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車站邂逅(四)
作品名稱:紅顏恨 作者:竹林子 發(fā)布時間:2015-02-07 21:27:43 字數(shù):4128
四
江南水鄉(xiāng)的初夏,山清水秀,百鳥鳴翠。自古被人們贊譽為“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蘇州府,更是別具一番詩情畫意。遙望遠處的水村山廓,于云霧蒸騰中呈現(xiàn)出一派空前絕后的氤氳紫氣,顯得含蓄而又極富情趣。才褪凈羽毛的鳥兒成群結(jié)隊地撐起美麗的翅膀,一忽兒箭一般從幽藍的高天之上直射進青翠欲滴的灌木叢,聲聲婉囀的鳴叫在呼朋引伴中被大自然錄音合成一曲百鳥朝鳳的樂章。
城郊附近的石拱橋下,潺潺溪流如同毛面玻璃在明凈的陽光下反射出斑斑白光。踏著夕陽灑下的滿地金輝,少年蔣緯國從東吳大學附中放學歸家去。
這天傍晚,車夫因事耽誤了時間,沒有來學校門口接蔣緯國,他左顧右盼一陣之后,堅持步行回家。他邊走邊欣賞著街道兩廂的景致,金色夕陽透過樹葉的縫隙將斑斑點點余輝灑在他那張富有朝氣的紅潤臉膛上,撩逗得他眼花繚亂心猿意馬。忽然間,他發(fā)現(xiàn)一位窈窕淑女在青枝綠葉撐起的林蔭小道上走動,少女身穿一件十分耀眼的玉白色學生裝,腳穿一雙白色運動鞋,頭頂?shù)那嘟z間斜扎一塊用白色絹綢挽成的蝴蝶結(jié),那惹眼的蝴蝶結(jié)隨著少女的走動在頭頂晃悠悠亂顫,遠瞧活脫一只振翮欲飛的玉色蝴蝶。少女美麗的身影定格在蔣緯國的視線中,讓青春萌動的他一時間躁動不安。古詩經(jīng)中“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詩句襲擾著他不安分的心緒,像著了魔似的身不由己跟隨在少女身后,癡呆呆行走了好長一段路徑才緩過神來。初戀的幼芽悄然從心底萌發(fā),讓少年蔣緯國在朦朧的人生中頭一次品嘗到情竇初開的滋味。
蔣緯國怔怔地目送窈窕淑女轉(zhuǎn)過一條街巷,美麗的身影消失在一叢綠樹掩映的青磚屋舍之間,心間頓覺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情緒。他怏怏不快地回到位于蘇州古城南園的蔡貞坊家中,心思空落得如同偌大的宅院一般寂寥。
那個占地十余畝的宅院內(nèi),古樸典雅的磚木結(jié)構(gòu)洋樓,是父親蔣介石為他和他的養(yǎng)母姚冶誠建造的。
1927年初冬,就在蔣介石與新夫人宋美齡結(jié)婚前夕,蔣介石為了讓新夫人宋美齡眼不見心不煩,特意把侍妾姚冶誠和養(yǎng)子蔣緯國遣散蘇州,托付給他留日時的老同學吳忠信照管。吳忠信曾擔任過貴州省主席職務(wù),此時已移居蘇州城鳳凰街的孔副司巷,一處大宅院內(nèi)亭臺樓榭環(huán)繞,風景十分優(yōu)雅。雖然每月有蔣介石供給的豐厚生活費用,但寄人籬下的日子讓為情所傷的姚冶誠終日里愁眉苦臉不得開新顏,她決計在姑蘇城中選地方另立門戶。
位于古城十全街南端的一條小弄口豎立一通牌坊,名曰“蔡貞坊”?;蛟S是遭受婚姻磨難的姚冶誠感到心灰意冷,心間再也燃不起愛情的欲火而決意像封建社會堅守貞操的節(jié)婦烈婦那樣在清苦寂寞中了此殘生,抑或是姚冶誠看中了蔡貞坊那塊地方空曠靜謐適宜念佛養(yǎng)生不受外界干擾,她在古城內(nèi)外轉(zhuǎn)游一大圈子后,終于擇定蔡貞坊七號院那片占地十余畝的大園子。
那時候,只要能夠討得姚冶誠的歡心,讓她遠在蘇州居住與宋美齡相安無擾,多花一些銀兩對于蔣介石來說是不會吝惜的。因此,面對姚冶誠選擇的地皮,蔣介石幾乎不假思索就派人購買下來,還慷慨撥出兩萬塊現(xiàn)大洋,委托蘇州地方官員負責施工,工程總經(jīng)手人則由蔣介石的親信顏芝卿操辦。顏芝卿為了不辜負蔣介石對他的寵信,專門從浙江寧波請來工匠,按照江南磚木結(jié)構(gòu)房屋的建筑規(guī)模,選用上等木料施工,歷時一年多才把新宅院落成。新宅院是仿造蘇州園林格調(diào)建造的,園中有園,曲徑通幽。正房為三層三開間青磚洋樓,二樓東西兩廂房,分別是姚冶誠和蔣緯國的臥室,一樓的東廂房作為蔣緯國的書房兼做賓客休息室,西廂房則是餐廳和食品儲藏間。
往日里放學回家,蔣緯國稍事休息,吃點零食,一般情況下都規(guī)規(guī)矩矩呆在書房內(nèi)做作業(yè)或者溫習功課,偶爾也與隨他伴讀的姚冶誠娘家族侄姚金和一塊出門散步,小哥倆愛牽一條黑毛油光發(fā)亮的獅子狗,到附近的街巷中玩耍。
那天傍晚,滿腹心事的蔣緯國一改往日蹦蹦跳跳的的習慣,步履沉重地邁進釘有金色銅環(huán)的黑漆木門,耷拉腦袋直奔主樓而去。他皺眉苦臉,既無心做作業(yè),更沒有情趣讀書,連表兄姚金和在院子里喊他出去玩都懶得搭理。他索性趿拉著球鞋登上二樓,一頭倒在西廂房臥室的床上昏昏欲睡。剛閉上眼睛,街巷中那位亭亭玉立的白衣少女又幻覺般地飄然而至,羞答答含笑站立面前,襲擾得他欲睡不能。神情恍惚中,睜開眼睛環(huán)顧左右,夜幕已悄然降臨,臥室內(nèi)四壁皆空一片暗淡,窗外煙霧迷蒙的夜色更增添了他的一懷愁緒。
一連幾日,白衣少女的影子在少年蔣緯國的幻覺中若即若離揮之不去,夢靨般地纏繞得他茶飯難咽魂不守舍,呆滯的目光散亂而又迷離,神情也變得麻木遲鈍起來,簡直與以前那個活蹦亂跳的小伙子判若兩人。
知子者莫若其母。蔣門侍妾姚冶誠從小把蔣緯國拉扯大,兒子雖非親骨肉,但從情分上早已視如己出,蔣緯國身上的每一塊胎記乃至于每一顆黑痣她都了如指掌,更不要說兒子日常生活中的異常舉動了。
這天晚上,姚冶誠吩咐女傭人準備好飯菜,呼喚蔣緯國下樓用餐,乍見兒子一副懶洋洋的表情,初開始姚冶誠以為兒子一路步行回家,走累了或者偶遇風寒感冒了,她親昵地連喚幾聲,蔣緯國只是哼哼唧唧神情恍惚,上前用手撫摸一下額頭,卻無發(fā)熱跡象。靜觀兒子情緒反常,姚冶誠不免動起了心思,料定內(nèi)中必有隱情。已經(jīng)是過來人的姚冶誠,年輕時曾在上海灘十里洋場的堂子里為高級妓女當過“細作娘姨”,耳濡目染中對風月場上男歡女愛為情所困尋死覓活的感觸頗深,她自己本身就是一個為情所困抱定決心生死相依跟隨蔣介石卻最終又被負心漢甩了的女人,曾經(jīng)滄海老于世故的姚冶誠自知對這種壓在心底的隱情性急不得,她不嗔不怪,仍舊一如既往地陪兒子吃飯聊天,而后再按老習慣圍著偌大的空宅院轉(zhuǎn)悠,在察言觀色中自覺兒子已經(jīng)解除了心理防線,才開始漫不經(jīng)心的刨根問底。她先對兒子訴說自己這一生多么不容易,像兒子這般年齡就被家人做主招了倒插門女婿拜堂成親,哪有如今的青年人浪漫,能夠隨自個的心性挑選意中人。說到此處,姚冶誠話鋒一轉(zhuǎn),沖兒子愛憐地說道:“緯國,你也快長成男子漢了,在這蘇州城如果看中哪家小姐,給娘言一聲,咱好登門下聘禮去?!?br />
姚冶誠一番不露聲色的詢問,終于套出了年輕幼稚兒子的口實。面對兒子的單相思,姚冶誠以一個過來人的經(jīng)驗?zāi)軌蝮w味出這種攝人魂魄的相思之苦。為了寬慰兒子的心思,同時也為了早日成就一位做母親的心愿,姚冶誠托人四處打聽那位白衣少女的下落,很快便弄到準確地址和家世情況。原來,那位漂亮的白衣少女原籍江蘇無錫,眼下跟隨經(jīng)商的父親移居蘇州,求學于蘇州振華中學,在學校是有名的?;?。姚冶誠心中暗喜,相信兒子的眼力不差,初涉情場愛河就能夠從如云美女中看上佼佼者。姚冶誠急忙打點禮品,差人上門為兒子提親。
初開始,白衣少女的父母聽說當今國民政府最高軍事統(tǒng)帥蔣介石的公子哥兒看中自家小姐,并且徑直把招親的彩球拋進了家門,驚得老兩口木呆呆半晌沒說出一句囫圇話。與蔣家攀“皇親”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事情,女兒出嫁后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妃”,日后說不定隨著子承父業(yè)能夠母儀天下,到時候他們家自然就成了皇親國戚,被人前呼后擁如眾星捧月一般出入于幕府之中,謀上個一官半職光宗耀祖自然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白衣少女的父親按照中國商人狹隘的功利主義思維定式權(quán)衡利弊之后,受寵若驚地收下了姚冶誠派人送上門的重禮。
然而,無錫商人和老伴樂滋滋從后堂喚出自家嬌寵的小女兒征詢意見時,卻事與愿違,天真無邪的少女在學校接受過新思想教育,她心目中的愛情觀與父母的封建陳腐觀念大相徑庭。少女與蔣緯國同城讀書,平時對蔣緯國“少爺拉車”的荒唐舉動有所耳聞,她認為這種品性的公子哥兒在社會上只配做一個慈善家,不是她心目中向往追求的白馬王子。少女當著媒人的面說她崇尚自由戀愛,只看重一個人的品德和能力,并不傾慕權(quán)勢地位和榮華富貴。因為一生功名是靠個人努力奮斗爭取來的,那種承襲的榮祿地位遲早會被庸碌無能的敗家子給斷送掉。講完這番大道理,白衣少女連頭也不扭就向后堂的閨房奔去,那舉止神態(tài)對權(quán)貴不屑一顧。
此事傳到蔣緯國的耳朵里,血氣方剛的他以為是媒人嫌聘禮少而有意捉弄,就讓養(yǎng)母再備一份厚禮托人上門提親。這次白衣少女卻避而不見,將媒人拒之門外。
或許是人生中的初戀從心底萌發(fā)得太快太迅速,結(jié)局又意想不到的太突然,彷如那神情專注的孩子在沙灘上十分投入地淘坑壘房子“做家家”,小房子的基礎(chǔ)還沒有雛形隨之轟然倒塌,將剛剛筑起來的希望一塊給埋葬了。蔣緯國沒有絲毫的思想準備就匆忙從情場上敗下陣來,那積蓄已久的愛情欲火突然遭遇冷水淋澆驟然熄滅,心思被掏空一般寂寞難耐。
蔣緯國心灰意冷之際,痛定思痛,在此后很長一段日子里,他變得郁郁寡歡。他的思想深處潛藏著一股子仇視女性的情緒,總想尋機會發(fā)泄和報復異性的愛撫。
一個偶然的機會,蔣緯國在東吳大學校園里與另一位女學生相遇了。他發(fā)現(xiàn)這位楚楚動人的女學生很有點像頭一次遇到的白衣少女,就主動走上前去與她攀談套近乎。幾番接觸,連蔣緯國自己都說不清楚心目中的愛情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模式,就饑渴難耐地和這位行為隨便的女學生一塊偷食了人間禁果。據(jù)說這位涉世未深的女學生是中國銀行某董事夫人的妹妹。偷食人間禁果的少女懷了身孕,被父親匆忙送上飛往加拿大的班機,從此與蔣緯國失去聯(lián)系。之后,蔣緯國也被父親蔣介石送往納粹德國受訓,留下一段一生難以償還的風流情債。
走出學校門漂洋過海的蔣緯國,遍游歐洲,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少爺拉車”的舊模樣了。異國的夜總會不乏燈紅酒綠輕歌曼舞的浪漫情調(diào)和令人銷魂的異性刺激,無論在萊茵河畔的德意志或者大洋彼岸的美利堅,任那些金發(fā)碧眼的日耳曼女子和純種白膚色酒吧小姐的誘惑作態(tài),蔣緯國那顆被欲望之火燃燒得按耐不住的春心也只能是逢場作戲,極難調(diào)動起全部激情。
1936年冬季,蔣緯國赴納粹德國留學的旅途中,在茫茫大海的輪船上,一位法國傳教士的女兒耐不住旅途寂寞,主動向他發(fā)起進攻。面對這位漂亮姑娘鮮紅的口唇和豐滿的胸脯,欲望之火燃燒得蔣緯國不能自控,沖動地將挑逗他的溫香軟玉攬進懷抱。躺在豪華的特等客艙里,蔣緯國與法國女郎相擁而眠,云雨交歡,讓一陣陣沖動的快感驅(qū)散旅途寂寥。到達目的地后,等輪船一靠岸,蔣緯國用力擁抱著癡情女郎富有彈性的身子親吻一口,道一聲“拜拜!”像鳥兒一樣連頭也不回地遠走高飛了。事后連他自己都坦白地承認,那種艷遇不是愛,是彼此的生理欲求。確切些說,是丑陋的動物似的茍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