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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鷹 第十七章

作品名稱:山鷹(小說)      作者:袁平銀      發(fā)布時間:2014-10-17 12:07:42      字數(shù):6600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時光不知不覺地就進入了一九六0年的秋天。我也不知不覺地就長到了七歲半,已經(jīng)超過應(yīng)該上學(xué)的年齡了。
  但家里越發(fā)的窮了,窮得不是用饑寒交迫和吃了上頓沒下頓就能形容得了的了。那種窮,是深入骨髓的窮,是在死亡的邊緣上苦苦地掙扎的窮。窮得我自己不說去上學(xué),家里誰也不說讓我去上學(xué),母親不說,大哥也不說,二哥、三哥、三姐更不說,他們似乎都已經(jīng)把父親說過的話全忘記了。
  但我卻沒有忘記。我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其他的什么話都沒有記下,就偏偏記住了父親叫母親和大哥多送我念點兒書的囑咐。我雖然還不懂得什么叫臨終遺囑,但父親臨死時說的那些話,卻成了我堅決要求上學(xué)的理由。學(xué)校快要開學(xué)的時候,我就吵著鬧著要去報名,要去念書。
  但家里任何人都不理我,對于我的這個正當要求,全家人都如臨大敵,氣氛立即就緊張起來了。母親既不表示贊成也不表示反對,只是唉聲嘆氣,一臉的無可奈何。大哥似乎在躲避著我,一天到晚都見不到他的面。即使見了面也是一臉的兇相,根本就不給我半點說話的機會。只有婆一個人支持我、當我的堅強后盾,常常催促母親和大哥說:“黃女,山樹,你們可一定要讓山鷹去念書,山鷹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呢,他出生的時候我親眼看到有一顆斗大的星星落到我們的家里來了呢!”
  大哥已經(jīng)聽慣了婆的胡言亂語,對于婆的說教常常是嗤之以鼻、不作任何答復(fù)、也不作任何評論。眼看就要開學(xué)了,我念書的事情卻遲遲定不下來。我有點兒絕望,但更多的是不甘心。經(jīng)過幾個月在土地上的摸爬滾打,我已經(jīng)害怕土地了,徹底地害怕土地了。我再也不愿意面朝黃土背朝天頂著烈日冒著嚴寒在土地里象小雞一樣刨食,也不愿意像父親、母親和哥哥、姐姐那樣在大黑溝里生活一輩子。我有野心長大以后離開大黑溝,也有決心孜孜不倦地把書念好,關(guān)鍵的問題就是機會,如果抓住了機會,我的一切想法就都能實現(xiàn);如果錯過了機會,我的一切想法就會像肥皂泡一樣破滅。問題是嚴重的,時間是緊迫的,在我幼小的心靈里突然覺得人生的命運就像下棋一樣,一步走錯就會滿盤皆輸,甚至?xí)粝陆K身的遺憾和無窮的悔恨。我等不及了,也不想等了,與生俱來的倔強和不甘屈服于命運擺布的堅強性格使我利用在生產(chǎn)隊干活的機會終于打聽到了準確的報名日期,然后就一連數(shù)日一言不發(fā),在心里暗暗地打著自己的主意和上學(xué)的辦法。
  報名的日子終于到來了,我趁家里人都還沒有起床,就把母親的一件破褂子穿了,偷偷地跑到了學(xué)校。我出門的時候天還沒有亮,無邊無沿的黑暗還覆蓋著世界上所有的東西。天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山路就像一條黑色的帶子蜿蜒在崇山峻嶺之中。可怕的不是山路,而是樹林。山路兩旁的樹林到處都是黑黝黝的,就像一張張黑色的大口隨時都有可能把我吞噬。樹林里這里也有響動,那里也有響動,好像有無數(shù)只野獸都在那里等著吃人。我在山路上高一腳低一腳、目不斜視地跑著,毫無顧忌地向著我的既定目標進發(fā)。我的腳板底被石頭棱子劃了一道道的血口子,汗水打濕了我身上的破褂子,但我仍然在跑著,似乎不這樣跑,家里的人就會把我揪回去似的;似乎不這樣跑,我就會消失在這個黑暗的早晨似的。不過我對山路已經(jīng)很熟悉,絕不會失腳而摔下懸崖峭壁。在天亮的時候,我終于跑到了學(xué)校。
  這天生產(chǎn)隊正好放了假,母親、大哥以及其他人都在家里歇假。一年四季難得休息一天,所以我走的時候他們都睡得死沉死沉的。我是什么時候起床的?什么時候走的?到哪兒去了?我沒有給他們打招呼,他們連一點兒都不知道。這下可好,家里全亂套了。他們也顧不得到食堂里去吃飯了,就都找起我來了。他們以為我是半夜到門外解手丟失的,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年僅七歲多的我竟會獨自一人跑到十里路以外的水泉坪學(xué)校去,更不會想到我竟然會跑到學(xué)校去報名上學(xué)。母親、大哥以及其他的哥哥姐姐們見我失蹤了,就四面出擊,到山林里和草叢中去尋找我的蛛絲馬跡。他們找遍了我家附近的山山嶺嶺,甚至還去了狼洼,一直找到下午,把所有我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任何蹤跡。這時,他們不得不懷著萬分沉痛的心情斷定:“山鷹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已經(jīng)讓兇惡的野獸給吃了!”因為大黑溝里山高林密,人煙稀少,雖然獵人消滅了許多野獸,但仍有許多漏網(wǎng)的黑瞎子、金錢豹和豺狼在山里活動,所以他們就斷定我已經(jīng)被兇惡的野獸叼去當了美餐。
  這個殘酷地推斷,對于母親來說,打擊是夠沉重的了。剛嘗喪夫之苦,又添失子之痛,無異于心頭割肉,雪上加霜。母親當時就哭得昏了過去,悠悠醒轉(zhuǎn)之后,就變呆了,變傻了,就坐在房子外面的石坎上,不吃、不喝、不說、不哭也不動,只是癡癡地望著莽莽蒼山流淚。
  婆聽說我被野獸吃了,就躺在床上悲痛欲絕地大哭起來。但哭了一陣子之后卻又幸災(zāi)樂禍地說:“我叫你們送山鷹念書你們就是不送,這下好吧,惹惱了玉皇大帝,玉皇大帝把文曲星又收回去了!”
  天快黑的時候,一只猴子突然蹦蹦跳跳地飄然而至。那只猴子穿著一件補丁摞補丁長沒膝蓋的大襟褂子,手里捧著一摞新書飛到了母親的身邊。
  那只猴子就是我。我激動地對母親說:“娘,我去報名了,我去念書了,書是老師給的,不要錢;學(xué)雜費也免了,也不要錢?!?br />   由于興奮,我的話說得又快又語無倫次。
  母親好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剛剛回來,又像是從很沉很沉的睡夢中剛剛蘇醒,她睜著紅腫而又無神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我說:“你是誰?你是山鷹?你真的是山鷹?你還活著?你沒有死?你是真地沒死還是魂魄回來了?山鷹!山鷹!我這不是做夢吧?”
  母親呼叫著我的名字,一把就將我摟進了懷里。她忘記了悲痛,忘記了責(zé)備,只有眼淚溪水一般從眼睛里涌流出來。她撫摸著我那瘦削如刀的小臉和亂得象雞窩一樣的頭發(fā),一邊流淚一邊呢喃:“你這個淘氣包、搗蛋鬼啊,走時也不給娘說一聲,娘的魂魄都差點兒讓你給嚇掉了!”
  我說:“我哪里敢對你說呀?我對你說了,你就不讓我去念書了!”
  母親說:“你要念書是件好事,可是……唉,難吶!”
  我把新書拿給母親看了,又把一張紙條交給了大哥。我說書是學(xué)校熊老師給他的,紙條也是學(xué)校熊老師給的。熊老師叫我把紙條無論如何都要交到大哥手上。大哥賭氣似地從我手上接過紙條,臉一下子就黑成了鍋底。不過他并沒有說什么,也沒有責(zé)備我,更沒有去取樓枕上的篾片子,而是一轉(zhuǎn)身就點亮家里唯一的一盞桐油燈看了起來。
  除了婆以外,其余的人都在如豆的桐油燈下坐了下來。大哥看完紙條后首先看了我從學(xué)校里捧回來的新書,接著二哥、三哥、三姐和房山成都輪流地看了我的新書,就連婆也把新書要過去拿在手里撫摸了片刻。實際上,一大家子人除了母親之外就是大哥能認識一些字。大哥并沒有上過學(xué),他認識的字都是母親教給他的。從大哥剛會說話的時候起,母親就教他念《小蒙童》、《百家姓》、《三字經(jīng)》、《增廣賢文》、《四書》、《五經(jīng)》還有“天覆地,云類霞,冰霜凜冽,日月光華”和“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風(fēng)云雷電,霧露雪霜”之類的東西。大哥聰明,記性也好,到我出生的時候,他基本上就把那些古書都背了下來。全家除了母親,就大哥能看書,能看報,能寫信,還能在算盤上打“三盤還原”和“七盤還原”,而其余的人都是目不識丁的睜眼瞎子,他們傳看我的新書,無非是一種好奇、一種羨慕,也許還有那么一點兒嫉妒罷了。
  我念書的問題終于成了全家人的熱點問題、焦點問題和難點問題,既然老師給了書,學(xué)校又免了雜費,家里如果再不讓我去念書,就似乎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了。但事情也是明擺著的,如果讓我去念書,那書包怎么辦?鉛筆怎么辦?作業(yè)本怎么辦?還有衣服怎么辦?褲子怎么辦?鞋子怎么辦?在家里可以光身子、光屁股、打赤腳,但到學(xué)校去念書總得有塊遮羞布吧?可這些都需要錢,錢從何處來呢?這一系列的問題,就就像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壓得全家人都幾乎喘不過氣來了。
  全家人圍坐在一起,面面相視,都不說話,好像是重大戰(zhàn)役之前的那一種沉重的寧靜,又像是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的那一種渾濁地沉寂。
  我十分珍惜地把新書抱在懷里,揣揣不安地一會兒看看母親的臉色,一會兒又看看大哥的臉色,就象一個犯人坐在被告席上等待宣判一樣惶惶不可終日。
  沉默有傾,還是母親先說了話。母親是巴不得送我去念點兒書,但她的嘴里卻說:“山樹,這件事情還是你決定吧?家里就是這個樣子,你又是當家人,如果你能叫山鷹去念點兒書呢就叫他去念點兒書,如果你不能叫他去念點兒書呢就叫他去把書給老師退了。反正我老了,身體又不好,又掙不來錢,山鷹念書是給你這個當大哥的增加負擔(dān),你看著辦吧!”
  大哥陰著臉,眉頭打著結(jié),很不滿地看了母親一眼。但他卻沒有立即說話,而是沉默著,再沉默著。
  我的心里十分著急,也十分害怕。我十分清楚,在我念書的這個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大哥點頭或者搖頭都將對我一生的命運產(chǎn)生重大而又深遠的影響。
  屋里寂靜極了,寂靜得油燈火焰的閃動聲都能聽得見。
  大哥皺著眉頭,認真地思索了很長時間,終于說:“山鷹要念書,我從心底里是贊成的,也是支持的,一是我們房家祖祖輩輩都沒有個讀書人,我們這一輩人趕上了新社會,理應(yīng)出個把讀書人;二是山鷹的體子弱,根本就不是干農(nóng)活兒的料子,不叫他念書咋辦呢?不叫他念點書他這一輩子說不定就活不下去了;三是山鷹聰明,腦袋瓜靈光,可能還是個人才,如果不讓他念書,就把他這個人才給埋沒了;四是伢臨死時有過交代,叫我們想辦法送山鷹多念點兒書,我們不能違背了伢的遺愿;五是熊老師給了書,還寫來了信,叫我們一定要送山鷹念書,我們應(yīng)該承熊老師的這份兒人情。所以,我思前想后,還是決定送山鷹去念書。至于困難嘛,我認為是暫時的,度過這一段困難時期,也許慢慢地就會好起來的。眼前的問題我看這樣解決一下,我現(xiàn)在就去借錢給山鷹買鉛筆和本子;房山林去砍幾跟毛竹,連夜給山鷹編個書包;房山貴連夜給山鷹打一雙草鞋,免得山鷹上學(xué)了還打著赤腳;山草把玉娃子的頭發(fā)給剪一下,剪成個學(xué)生頭;娘找一件爛褂子給山鷹改成上衣,再把我的一條褲衩子給他補一下給他當作褲子。我明早親自送山鷹到學(xué)校去,去給老師說一聲,也向老師道個謝?!?br />   大哥統(tǒng)統(tǒng)安排好以后,就真的冒黑出去借錢去了。
  大哥跑了半夜,但卻沒有借到錢。由于天旱、風(fēng)災(zāi)和洪水的影響,生產(chǎn)隊年人均純收入才只有十八塊錢,月人均口糧才只有十斤零三兩,誰有錢借給大哥呢?不過學(xué)我還是上了,大哥充滿歉意地對我說:“山鷹,你大哥沒本事,實在借不來錢,你就將就著去念書吧!不過我可以教給你一個辦法,你沒有鉛筆和本子就用手指頭寫。老師在黑板上寫,你就用手指頭在課桌上寫。下課以后,你就找根木棍在地上寫。只要你用功,這樣你仍然是能學(xué)好的?!?br />   我說:“那老師要叫我交作業(yè)咋辦呢?”
  大哥說:“不要緊,我去跟老師說,叫老師不收你的作業(yè)就是了?!?br />   一九六0年農(nóng)歷七月十一,也就是公元一九六0年九月一日,我終于如愿以償?shù)厣狭藢W(xué)。這是我生命的第一升華,也是我在漫長的人生道路上邁開地第一步。雖然我的年紀小,還不太懂事,但我心里非常清楚,大哥叫我念書的決定是在極其艱難困苦中咬著牙關(guān)作出來的。如果我在學(xué)習(xí)上不能出類拔萃的話,大哥就有一萬個理由叫我退學(xué),仍然叫我到生產(chǎn)隊去干活兒。因此,我一踏進校門,就在心里暗暗地對天發(fā)了誓,一定要成為一個尖子生讓大哥看看,也讓全家人看看,我房山鷹是有本事、有能力把書念好的!
  學(xué)校是水泉坪唯一的一所初級小學(xué),轄四個大隊,有二百多名學(xué)生,編制了五個老師、四個年級、四個班。每個班都有五十多名學(xué)生,把教室塞得實實在在的。因為我是一九五三年上半年出生的,上學(xué)時已經(jīng)七歲半了,在一年級所有的學(xué)生當中,我是年齡最大的一個,而個頭卻是最小的一個,所以老師就把我排在第一排的位置上坐著。給一年級代課的是熊老師和陳老師,熊老師教語文、寫字、自然和體育,陳老師教算術(shù)、美術(shù)、音樂和勞動。
  我不但對熊老師十分尊敬,而且對陳老師也十分尊敬,因為要不是熊老師和陳老師,我是絕對上不了學(xué)的。那天我偷偷地跑到學(xué)校去的時候天才打開亮口,學(xué)校老師都還沒有起床,整個校園都是寂靜無聲的。我大約等了兩個多小時,才見熊老師和陳老師一只手抬著條桌、一只手提著椅子出現(xiàn)在了學(xué)校門口。學(xué)校極其簡陋,沒有一個專門供學(xué)生報名的地方,再加上天氣還很熱,所以他們就坐在學(xué)校門口等學(xué)生報名。熊老師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長得又矮又粗。熊老師坐下后,就叼著一桿旱煙袋抽起煙來。陳老師是一個還不到三十歲的青年人,長得又高又細。陳老師坐下后,就倒一缸子白開水慢慢地喝著。我怯怯地走到條桌旁站定,面對著熊老師和陳老師鼓足勇氣說:“老師,我要念書?!?br />   熊老師和藹地問:“你叫啥名字?今年幾歲了?”
  我大膽地回答說“我叫房山鷹,已經(jīng)七歲半了?!?br />   熊老師又和藹地問:“你的家是不是住在大黑溝里?你的伢是不是叫房巖柏?你的大哥是不是叫房山樹?”
  我肯定地點點頭,算是回答了熊老師的問話。
  熊老師又問:“那么遠的路,你咋一個人來了?你大哥咋不送你來報名啊?你帶錢了嗎?”
  我一聽,急了。我做夢也沒有想到念書還要錢。我目瞪口呆地癡立在熊老師和陳老師的面前,眼淚水竟“刷”地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熊老師慈父一般撫摸著我的腦殼,輕言細語地說:“別哭別哭,愛哭的孩子不是好孩子。跟老師說,你是不是沒帶錢?”
  我抬起臟兮兮的手擦干眼淚,抽抽嗒嗒地說:“我家里窮,我娘和我大哥都不想送我上學(xué),我是偷偷地跑到學(xué)校里來的!”
  熊老師愣了一下,就輕聲地責(zé)備我說:“你這個孩子的膽子也太大了,沒有經(jīng)過家里大人的同意咋就跑到學(xué)校里來了呢?你一個小孩子沒有家里地支持咋念書?沒有錢咋念書?你這不是胡鬧嗎?你這樣的孩子學(xué)校不能收!”
  熊老師說完這話就不理我了,又把旱煙袋塞進嘴里抽起煙來。一團一團的煙霧從熊老師的嘴里吐出來,霎時間就在空中消散了。我見上學(xué)的希望馬上就要像煙霧一般地散發(fā)掉,就壯了壯膽子,“撲通”一聲跪在了熊老師和陳老師的面前,聲淚俱下地說:“老師,錢我先欠著,我以后去打了野苧麻和五味子再還給你們還吧?你們就收下我、收下我吧!”
  說實話,在生產(chǎn)隊干了幾個月的活兒我真的已經(jīng)害怕了,我一想到干活就渾身發(fā)抖,所以我就想盡快地以上學(xué)來逃避勞動,如果我上不了學(xué),不又得到生產(chǎn)隊去干兒嗎?
  熊老師和陳老師顯然都被我超常的舉動嚇了一跳,熊老師忙繞過條桌來拉我,一邊拉一邊說:“你這個孩子,跪個啥嘛?快起來,快起來!”
  我左右擰著身子,倔強地說:“我不嘛!不嘛!你們不收我我就不起來?!?br />   熊老師嘆了一口氣,就突然沉默了。他取掉嘴里的煙袋,磕掉已經(jīng)熄滅了的煙灰,又裝一袋煙點燃叼在嘴上,就繞著我一圈兒又一圈兒地轉(zhuǎn)開了圈子。直到一袋煙抽完之后,他才在條桌旁邊坐下來,“梆梆梆梆”地在桌腿上磕掉煙灰,跟陳老師說了一點什么之后,才又站起來,很仔細地從條桌上拿起一本又一本的新書,整整齊齊地摞在一起,一雙手捧著,十分莊重、十分誠懇地遞給我說:“拿著吧,孩子!這書是我和陳老師送給你的,不要錢;學(xué)雜費學(xué)校也給你免了。你明天就可以來上學(xué)了?!?br />   我接過嶄新的課本,只覺得鼻子發(fā)酸,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我毅然決然地跪倒在地,給熊老師和陳老師磕了幾個頭。熊老師也不看我,就刷刷幾下子寫了一封信折好遞給我,叫我無論如何都要親手交給大哥。
  也許是熊老師的信說服了大哥,也許是熊老師的無私精神感動了大哥,所以大哥很快就作出了送我上學(xué)的決定,并在我上學(xué)的第一天親自把我送到了學(xué)校。
  也許我命中注定與書有緣,也許我從娘肚子里一個跟頭栽下地的時候就是一塊念書的料子,反正我一見到書就感到親切、感到愜意、感到愛不釋手。我那爭強好勝的天性給了我堅忍不拔的毅力,我那十分珍惜從逆境中得來的上學(xué)機遇給了我勇往直前的動力,這兩股巨大的力量無形地擰在一起,使我拋卻了人世間的一切雜念,就一門心思地念起書來了。我具備著聰穎的天賦和超常的記憶力,無論多么長的課文,只要老師讀一兩遍或者我自己看上一兩遍,就能一字不差地倒背如流;無論多么難懂的算術(shù)題,我只要稍加思索,就能神奇地得出答案。沒過多長時間,我就在全班五十多名學(xué)生中露了頭角,成了班上的學(xué)習(xí)尖子。
  班上出了這樣的學(xué)生,熊老師和陳老師自然十分高興,他們不但把我樹成了班上的學(xué)習(xí)典型,而且還不顧山高路遠到我家里進行了一次家訪。他們告訴母親和大哥,說在他們有限的教學(xué)生涯中,還沒有發(fā)現(xiàn)像我這么聰明、這么用功的學(xué)生。他們要求母親和大哥全力支持我上學(xué),千萬不要埋沒了我這個國家的棟梁之材。
  母親聽了這話十分高興,而大哥聽了這話卻是唯唯諾諾一臉的卑視和不信任。我知道大哥對我的想法,也知道大哥對我的看法,一個大山溝里的窮孩子,怎么能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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