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住在最亮的那顆星里

那天之后，江靜遠會偶爾來陪她，不過她見到他留下來的時間卻越來越短。每次來還沒坐上一會兒，他母親又會把他叫回去，各種他不得不走的理由。許青雉明白，這是秦蘭芝在有意無意間向她透露的警示。
　　許青雉不想江靜遠為難，也不想自己繼續(xù)貪戀他的溫柔，那不是屬于她的溫柔，這種內(nèi)心歉疚的煎熬讓她迷惘。于是有一天她冷冷地說，“阿遠，以后你還是不要再來了，不要惹你媽媽不高興?！?br /> 　　江靜遠聽到許青雉這樣說，心無所預(yù)警地緊了一下，他一直很小心的隱瞞，但她還是看出來了。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她定是傷心了，不然不會說出讓自己以后不要來的話。她的語氣那樣冷，冷得連空氣被凍結(jié)，化作冰刺插入他的心中，冰涼無比。
　　最近不常來找她，除了媽媽的阻攔，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知道她最近正處于低谷時期，所以一直在給她時間，讓她冷靜下來。她靜下來了，可是也變冷了，對他不再像從前那樣親近，而是漸漸疏離，刻意跟他保持距離，就連他的關(guān)心都拒之門外。
　　“你不想我來是不想我煩你吧？你這段時間總是這樣冷冷清清，愛理不理，我走錯了什么你說啊，你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說，我就這么不值得你信任？”傷人的話語沒有經(jīng)過大腦就脫口而出，看到許青雉的臉變得煞白，他后悔的想死，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
　　“對不起?！?br /> 　　“以后別再來找我了?！痹S青雉狠著心說道，態(tài)度很是強硬，從頭到尾瞧沒有瞧他一眼。
　　江靜遠不敢置信地看著許青雉，一口氣憋在心口，悶得難受。他滿心歡喜地一放假就趕緊跑來看她，不顧媽媽爺爺奶奶的反對，一心想要陪在她身邊，她現(xiàn)在卻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從那天起，她就變成這樣了，到底發(fā)生什么？江靜遠心里清楚有一部分是因為媽媽那天對她說了什么，但還有一部分呢？她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不明白，他始終和她站在一邊的，只要她愿意相信，他就可以做到永遠和她站在一條戰(zhàn)線上。但，她不愿意信他。
　　“好，既然你這么不想看到我，如你所愿?！闭f完，江靜遠轉(zhuǎn)身就走，氣呼呼地沖出去，一個不留神絆在門檻上，回過頭時臉漲已經(jīng)得通紅，然后倉皇而逃。
　　他沒能來得及看到，在他轉(zhuǎn)身的那一刻，許青雉滴滑落衣角的淚滴，猶如大氣層中厚重的水蒸氣，在五光十色的照射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那是她眼里刺眼的白。
　　這是他們倆從認識以來第一次發(fā)生分歧，她果然還是在意了秦蘭芝的話，她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他，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貪念，她真的想把江靜遠就這么當成是她的救命稻草，卻忘了一根稻草是承載不了任何物體的，更何況早已經(jīng)“超重”的她。像他那樣干凈如雪的人，好好生活在他的世界里就好，不該被無端染上任何暗淡的顏色，哪怕那個讓他暗淡的人是她自己。她是一腳踏進黑暗里的人，美好的人和事從來都不會屬于她。她該放開他的。既然沉入海底是注定的，那么何必多拉上個墊背的。
　　一向溫文儒雅的江靜遠，在經(jīng)歷了許青雉的不屑一顧，狼狽逃跑后，也忍不住脾氣，變得暴躁起來，一路上，路邊的樹木花草被他肆虐得歪七扭八，連小石子也沒有逃過被一腳被踢飛的命運。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怎么會變得如此陌生。讓他更加想不通的還是許青雉，她明明就已經(jīng)依賴上他，可是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他？他想得頭痛欲裂，煩躁不堪，索性蹲坐在路邊慢慢想。哪知，女人心海底針，有些事，如果她不想說，就算他想一輩子也想不透。
　　大地已經(jīng)沉睡，偶爾的微風(fēng)輕輕地吹來，除了一兩聲犬吠，冷落的村落小巷寂靜無聲。黑沉沉的夜，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際，連星星的微光也沒有。
　　江靜遠的世界少了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眸，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光亮。天還是那樣黑，只是少了一個肯為他餓著肚子送他回家的人。
　　年輕總是氣盛，江靜遠想，如果不是那樣激她，而是坐下來慢慢談，她是否會愿意對他敞開心扉？可惜永遠沒有如果，她聽不到他的內(nèi)心現(xiàn)在有多么的后悔，也看不見自己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有些時候，一個錯誤的轉(zhuǎn)身，就會化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即使回過頭，也已是另一番景象了。
　　許青雉身邊兩個最重要的伙伴都離開了她，從此以后，她便是孤身一人。她親手將江靜遠推出去，她比誰都要舍不得，卻不得不為之，因為她的人生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
　　兩人從那天以后，就真的沒有再見過面，各自呆在自己的家里，連門都不出。秦蘭芝對于兒子最近沒有去找許青雉的表現(xiàn)，很是滿意。許青雉的做法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內(nèi)，可令她沒想到的是許青雉會那么果斷，直接跟江靜遠斷絕往來。許青雉比她想象的還要果斷與和理智，她看人一向是不會錯的，丈夫多年的外遇讓早已經(jīng)讓一個柔弱的女人練就火眼金睛的本事，不管是看女人還是女孩，她都本能地能看到她的靈魂深處，是白骨精還是狐貍精，她一眼就能辨認。
　　許青雉的表現(xiàn)引起了她極大的興趣，結(jié)婚之前她是做HR行業(yè)的，挖掘人才是她的職責(zé)也是愛好，她相信許青雉的將來一定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灰暗，只是她缺少一個能為她撥開云霧散去陰霾的人。也許她可以暗中資助她，但前提是她不可以出現(xiàn)在江靜遠的世界里。
　　許青雉每天除了要習(xí)慣回到一個人的生活，還要習(xí)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等待可怕的夜晚到來。她沒有一晚敢閉上眼睛睡覺，一閉上眼睛就感覺暗處的那雙詭異的眼睛在注視著她。逐漸地，形成了神經(jīng)過敏，外面隨便的一點動靜就能讓她顫栗一宿。再這樣下去，她遲早會變成神經(jīng)病不可。一個念頭不止一次浮現(xiàn)在腦海——離開這里。只要離開這里，一切才可以從頭開始。
　　隨著每天煎熬的度日，腦海里萌發(fā)的念頭就越來越強烈。翻出書包內(nèi)側(cè)的折疊成青蛙的一張紙條，攥在手里，揣摩著要不要打開。或許她可以去找他，當初她收留了他，現(xiàn)在她需要他還回來。這是他臨走前給她留下的地址，他說過以后如果不想呆在這里可以去找他的。
　　對于這里，她沒有任何留戀，除了阿黃，還有……
　　他不像她，只有一個朋友，他那么好，就算沒有她他還會有很多其他朋友，以后他們應(yīng)該都不會再遇到了。
　　既然分開只是早和晚，不如在他前面走，這樣她就不會感覺不到被拋棄了。
　　許青雉沒什么要收拾的東西，只拿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塞進書包里。書包里還有一本她珍藏的書，那是江靜遠送她的，《小王子》，可還沒來得及看完。中間的一頁折疊形成了黑白間隙，那是他與她之間的秘密。
　　那一頁上還留有他溫醇的筆跡：青雉，當你翻到這一頁的時候，花了多久呢？時間短就代表你珍重我送你的禮物。
　　我不在的這段日子里，一定沒有人給你講故事，所以最終決定把我最心愛的《小王子》送給你，就像我在你的身邊，你一個人的時候，它會陪著你，給你講星球小王子和他的小伙伴的故事。我會住在這其中的一顆星星上面，在某一顆星星上微笑著，每當夜晚你仰望星空的時候，就會像是看到所有的星星都在微笑一般！
　　不管白天還是黑夜，星星永遠都在，我永遠都在，你不是一個人。
　　江靜遠留。
　　雨點大的淚珠滴落在書頁之間，清秀的字跡暈染成墨，模糊了她的雙眼，模糊了字里行間的關(guān)切，模糊了腦中陽光下江靜遠靜逸的臉。
　　許青雉一遍又一遍地讀著那段文字，想要將它們嵌入腦中，淚水模糊雙眼，朦朧中她仿佛看見星光下對她微笑招手的男孩，純凈如星光，溫暖如月輝。
　　她不是個愛哭的女孩，可是此刻，她卻關(guān)不上淚腺的閘。合上《小王子》，小心翼翼放進書包里，留下她與江靜遠最后的關(guān)聯(lián)。
　　走之前，她最舍不得的就是阿黃，它陪伴了她六年的光陰。六年前撿到它，從此相依為命，這六年里，她經(jīng)歷著遺棄、嘲笑、孤獨與冷漠，阿黃一直寸步不離地守護她，它到死都在保護她。把它留孤零零留在這片冰冷潮濕的地底下，她心中有萬分不舍，在墓前一坐就是半宿，天亮了也不自知，解下自己的貼身項鏈埋在它的墓前，這樣也許它就不會孤單了。
　　“阿黃，再見?！?br /> 　　“江靜遠，再見?！?br /> 　　太陽剛剛出頭，許青雉披著還沒熟透淡黃色的陽光站在村子里最高的位置告別這個讓她有無數(shù)個理由逃離的地方，帶著她的全部“家當”出發(fā)，既然說了再見，就沒有必要拖泥帶水，她繞過江靜遠所在的院子，直接去了車站。
　　當她坐在離去的大巴上，一切的過往都從車窗里閃過，無悲無喜，那些沉痛的記憶都隨著迎面吹來的風(fēng)消散在空中。
　　未來是什么樣，她也沒有太多期待，她只希望能夠隨遇而安。最危險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去找那個人，就等于是自投狼窩，可是她別無選擇，前是狼窩，后是臭水溝，她寧可被咬死！
　　不知不覺，車已經(jīng)到站了，比她想象中要快。她下了車，拿著地址走到一輛的士窗口問道“師傅，請問可以去這個地方嗎?”
　　“就你一個人嗎？”司機從車窗內(nèi)瞅了瞅她。
　　司機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叔，看著這個比自己女兒還小的孩子，又是孤身一人，擔心她沒有錢付，想拒絕不載。許青雉看到他猶豫的神情，不慌不忙道，“師傅，就我一個人，如果你是擔心我付不起錢，你可以等我到了，問我家大人要啊！”
　　司機似乎覺得她說的有點道理，于是開了車門，讓她進車，按照她說的地址，開往目的地。
　　“小姑娘，看你不是本地人?。俊?br /> 　　“對，我來親戚家住幾天?！?br /> 　　“怎么就你一個人？不害怕嗎？”
　　“沒事兒，我膽大?！痹S青雉笑著說。
　 接下來，司機問，許青雉就答，全部回答都滴水不漏，完全超過了一個普通孩子第一次出門的經(jīng)驗。也許是遠離了喘不過氣的地方，呼吸了新鮮的空氣，人都變得明朗了許多。第一次出遠門，超乎尋常的順利，五十幾歲的司機大叔很是喜歡這個伶俐的小丫頭。要不是到了目的地，他還想跟許青雉再聊一會兒。
　　“小姑娘，大方巷三十二號到了，你看看是不是這里？”
　　許青雉聞聲，有禮貌的說，“師傅，麻煩你等我一下，我下車看看，回來就給您錢。”
　　“去吧，我在這里等你。“司機沒有下車，坐在原地等許青雉，幾十分鐘的相處，竟讓他對這個一無所知的小女孩產(chǎn)生一種莫名其妙的信任。
　　許青雉進到巷子里，倒不用費什么工夫找，這里只有一個庭院，走上前輕輕敲了敲門，出來的是一個十分的年輕男人，男人看到風(fēng)塵仆仆的許青雉，并未驚訝，眼睛里都是驚喜，滿臉笑意的說，“你來了？”親切的口氣不像是曾經(jīng)的師生，更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
　　許青雉微微欠身，喊了一聲，“莫老師。”
　　一年沒見，她沒什么變化，個頭還是那般高，頭發(fā)似乎長了一些長，男人讓開一條道，作出一個請進的姿勢。
　　“進來吧！”
　　“嗯，等我一下，我去拿行李?！?br /> 　　許青雉小跑到巷口，從口袋里掏出車錢遞給司機。行李已經(jīng)被司機從后備箱里拿下車，她感激的朝那位看似嚴肅實則和藹可親的大叔微微一笑。
　　隨后跟來的莫楚很自然地幫許青雉提起行李，兩人一前一后進入庭院。
　　莫楚將行李放在柜子旁，轉(zhuǎn)身對許青雉說，“以后你就住這間，里面的東西你都可以用，如果還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說?！?br /> 　　許青雉打量著即將入住的房間，這房間一看就知道是女生住的，粉色的墻壁，粉色的床，活脫脫一個公主房，可她不是公主，適應(yīng)不了這么甜膩膩的環(huán)境。
　　莫楚看出她似乎并不是太喜歡，善解人意地道，“這是為你準備的房間，既來之則安之，如果你不喜歡，以后再換?！睂⑹种械男欣顢[放好，轉(zhuǎn)身對她溫柔一笑，“坐了那么久的車，你也累了，在這里休息一下，我先去給你準備點吃的?！?br /> 　　許青雉確實很累，不知道多久沒有正常休息過，最近發(fā)生的事讓她身心俱疲，到了這里她反而有種莫名的安心。
　　一挨到床，便再也不想起來，莫楚再次進來房間的時候，就看到坐在床上的許青雉靠在墻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