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特里克人(二)
作品名稱:毫無優(yōu)勢 作者:曲新同 發(fā)布時間:2014-10-30 09:44:27 字數:5059
威爾.奧發(fā)普
這里躺著威廉.萊德勞,也就是聲名遠播的威爾.奧發(fā)普,他由于精湛的嬉耍工藝、才思敏捷以及超人的臂力,在他那個時代無與比倫、無人能及……
這是由他的孫子,詹姆斯.霍格,寫于埃特里克教堂庭院之中威爾.奧發(fā)普的墓碑上的墓志銘。
他的真實名字叫作威廉.萊德勞,可是在他的故事中遠近傳揚的名字卻叫威爾.奧發(fā)普,奧發(fā)普這個名字簡而言之預示的就是遠望這個詞的當地發(fā)音,也就是他在埃特里克大峽谷盡頭他所從事的那個農場的名字。好像看起來遠望莊園已經被荒棄數年時間了,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威爾這才前來居住此地。也就是說,這里的這座房屋久已被荒廢,因為在這條遙遠的峽谷之中遙遠盡頭的這座屋子地勢如此之高,以致在冬季的時候定期會有大風暴襲來,而且以大風雪享譽周邊地區(qū)。位于波特波恩那座房屋,緊挨著它而位于地勢比較低的地方,據傳直到最近才有人前去居住,從而成為全蘇格蘭最高處有人居住的房屋?,F在它所矗立的這個地方早已經全是一片荒疏景象了,它的四周那些矮棚廄舍之中麇集著嘰嘰喳喳吵鬧不休的麻雀,以及各種忙碌覓食的各樣短喙鳥兒。
這里的土地當時并不是屬于威爾所有的,甚至沒有租賃給他而使他成為一位雇農——他只是花錢租下了這座房屋,或者以自己作為牧羊人薪水的一部分作為抵押。他決不是為了追求塵世的富有而來到這里。
只是為了一種無尚的榮耀。
他不是大峽谷這里土著的居民,盡管這里早就有萊德勞家族支派,從最早的紀錄看來他們就已經在這兒定居。我所見過的最初這個姓氏的出現,是在十三世紀的法庭記述之中,當時他是在法庭之上被指證謀殺了另一位萊德勞族人。在那個時期國家還沒有監(jiān)獄出現。有的只是地牢,主要用以監(jiān)押上層社會犯罪人士,或者某些政治上比較有身份的人,他們開罪了當時的執(zhí)政者就被送來這里,還有一些即將被處死的死囚犯——然而這些情形大多發(fā)生在社會極度動蕩的年代,比如說發(fā)生于十六世紀的邊境搶掠案,當時一位搶劫犯要在自己的家門口被吊死,或者絞殺在塞爾科克廣場上,同時被處死刑的還有十六位盜牛賊,他們都是出自同一個姓氏——艾略特——就在同一天中都被正法。而我所說的這位族人卻主動輸給罰金而獲赦免了。
據說這位威爾是“一位克萊克的老萊德勞人”——關于此我從未能發(fā)現任何有關跡象,除了克萊克是一個幾乎早已消失的村莊以外,發(fā)現它位于早已完全消失的一條羅馬人所建的大路旁,就在埃特里克南部左近的一條峽谷之中。他必定早就在那片山谷間游蕩過,在他十幾歲還是個小伙子的時候,到處想要謀一份工作。他出生于1695年,當時的蘇格蘭還是一個獨立的國家,盡管它的王室與英格蘭王室有著血緣的聯系而且擁有同一位君主。到了頗引爭議的聯盟之后,他還大概只有十二歲年紀,而到了1715年英王詹姆斯二世后裔們復辟暴亂而慘受鎮(zhèn)壓之時,他依然還是一位年輕人,而到詹姆斯黨最后一戰(zhàn)卡洛登戰(zhàn)役發(fā)生時,他業(yè)已年界中年。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對這些所發(fā)生的事件到底有何反應或想法。我的切身感覺是他所生活的環(huán)境極其閉塞甚至是自給自足的,完全沉溺于自造的神話以及各種奇跡當中不能自拔。而他自己本身就是這些奇跡當中主角之一。
第一個人們傳說的有關威爾的故事,就是關于他作為一個善跑者的超凡才能。他在埃特里克大峽谷里謀到的第一份工作,是為一位安德森先生當一名牧童,而這位安德森先生有一次曾經看到,他直奔而下去追一頭綿羊,隨心所欲根本沒有繞圈子一下就捉住了它。從而他見識并知道了威爾是一個善跑者,這樣當一位英國長跑冠軍來到大峽谷之中時,安德森先生就與他打賭,讓威爾跟他賽跑,并在前者身上下了很大一筆賭注。這位英國人簡直是一幅鄙夷不屑之態(tài),下賭注在他身上的那些人也都暗自竊笑,而最終的結果威爾卻贏了。安德森先生滿盆滿缽贏得了一大堆金錢,作為威爾本人的獎勵品是一件灰色外套及一雙長筒襪。
這就足夠了,他說道,因為一件外套和一雙襪子對他的意義,絲毫不亞于一大堆金錢對于像安德森這樣一個人所具有的意義。
我這兒還有一個非常經典的故事。我聽到過有關它的各個版本的描述——各樣不同的名字,各種不同的才藝——當我還是一個成長之中的孩子的時候,還在安大略省休倫縣之時。一個享有盛名的陌生者抵達這里,向人夸耀自己的百般技能,最終被當地的土冠軍一舉戰(zhàn)勝,而這位頭腦簡單之人甚至不對任何獎賞感興趣。
這個故事之中的一些因素又出現在另一個早期的故事中,在這個故事里威爾翻山越嶺去到墨菲特鎮(zhèn)上,為了一樁差事,卻并不知道這是一個集日,不慎被人哄騙著加入了一場公眾比賽當中。他身上并未穿這種場合下該穿的衣服,在賽跑當中他身穿的農民短褲不巧脫落。他顧不得短褲落下,蹦跳著甩脫它們,繼續(xù)朝前跑去,身上只剩下一件汗衫,而最后他贏了。人們朝著他大喊大叫起哄,比賽結束還邀請他前去赴宴,在公堂之上跟那些女士紳士們坐在一起。當然到這個時候他已經穿上自己的褲子了,可是他的臉上紅得像猴屁股一般,推辭了這番盛情邀約,聲稱自己在諸位女士們面前深感慚愧。
或許他所說的正是對的,但是當然這些女士們之所以欣賞這樣一位很受喜愛的年輕運動員之處,正在于這個故事之中那些令人不好意思而很惹歡笑之處。
威爾結婚了,也到了該結婚的時候了,他娶的是一位名叫貝茜.司各特的女子,他們夫婦兩個就在一起開始辛勤培育一個家庭。在這個時期之內這位英雄男孩轉變?yōu)橐晃黄椒矡o奇的成年男子,盡管依然具有有關他神力的傳奇。埃特里克河上有一處地方被命名為“威爾一跳”之所,為了銘記他那驚險一跳,據說是為了某個病人過去尋求幫助或尋醫(yī)問藥。然而,盡管有這諸般技藝,這一切卻沒給他帶來任何金錢方面的益處,而且還有巨大的壓力在于維持整個一個家庭的生計,同時還有慷慨仗義拔刀相助而豪爽好贈的個性,這方方面面好像都促使最終他變?yōu)榱艘粋€非法私酒販賣者。他的房屋所居之處,正好處在一個有利地勢,可以接受走私犯們翻山從墨菲特運來的私酒。令人驚奇的是這些酒并非威士忌,而全是法國白蘭地,顯然都是非法從索爾維海灣的水路偷運進這個國家的——這種狀況一直持續(xù)到這個世紀的末期,盡管后來有羅伯特.朋斯,這位詩人以及稅官的力禁。奧發(fā)普的遠近知名之處在于,他能提供聚飲狂歡之所,至少來說出于他的熱情好客。這位英雄的盛名之所以廣為傳揚,全在于他的慷慨熱情之舉,在于他超人的力量,在于他的豪爽待客,而絕非是在于他的度察審慎而有所顧忌。
貝茜.司各特在很年輕的時候就過世了,也很可能是在她死后這才開始有這些盛會。孩子們當然是被驅逐開來不許參加這樣的狂歡之中,而且非??赡苁潜或屭s到外面的棚廄之中,或者干脆都攆到房屋的頂樓里去睡覺。似乎看來這里面沒有絲毫超出法外之事,沒有任何體面上的損失之處。這些法國白蘭地也簡直算不得什么,相比于威爾在成年之后那些輝煌的冒險經歷而言。
那天日色漸近夜晚之時他正出外在附近山上,他隱約聽見像是持續(xù)不斷的竊竊私語及啁啾之聲。他能聽懂所有的鳥兒所發(fā)出的鳴叫聲,而這一次他辨別出來這種聲音卻決不是鳥兒們所發(fā)出的。好像是發(fā)自附近某處的深坑之中。因此他就極度小心謹慎地一步步接近這處深坑的邊緣而去,然后輕輕俯身下來,只把自己的腦袋高高抬起以能夠看到里面的情形。
他在坑里面一眼所看到的,非是別物竟然是一大群小人兒,大約都只有兩歲的小孩兒那么高,但是她們卻決不是一些小孩。她們都是一些小女子,身上都穿著綠衣服,看上去身材玲瓏嬌美。而她們都在聚精會神一個勁兒忙碌著。有的在一個小火爐上忙著烤面包,有的在從小酒桶里往玻璃壺里倒酒,有的在幫著別人扎辮子,卻都在嗡嗡嚶嚶哼唱著,嘰嘰喳喳不停談說著,根本就沒有一個抬頭往上瞧,完全沒有一個有工夫抬頭,只是兩眼專注地忙著各自手上的活兒??墒钱斔绞钦J真在聽她們到底說的是什么,就越是覺得自己聽到的是非常熟悉的話語。而且這些話變得越來越清晰起來——她們這是在嘁嘁喳喳唱一首歌。最終在耳邊幾乎像鈴聲一樣清楚一樣響。
威爾.奧發(fā)普,威爾.奧發(fā)普,威爾.奧發(fā)普。
她們口中唱著的竟然全都是他的名字。這首歌在他初次聽來是如此的甜美動人,可是細聽一陣之后這種感覺就消失了,歌中充滿了歡笑卻并非善意的歡笑。威爾的脊梁骨一陣發(fā)涼渾身都在不住冒冷汗。而且?guī)缀踉谕瑫r他記起來此時正值萬圣節(jié)的前夜,一年當中的這一天這些小東西們可以隨心所欲拿走無論任何人的生命。想到此他就一下子從地上跳起來趕緊沒命跑開了,他奮不顧身一路狂奔回到家中,跑得之快恐怕魔鬼在后面也追不上他。
整個這一路上他依然能夠聽到威爾.奧發(fā)普,威爾.奧發(fā)普,這首歌還在耳根子后面不停地唱著,一點也沒有減弱或模糊不清起來。他抵達了自己的家中,進屋后反身回來把門緊緊鎖住,急忙把孩子們都召集到自己身邊,他就開始不顧一切大聲地祈禱起來,盡量大聲這樣也就聽不到別的聲音了。然而只要他一停止下來或者要喘口氣的當口,嘰嘰喳喳的歌聲就又從屋頂的煙囪里,從門戶上的縫隙間,宛如在耳傳了進來,而且歌聲越來越大,仿佛這些小東西們在加勁抵制他的祈禱,這樣他就一直不敢休息一直在祈禱,直到午夜的鐘聲敲響之際他的口中終于呼出一聲“哦,上主憐憫我吧!”這才倒身睡去歸于寂靜。此后再也沒有聽到這些小東西們的任何聲息,一點可窺視的跡象都沒有。外面的黑夜依然是平常以往一樣的黑夜,天堂般的寂靜籠罩著整個大峽谷。
接下來又有一次,這次是在夏季里,大約是在夜晚即將來臨的黃昏時分,他在把羊群趕進羊圈之后正在一路回家,這時他覺得自己看到了幾位鄰居就在前面不遠處。他腦中所想到的是他們也許正從墨菲特的集市上往家趕,這一天恰恰正是墨菲特集市的日子。這樣他就認為自己可以加緊走上前去借機跟他們說說話,聽一聽有什么新消息沒有,看一看他們都買到了些什么東西。
當他緊趕幾步剛一靠近他們時就脫口而出喊了一聲。
但是并沒有一個人聽到并注意他。接著他又高聲喊了一句,可是他們依然沒有一個人轉身或回頭看向他。他從背影之中完全可以看清楚他們,都是一身鄉(xiāng)村人的穿著打扮,蘇格蘭毛呢長披肩,蘇格蘭男子無檐圓帽,有男人也有女人,高矮胖瘦一般身量,可是他無論如何也看不到他們的臉,他們都一直保持背對他的姿勢。而且他們看上去并不是在急著趕路,他們只是在磨磨蹭蹭緩步而行,一路上竊竊私語低聲交談著,他可以聽到他們的話語聲卻聽不清他們到底在確切說些什么。
就這樣他一路在快步追趕著他們,速度越來越快最后幾乎是跑了起來,為了要趕上他們而費力不小,但是無論他跑得有多快卻根本追不上他們——盡管看來他們并沒有加快腳步的跡象,依然是在那兒慢悠悠緩步向前。而他則忙活得不行,一心想著要趕上他們,以至他并沒有一刻注意到,他們根本不是在朝著家的方向趕去。
他們并沒有順著大峽谷一路走去,而是走上了側近另一條窄小的峽谷,其間有一條緩緩的小溪往下流入埃特里克。而隨著日色偏西光線逐漸減弱,他們的背影似乎看著越來越暗,而他們的人數卻越來越多,真是一件奇怪之事。
順著山谷間刮來一陣陣強勁的陰風,盡管這是一個溫暖的夏日晚間。
這個時候威爾頓時間一切都明白了。這并非是一些自己鄰居的鄉(xiāng)民們。而且他們并不是一路在引領著他去往任何別的地方,不是去向他自己想要去的地方。而由于在這之前他是如此著急跑著想要追上他們,此時此刻他就急忙轉身順著原路跑回去。這是一個平常日子的夜晚,也非是萬圣節(jié)的前夕,從而他們沒有魔力前來追趕他。這一次的驚嚇也與那一次的驚嚇不同,然而他同樣感到冷風陣陣徹骨一般涼,因為他意識到這就是死人的鬼魂幻化成仙人形態(tài)出來蠱惑人的。
也許這么想會是一個錯誤,所有的人都會相信這類荒誕不經的故事。這里面當然有白蘭地因素在起作用。但是大多數的人,無論相信與否,聽到這樣的故事之后的反應都不僅僅是打個寒顫而已。他們或許會感覺某些驚奇,某些懷疑,但是大多數人都在很大程度上感覺到非??謶?。仙人以及鬼魂和宗教自古從來就沒有被混為一談過(統一稱為超自然力?)就像今天它們經常在某些溫善的意愿之下被歸結在一起那樣。仙人們并不總是快樂無憂而迷人的。他們只屬于過去更古老的年代,而不是屬于過去歷史上有記載的弗洛登的那個時代,在那時所有塞爾科克的男人都被殺死,除了那位前來遞送消息的男子之外,也不屬于“有爭議地區(qū)”那些無法無天趁著夜色越境前去搶劫的男子那個時代,更不屬于血腥的瑪麗女王那個時代——甚至比這些時代都要早得多,比威廉.瓦萊斯、阿奇巴爾德.貝爾、甚至瑪格麗特女王的時代還要早,而是屬于那個真正黑暗的年代,在安托尼.沃爾之前,在基督教傳教士從愛爾蘭跨海而來之前。他們只屬于那樣一個時代,那樣一個亂力怪神充斥其間而極度混亂不堪的時代,他們的專注力僅限于不是經常出外為惡,不至于危及人們性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