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冰火親情

　　 回到老家那天是中秋節(jié)的第二天。本來還在路上的時候，老公就打電話來，說華子家中秋節(jié)要請客，因為我中秋節(jié)的第二天才能到重慶，為了等我，老五就和華子商量，中秋節(jié)的第二天請客?；疖囘€沒有到重慶站，老五已經(jīng)打了多次電話問我了。
　　 家，是最溫暖的地方，是疲憊了歇息的場所，是漂泊后停靠的港灣，有人有愛才是家，否則，家只是一間空房。
　　 回到家里，婆婆正準備到二嫂家吃飯去，二嫂開了個麻將館，婆婆喜歡麻將，于是就成為二嫂麻將館的?？?。我放下箱子，對婆婆說中午我就不在家里吃飯了。老五還等著我的。婆婆冷冷地說，還是你二嫂說的是，在外邊走野了，人回來了，心卻已經(jīng)不再這個家了。我聽后怒火直冒，我是去她兒子我老公那里呀，怎么成了在外面野了？還心都不再這個家了？但是老五還在等我，我也沒有時間去和婆婆理論。
　　 華子和老五，是我們這一生最好的朋友。我們只是交心交友，從來沒有想到過彼此交這么一個朋友今后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價值。雖然我們有些觀念和處事方法不同，但是我們這種友誼在如今這個充滿利益誘惑的物資社會，絕對算得上純真。囊內(nèi)羞澀一身疲憊的我回到家所遭的冷遇和老五華子的熱情形成如此鮮明的反差，讓我心情怎么也不能平靜，心緒也無法平息。
　　 晚上回到家里，婆婆和兒子正在屋里看電視，廚房了冷火秋煙，婆婆和兒子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吃過飯了。兒子見我回來，一下子撲到我的懷里，摟著乖巧的兒子，我心里的空虛感減少了許多。兒子悄悄在耳邊對我說：“媽媽，我永遠都記得二伯娘說你的話?！彼仡^看看婆婆，再次放低了聲音：“二伯娘說你是假出去打工，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逼牌旁谖堇锢淅涞睾埃骸绊?，還不進來睡覺了！明天不上學了嗎？”
　　 如果說今天從一回到家得到的是我可以忍受的冷遇，那么現(xiàn)在我得到的確是我忍無可忍的誣蔑！我再也人不住了，我對婆婆說：“媽，兒子今晚跟我睡。”婆婆斜視了一眼，板著的臉色更是難看，她以冷漠算是對我的回答。
　　 “媽，我是去你兒子那里，今天也是從他那里回來，你說我野到哪里去了？如果說我真的走野了，心不在這個家，也是因為我的心還在新疆戈壁灘上你兒子那里！的確，我的心還沒有收回來，因為你兒子不在，我回來也沒有家的感覺！”婆婆恨恨地看了又看我，嘴皮動了動，話到嘴邊卻始終還是吞了回去。
　　 那天晚上，我像發(fā)了瘋一樣在屋外一個人扯開了嗓子亂罵，語言難聽至極，我到現(xiàn)在都驚訝那天晚上我罵人的能力。我說，我不知道我去我老公那里礙了誰什么事，不就是命生的好一點嗎？其它還有什么本事？就算是我出去找男人了又怎么樣？難不成吃醋了？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那尊容，豬不吃狗不聞的，無非就是命生好了一點能夠靠著男人吃閑飯，除此之外，有什么好拽的？吃飽了飯沒事盡說別人閑話！很晚了，二嫂家的燈還亮著，我吵了那么久，始終沒有一個人出來回應(yīng)我一句。
　　 婆婆還坐在床上看著電視機里的廣告，雖然沒有說一句話，卻是一臉的怒容；兒子在客廳里把自己的書包倒騰過來又倒騰過去，一個人靜靜的，一臉的無辜，一臉的擔驚受怕。
　　　　吵夠了，也吵累了，所有長久積壓在心里憤怒完完全全吐了出來，心里便舒服了許多?；仡^看看里屋的婆婆和客廳的兒子，一股慚愧不禁涌上心頭。
　　 我進屋把兒子抱在懷里，兒子遲凝了一下，緊緊地抱住了我：“媽媽，這次你回來是不是不走了？”
　　 “兒子，媽媽還是要走，等爸爸把我們欠的債都還完了，媽媽就回來天天陪你?！?br /> 　　 兒子沒有繼續(xù)糾纏，只是把頭深深地埋進我的懷里。家里經(jīng)歷了這些變故，兒子已經(jīng)慢慢變得懂事，變得堅強。
　　 “兒子，剛才媽媽……對不起！”此刻，我真的后悔了剛才的做法，真的很后悔?！澳棠躺鷼饬税?？”
　　 “嗯！”兒子肯定地點點頭。
　　 “那，你陪媽媽去給奶奶道個歉吧！”兒子懂事地在我的臉上親了一口，拉著我就往奶奶屋里走。
　　 “媽……對不起！”我蹲在婆婆身邊，原本想要說的很多話都哽噎在喉嚨里。
　　 “起來！老子就曉得你跟老子一樣，火炮脾氣。老子不怪你，哪個叫你跟老子學會了爆脾氣呢！”婆婆說完，一滴渾濁的淚珠滾出眼眶，從臉頰上滑落下來。“你那邊床沒有鋪好，今晚就我們?nèi)吶怂?。?br /> 　　 那晚，婆婆像只母雞一樣把我和兒子夾在她的腋下。婆婆為難地對我說，大嫂在她面前提起過多次，說侄子在新疆也沒有一點工資，叫我給老公講給一點工資給侄子。我撥通了老公的電話，叫婆婆直接對老公說，電話那頭，老公把手機遞給了大哥，大哥說他一個孩子來新疆一沒開車二沒煮飯什么事情都沒有做，憑什么拿工資呢？后來我從城里回家一次婆婆對我說起一次，說大嫂為侄子沒有工資的事情很不高興。老公說，拿不拿工資不是他說了能夠算的，這臺車式三股份，無論表哥和大哥持什么意見他都同意。再說，大哥都沒有說什么，叫我在家里就不要管大嫂怎么說了。
　　 第二年三月，在我生日的前兩天，老公開著那輛給我們?nèi)規(guī)硐Ｍ墓こ誊囷L塵仆仆的回來了，掙的錢還在工地上欠著，大哥留在了新疆等著收錢。我辭去了城里的工作，打算回來和老公在一起。兩個月不見，臉上被大漠風沙吹打過的痕跡明顯地多了許多，衣服雖然沒破，但是已經(jīng)舊得沒有了原本的顏色。我用我微薄的工資把老公帶到街上從頭到腳買了一身新裝包裝了一番，望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心里只覺五味翻涌，十年，是他在默默地為我撐起一片天擋住了許許多多的風風雨雨，我又為他做了些什么呢？就是生了個兒子嗎？眼前的老公，我會用我的一輩子去報答；而心里的他，我會把他珍藏在心里最深處永遠不去觸及。愛情在左，婚姻在右，我站在感情的中間，慢慢地向老公那一頭傾斜，再傾斜。
　　 我的三十歲生日，老公拿出從他衣角嘴邊省下的錢給我辦了一個體面的生日宴，親朋好友羨慕的眼神和贊嘆的話語在我的心里拉下了巨大的落差。依偎在老公的身邊，我感到了一種依靠，一種安穩(wěn)，我相信我們會好起來，有老公，我什么都不怕。
　　 送走親戚朋友們羨慕的眼光，我們不得不面臨又一次的分離。一個朋友給老公介紹了一個縣城的工地跑運輸，因為是臨時的，工期不長，老公便讓我在家陪著兒子，等大哥聯(lián)系到重慶城里的工地，我們就到城里去。
　　縣城離家又幾十公里的盤山路，因為在那里做不了多久，為了節(jié)省錢，老公除了開車，晚上睡覺也都是在車里。
　　 那天晚上婆婆叫我打電話給老公，說大嫂有意見了，叫老公把侄子帶去（也就是大哥的兒子）。我對婆婆說他在縣城連睡覺都睡駕駛室的臥鋪，再把侄子帶去，晚上睡哪里呀？婆婆為難地說，李彬一個人在縣城你大嫂不放心啊，她說究竟干了多少活她不知道。然而老公堅決不答應(yīng)侄子跟在車上，說白天可以讓侄子呆在車上，但是，晚上必須自己解決住處，臥鋪里根本就睡不下兩個大男人。由于老公的堅持，侄子終究沒有能去江津，從此，大嫂心里的猜疑漸漸轉(zhuǎn)成了仇恨，她始終認為老公不讓侄子去縣城就是為了貪污運費，周圍鄰居也把老公為了貪污運費而不讓侄子去江津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
　　 老公頂著家里的壓力，頂著四處流傳的流言蜚語，從縣城輾轉(zhuǎn)到重慶城里跑工程運輸。因為工程運輸?shù)挠密嚵看?，每次結(jié)賬，都有車隊的一個代表去領(lǐng)取回來，再根據(jù)每臺車運輸?shù)臄?shù)量分配，車隊跑業(yè)務(wù)的人那里也有每一臺車的做工記錄和領(lǐng)取運輸費的記錄。老公以為這樣就完全可以消除大嫂的疑慮，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不管怎么樣，大嫂就是認定他貪污運費，連大哥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也不相信他了。
　　 快過年的時候，大哥收完新疆的錢回來，原本一共十五萬多，只收回了十三萬多點兒，大哥說這已經(jīng)來之不易了。碰巧那輛承載過太多希望的工程車的發(fā)動機壞了，修理費需要上萬元，這使得我們是雪上加霜。車修好了，到處的工地也放假過年了，我們就把車開回了家。大哥這時候提出退股，因為另外一個股東（我表哥）在新疆，他有自己的事做，不可能買下這臺車，說隨便我們哪家要都可以，所以大哥就叫我們把車買下來。說實在的，這輛車我們真的經(jīng)營累了，人累，心更累！我和老公商量，干脆我們退吧，叫大哥買去，反正我們也沒有錢。然而大哥不答應(yīng)，說老公開了這么久的車，已經(jīng)完全清楚這臺車的性能，一定要我們買下。老公說既然這樣，干脆就賣到舊車市場上去?？墒且淮蚵?，像我們這樣的車在舊車市場的價格低得我們完全不能接受，于是，這輛車就這樣?？吭谠鹤永?，成了一大家人的眼中釘，人見人氣；而在鄰居眼里，卻成了大家茶余飯后的談資。
　　 從年前到年后，大哥天天都拿著個賬本來家里找算賬，算他在新疆這幾個月的生活費，算他的工資錢，算這輛車回家后的運費，算如果沒有買這臺車他該掙了多少錢，天天算，夜夜算，算清楚一次，又拿回去大嫂審核一次，然后又拿回來重算，又拿回去審核，再算再審核，唯一不算的是我們的付出！真是合伙易散伙難，這個社會，乞討也要自己一個人走一條路。
　　 婆婆本是不愿插手的，那天晚上實在看不過去了，她“啪”一掌拍在桌子上，指著大哥厲聲道：“我怎么養(yǎng)了你這樣一個沒出息的兒子！不分青紅皂白什么事都聽媳婦的，你一天到晚算算算，我李家祖先臉都被你丟盡了！既然二手市場的價格低了，那就再加兩萬，你要不要？”
　　　　 大哥被婆婆一吼，低下了頭，又肯定地搖搖頭。
　　　　“好， 你不要，那李彬就要了！”婆婆根本不容我們商量，她受夠了這段時間兩兄弟無休無止的算賬。
　　　　“媽，我們沒有錢?！崩瞎f。
　　 “我可是要現(xiàn)錢的，后勤說了的?！贝蟾绨杨^埋得更低，快要低到膝蓋上去。
　　 “那還是大哥要吧，這臺車其實性能還是挺好的，至于我們的那份，隨便你什么時候給我們都可以，等你掙到錢手里寬裕了再給我們都行。”我說的是氣話，更是實話。
　　 “她說不要?！贝蟾缏曇粜〉眠B他自己都聽不清楚。
　　 “那就李彬要，下個月之內(nèi)把你的錢全部付清，就這樣定了！”婆婆生氣地站起來打開房門：“回去報告你媳婦去，就說我作的主，要不就干脆賣到二手車市場上去。哼！也不怕人笑話！”
　　 我們四處借錢，婆婆也放下她那張傲慢了一輩子的臉到處找親戚朋友幫我們借，在第二個月，看見著還大哥錢的日期漸漸逼近，二哥賣掉他那臺舊鏟車，在一大家人的幫助下，我們終于把那輛車的股份全部買了過來。為了能盡快地還掉那些四處借來的債，婆婆親自把家里的鍋碗瓢盆，咸菜、臘肉和一些凡是能帶的家里有的東西給我們裝上車，我們帶著這個已經(jīng)六十多歲的老人沉甸甸的希望上了路。
　　 我天天都坐在車上，為老公鞍前馬后。人家的車都請了駕駛員，分黑白兩班，而我們，白天晚上都是老公一個人開車，累了就把車靠在工地上，在駕駛室的臥鋪里休息一會兒，又繼續(xù)干活。而我，便承包了所有的雜務(wù)，幫老公擦車，買飯買水，送衣服，一連十幾天，我們吃住都在車上，到下雨工地上沒事的時候，我們才回到出租屋好好地休息兩天。沒多久，我們還清了所有的債務(wù)，老公要去跑業(yè)務(wù)，我們便也請了駕駛員，我也就清閑得呆在家里沒事做了。不過，已經(jīng)習慣了做事的我還真的不習慣了看太陽起等太陽落的日子，應(yīng)聘到一個加油站做了一個加油員，徹底不管老公的事業(yè)了。
　　　　老公是個愛家的男人，為人和善，有事業(yè)心，城里經(jīng)營車這幾年，交了不少朋友，只要一到下雨天工地上沒事，大家就會聚到我家，打麻將，談事業(yè)。這幫人里還有幾個廚藝高手，大家自己買了菜，來我家自己動手煮飯吃，不管我在不在家，都不要我操勞，我在家的時候飯后我只管洗碗就行了。
　　　　四年后，我們的手里有了一筆不算太小的積蓄，也漸漸融入了重慶這個城市的繁華。我們把還在老家剛上中學的兒子接到城里讀書，希望他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也希望我們一家從此團團圓圓不再流離分散。
　　 婆婆也來過城里幾次，每次進城，我和老公都帶著她去城里的親戚家走一圈，逛逛商場，逛逛公園，買一些她老人家喜歡的東西。婆婆節(jié)約習慣了，也不舍得讓我們多花錢。
　　 回想起來，那幾個月，是我作為一個女人最幸福的時光，只是傷痛有繭，幸福無痕，當時的我怎么也沒有把自己和幸福聯(lián)系起來。每天下班，老公總是等我在小區(qū)的門口，攬著我回家。打開房門，廚房里便飄來一股飯菜的香氣，彌漫了整個干凈整潔的屋子的空間。坐在軟軟的沙發(fā)上，兒子那小手便伸過來，捏捏我的腿，捶捶我的背，疲憊了一天的肌肉就在這溫馨的空氣里一下子得到了放松。老公把飯菜擺放在我面前的飯桌，一家人享受著一種家特有的情調(diào)，談?wù)勎业墓ぷ鳎瞎氖聵I(yè)，兒子的學習。那幾個月，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