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借書

　　上午沒課，睡了個懶覺，近十點才起來。出人意料的，姜秀還在宿舍里。她見我起床，放下書跑到陽臺上，幫我放好洗臉?biāo)?，還把牙膏擠好?！敖悖氤允裁?？我去幫你買回來?！?br /> 　　“呃——謝謝，不用了，我去食堂里面吃?！彼臒崆?，讓我忐忑不安，如果換做他人，我心里準(zhǔn)會想“無事獻(xiàn)殷勤”了，可那個人是姜秀，除了滿腹疑問，我只能欣然接受?！澳阍趺催€在宿舍里，再半個小時就上課了。”她看了看時間，抓起床上的包，跟我打了個招呼，就跑出去了。
　　食堂里面的人寥寥無幾，平時要眼明手快地放東西在座位上來搶占位置，今天卻可以慢吞吞地找個好所在。這是個可愛的上午，明媚的太陽光懶懶地灑滿一地，從玻璃窗折射進(jìn)來，即使在室內(nèi)，也感覺到一股淡淡的暖意。從校園超市到食堂門口，一溜兒地擺滿了展板。還是楊彪的話有力度，這次展板做得鮮亮又有特色，引來不少人圍觀。師弟師妹們腦子里構(gòu)想出來的東西，我為他們的大膽創(chuàng)意驚異的同時，更多的是心悅誠服。雖然他們也會恭維我統(tǒng)籌排版等顧慮周全，但我還是感到汗顏。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我們前浪快要死在沙灘上了。
　　我買了一碗玉米粥和一個饅頭，再添了點泡菜，找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可以看見窗外來往的學(xué)生，還有在塑膠籃球場上?？岬男湍?。一不留神，勺子掉在地上，發(fā)出很大的聲響。我蹲下去揀勺子，突然就想起那個周末的下午。大多數(shù)的學(xué)生去校外改善伙食了，食堂的人很少，我端著餐盤找了個角落的空位坐下，不一會兒，有個人坐在我對面。鄭凱笑著跟我打招呼，我一驚，碰著了筷子勺子，都掉在了桌子上。我手忙腳亂地揀起來，去換了干凈的回來，不知道是應(yīng)該把盤子端走，還是應(yīng)該坐下去，兩腿竟是發(fā)抖發(fā)軟。鄭凱說他們都出去喝酒了，不如我請你喝啤酒吧。
　　我想我是被施了魔法，才會那么聽他的話。他買了一打啤酒，提著上了教學(xué)樓的天臺。我捏著鼻子，想象著像喝白開水那樣，可是只是一小口，我銜在口中半天才吞下肚去。啤酒，最初在我口中的味道，像是餿掉的潲水。鄭凱變出一瓶汽水，說你還是喝汽水比較合適。然后，我坐在一邊，喝著橘子汽水，聽他彈奏著并不熟練的《水邊的阿迪麗娜》。鄭凱說還沒學(xué)會，學(xué)會了再彈給你聽。我說好啊。那是一種簡單的快樂，帶點秘密的味道，帶點童話的色彩，平日被大家圍繞的星星，此刻就在我身邊。就是那時候，鄭凱一曲多情的吉他，叩開了我青春幻想的大門。在畢業(yè)篝火晚會上，他再次彈起了這首曲子，所不同的是，他已經(jīng)把曲子練得非常熟練。
　　越是想忘記，就會記得越清楚。我自嘲地笑笑，已經(jīng)過了做夢的年齡，卻還老做白日夢。
　　“大上午的，唉聲嘆氣做什么？”
　　我咬了一口饅頭，還沒來得及咀嚼，瞪大眼望著對面的人。徐良說：“現(xiàn)在才吃早飯？”我嗯了一聲，咬了一口饅頭，慢慢咀嚼。徐良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喂，當(dāng)我不存在?。俊?br /> 　　“干嘛呀？”我稀里呼嚕一口氣將粥喝得見底，徐良呀呀呀呀了好幾聲：“我說你淑女點好不好？就這副吃相，你男朋友受得了？”
　　“不要進(jìn)行人身攻擊。我伺候你們家狗，又不是伺候你，狗沒說話，你就沒資格評價我。主顧之間，除了金錢和勞動的等價交換關(guān)系，不需要附加值?！?br /> 　　“主顧關(guān)系？分得還挺清楚?！?br /> 　　我問他究竟什么事，徐良手指頭敲打著桌面，說：“想一睹你男朋友真容，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駕馭你這匹怪馬?！?br /> 　　“如你所愿，還沒人有資格管得了我。”我端了碗放到回收處，向自習(xí)室走去，徐良跟在后面：“陳文玥，再怎么說，咱倆是校友，我是你師兄，你是不是得尊老愛幼??？你在老師面前乖得像只小綿羊一樣，對我就愛答不理，我又不差你工資。退一步說，咱倆認(rèn)識這么久了，也算是朋友吧？”
　　“不算?！?br /> 　　“為什么？”
　　“誰說認(rèn)識久了的就一定是朋友，說不定是仇人呢。而且，我跟你要成了朋友，我還能要你的工資？想得美，我可不做白工?！苯^對心里話。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我又不是公私不分？喂，我想去圖書館借兩本書，得用用你的借書證?！蔽遗读艘宦?，摸出借書證，又縮了回來：“你干嘛不用自己的？”
　　“我的掉了，重新辦的還沒拿到。”他一把搶過去，“你得陪我去，不然別人還以為我撿的或偷的呢？”
　　“你這么帥，他們掃描個條碼的時間，哪還顧得上看借書證上的照片？”
　　徐良哈哈大笑：“沒想到你也會開玩笑?。空媸莻€大發(fā)現(xiàn)。”我本是在揶揄他，他那樣輕易地化解了，讓我尷尬地紅了臉。我轉(zhuǎn)身去自行車停車棚，騎了自行車，想遠(yuǎn)遠(yuǎn)把他拋在后面，可思前想后，好像又不太合適，誰叫我是個“尊老愛幼”的好孩子呢？于是，我推著自行車，跟他步行過去。晚間的大雨，將草木上的灰塵洗涮得干干凈凈，法國梧桐和銀杏樹的葉子，在已經(jīng)發(fā)燙的陽光下熠熠閃光。地面的水汽已經(jīng)被蒸干，有車駛過，灰塵撲面而來。
　　路上有幾個同學(xué)跟我打招呼，打完招呼，他們的目光都落到我旁邊的男生身上，問我是誰。我說一同學(xué)。他們長長地“哦”一聲，眼神里滿是戲謔和曖昧的味道。等他們走遠(yuǎn)了，我騎上自行車，跟徐良說到圖書館門口等他，誰知道他竟然拉住車后架，一屁股坐了上去。如果不是平時載林薇和諸葛銘習(xí)慣了，就徐良那樣龐大的身軀，我一定會跟他跌個狗啃泥。
　　徐良大聲說：“你自行車比我騎得好！”
　　好個屁，到車棚停好車，我已經(jīng)累得滿頭大汗。他提前下了車，在校園超市買了兩杯冷飲等在圖書館門口。我突然生出一種很奇怪的念頭，約會，就像是約會。貝兒的來電截斷了我的遐想。
　　“鄭凱打電話問我，你什么時候交的男朋友，什么背景，你們相處到什么程度了。親愛的，這些事，我怎么不知道？本來，我還想著讓你自己招供呢，我等了這么久，你都沒反反應(yīng)。昨天晚上就想跟你打電話了，又怕說了，你晚上會睡不著覺?！?br /> 　　別人都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看來這件事的性質(zhì)極其惡劣了。我用肩頭夾著手機，一邊鎖自行車，一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大概。徐良走過來，把一杯冷飲遞給我說：“先喝點，涼快涼快?！?br /> 　　“親愛的，誰在跟你說話？”貝兒的狗耳朵已經(jīng)聽到，“快點老實交待，若有一絲隱瞞，我明天就殺到你們學(xué)校來！我說得出做得到！”我還沒說話，徐良已經(jīng)對著手機說：“我叫徐良，是陳文玥的同學(xué)，你過來玩，我請你吃飯唱歌?！蔽伊ⅠR掛了電話。該死的，我等會不知道要解釋多久了。果然，還沒進(jìn)圖書館，貝兒的電話馬上就追了過來。我說我不過是徐良的狗的保姆，除此之外，再無任何干系，其他的，我一個字都不敢提。貝兒多會幻想，給她一根樹枝，她能想到蚯蚓碰到樹枝生了一窩蒼蠅。我說得口干舌燥，不想再做徒勞解釋，愛怎么想就怎么想，誰知貝兒笑嘻嘻地說：“瞧把你給緊張的，欲蓋彌彰，多個朋友又不是壞事?！蔽宜闪艘豢跉?，回頭見徐良在書架里找書，就走到書架另一頭去。貝兒說：“有些話，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對你說?！?br /> 　　“有屁就放唄?！弊钍懿涣苏f話說半截的。
　　“嘖嘖嘖，豪放女，文明點??！”貝兒說，“昨天晚上，鄭凱好像喝醉了，跟我說了很多泄氣的話?！?br /> 　　“說什么了？”
　　“你知道他為什么會跟尹彩雯好嗎？”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看徐良抱著書過來，我打算結(jié)束電話，貝兒卻繼續(xù)說：“他跟我說，他是家里唯一的兒子，父母都六十來歲了，對他寄托了很大的期望。馬上就要畢業(yè)了，如果和大家一樣，辛辛苦苦找個普通工作，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在城里立足?！?br /> 　　“所以呢？”
　　“你難道不知道，尹彩雯她爸是……算了，真不該跟你說這些?！蔽也恢?，鄭凱跟貝兒說這些，是不是就為了讓貝兒傳話給我，傳話給我，又能怎么樣呢？和他之間，那種似有似無、若即若離的感覺，已經(jīng)讓我心生厭惡，厭惡我自己。我看徐良抱了好幾本書，什么《嵌入式操作系統(tǒng)及編程》、《單片機原理及應(yīng)用》、《PLC技術(shù)》、《電子工程制圖》、《電力系統(tǒng)繼電保護(hù)》，問他借這么多書做什么。
　　“笨蛋，書不拿來看，難道拿來吃啊？”
　　也對，我好像是問了一個挺二的問題。怎么每次一緊張，就容易說話不經(jīng)大腦呢？徐良走在前面，看著他的背影，一絲不茍的背影，我剔了剔牙齒，跟了上去。“喂，你們男生眼里的淑女，是什么樣子的？”徐良從頭到腳將我掃描一遍，慢條斯理地說：“反正不是你這樣的。怎么，想學(xué)淑女？有些東西，不是想學(xué)就能學(xué)來的。”
　　“有些人，自以為是紳士，也不過是穿著紳士的衣服而已，紳士風(fēng)度，也不是想裝就能裝出來的?！?br /> 　　“還會舉一反三了，孺子可教?！毙炝及褧胚M(jìn)自行車前面的車簍里，示意我騎車。
　　“你用我的借書證，我載你到圖書館，陪了你借書，現(xiàn)在，還要把你和你的書一起送回去。喂，還有沒有更過分的？”
　　“瞧瞧瞧瞧，兩手叉腰的樣子，簡直像個罵街的……注意注意形象，淑女可不是這樣的?！毙炝夹α?，“吶，如果你覺得我過分，那等會可以讓我請你吃中飯啊，我又沒說白請你幫忙。”
　　“誰稀罕?！笨匆粋€身影從眼前飄過，我定睛一看，丟下徐良，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