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們的約定去哪兒了？

　　借著陽臺上的燈光，我把貝兒的信看了一遍。除了對父母過多“遙控”她的學習和感情生活的抱怨外，貝兒提到了鄭凱。
　　“鄭凱還是老樣子，不過變得有點油腔滑調，他有提到你，說在CN見到你，訝異于你的變化，有點脫胎換骨的感覺。親愛的，既然決定了不做第三者，就趕緊在你們學校物色個高富帥，忘記一段感情的最好方式，就是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別太虧待自己，溫飽問題是基礎，上層建筑也要同步進行，知道了沒？”
　　我笑了，貝兒最擔心的事情，就是怕我哪天餓死在某個旮旯里。貝兒的信箋紙不是草稿紙就是書紙，有兩次還是廁紙，讓人又愛又恨。有時候，她會洋洋灑灑地寫上幾大篇口水話，有時候又只有一兩句。雖然電話比較便捷，但我們約好，一個月至少寫一封信，把這些信收撿好，等我們白發(fā)蒼蒼的時候再拿出來回味。
　　貝兒說，她和我，除了男人，是其他什么都可以分享的關系。貝兒爸媽是搞跨國貿(mào)易的，一年有大半的時間在天上飛，剩下的時間，除了睡覺，就在會議室和餐桌上。國家主席天天都會在中央新聞聯(lián)播上露臉，貝兒要見她爸媽一面，比見國家主席還難。高中三年，貝兒跟我同桌，住我下鋪，我們一起，幾乎把校門口那幾個書店里的言情小說看了個遍。那時候學校是封閉式管理，校內(nèi)沒有聯(lián)網(wǎng)的網(wǎng)絡室，進網(wǎng)吧只有等周末，但也是件奢侈的事情，紙質書刊占據(jù)著絕對優(yōu)勢的地位。開始的時候，我們都被書里的故事感動得眼淚滂沱，唏噓不已，后來看得多了，故事就有了套路，什么各類灰姑娘遇上黑馬白馬王子，落魄公子哥遇到平民真愛而成長，或潑辣或溫柔或可愛的蘿莉遇到冷面暴力甚至血腥大叔，一夜情生下小孩再與孩兒他爹重逢……一看到開始就知道結尾，所謂的愛情就變得俗不可耐了，小說也就過目即忘。迷上武俠后，我一直沒想通，金庸怎么能把喬峰三兄弟的情誼寫得那樣驚世駭俗、把楊過小龍女的男女之愛寫得那樣堅如磐石呢？我們開始向往愛情，我喜歡楊過，而貝兒喜歡張無忌。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租書看了，校園網(wǎng)絡普及，可供學生查找各種的書籍。只是面對著電腦，怎么也沒有捧著書、聞著油墨香味的感覺舒服。空閑的時候，我還是喜歡上圖書館和期刊閱覽室。
　　鄭凱也喜歡看書，不過他大多看科幻小說，對歷史和軍事方面的東西很著迷。他的成績優(yōu)異，性格開朗，又不乏幽默細胞，加上出眾的外表，他入校不久就全校聞名，不管男生女生，下課了都喜歡圍著他說話。我和鄭凱之間隔著一條過道，我很少跟他說話，對鄭凱的了解，大部分是從諸葛銘口中得來的：他喜歡什么牌子的衣服，穿多大碼的球鞋，喜歡看什么書，和誰走得比較近，哪個女生在他生日的時候送了他禮物……
　　諸葛銘和鄭凱是哥們兒。
　　諸葛銘說，鄭凱除了成績好點高點好看點會撥弄幾下吉他，還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說你知道個屁。
　　我的日記本里記錄了鄭凱的各種事情，愛慕之情在字里行間狂奔濫涌。
　　畢業(yè)時寫同學錄，我看到了鄭凱同學錄上尹彩雯的照片。那張笑臉，絕對清麗脫俗，一直有傳言說他倆關系曖昧，可是鄭凱堅決否認。那年高考，尹彩雯落榜，復習了兩年，成了我的師妹。
　　時至今日，我猶記得，離校前一天，鄭凱約我去沱江邊散步。我們趴在欄桿上，看晚霞滿天，印得半個江面紅彤彤的。江風很大，我洗了未全干的頭發(fā)被吹得凌亂飛舞。鄭凱突然伸手撥開了覆在我臉上的發(fā)絲。他的手指觸碰到我臉頰，我慌亂得低下頭，怕他看出我潛伏已久的心情。鄭凱突然叫了我的名字：“陳文玥，我們做個約定吧。”我抬起頭來，看他的眼里閃動著異樣的光芒。他說：“你一定要上大學！大學畢業(yè)的時候，如果我們還沒有找到各自喜歡的人，我們就結婚吧。我知道，我們都有很沉重的家庭負擔，可是，只要我們努力，一切都可以改變，不是嗎？收到通知書后，一定給我寫信，告訴我地址。”他那樣的眼神，那樣的注視，我知道，他是喜歡我的。在沱江邊，在夕陽下，在晚風中，鄭凱牽了我的手。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QQ的存在，也不知道e-mail是什么玩意，家里沒有座機，更沒有手機，除了各自的家庭地址，我們沒有其他的聯(lián)系方式。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我跟鄭凱寫過一封信，可是那封信石沉大海。這件事，是我一個人的秘密，連諸葛銘和貝兒，我都沒說起過。
　　有時候我會想，或許鄭凱也有跟我寫過信，只是在郵寄途中搞丟了。他應該記得我們的約定，一如我一直守著承諾一樣?？墒呛髞砟程欤以趯W校遇到尹彩雯，她加了我的QQ，我在她QQ相冊里，看見了她和鄭凱的親密合影，時間是我們高考后不久。我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名副其實的二貨，我忽略了那個“約定”的前提。
　　鄭凱加了我QQ，他也再沒提起那個可笑的“約定”。不用守株待兔，幾乎每次上網(wǎng)，鄭凱的頭像都是亮的。一次我正要關QQ時，鄭凱上線了，他說：“你在啊?！蔽掖蛄税胩熳?，就打了個“嗯”字，還沒發(fā)過去，他的頭像已經(jīng)暗了。我把他設置成“在線對其隱身”、“屏蔽此人消息”，可又怕錯過他給我發(fā)的消息，于是“取消對其隱身”，去掉“屏蔽此人消息”，如是幾次，恨不能把他拉進“黑名單”，卻又在最后決定時放棄，萬一他跟我發(fā)的什么重要信息呢？關于鄭凱，后來很久，我總結出來，他是毒藥，一遇到他，我就會中毒。
　　鄭凱第一次來CN那天，我正在郊區(qū)一個鄉(xiāng)鎮(zhèn)上搞社會調查，尹彩雯給諸葛銘發(fā)信息說：“鄭凱來了，晚上請你和陳文玥吃飯?！蔽液懿幌肴?，可腳卻當了叛徒，丟下調查組就往學校跑了。諸葛銘罵我是個軟骨頭。諸葛銘那小子，腦子里就裝的這樣那樣的程序、方程式，掛著文科生的頭銜，卻一點不懂風花雪月。
　　鄭凱和尹彩雯膩歪著，互相喂對方吃菜喝湯，我和諸葛銘坐在一邊，十足的大燈泡。那天喝了啤酒后，我不小心把白酒當開水給喝了。我在宿舍昏睡了一整天，尹彩雯帶著鄭凱把學校里里外外游玩了個遍，還把照片貼到了QQ空間里顯擺。我醉酒的事，諸葛銘那個大嘴巴跟貝兒說了，貝兒打來電話，把我臭罵了一頓，說我敢再犯，她就立馬坐飛機殺過來。自此之后，鄭凱再來學校，我就找出各種理由避而不見。
　　黑暗中，馬洛珊突然出聲：“當愛情經(jīng)不住外在壓力、時間以及距離的考驗時，它便像衣架上的服飾，只是一個擺設；承諾太多，就變成了虛有的客套和無形的束縛。陳文玥，那鄭凱，跟你不搭。”
　　“鞋子合不合腳，只有穿鞋的人才知道?！绷洲闭f，“你以為都像你，到處招蜂引蝶的。沒有真正喜歡過一個人的人，就沒有權利說三道四、指手畫腳?！?br /> 　　姜秀問：“鄭凱是誰啊？”
　　“陳文玥的高中同學。”馬洛珊說，“秀秀，我明早沒課，睡個懶覺，你上完課回來的時候幫我?guī)€茶葉蛋和粽子，粽子要椒鹽味的。別搞錯了?！绷洲苯又f：“我也要，我也要，我要一個煎蛋餅，外加兩個花卷，咸花卷，不要去其他地方買，就橋頭那家，味道最好了。”姜秀應著，問我要不要帶早餐，我說我明天上午有課，自己買就行。外面?zhèn)鱽硭奚峁芾碇行暮图o檢部查夜人的敲門聲：“關燈了，休息了，還吵什么？”
　　我把貝兒的來信和日記本一起放在枕頭底下，決定明天去信件管理中心提個意見，身份都沒核實，怎么能隨便讓人代取信件呢？私人信件，還是自己一個人看就好。
　　迷糊中，聽見門打開了，一陣窸窸窣窣。應該是田如玉回來了。這人以前每次晚歸，總搞得一陣亂響，有一次馬洛珊發(fā)飆，狠狠吼了她一通。之后她回來，就躡手躡腳，像老鼠怕吵醒熟睡的貓。我不免感嘆，有經(jīng)濟實力的人，說話的分量也足。
　　不等我清醒，田如玉已經(jīng)關上門出去，留下一股濃濃的香水味。從我的鋪位望出去，外面有一根樹丫遮擋，月亮已經(jīng)沉下去了，黑幕似的天空上，亮起閃耀的星星來。躺了許久，幾乎又要睡著了，座機鈴聲響了兩聲又斷了。我驚醒過來，睜大眼睛，睡意全消，頭有些疼，于是悄悄起身到陽臺上。外面除了路燈光照亮的一團模糊可見，其余的什物全隱沒在黑暗之中。不知道過了多久，晨鐘敲響，然后手機鈴聲催命似的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