高漲?！?br /> 　　周夫人一聽喜上眉梢，她對老爺說道：“瑜兒真是菩薩身邊的童子下凡，有一顆救世救民的善心?！?br /> 　　“這倒是個主意。”周異對夫人接著說：“朝廷拔糧可能還要些時日，我們先開倉賑濟幾日，郡府縣令也不好不賑，先讓災(zāi)民安穩(wěn)下來?！?br /> 　　周瑜說：“父親也可動員別的達官貴人，一起救濟災(zāi)民呀！”
　　“這不是你該出的主意了?！敝芾蠣斦f過，對夫人說道：“送他們?nèi)W(xué)堂吧！我去書房，寫信給二哥和暉兒。”
　　廬江郡舒縣黃陂湖兩岸，一片汪洋。沒有被洪水沖倒的土房，浸泡在河水中的土墻，不幾日就不見了到處是喊兒哭爹的悲慘情景。
　　黃屯的小街，擠滿了到處逃難的災(zāi)民。有的災(zāi)民有三天沒有喝過一杯熱水，有的災(zāi)民躺在青石板上，睡下就再也沒有起來。
　　小鎮(zhèn)一片慌亂。
　　汪家大院紳士汪亭長跑到鎮(zhèn)上，對張鄉(xiāng)長說：“黃陂湖的災(zāi)民，全擁了過來?！?br /> 　　張鄉(xiāng)長早上就有飲酒習(xí)慣，他一臉通紅，吐著酒氣罵道：“圩區(qū)沒有淹死的水鬼，一下?lián)砹诉@么多到我們山里，老子給他吃個屌?！?br /> 　　“死人，也沒能留在這里。”汪亭長說。
　　“老子活人都不管，死人老子還管他？”張鄉(xiāng)長朝汪亭長瞪了一眼。
　　汪亭長不知是熱得一臉汗，還是嚇得一臉汗，他接著小聲地說：“現(xiàn)在死的死，活的又要吃，如果瘟疫流行開來，我們小鎮(zhèn)非有滅絕之災(zāi)?！?br /> 　　麻子張鄉(xiāng)長一下跳了起來：“我怎么沒有想起來，快讓各亭長帶上家丁，趕走這幫沒有淹死的水鬼。”
　　汪亭長說：“這些沒有活路的水鬼，要是硬趕怕會鬧事?！?br /> 　　“你說怎么辦？”麻子張鄉(xiāng)長語氣柔和了些，對汪亭長說。
　　汪亭長走到他的面說，笑著說：“先賑災(zāi)兩天，給沒有死的人吃兩餐，讓他們把死的人埋了。后面就說水災(zāi)糧食運不進來，郡縣在治所開賑了，讓他們?nèi)タじh所?！?br /> 　　“郡縣給他們個屌吃！”麻子張鄉(xiāng)長說。
　　“給不給，我們都得這樣說。把這些水鬼騙走就行，我怕時間長了，要生亂！”汪亭長神秘地說。
　　張麻子鄉(xiāng)長大罵：“誰敢！”他接著說：“去年黃穰帶頭鬧事不交租，老子要是抓到他，讓他一家人都活不到春天?！?br /> 　　“這些窮鬼躲進山中，你去打他，他就跑。你不去打他，他就像幽靈一樣讓你不安寧?！蓖敉らL一聽到黃穰，他心里咚咚地亂跳。
　　黃穰是黃家大院亭里人，他們與汪家大院是鄰村。
　　這幾年，江淮不是天旱就遇水災(zāi)，窮人租種的土地年年荒蕪。有開明點的地主老爺，就讓租子減少。有好心的達官大戶，讓種田佃戶遇到年成好的時候加租。遇上一些不講良心的黑心地主惡霸，他們就借機搶奪奸淫民婦、買賣民女。
　　黃穰小的時候，家里還有一片毛竹林，幾畝田地。曾祖父早年服侍黃家大院黃老太爺，他本來就是房內(nèi)五服旁系。老太爺年輕時常年在外做生意，黃穰曾祖父多次救過他的性命。晚年得了重病長年臥床，全是這個系侄給予照料。黃老太爺快死之前，叫來兒子分了一塊竹林和幾畝田地給他，讓黃家人活著有的吃，死了有個地方安葬。
　　黃老爺不好當(dāng)著快死人的面拒絕，內(nèi)心一直不快。老太爺安了葬，他想要回田地和山場，不想黃家祠堂老人全不同意，黃穰曾祖父對兒子說，以后下代一定要讀書做官，就是賣了這意外田產(chǎn)，也要有個讀書人。
　　“三代不讀書，就是一籠豬?！崩蠣斪优R死的時候，對黃穰的祖父說道。
　　“父親，我記下了?！?br /> 　　老爺子又說：“田地可以賣，山場不要賣！”
　　“山場怎么比田地還金貴？”他不解地望著奄奄一息的老人。
　　“這件事說來話長?！彼寖鹤臃鏊似饋?，他接著說：“當(dāng)年黃老太爺請來一個風(fēng)水先生，讓他在黃家大洼找片墳山。黃老太爺每天給風(fēng)水先生一只雞，足足留住了一個月。后來，風(fēng)水先生給黃老太爺找了一塊埋葬的墳地。風(fēng)水先生被下家廬江周府匆匆忙忙接走，老太爺想起三十個腌制好的雞胗，一時忘記送給風(fēng)水先生帶走，急忙叫我騎馬趕緊追到先生。先生一看臉露歉意，連說對不住黃老太爺，接著對我說這也是你有緣，老太爺在世時你可以求一件事，把山洼那片小竹林乞討過來，以后安葬自己?！?br /> 　　“原來風(fēng)水先生留了一手？”
　　“是的。說這一塊是黃家大院唯一的風(fēng)水寶地，將來遇到太平盛世，會出一位將相之才，遇逢亂世會出一混世魔王?！崩先苏f完，一口氣沒接上來，命入黃泉。
　　老人去世過后，黃老太爺家?guī)捉?jīng)設(shè)局，到了黃穰父親時田產(chǎn)基本讓黃家已掠奪過去。黃穰聰明伶俐，在祠堂念了幾年私塾，黃家族人有人高興有人憂。黃老太爺家后生，怕黃家日后功名超過自家，他們派人暗中陷害黃穰父親，又奸淫了黃穰母親。父母一個個悲慘死去，黃穰在族人的照養(yǎng)下，長大成人。由于讀了幾年書，又聰明過人，在族里有了好人緣。一天，有位族長給他安排娶了汪家大院一位小姐，他們過上了平靜美滿的生活。沒過幾年，他們生兒育女，田產(chǎn)也一年比一年多了起來。這時，黃老太爺家后生重提往事，要他歸還以前田畝地數(shù)。
　　“父債子還，理所當(dāng)然?？墒巧虾脦状氖虑?，我一點也不清楚?！秉S穰找來族譜大戶，他們開始都是為黃穰說話，可是幾天過后，就連汪家大院亭長，也要汪家小姐娘家做黃穰工作，如果黃穰不還田產(chǎn)，就要接回汪家小姐。
　　“天下怎么有如此不講理的人！”黃穰找到張麻子鄉(xiāng)長，鄉(xiāng)長不問明白，就叫人把黃穰打了一頓，然后說道：“快快答應(yīng)還了田產(chǎn)，否則你會落個家破人亡！”
　　黃穰從鄉(xiāng)里出來后，妻子汪氏勸他還了黃家田產(chǎn)，自己就是再窮也會守著兒女一生。
　　“當(dāng)年明明是他祖上給予我祖輩的回報，現(xiàn)在他們是橫行鄉(xiāng)里，鄉(xiāng)長和族長不為民做主，我要到舒縣大老爺府去討個公道?！逼拮油羰弦幌鹿虻梗骸巴艏彝らL說了，黃家聽到了風(fēng)聲，說什么那塊山地是個風(fēng)水寶地，他們花上了好多白銀，是一定要要回去的，你還他們算了。”
　　黃穰說：“又不是我欠他們的債，為什么要我還？他們這分明是掠奪我的財產(chǎn)?！秉S穰當(dāng)夜寫了一封呈書，第二天天一亮他來到廬江郡舒縣府，擊鼓鳴冤。
　　“堂下是何人？”縣令大聲責(zé)問。
　　“草民黃穰！”
　　“有何冤情？”
　　黃穰說：“黃屯黃家大院亭長黃大虎掠奪我家田產(chǎn)?！?br /> 　　縣令大聲責(zé)道：“你家?guī)状蛔R字，哪里來的田產(chǎn)。你不是強盜，分明就是地霸。來人，把黃穰給我關(guān)進大牢?！?br /> 　　汪夫人幾日不見黃穰回來，她跑回娘家。汪亭長找到張大麻子，說黃穰老婆答應(yīng)畫押，田產(chǎn)地契都帶來了?！皬埓笕耍闊┠愕娇h府求個情，放了黃穰?！蓖敉らL賠著笑說。
　　張麻子說：“進去容易，出來難，你得了什么好處？”
　　汪亭長苦笑著說：“黃穰老婆送了我十錠碎銀?！彼缽埪樽愚k事先說銀子，再說事?！皬埓笕?，這里十錠碎銀孝敬你，五十錠碎銀是麻煩您求縣令大人的跑路錢。”汪亭長說。
　　張麻子說：“他老婆會辦事，長得怎么樣？”他說著笑瞇瞇望著汪亭長。
　　“沒結(jié)婚時還有點水靈，現(xiàn)在一臉霉氣相?！蓖敉らL知道張麻子好色，護著汪夫人，畢竟是本家。
　　張麻子淫笑著說：“你自己搞到手了吧！”
　　汪亭長說：“大人，真的不好看是小事，關(guān)鍵是個霉氣的女人?！睆埪樽右幌胍彩怯械览恚f：“你先讓黃穰老婆把地契交給黃亭長，二來讓黃穰在里面吃點苦頭?！秉S穰一個星期后出來的時候，瘦了好幾斤。
　　黃穰沒有了田產(chǎn)，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往年，他還可以給有錢人的大戶兒童教書識字，自從蹲了大牢，沒有有錢人找他上門。好心的族人，見他一家沒有經(jīng)濟來源，族長找到黃亭長，給了一畝租田。這年正遇上江淮旱災(zāi)，顆粒無收。一些窮極了的佃戶，聯(lián)合起來抗租，結(jié)果黃亭長跑到鄉(xiāng)里，要求把黃穰等人抓起來。黃穰得到消息，一氣之下把妻兒送到汪家大院，他和佃戶幾百人搶了黃亭長家的糧庫，分發(fā)給快要餓死的百姓，自己和十幾個好兄弟上了山，住進祖師洞。
　　這年，江淮又遇水災(zāi)。黃陂湖圩區(qū)沒有淹死的百姓，紛紛涌進黃屯山里，不少災(zāi)民為了有一口飯吃，祖師山一下跑來上千號人。汪亭長聽到災(zāi)民紛紛在鄉(xiāng)間傳言，如果屯里還不賑濟，他們就全上祖師洞，拜黃穰為大將軍，組織隊伍到黃屯周邊富裕大戶家搶糧。
　　這天，張麻子聽了汪亭長一說，他鳴鑼第二天開賑。黃屯聚集的不少準(zhǔn)備上山的災(zāi)民，從半山腰又跑了下來。古街黃屯，一夜人山人海。第二天一上午，從圩區(qū)的災(zāi)民不斷涌入，到了下午發(fā)生了搶粥賑濟的騷亂。張麻子一面調(diào)集舒縣府兵，一面從各亭調(diào)來家丁，抓起來的災(zāi)民就有上百人，當(dāng)場打死幾十人。黃屯的河水，被血染紅。
　　就在這當(dāng)兒，黃穰帶著山上千號兄弟，組織了二支隊伍。一支到黃家大院黃亭長家搶了糧食，分發(fā)給一些受災(zāi)的百姓，自己帶著一支隊伍，在黃屯一片慌亂中，他們沖進鄉(xiāng)里糧倉，搬上祖師山就有十幾噸小麥。幾天下來，災(zāi)民跟著上山的又聚集好幾千人。
　　消息傳到廬江郡縣，開始當(dāng)?shù)乜な睾涂h令并沒有當(dāng)一回事。后來，黃屯鄉(xiāng)里災(zāi)民仍不斷涌進，除了周府和縣郡賑濟點外，難以看到災(zāi)民，郡縣大人才開始擔(dān)心事變。他們一面上報揚州府，一面上報朝廷，同時動員廬江郡縣大戶，組織災(zāi)民賑濟和自救。
　　廬江郡縣一片慌亂。
　　“這個張麻子該殺！”周異聽到郡縣說黃屯黃穰要暴動，他跳起來罵道。
　　“周大人，現(xiàn)在不是討論殺張鄉(xiāng)長，是要我們精誠團結(jié)，一舉剿滅黃穰?！笨h令望著郡府大人，對周異說道。
　　周異說：“縣令大人，你怕也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
　　“周大人，廬江舒縣要是出了大事，我們都不好向朝廷交代?！笨じ笕瞬桓吲d地說。
　　周異本來還想說什么，他還沒開口，郡府大人就接著說：“黃穰要是真的亂起來，你們和我一樣，都沒有好結(jié)果。你們也該向周大人一樣，早該放點血了，有錢的出錢，有糧的出糧。先賑濟災(zāi)民，每個災(zāi)區(qū)都要設(shè)賑濟點，把災(zāi)民引回來。舒縣集結(jié)兵團，攻打祖師山。黃穰不死，我們終有一天要死在他的手上?！?br /> 　　“賑什么災(zāi)民，直接上山剿匪！”一個鄉(xiāng)紳一說出口，幾個不愿賑濟的達官跟著說道。
　　有人說：“要是一時打不下來怎么辦？聽說祖師山上有好幾千人了。”
　　“黃匪才讀了幾年書，識幾個字？他敢造反，是不想活了?！辈辉赋鲥X出糧的人跟著說道。
　　“一幫窮鬼，他們沒有淹死，現(xiàn)在是自找死路。郡府大人官兵一到，他們就會像瘋狗一樣亂跑?！逼綍r拍牛馬屁的官員，一個勁地向郡府大人討好。周異實在聽不下去了，他氣憤地站了起來：“現(xiàn)在都什么時候了，你們還這樣空口說白話，廬江災(zāi)民都是廬江郡府、舒縣子民。災(zāi)民要是餓死了，廬江郡、縣遲早也沒有了，我們的項上人頭還能保住嗎？”
　　周異說完，激動地離開了郡府，回了家。
　　周夫人見老爺臉色不悅，她小心地問道：“老爺，出了什么事?”
　　周異說：“廬江要出亂子了?！?br /> 　　“怎么了？”周夫人嚇了一跳。
　　“黃屯有個叫黃穰的災(zāi)民，硬被縣令和張麻子給趕上祖師山當(dāng)山匪去了。”周異呷了一口茶，一時沒有吞下，在喉嚨里嗆得氣管難受。
　　“派兵去殺了土匪?！敝艿篮椭荑膶W(xué)堂放學(xué)回來，周道插嘴說道。
　　“你懂個屁！”周異罵道。
　　周夫人有點顫抖地說：“不打，那怎么辦？”
　　“賑災(zāi)！”周瑜接著說：“因災(zāi)而聚，賑濟會散。”
　　周夫人說：“是呀，他們是受災(zāi)沒的吃，才聚到一起去了?！?br /> 　　“就是這么一個簡單的道理，廬江郡府和縣令還開了一天的會，也沒有討論個對策下來?！?br /> 　　“他們想出兵？”夫人問道。
　　“你當(dāng)這幫兵能打仗，他們歁負(fù)老百姓還有一手?！敝墚惤又f道：“我回鄉(xiāng)是想過點平靜的日子，沒想到遇到這樣的事情?！?br /> 　　“父親，快寫信讓小叔帶兵回來，剿了這幫土匪?！敝艿烙终f道。
　　周瑜對兄長說：“兵乃兇險，不到萬不得已不可用之。更何況這些是災(zāi)民，他們本無反心，只求生存為了有一口飯吃?！?br /> 　　“沒有飯吃，他們也不能打家劫舍?！敝墚悓Ψ蛉私又f：“他們搶了亭里富戶不說，還到鄉(xiāng)里搶劫了糧食，膽子也是太大了?！?br /> 　　“好心自會有好報，我們還是繼續(xù)賑濟災(zāi)民吧！”周夫人說道。
　　“娘，我?guī)湍?！”周瑜撲到周夫人的懷里，對母親說道。
　　周異說：“你上你的學(xué)?！?br /> 　　“就讓他從小體會一下民情，對他以后成長也不是壞事。”周夫人接著說：“當(dāng)官要為民做主，當(dāng)不好百姓的父母官，將來也做不成大事?！?br /> 　　周異沒有再作聲，夫人知道老爺想靜一下，她帶著周道和周瑜先離開了老爺房間。
　　第二天一早，周瑜跟著母親在南大街給受災(zāi)的災(zāi)民賑濟。他望著長長的災(zāi)民隊伍，小小的心里既希望越來越少，又盼望越來越多。母親給每個災(zāi)民，都勺上滿滿的一大碗稀粥，對他們說：“別擠，每個人都會有一碗。我們明天、后天、天天都煮粥，賑濟到郡府、朝廷發(fā)給你們救濟糧為止。”
　　“小少爺，真有菩薩心腸。”一位受災(zāi)的大娘說。
　　“小少爺，就是觀音菩薩身邊的童子下凡?！币晃皇転?zāi)老奶奶說。
　　一位大爺說：“小少爺，將來一定是個心里裝著老百姓的好官?！?br /> 　　一位老爺爺說：“周府小少爺將來一定能做大官，救世濟民。”
　　“瑜兒，謝謝鄉(xiāng)親們吉言。”周夫人對周瑜說。
　　“公瑾在此謝過爺爺奶奶大伯大嬸！”周瑜對眾人打了一個禮，笑著說道，眾人一聽都笑了起來，他們忘記了一時的悲傷。
　　一位大嬸說：“小少爺長得真漂亮，像個女兒家面如桃花?！敝荑ひ宦牐∧樢幌录t撲撲。他帶點羞澀地說:“我是帶把子的?！北娙擞质且恍?。
　　這時，一位披頭散發(fā)的婦人一邊哭泣，一邊走了過來。眾鄉(xiāng)親問她為什么還在哭泣，她說兒子沒被水鬼搶走，是在討飯的路上走丟了。眾人為她難過，一位大娘問道：“在哪里走丟了?”
　　“我們是在楊柳圩，河堤一破就討飯到黃屯，張麻子心狠不給我們吃的不算，還叫家丁打人。男的不少人上了祖師山，我們女的聽說郡治府周大人家在賑災(zāi)，我們母子一路討飯一邊向縣城走來。白湖熟路全是水，我們從黃屯十里長沖到了昆山，沒想到快出天橋的時候，兒子跑丟了。”她一下坐到地上哭著不停。
　　“他沒事的。洪水都沒沖走，他命大得很，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庇形缓眯哪棠贪参康?。
　　有位大爺說：“現(xiàn)在泥和尚出家，自身難保。他不被天橋的野狼吃了，也怕幾天討不到吃的餓死?！?br /> 　　大嬸一聽搶嘴道：“他要是死了，我還有什么活頭?，F(xiàn)在的世道雖然好人不多，可就像周大老爺家的好人也還是有的。我兒子記住了，我們在分手討飯的時候，說好如果要是分手遇不到，就到周府南街相見。周太太，你說我兒子能來嗎?”
　　“大嬸，他會來的。”周夫人好心地安慰道。
　　這時，走過來一個自己說會測字的先生，他從周夫人手里討了一錠碎銀，讓大嬸報了一字，他想了一會兒說：“見不到了?！北娙藛栍袥]有什么解法，他又要周夫人賜予一錠碎銀，夫人正在憂慮時，見失散兒子的婦女哭得更厲害，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夫人剛要出手碎銀，周瑜笑著對那位嬸子說：“他在騙你，你報的字是‘兒’，上面一個白，下面是一撇一彎鉤，過一個晚上，明天就得相見！”眾人一聽說有道理，哭泣的嬸子一聽也笑了起來。
　　“小少爺不但心地善良，還有如此才華，周府一定吉祥平安，光宗耀祖！”測字先生笑著離開了周府南街，向黃屯山里走去。
　　第二天晚上，這位測字先生坐在祖師洞黃穰的對面，把自己在廬江舒縣幾天打探的消息，一一報告給了眾弟兄。
　　“郡縣真的要動兵？”黃穰問道。
　　“只有周異一人不同意出兵黃屯，他還在家開了好幾處賑濟災(zāi)民點，有不少災(zāi)民源源不斷地向縣城涌去。”測字先生說道。
　　黃穰說：“這周異還和他們真的不一樣?！?br /> 　　“是的。別人都說我們是土匪，只他說我們是為了有一口吃的，才聚眾一起。”他望了望幾個難兄難弟，對黃穰說：“我們還是做好一手來打的準(zhǔn)備，不然到時不是被餓死，就被打死了?！?br /> 　　“二哥，既然官府已經(jīng)把我們當(dāng)成土匪了，我們就做個山大王。拜黃穰為大哥，我們五人結(jié)拜為盟，做個生死兄弟。”一個粗魯大漢說道。
　　“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币粋€矮個子瘦小的男人說道。
　　黃穰見眾人都望著他，他嘆了一口氣，對五位兄弟說道：“我黃穰年輕的時候，雖然沒有想到獲得一個功名，可我也沒有想到有這個今日。我們本來只是為了生存，有一口飯吃，過上平淡百姓的日子，黃家亭長、黃屯張麻子和舒縣令，他們一個個把我們往死里整，我恨不得一劍殺了他們。可做上土匪這行，就沒了回頭路，真無臉面對列祖列宗?！?br /> 　　“大哥，要不是你帶著我們上山，我們怕是都餓死了。再說你為了我們搞抗租，得罪了當(dāng)官的，他們才把你往死里整。”最小的一個兄弟說道。
　　“你們要么下山去吧！”黃穰對他們接著說：“我只要幾個兄弟和我一起就行了，他們一來，我就去臨湖和襄安那邊山里。”
　　“我們下山去哪里？不是餓死，就是被抓去殺頭?！焙皽y字先生為二哥的說道。
　　“殺我的頭，我先殺了他幾個，二十年后我又是一條好漢！”粗魯?shù)臐h子兩眼圓睜，他站了起來對黃穰說：“干吧！大哥，讓兄弟們多活幾天?！?br /> 　　“張干兄弟，我黃穰死了是一條命，山上有上千條人命，他們上山本來只是為了一口吃的一時，你讓他們一起就這樣死了，我怎么對得起眾上山的兄弟。”黃穰仍然下不了決心，他對下山打聽剛上山的測字先生說道：“洪亮，你說對吧！”
　　洪亮對在座的好兄弟魯昂、伍五說：“黃穰考慮得也有道理，目前山上人多，如果都留下來，怕遲早讓他們丟了性命，再說時間久了，我們又從哪里搞到糧食讓這么多人吃飯?！?br /> 　　伍五說：“二哥，你在我們這些人里面最有頭腦了，你說怎么干？”
　　洪亮說：“大哥的意思，我們就是要干一番大事，先也要解散一部分山上的弟兄，等到將來時機成熟再把他們請上山來?！?br /> 　　“好，就按大哥的意思。只要有得吃，我就跟大哥、二哥干了?！睆埜?、魯昂和伍五說道。
　　黃穰五人喝過結(jié)拜雞血，他們一起來到祖師洞口，對著蒼天明月和星辰跪下，一齊說道：“我五人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蒼天明月星辰做證，如有異心不得好死，萬箭穿心！”說過，他們進洞一邊喝酒，一邊討論舉事。
　　第二天一早，他們按昨晚議論好的名單，把該留在山上的人員，由魯昂、伍五、張干各領(lǐng)一支三百人的隊伍，進行守山演習(xí)訓(xùn)練。洪亮給每個下山的災(zāi)民一袋糧食和幾錠碎銀，很多災(zāi)民不愿下山。
　　黃穰說：“兄弟們，不是我不愿收留大家，是為了眾兄弟著想。張大麻子和縣令在調(diào)集團丁，他們把我們當(dāng)成土匪了，我黃穰死不可惜，我不能讓你們白死?！迸_下一片騷動，有人高喊：“打到黃屯去，殺了張麻子！”
　　“我們不下山，跟著黃大哥！”有人說。
　　“我們不下山，跟著黃寨主！”又有人說。
　　有一個人突然喊：“跟著黃將軍，打到舒縣府！”眾人越說情緒越加激動，洪亮趕緊說道：“日后黃大哥需要兄弟們幫忙的時候，我自然派人通知你們。眾兄弟，你們快點離開，黃大哥記下你們的姓名了，好兄弟！”
　　“黃大哥，以后有用到我們的時候，盡管說一聲。我們這條命是你救的，我們能多活幾天就知足了，可別忘了我們?！庇幸粋€兄弟帶頭領(lǐng)了糧食和碎銀，大家跟著走了。
　　“你們怎么不走？”有十幾個小伙子，蹲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黃穰走到跟著問道。
　　“我們家里沒有人了。”有一個人眼睛紅了起來，他接著說：“我們幾個從小在一起，經(jīng)常討飯遇到一起，剛才我們商量了一個不走，就當(dāng)你的貼身保鏢好了?！?br /> 　　黃穰說：“好兄弟，你們還很年輕，未來的日子還長，下山吧！”
　　“好好活著，這就是黃大哥的心愿?！焙榱辽锨皠竦??？墒牵麄円粋€也不領(lǐng)糧，一個也不走。
　　黃穰望著洪亮，對他說：“你好好勸勸。”
　　可是，無論洪亮怎么勸，他們也不起來。
　　“他們有這樣的忠義，大哥也就別為難好兄弟了。”洪亮勸黃穰說道。
　　黃穰對著這十二個兄弟，突然一聲跪下：“好兄弟，我黃穰先在此拜謝，怕日后沒有機會?！彼麥I如雨下。
　　“大哥！”十二個兄弟也一同跪下，他們哭泣地說：“你就是我們的再生父母，我們永遠(yuǎn)跟著你！”
　　“好兄弟，只要大哥有飯吃，你們就一定有飯吃。只要大哥不死，大哥永遠(yuǎn)帶著你們?！秉S穰把眾兄弟扶了起來，當(dāng)日午時洪亮在祖師山樹起一桿大旗，上面飄揚著斗大的“黃”字。
　　一日，張麻子帶著團丁來到黃屯祖師山，對黃穰進行圍剿。
　　“眾兄弟，誰敢打頭陣？”洪亮問。
　　張干說：“我敢！”
　　“立山第一仗，只準(zhǔn)勝，不許??！”洪亮說道。
　　張干說：“不殺張麻子，我不回山?！?br /> 　　“殺張麻子，祭旗！”眾兄弟大聲叫喊道。
　　洪亮把張干叫到面前，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然后說：“聽清楚沒有？”
　　“聽清楚了！”張干說。
　　“帶上你的三百人下山去吧！”洪亮命伍五和魯昴各領(lǐng)三百山兵，布置到通向山中各個道路險口，讓他們把早已準(zhǔn)備好的石頭，隨時對偷襲來的官兵拋去。
　　不一會兒，張干領(lǐng)著一隊敗兵，從前山退了回來。張麻子的團兵緊緊地追了過來，只見張干山兵一過，洪亮在山坡紅旗一搖，躲在山中的眾兄弟百石齊滾，不一會兒砸死了幾十人，傷了上百個團兵。張麻子被一塊石頭砸倒，起來的時候大腿鮮血直流，從此多了一個外號叫“張麻拐子”。
　　“洪二哥，你怎么不讓我殺了張麻子？”張干對洪亮生氣地吼著。
　　洪亮笑而不語。
　　張干對黃穰說：“他說是你的意思，你為什么不讓我殺了他，難道你忘記了仇恨？”
　　“你是要接下來和舒縣縣令官府兵開戰(zhàn)，還是想讓眾兄弟睡上安穩(wěn)覺？”黃穰笑著問道。
　　“當(dāng)然想讓兄弟吃好睡好?！睆埜烧f。
　　洪亮說：“山寨，三個月內(nèi)無戰(zhàn)事。眾兄弟，放假三天！”
　　張干還是不解。
　　“張麻拐子，要養(yǎng)傷去了?！濒旉恼f道，眾人都是笑了起來。張干臉一下紅了起來。
　　靈帝光和三年（公元180年）春節(jié)一過，舒縣令親帶縣兵攻打黃穰。自從張麻子在鄉(xiāng)里大年三十掉了頭，黃屯鄉(xiāng)里糧食搶光，地方豪強紛紛跑到舒縣府和廬江郡哭哭啼啼，郡府太守受朝廷責(zé)怪，他一肚子氣直向縣令撒去。
　　“打不掉黃穰，我就撤了你的職！”郡府太守一見縣令來拜年，他就大罵起來。
　　“太守，我縣府兵力不夠。”縣令厚著臉皮哭喪著臉說。
　　郡府太守說：“調(diào)給你一千郡兵，你給我提黃穰的人頭來！”
　　消息一出，沒過幾天就傳到了黃穰和洪亮的耳朵里?！按蟾?，看來我們真的沒有退路了?！焙榱琳f。
　　黃穰沉默不語。
　　“大哥，這是最后的機會了?！焙榱烈婞S穰一直在猶豫起兵之事，他接著說：“江夏那邊在一直等著回話，如果你同意自稱廬江王，他們立刻起兵，共同舉旗。”
　　黃穰仍然不語。
　　洪亮說：“漢朝天下已經(jīng)走上了滅亡之路，朝廷政治黑暗，宦官與外戚互相專權(quán)，各地豪強不顧百姓死活，特別是這幾年連續(xù)災(zāi)荒和瘟疫，各郡府貪贓枉法，朝綱政令不通，只廬江舒縣府就私吞賑濟糧財千萬之上。廬江的老百姓，餓死的何止上萬，他們跟著你上山，也只是為了有一口飯吃，如今老百姓飯都沒得吃，這樣的朝廷還有什么好留戀！”
　　“大哥，我們反了吧！”十五位結(jié)拜兄弟一齊沖了進來，他們撲通跪下，接著說：“打進廬江城，推翻大漢朝！”
　　洪亮對江夏來人使了個眼色，江夏人從懷里拿出一面旗幟，三個斗大的“廬江王”字鑲嵌在上面。
　　“恭賀大哥廬江王！”洪亮一邊跪下，一邊喊道。
　　十四位兄弟和江夏來使一齊喊道：“恭賀廬江王！”
　　這時山下探子來報，舒縣府兵已到山下。
　　“拿血祭旗！”黃穰大喊一聲，提刀上馬直奔山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