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5)
作品名稱:孤竹兒女 作者:紫玉壺 發(fā)布時間:2014-11-01 09:32:32 字數(shù):10812
史恩拉著高鵬的手一邊往山下走,一邊欣喜的說:“大哥,我昨天把咱拜哥們兒的事兒對我爹媽說了。二老可高興了。下午又聽說你要來,他們老公母倆老早就在家給咱顛兌晚飯了?!?br />
高鵬不好意思的說:“看看,我這一來倒給二老添麻煩了?!?br />
史恩嗔怪說:“大哥,咱是哥們兒。往后你媽就是我媽,我爹媽就是你爹媽。用不著這么客套?!?br />
高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對,對。”
史恩抽了口煙,又說:“你大媽那人說話有點兒沖。嘴冷。但日子長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她的心腸有多好了。你大伯性格忒內(nèi)向。平常見熟人說話都臉紅。家里來了生人,他還會避開呢。到時你可別見怪。吃飯時,你千萬別打聽他,要不介,你大媽會尷尬的......
高鵬一路光聽史恩介紹他家里的情況了,不知不覺已隨他走出了山林。
灤河對面的青山托著磨盤大的紅日,倒映在紅色的水面上。河水中不斷跳起的魚兒,在盡情的享受著最后的一抹陽光。魚兒們蕩起的漣漪,時而把水中的紅日搖來晃去,時而又把它撕成碎片。
史恩指著北面被灤河水環(huán)繞著的青山,說:“大哥,那就是傳說中住過盧龍的大金山。它的西坡就是蔡家墳。南面山根兒下,那片稀松的林子就是我們望佛臺村?!?br />
高鵬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見好多高大的樹木下,掩映著一座座錯落有秩的院落。要不是那一縷縷飄向半空的炊煙,外人還真看不出那兒有個村子。兩個人說著話已來到了村口。史恩指了指前面大廟臺,說:“看,咱老三一個人在那兒坐一下午了。我來時看他挺蔫巴,也沒答理他。就獨自來接你了?!?br />
高鵬想給蔡根兒個驚喜,便輕手輕腳來到他身后。
“老三!”
蔡根兒正悶頭想著心事呢,這突如奇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扭頭看見高鵬,驚喜的大叫道:“大,大,大哥,我還以為你不,不,不來了呢,把我給愁,愁,愁死了。這回我的心就擱,擱,擱肚子里了。等一會兒吃,吃,吃過晚飯,日,日,日頭也沒了。咱,咱,咱哥仨就,就,就開工。到時你倆幫,幫,幫我把墳挖,挖,挖開,再,再,再到林子外看,看,看著人。這往外摳,摳,摳骨頭的臟活兒,就不,不,不勞駕你倆了,我,我,我一個人干就,就,就中?!?br />
高鵬和史恩雖然聽著這話有些別扭,但也沒往心里去。
蔡根兒指著眼前的大廟對高鵬炫耀,說:“大,大,大哥,這,這,這就是我祖,祖,祖先蔡顯忠的廟。以,以,以前,每,每到清明,這里香火可,可,可旺了。我,我,我就是每天站,站,站在泥像前,聽,聽,聽父親一,一,一遍遍講老祖宗英,英,英勇抗倭的故事長,長,長大的?!闭f到這兒,他的臉上突然浮現(xiàn)出一縷陰云。聲音也變得哽咽了。“兩,兩,兩個月前,村里來了幫國,國,國軍兵痞。他,他,他們不但把廟里邊的泥塑全,全,全砸碎了,把,把,把我的父母也,也全給殺了?!?br />
高鵬想安慰他兩句,可一時又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就聽史恩開口了,“兄弟,這罵人講話兒‘搗八輩子霉’,你們家的倒霉史,到你父親那一輩兒,足有八輩子了。打你這輩兒起,你們蔡家人又會人丁興旺,揚眉吐氣起來了!”
蔡根兒聽了,苦笑了一下,說:“我,我,我們是多代單,單,單傳。黃鼠狼下,下,下豆鼠子——一,一,啊一輩不如一輩。想光,光,光大門楣,再創(chuàng)輝,輝,輝煌,難,難呀!”
“不難!”史恩詭笑道:“王滿家的童養(yǎng)媳——蔡芽兒跟你挺般配的。她一定能幫你實現(xiàn)這個心愿......說著,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肚臍眼兒。
史恩的一番話,正戳中蔡根兒的鬼心眼兒。他的臉上頓時浮現(xiàn)出笑意。他這么一笑,高鵬就明白史恩剛才指肚臍眼兒是啥意思了。不由得也朗聲笑了起來......
哥兒三個一路說笑著,進了史恩家大門。高鵬抬頭往前看去,就見正前方是一座坐北朝南的五間大瓦房。它的南面,靠東邊是五間廂房。西邊則是柴棚、車棚、碾棚、牲口棚、和茅廁。再往南,兩邊就是菜畦了。史恩領(lǐng)高鵬一邊往里走,一邊說:“這院子以前是王滿祖上的。王滿的爺爺在蔡家廟道兒北置下大院兒后,就把這院兒兌給了我太爺?!?br />
說到這兒,他把手中的煙袋裝進口袋里。嘆了口氣,“唉!常言說得好:‘院兒大人不旺’。我家也是幾代單傳。我的上面有兩個姐姐和一個哥哥。兩個姐姐都沒過滿月就死了。哥哥是五歲沒的。王滿家生了仨兒子,就落下個王耀祖。那倆兒子也是幾歲就死了。因為我們兩家平時處的就不錯,又同病相連,就這么著,成了陰親......
蔡根兒打斷他的話,說:“這,這,這人旺不旺跟院,院,院子大小沒,沒,沒關(guān)系。我,我,我家還住看,看,看墳的兩間小,小房呢,院兒小的比屁,屁,屁股也大,大,大不了多少,不照,照,照樣人不旺嗎!”
史恩笑著說:“你不是說你們家人不旺,是怪咱村姓牛、馬、楊、朱的太多嗎?你媽給你起的這個‘小狗’的名兒,也沒管事兒呀?”
蔡根兒說:“看,看,看來是名兒起,起,起小了,等我有,有,有了兒子,就,就,就叫他虎,虎子。我,我,我就不信,到時鎮(zhèn),鎮(zhèn),鎮(zhèn)不住他們?!彼脑?,把史恩和高鵬都給逗樂了。
他們說著話已來到正房前。這時,堂屋門竹簾一挑,出來一位五十多歲,中等個頭兒的大腳婦人。這個人就是史恩的母親。史恩趕緊上前,給高鵬和母親引見。
高鵬摘下蘑菇形草帽,向史恩媽深鞠一躬,并叫了聲大媽。然后,把草帽和腰間的斧頭一并放到窗戶臺上,把肩上挎著的裝有“母親”沒有舍得吃的兩包月餅的布兜捧在手里,說:“大媽,這是我媽讓我給您帶來的月餅?!?br />
史恩媽笑著接過高鵬遞上的布兜,說:“看看,我這沒見面的妹子多好哇。等哪天倒出空來,讓史恩把他嬸兒接來。讓我們姐倆好好處處?!?br />
史恩也把高鵬的扁擔和繩子放到窗戶臺下,和蔡根兒一同把高鵬讓進東屋。屋炕上,飯桌早已擺好。蔡根兒也不客氣,脫鞋先上了炕,然后讓高鵬坐在他邊上。史恩媽從外屋端來一盆香噴噴的燉野兔肉,放到炕桌上。蔡根兒朝里邊看了看,說:“大,大,大媽,今兒怎沒放,放,放辣椒呀?”
史恩媽白了他一眼,說:“你大哥頭一回到咱家來,也不知愛不愛吃辣的,所以沒放。今兒你算是借光,不愛吃就少吃點兒?!?br />
蔡根兒聽她這么一說,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于是故意氣她說:“對,對,對了大媽,我,我,我大伯呢?叫,叫,叫他來一塊兒吃,吃,吃吧!”
史恩媽知道他這是故意當高鵬面這么問。氣得瞪了他一眼,說:“你大伯臉皮薄,不象你臉皮厚,吃百家飯?!?br />
史恩端著一盆兒熱氣騰騰的大螃蟹進來。剛才蔡根兒和母親的對話他全聽到了。他把盆兒放到桌上,解氣的對蔡根兒說:“該!讓你哪壺不開提哪壺,我看你真是一天不挨呲就難受。”
蔡根兒也不在乎,臉上仍露著得意的笑,伸手拿了只螃蟹放到高鵬碗里,又拿起一只放進自己的碗里。剛想吃,史恩用手一攔,說:“你還真拿自己當客了,還不下炕端東西去!”
蔡根兒笑著正要下炕。史恩媽端著一盆兒魚進得屋來,說:“中了,還是我端吧!你們趁熱快點兒吃,這螃蟹和魚一涼了,醒味就重了。也就不好吃了?!?br />
蔡根兒也說:“對,對,對,快,快點兒吃,一,一,一會兒還得忙,忙,忙正事兒呢!”說著,把史恩也拉上了炕。
史恩媽疑惑的看了看他們仨,尋思了片刻后,便沉著臉出去了......
小哥仨吃完飯。他們見窗外的天已黑了下來,就下炕穿好鞋子,往屋外走。走在前面的史恩見堂屋門關(guān)著,很是納悶,上前一拉門,才知道這門已被反鎖。他拍著門對外面說:“媽,你關(guān)啥門呀?快開開,讓我們出去!”
蔡根兒見外邊沒有反應(yīng),急得汗都冒出來了。他使勁兒拍打著門,對外面喊:“大,大,大媽,您快,快,快開門!我,我,我們有正,正,正事兒要辦。再,再,再拖延下去,就麻,麻煩了......
高鵬見外面仍沒動靜,便問史恩:“咱今晚的事兒,你是不是沒跟二老說清楚呀?”
史恩一嘆說:“唉!我尋思著這又不是啥好事兒,一般人都忌諱這個,所以就沒對他們提?!?br />
蔡根兒聽史恩這么一說,才恍然大悟,他大聲對外面喊:“大,大,大媽,你可能是誤,誤,誤會了。我,我,我們可不是去,去,去盧龍城撈,撈,撈什么石,石像。我,我,我大哥這次來,是,是,是來幫我遷,遷墳的。您快把門打,打,打開,讓,讓,讓我們出去吧!再,再,再晚遷一會兒,就,就,就有人來盜了?!?br />
屋外的史恩媽不急不忙的說:“蔡根兒,你小子這個故事編得也不圓呀!誰不知道你家有金頭的那墳早就被人給盜了。其它的墳也幾乎被挖了個遍。哪還會有人再來盜呀!”
蔡根兒急得都快哭了。說話更結(jié)巴了?!按螅?,大媽呀!我真,真,真沒騙您。今,今,今天我在灤,灤縣城里,親,親,親耳聽人說的。而,而,而且我也猜,猜,猜到他們要來盜哪,哪,哪座墳了,所,所以......大,大媽,我,我,我說得可都,都,都是真的。大,大,大伯,我也知道您,您,您也在外邊。您給我們說,說,說情,趕緊放,放,放我們出,出去吧!”
史恩媽呵呵笑著對門里的蔡根兒說:“誰不知道你小子一個屁兩謊兒呀?今兒你就是說出大天來,我也不信。你們就老老實實在屋睡覺吧!”
蔡根兒一聽急得直用頭撞門?!按髬屟?!你是我親媽,今天我要是對你撒謊,讓我不得好死中不!”
高鵬也對門外說:“大媽,我今兒真是來幫蔡根兒遷墳的。完了事兒我還得緊著回去呢?!?br />
史恩也說:“媽,你不相信蔡根兒我倆,還不相信我大哥呀!他完事兒還得趕回去呢。要是太晚了,我嬸子在家得多惦記呀!”
史恩剛說到這兒,門鎖嘩啦一聲打開了。
蔡根兒和史恩拉開門,來到院兒里就各找鍬鎬。
高鵬走到窗臺前,正忙著拾起草帽和打柴的工具,史恩媽就在他身后埋怨他說:“孩子呀!你來前兒怎不和你媽說好在這兒住一宿呀!這走山路你不害怕呀?要不一會兒讓你大伯他們送送你吧!”
高鵬回過頭,借著朦朧的月光,看到老人身后站著一個黑影。他猜測準是史恩爹。于是就對他們說:“大伯大媽,我知道您二老擔心啥。你們放心吧!就是道兒上遇上一兩個狼,它們也傷不著我?!?br />
高鵬昨天在市場上見義勇為那一出兒,史恩已跟他爹媽講過。史恩媽也從高鵬的長相和聲音及舉止中,看得出他不是等閑人。于是就說:“那完事兒我們就不留你了。路上加點兒小心?!?br />
“嗯!”高鵬答應(yīng)了聲。一旁的蔡根兒埋怨史恩媽,說:“大,大,大媽,您可給我們坑,坑,坑苦了。耽,耽誤了這,這么長時間。您,您看,現(xiàn)在天黑,黑,黑得都看不見道兒了?!闭f完,扛上鍬鎬,招呼著史恩和高鵬就往外走。
史恩媽朝著蔡根兒遠去的背影,罵道:“你個小王八蛋,這道兒黑也怨我呀!這不是月亮鉆云去了嗎!出來你就橫了。我要不看在你高大哥的面兒上,你甭指望我給你開……”
高鵬他們?nèi)私柚⑷醯脑鹿?,走出寂靜的街道,拐過村西口王滿家大院兒后,便上了山坡。又走了一段兩旁立滿石人、石馬的甬路后,來到了一片茂密的樹林前。蔡根兒指著樹林對高鵬說:“大,大哥,這兒就,就,就是我家墳地。”他瞅著漆黑的林子,嘆了口氣,說:“唉!咱們來,來,來得太匆忙了,忘,忘,忘了帶馬燈了......他的話還沒說完,嘴巴就被高鵬給捂住了。高鵬小聲說:“不對勁兒,林子里邊可能有人?!辈谈鶅郝犓@么一說,心急得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
史恩也似乎聽到林子里有輕微的鍬鎬動土聲。他緊緊的握住鐵鍬,屏住呼吸,側(cè)耳尋找著聲響的來源。
蔡根兒猛的推開高鵬的手,小聲說:“肯,肯,肯定是我白,白,白天說的那,那,那幾個小子提,提,提前來盜墓了。大,大,大哥,你,你,你可得幫我收,收拾他們。不,不,不......高鵬拍著他的肩膀,說:“兄弟你放心,看哥一會兒怎么收拾他們。”
蔡根兒帶著他倆躡足潛蹤的繞過幾座高大的墳?zāi)购?,果然發(fā)現(xiàn)前面的林子縫隙里透出一絲亮光。高鵬機敏的順著亮光看去,就見前面不遠處,有兩人正用鍬鎬扒著一座很小的、沒有墓碑的墳頭。那倆人的旁邊,站著一個端著大槍放哨的。高鵬一眼就認出那放哨的就是潘大巴掌。此時,高鵬還不知道自己母親是被潘大巴掌掐死的。更不知道他剛剛撿來的媽就是潘大巴掌的媽。不過,他能斷定這小子肯定是賭輸了錢,才來盜墓的。他最恨這種人了。看著他們氣就不打一處來。正當高鵬想沖上去,痛痛快快的教訓(xùn)他們一頓時。他的肩頭突然被史恩輕輕的拍了一下。高鵬扭頭瞅向史恩。史恩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示意他不要蠻干。高鵬很佩服史恩處事不驚的心態(tài)。他長長呼出一口氣,努力使自己的心平靜下來。片刻后,他終于想出了一條妙計。于是,就扒在史恩和蔡根兒的耳邊,小聲喃喃了幾句。他倆聽了,不住的點頭......
潘大巴掌那晚在恒山村西破廟前沒有找著他妹妹,就蔫蔫的尾隨丁大胖子等人回了城。進城后,見沒處可去,就又賴進了好友茍三頭家。
茍三頭一見他愁眉苦臉的樣兒,準知他又賭輸了。就故意笑著問他今天手氣怎么樣。潘大巴掌就嘆著氣,把這一整天不順心的事兒,對他講了個遍。最后,他讓茍三頭給他出出主意,看怎么才能渡過眼前這一關(guān)。
茍三頭的父親生前是個盜墓的。這方圓百里內(nèi)的古墓,差不多都盜過。值錢的玩意兒也盜過不少,但全都被他抽大煙又逛窯子的給揮霍了。加上他老婆也不怎么會過。所以,兩口子死后,什么也沒給茍三頭撇下。
茍三頭想繼承父業(yè),偏偏膽兒又特別的小。認識潘大巴掌后,兩人合作盜過幾次墓。但所盜的都是些年代較近的,沒啥值錢的玩意兒。花不幾天就干。他手頭兒一緊巴,便也隨潘大巴掌等人,到外邊去偷去搶。但每次得手,他分得的總是最少。為此,他心里總不平衡。
他爹生前曾跟他講過:蔡家墳金頭可能還沒被盜走。近日,他又把這茬兒想來起了。這天一大早,他以捉黃雀為名,偷偷進入蔡家墳瑩地。他拿著羅鏡在里邊兒轉(zhuǎn)悠來,轉(zhuǎn)悠去。最后,把目標鎖定在一座沒有墓碑的小墳丘上。他推斷它應(yīng)該就是真正的蔡將軍墳。晚上回到家里,他正想去找潘大巴掌商量這事兒,偏巧潘大巴掌就來了。茍三頭把白天的事兒跟他說了一遍。并告訴他這個月的十四就是黃道吉日,那天半夜下手最合適。潘大巴掌一聽,高興壞了。于是,他倆就商量第二天去找歪脖子。讓他去和他當土匪的叔叔借桿槍來。
第二天中午,歪脖子果真從他叔叔那里,借來一桿快槍。茍三頭和潘大巴掌在飯館兒請歪脖子吃飯時,聽旁桌人說望佛臺姓蔡的兩口子已經(jīng)死了,他們的孩子也搬到村里去住了。聽到這個消息后,這仨小子就改變了原來想半夜去盜墳的主意。在日頭壓山前,他們從望佛臺上游的虎頭石渡口偷了條小船。三個人坐上小船,順流直下。天剛擦黑,就到了大金山的西側(cè)。他們見四周沒人,便拿上槍和盜墓的工具,悄悄進入了蔡家墳瑩地。
當他們小心翼翼的摸到蔡根兒家那兩間看墳的小屋,見里邊確實沒有人居住時,就點起了帶來的馬燈。潘大巴掌端槍警戒。茍三頭和歪脖子就大膽的扒起那座沒有墓碑的小墳來。當他倆扒開上面的土,又把砌著的青磚撬開,正準備提燈進去時。突然燈火搖動了一下,緊接著聽見周圍傳來嗚嗚的鬼哭聲。潘大巴掌嘩啦一下子彈上堂,炸著膽子喊道:“誰在裝神弄鬼,快出來,不然我就開槍了......他的話音未落,高鵬飛來的斧頭已砍在他的手臂上。他疼得“媽呀”一聲,丟了大槍。他捂著受傷的手臂,正準備拾起掉在地上的大槍時,高鵬飛來的石子,又把地上的馬燈給打滅了。馬燈熄滅后,林子里鬼火飄蕩,帶著顫音的鬼哭聲悲悲切切,此起彼伏。潘大巴掌嚇得尿了褲子,丟下茍三頭和歪脖子,撒腿就跑。他這一跑,茍三頭和歪脖子也丟下工具,跌跌撞撞的尾隨著他,逃出了林子。
高鵬和史恩一個舉著扁擔,一個舉著大鎬,學(xué)著鬼叫,窮追不舍。等他倆追出林子,看著那三條黑影已倉惶跳上小船,拼命朝下游劃去了。高鵬和史恩這才送了口氣。史恩丟下大鎬,一屁股坐在地上。邊大口喘著氣,邊笑嘻嘻的說:“大哥,我原以為你只會點兒拳腳,想不到你飛斧頭也是一絕呀!早知這樣,咱就不用學(xué)鬼叫了。不過這樣也好,不顯山不露水的,省著日后他們找算你。今天要不著你,這蔡根兒家的墳又被人給攘了。”
高鵬回身見蔡根兒沒有跟出來,就知道他有貓膩了。
史恩從衣服口袋掏出煙袋,裝上煙點著,先深深的吸了兩口,然后才不緊不慢的說:“咱老三八層兒正在那兒撿他祖先的骨頭呢。即然他不讓咱伸手,咱還落個輕閑自在。”他嘴上雖這么說,心里卻在想:“老三叫我倆來幫忙,為啥還說扒開墳后,讓我倆到林子外頭給他看著點兒人呢?難道,這座差點兒被盜的墳,才是真正的蔡將軍墳?真要是這樣的話,他可就沒把我們當哥們兒呀!”史恩轉(zhuǎn)念又一想,“他這么做也沒什么不對。這金頭是他們蔡家人的榮耀。他們家祖祖輩輩為保住它,付出的太多太多了。既然是好哥們兒,就得替他保守密秘,對任何人也不能提起。”
史恩和高鵬在林子外邊,聊了差不多三袋煙的工夫,蔡根兒才從林子里走了出來。他光著膀子,一手提著茍三頭等人丟下的馬燈,一手提高鵬的斧頭,笑嘻嘻的對高鵬說:“大,大,大哥,你,你,你......
高鵬驚疑的問:“兄弟,你的襖呢?”
蔡根兒吱唔著說:“襖,襖被樹枝掛,掛,掛碎了,我一生氣就,就,就把它扔,扔了。”
他把斧頭還給高鵬,繼續(xù)說道:“大,大哥,你,你,你真了不起。我,我,我太佩服你了。我,我,我要是趕,趕上你一,一個犄角,早,早,早就陪我二,二,二哥摸黑去盧龍城,撈,撈,撈那古井中的石,石像了?!备啭i聽蔡根兒這是在點自己,就下意識的瞅了瞅史恩。借著朦朧的月光,他看見史恩正用乞求的眼神望著自己。他猶豫了片刻,便對史恩說:“二弟,我即出來了,也不差晚回去這一時半會兒。等咱哥倆幫三弟移完墳,咱哥仨一塊兒去......
還沒等高鵬把話說完,蔡根兒就結(jié)巴著說:“不,不,不行呀!大哥,這移,移完墳,安,安,安老論兒還得在原,原,原地栽,載棵樹呢。這,這,這一忙乎都,都,都啥時候了。有,有,有這功夫,你,你,你倆都把石像整,整,整回來了。”
蔡根兒轉(zhuǎn)身又對史恩說:“二,二哥你放心,你,你,你倆去盧龍這,這事兒,我,我是決對不會跟,跟大伯大,大媽說,說的。”說話間,已把潘大巴掌等人丟下的那盞沒了罩的馬燈塞給史恩。史恩一想,這馬燈雖然在道兒上不能用,但到井里可用得上。于是,就接了過來。高鵬緊了緊纏在腰間的捆柴繩,把蔡根兒幫他揀來的斧頭掖在后腰。囑咐了蔡根兒兩句,便扛上扁擔,隨著提鎬壯膽的史恩,沿著山梁,摸黑朝盧龍城方向走去......
過了大約不到半個時晨,史恩帶著高鵬從東門進入了已經(jīng)沉睡了的盧龍城。隨著他倆的到來,城中的狗也開始陸續(xù)吠叫起來。城中的牲口和禽類也都叫了起來。
天陰得更沉了。潮濕的風(fēng)中加雜著雨星,稀稀拉拉的落了下來。西北方向,轟轟的雷鳴越來越響,刺眼的閃電時而把街道照得亮如白晝白晝。
史恩借著電閃的光亮,帶著高鵬快步來到城中央的古井旁。他把大鎬往旁邊一扔,顧不得擦拭臉上的汗水和雨滴,用嘴叼著馬燈,就想摸黑往下下,高鵬攔住他,小聲說:“二弟,這里邊兒黑咕隆咚的太危險了。我身子靈便,還是我下吧?!笔范骶芙^說:“你下可不中!井里邊兒都是蛇,你不會抽煙,萬一被蛇傷了,就麻煩了。”高鵬見他說的也有些道理,就把腰間纏著的捆柴繩解下來,接在一起。一端系在井旁邊的轆轤樁上,一端系在史恩的腰間。
史恩叼著馬燈,摸著黑緩緩的往下下,直到下到井底,也沒有看到從井壁石縫里射出的綠光。和他預(yù)想的一樣,井底果然沒有水的。他踩在井底冰涼的浠泥上,先閉著眼定了定神兒,然后點著了馬燈。借著馬燈的光亮,他果真發(fā)現(xiàn)了靠在井壁的盧龍石像。那石像被順著井壁滴下的水滴沖洗的干干凈凈。興奮得他把剛下井時的恐懼全都忘了。他放下馬燈,把腰間的繩子解下來,系在石像上,然后,麻利的順著繩子爬到井上。在高鵬的協(xié)助下,兩人很快就把石像拽了上來。
石像出了井口后,城中的狗都不再叫了。城中的牲口和家禽也不再叫了。西北方向的雷聲依然隆隆的響著。閃電向一把把鋒利刀子,在烏云中劃來劃去,似乎要把這黑暗的天空劃爛。隨著雷聲的加大,雨點兒也越發(fā)的密了。
高鵬借著電閃的亮光,欣喜的打量了石像一番。它的大小和猴子差不多。身子和麒麟相似。它的頭長得怪怪的:牛角、龍睛、狗鼻、羊須。十二生肖里的辰戌丑未占全了。那雙龍睛在閃電的照耀下,更顯得威嚴和神圣。石像的下端,是一個約二尺長、一尺見方的底座。底座的四周,雕刻著精美的蓮花瓣兒。
他倆顧不得仔細欣賞石像,抬著它順著原路,快步往城外走去。他倆剛剛出了東門,豆大的雨點兒就像瓢潑般傾瀉下來。他倆見前面不遠處有棵大槐樹可以避雨,趕忙抬著石像跑了過去......
雷聲漸漸遠去了。雨卻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剛開始,稠密的樹葉還能遮些雨滴。僅一會兒工夫兒,樹下和外面就沒什么區(qū)別了。
史恩看著高鵬凍得有些哆嗦,于心不忍,就脫下自己的上衣給他披上。高鵬見他也只有這一件上衣,說啥也不要。史恩沒辦法,只好又穿上。他看這雨暫時停不下,就和高鵬商量:“大哥,我看這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不如咱哥兒倆先把它埋在這兒吧。等哪天有機會,咱哥兒倆再來取。”高鵬也同意這個辦法。于是,倆人輪番用史恩帶來的大鎬,在樹下刨起坑來。待坑刨好后。他倆小心翼翼的把它豎在里面。史恩還特意讓它的頭朝向東方。等把土填平,他倆又在上面把土踩實??粗乇碛只謴?fù)如初,哥倆這才離去。
他們扛著工具,冒著雨剛走出一里多地,雨就停了。烏云遠遠離去。皎潔的月光又開始普照大地。
高鵬停住腳步,問史恩,“兄弟,要不咱再返回去,把那石獸抬回來?!笔范骰仡^望了望遠處的盧龍城,說:“不必了。雨來得這么急,去得又這么急。這絕不是巧合。很可能就是天意。既然如此,咱暫時就不動它了。等以后再說吧!”
他倆一路說嘮著往回走,等到了村口時,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干了。
一直在廟臺后等著他倆的蔡根兒見他倆回來了,急忙上前問道:“大,大,大哥,你,你,你們這么快就,就,就回來啦!那,那,那邊兒雷鳴電,電閃的,你,你們挨,挨淋了吧?對,對了,你們撈,撈著那石,石像了嗎?”
史恩下意思的朝村里瞅了瞅,見街道上空無一人,便狠狠瞪了他一眼,說:“大半夜的,你瞎雞巴吵吵啥呀,怕我爹媽和村里人聽不見是咋的!”
蔡根兒沖他倆一齜牙,小聲哀求說:“二,二位好,好,好哥哥,你,你們倒是告,告,告訴我,到,到,到底整,整沒整來呀?”。高鵬并沒回答,而是瞅了瞅史恩。史恩就得意的把石像如何從井底弄上來,又埋在東城門外大樹下的經(jīng)過,小聲的向蔡根兒簡單說了一遍。蔡根兒聽了,不住向高鵬投來敬佩的目光......
高鵬見夜已很深了,就提出要回家。蔡根兒從廟后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半袋糧食,讓他帶上。高鵬知道蔡根兒的地已經(jīng)租給別人了,這糧食指不定是他從哪弄來的。本不想要,可不要蔡根兒又不讓他走。再加上史恩也在一旁幫腔,沒辦法,他只好收下了。
高鵬走遠后,史恩正想問菜根兒那糧食是不是從王滿家偷的時,突然發(fā)現(xiàn)他穿著的襖并沒被樹枝掛壞,就更斷定自己的猜測是對的了。于是,試探著問:“兄弟,那寶貝你藏好了嗎?”
蔡根兒聽他這么問,心里不由得一驚。“史,史,史哥,你說的是那,那,那,那桿槍吧!我,我,我已把它藏,藏,藏起來了。你,你,你要是想要的話,我,我,我這就給你取,取,取去。”雖然他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史恩還是從他說話的結(jié)巴成度中,斷定自己猜對了。于是信口說:“我可不要,還是你自己留著吧!等小日本打進來了,你還能拿它替你祖宗報仇呢。”
史恩剛說到這兒,就聽身后傳來母親的聲音?!澳銈兇蟾缭缁厝チ税桑俊?br />
史恩一回頭,見母親和父親一前一后,已快到了廟跟前兒。趕忙“嗯”了聲。說:“媽,我哥完事兒早回去了。我還不困,所以陪老三嘮會兒嗑兒。
他媽瞅瞅他,又瞅瞅蔡根兒,說:“咋的,你不是又想慫恿你哥去盧龍城撈那石像吧?”
蔡根兒苦笑了一下,結(jié)巴著說:“大,大,大媽,你咋總,總,總拿我當,當,當壞人呢。好,好賴不計,我,我,我也是抗倭名將蔡,蔡,蔡顯宗的后代。吐,吐,吐唾沫也,也,也是釘。下,下,下過的保證,啥,啥,啥時候也,也不會失言的!”
史恩媽被他的這番話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語氣隨即也緩和多了?!澳悄銈z在這兒嘮啥呢?”
蔡根兒偷眼瞅了瞅史恩,詭笑著說道:“大,大媽,我,我,我二哥備,備著你們做,做,做了件兒見,見,見不得光的事兒。他,他,他怕我向,向,向你二老學(xué)舌,正,正苦苦哀求我呢!”
史恩誤以為他要把自己和大哥去盧龍的事兒抖落出來,急得臉騰的紅了。幸好這是在晚上,二老察覺不到。他想上前去捂蔡根兒的嘴。哪知蔡根兒早有防備,一轉(zhuǎn)身便躲到了兩位老人的身后。
“大,大,大媽,是,是這么回事兒,我,我,我史哥明,明,明知比高鵬大,偏,偏少報歲數(shù)兒,甘,甘......
他這么一說,史恩才長出了一口氣。
史恩媽細細端詳著兒子,深情地說:“孩子你做得對!人家做事穩(wěn)當,真有個大哥樣兒。你跟他在一塊兒,媽一百個放心。要不介,蔡根兒就是說出大天來,我黑介也不放你出去。”
蔡根兒本想捉弄一下史恩,順便跟老人討討好兒。想不到不但沒有奏效,卻落個自討沒趣兒。
“兒子呀,明兒是八月十五了。你也不用去賣魚去了。明兒一早,你帶上幾條魚,再背點兒糧食,去你大哥家一趟,問候一下你大嬸兒。再看看他家還缺啥不......史恩媽還沒囑咐完史恩,蔡根兒就厚著臉皮搶著說:“大,大,大媽,明兒,明兒,明兒我也去。我,我,我替我史哥背,背,背糧食?!?br />
史恩瞪了他一眼,說:“往后你記著管我叫二哥。別史哥史哥的,我聽著別扭?!?br />
史恩媽笑著對蔡根兒說:“去吧!晌午回來,在大媽家過節(jié)。”
“嗯!”蔡根兒痛快的答應(yīng)了一聲。
史恩媽看著蔡根兒高興得合不籠嘴的樣子,又道:“老三呀!以前大媽不是不待見你,是你小子花花腸子太多了。大媽怕你把你哥給帶壞了。往后你可得學(xué)點兒好,給村民一個好印象?!?br />
“是,是!”蔡根兒也覺得她說得有道理,所以不住的點頭......
第二天,高鵬為讓“母親”過個好節(jié),特意起了的大早就去砍柴了。等他送完柴,提著買來的肉回到家時,見老人已把豐盛的飯菜擺在桌上等他了。老人見高鵬瞅著桌上的飯菜納悶,就笑著把史恩和蔡根兒送來糧食、魚、野兔,還有傅寶印的母親來送豆腐的事兒,一一對他說了。高鵬聽了,很是感激。他暗暗發(fā)誓:有機會一定好好報答這些好人。
這以后的一段日子里,高鵬起得更早了。他每次給灤縣警局伙房送完柴,回來就幫著傅寶印和史恩兩家忙秋。
一晃兒秋天過去。隨著初冬的到來,氣溫也開始逐漸轉(zhuǎn)涼了。
這天,高鵬和往常一樣,穿著小警察王二給的單薄的衣服去送柴。到了那兒,他把柴挑進柴棚。當看見柴棚里已堆了好多的煤時,他就預(yù)感到這個送柴的差事兒已到頭兒了。
從柴棚里出來后,大張就客氣的把他讓進了伙房里。
這會兒,傅寶印正在伙房里陪著舅舅李津嘮吭。高鵬客氣的向李津問了聲好。李津擺擺手,示意高鵬坐在自己旁邊兒。他見高鵬身上的衣服很單薄,心疼的說:“高鵬呀,這往后天兒是一天比一天冷了,你再別干這賣柴的營生了。這來回的趟河,時間一長,會落病的?!彼肓讼胗终f:“我看這么著吧,你把你媽接到我家來住吧。你呢,先在我的店里打打雜兒,順便給我跑跑腿啥的。工錢嘛,你每月賣柴掙多少錢,我就給你多少錢。你看怎么樣?”
高鵬給李津鞠了個躬,說:“舅舅,我先謝謝您的好意。容我回去跟我媽商量商量,再答復(fù)您吧?!?br />
高鵬出了警局。心里很是惆悵,不知以后該干點什么營生才好。路過一家花圈店,看見人們都在進進出出的買紙錢,知道這是給先人燒紙的時節(jié)快到了。便也買了兩份兒。去了城北他母親墳?zāi)莾骸K吭谒赣H墳前哭了好一通,又給他現(xiàn)在這個母親的女兒燒完紙后,才往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