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紅柳綠(五)
作品名稱:桃紅柳綠(上) 作者:張金豐 發(fā)布時間:2014-11-22 18:54:29 字數(shù):3984
梁艷梅到了芝蘭縣已是黃昏,下車后走出長途汽車站隔江相望,見巍峨的群山下籠罩著暮色的縣城竟是那么小,它屈服在山勢的威嚴之下,顯得無聲無息服服貼貼,頓覺僻遠心生異樣,竟疑似邊關(guān)了。
梁艷梅的心中荒涼虛眼遠望,油然不覺念起了唐朝李賀的《雁門太守行》,‘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正品味陶醉著眼前的風貌悠然自得的時候,忽見幾輛人力三輪車圍了過來,吵嚷嚷爭著問她要去哪兒。她心下便想,這應該就是本鄉(xiāng)的僻壤之音了吧,覺得十分有趣,笑問車夫們說:“去縣環(huán)衛(wèi)局行嗎?”
幾個車夫聽了都搖頭說沒有這個局。
梁艷梅問:“怎么會沒有呢?電話都通過不知多少次了。”
幾個人相互咕嚕了一陣還是說沒有。梁艷梅就到治安亭去問。
值班的老大爺熱情的說:“有,肯定有!在縣府里面,就三四間小屋沒幾個人?!?br />
梁艷梅謝過之后,選了輛新一點的三輪車坐上走了。
芝蘭縣城依山靠江。
三輪車上了芝蘭江大橋,江水從大山中不知何處而來穿橋而過悠悠遠去。梁艷梅在心中說,江水不管怎樣曲曲彎彎,總是西來東去歸入大海。聯(lián)想到自己和苗清泉暗里許了個愿說:“愿那件事情一如此江,終歸流向自由的海洋。”又一想這次相見或有天意?頓生快樂心情大好,口中默念:“近晚江風撫意濃,月上山頭會君時?!碧ь^一看此時天上沒有月亮,笑著問了車夫才知道,今天的月亮要下半夜才會出現(xiàn),心想哪能等到那時候,自笑時令不考亂作打油,于是乎心情更加愉快。
正行著,見橋下的碼頭上排了些貨車,便笑微微問:“碼頭上的汽車在運什么貨?”
車夫看都不看就答:“重車排隊是等船裝鹽,空車排隊是等船卸貨?!?br />
梁艷梅不甚明白又問:“船運什么來?裝鹽往哪去?”
車夫說:“運鹽船走下水,一百六十里水路到長江,去哪不知道。上水船不放空,邊靠邊走有啥裝啥,不知會運什么來?!?br />
梁艷梅暗笑他的土腔土調(diào)很有抑揚頓挫,再看了一眼江水,又望了一下群山,琢磨起心中的事情來了。
來的路上汽車沿江走過一段,當時她只注意如畫般的景致,這時才知道,原來這里的江流主要是行船的。心里感嘆城里人到了鄉(xiāng)下,看見田園山水就認作美景,會翻出好些詩來品味,或輕歌小唱贊美自然,把一草一木都看作閑情。可是在這里生息的鄉(xiāng)下人眼里,江是用來運鹽和其他貨的,又是用來灌溉的。田野也不是什么詩畫,是祖祖輩輩辛苦勞作的地方。她想,人生活在什么地方就會有什么樣的情懷,一方土地一方人。
下橋便入城了,走了一小段路程后車夫拉起鈴繩,響著拐進一條小巷,道路頓顯古樸逼窄,三輪車顛簸在青石條鋪成的道路上。只見行人寥寥家犬從容,兩旁盡是小青瓦房,裝板鋪面一家連著一家,店鋪簡陋樸素,飯館酒幌招人,都已上了燈。小巷里沒有汽車不見喧鬧,只有飯鋪的菜香撲鼻,隅聞猜劃之聲。
梁艷梅興奮道:“小街真古董,炒菜鹵菜燒菜豆花全都一齊香過來,穿長衫布包頭,煙桿子又都那么長,空氣中還有股柴火味兒,好濃的老鎮(zhèn)氣息啊?!庇窒惨姷昙页惺?,更加來了興奮勁兒。
車夫說:“老板,那我和你換,你是高樓大廈住煩了?!?br />
梁艷梅笑了,心想這就是反差美。
三拐兩不拐到了縣府大門口,車夫收了一元錢后蹬著車走了。梁艷梅去到收發(fā)室,看見里面有個婦人正在往一個小貨架上放香煙,打過了招呼,說自己是從市環(huán)衛(wèi)局來的,要找也從市環(huán)衛(wèi)局來的苗處長,見她睜大了眼睛不明白忙說:“我找縣環(huán)衛(wèi)局?!?br />
婦人說早就下班了。
梁艷梅問:“那該怎么找?”
“明天上班再來。”
“我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坐了一下午車,有急事。”
“路是有點遠,但環(huán)衛(wèi)局還是要明天才有人上班?!币琅f自顧自往架上放著貨。
梁艷梅聽她答非所問有點著急了問道:“你不是值班的嗎?有事你應該去傳達?!?br />
婦人側(cè)過頭瞄了她一眼說:“我那個死鬼男人才是值班的,打酒去了。”
梁艷梅苦笑了一下只好等。心想瘋瘋顛顛跑來,要是找不到今晚該去哪兒?感覺空落孤獨,又見黃昏將盡四處燈火,害怕起來渾身發(fā)冷,站了一會兒急出淚來,怨苗清泉明明知道自己要來卻不接也不等,竟狠心讓自己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小縣城犯難。
正發(fā)愁,看見從路對面過來一個小老頭,嘴里叼著一陣陣放出小亮光的煙卷,手上提了個白色的塑料桶,又聽他問:“是市里來的梁同志吧?”
梁艷梅如獲救星急忙說:“就是就是,就是我!”
小老頭走近了說:“我姓曾,看大門的。你咋站在外面呢?快進屋,這里的山風賊冷浸人?!?br />
梁艷梅聽了心里熱乎乎的,說:“坐了一下午車,想站站?!?br />
曾老頭像是知道了原因道歉說:“梁同志莫怪,鄉(xiāng)下的傻婆娘不懂得啥?!?br />
梁艷梅見他穿了一身舊軍服就問:“老同志當過兵吧?我也當過?!?br />
曾老頭說:“工程兵,在川藏線上干了十一年,立過三等功,現(xiàn)在享受三等甲級殘廢待遇,不然能攤上這份養(yǎng)人的好差事?!闭f完再次請她進屋坐。
梁艷梅進了小屋,在燈光下才發(fā)現(xiàn)他的左手殘了。因一心想馬上見到苗清泉,便說先找人吧。
曾老頭告訴她說:“環(huán)衛(wèi)局的張局長陪著苗同志等了好半天不見你來,又擔心吳縣長在那頭久等,專門留下了話,再三囑咐人一到趕快送到公安局王局長家去,他在哪兒等你。”
這番話帶出了一幫人把梁艷梅搞糊涂了,睜著一雙大眼睛發(fā)愣。
曾老頭見她詫愕就說:“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也不能告訴我一個看大門的對吧。”說完走出去站到路當中分別向兩頭看了看,又朝遠處招手喊來一輛三輪車,對車夫說:“廖麻子,蹬一趟王胖子家頭,千萬記清楚是公安局長王胖子家,搞錯了我要日你先人板板?!庇诌^來對梁艷梅笑瞇瞇的抱欠說:“羅里羅嗦是怕他龜兒子搞錯了,快點去。”
梁艷梅謝過之后上了車,又再謝一遍這才走了。三輪車一路上拉著響鈴快跑。
此時梁艷梅一顆懸著的心才落下來,想到苗清泉在縣政府大門等過自己,是因為有事才不得不離開,就覺得這還差不多,心又暖了。再看四周已全是燈光,縣城已經(jīng)入夜,這時有零星雨點飄到臉上,梁艷梅的心情迫不及待了,擔心去了他別又不在。
不久到了一處院落大門,下車付過錢后去門口說了來意,看門的領(lǐng)著往里面走。
兩棟樓當中有個花園,天黑看不清楚栽的都是些什么樹,但有陣陣桂花的香氣襲來。
梁艷梅就問:“怎么還有桂花開啊?”
看門的說:“這里靠大山,金桂開的晚。”說完指著樓上的一扇燈光說:“三樓的這一間就是,同志你從這個單元門上去,他家住305?!?br />
梁艷梅抬頭望見窗戶里透出暖融融的燈光,想到自己從中午起就急火火地去氣象學院找姐夫拿資料,然后又往車站跑,再長途坐車一路奔來,現(xiàn)在馬上就要見到他了,眼晴里立時就盈滿了喜悅的淚水,燈光頓時生出了許多光刺。
梁艷梅的心在砰砰地亂跳,心情亦喜亦酸,她謝過看門人后上了樓。
梁艷梅確認過門牌號后就按響了門鈴,聽見里面大聲應道:“來了來了!”
開鎖聲響過之后門開了,一位系著圍裙的短發(fā)胖姑娘笑嘻嘻地問:“是從市環(huán)衛(wèi)局來的梁工嗎?”
梁艷梅點頭說是。
姑娘歡喜地說:“吳縣長正在問美女怎么還不下凡?你就下凡來了?!?br />
梁艷梅聽了羞得臉發(fā)熱,心想你們倒好坐在屋里等客人。又聽姑娘大聲說:“歡迎光臨,寒舍生輝。”口氣中有股職業(yè)味,像在背詞,又像在餐館。
進屋后走過客廳,上幾級臺階,一條短過道里兩邊共有四扇門,其中一扇門上有個小匾牌用隸書體寫著“芝蘭人家”。
梁艷梅正不解其意時姑娘已經(jīng)推開了門,朝里喊道:“梁工下凡了!真的來了!”
于是一屋人都起身來迎接,竟然還有鼓掌的,梁艷梅的臉蛋羞得又燙又紅。進去后她先在眾人中尋找苗清泉,見他正躲在人后瞧著自己,一臉微笑還是老樣子呆頭呆腦的,便隔著眾人嗔怨了他一眼。
梁艷梅稀里糊涂地握過一陣手之后,也不知到底來了哪些人,只記住了吳縣長和環(huán)衛(wèi)局的張局長。
苗清泉過來接過梁艷梅手里的包小聲問:“到底還是瘋來了?”
梁艷梅再恨他一眼嗔怪道:“剛才我怕得都后悔了?!闭f了在縣政府門口的事。
苗清泉連連道歉說:“我該去車站接你的?!笨嘀樅孟襁€有話沒說。
重新落座后,吳廣忠縣長打量了梁艷梅好一會兒,嘿嘿笑道:“我來代表大家的心情打個比喻吧,有時候我們望著一朵鮮花,會被她的美麗吸引住驚訝得失了態(tài),比如現(xiàn)在。熱烈歡迎大美人梁艷梅工程師蒞臨小縣。”說完帶頭鼓起掌來,大家高興地噼噼叭叭使勁拍手,還有人“哦哦哦”的哄鬧叫好。
梁艷梅的臉羞得就像夏日里熟透的水蜜桃一樣紅潤,忙低下頭去一手遮了眼一手在桌子下面狠掐苗清泉的腿,恨他胡亂吹牛。
苗清泉痛得猛地一起身,撞得桌上的杯盤亂響。
環(huán)衛(wèi)局的張平江局長說:“苗處長別激動,坐下坐下,你最后發(fā)言先聽我說。大家快聽啊,雨點把窗戶都打響了,難得風雨貴人來。下午聽苗處長說,梁工的父親就是新任的代市長,我當時聽了就覺得五雷轟頂呀!馬上就給縣委黃書記打了電話。書記在市里開會回不來,特別交待我要認真地接待一下。苗處長本來不讓我對大家講出梁工的身份,又不讓熱烈迎接,但是我想還是講了吧?!?br />
眾人很吃驚。
梁艷梅責怪地盯了苗清泉一眼。
吳廣忠縣長聽了張平江的話很生氣,責怪道:“張平江!怎么不早說?真是誤事!”后悔自己的歡迎詞極不嚴肅,又不好馬上就改說一遍,氣憤地訓斥道:“張平江是個專門把事搞砸的人!他做的笨事還少嗎??。俊迸慷?。
有人出來圓場。
吳廣忠轉(zhuǎn)頭又笑了,對梁艷梅說:“芝蘭縣是個只有十幾萬人口的山區(qū)貧困小縣,出產(chǎn)鹽和煤污染很嚴重,苗處長這次來做調(diào)查我是全力支持的。我們縣太窮了,治理難啊?,F(xiàn)在我代表縣里正式歡迎梁艷梅同志?!逼鹕砼e起酒杯又說:“這是芝蘭縣產(chǎn)的名酒‘天麻黃’,補腦的,喝了不上頭。”環(huán)視著請大家都舉了杯,說聲先干為敬一揚手干了。
梁艷梅見大家都干了杯中酒并望著自己,端著酒杯為難了。
吳廣忠說:“頭一杯必須喝,杯子里也就兩三錢酒干了吧?!?br />
眾人便催。
梁艷梅試著分幾口喝了,面有苦色。
大家鼓掌,又給她重新倒?jié)M,哄鬧著硬是勸下三杯。
吳廣忠說有事告了失陪先走了。大家就埋怨張平江,說他害得吳縣長連菜都沒嘗。
張平江說:“他本來就是個怪人,走毬他的?!?br />
終究是掃了興,又礙著有梁艷梅在,這晚都只喝了一半的量,也沒劃拳便草草收了場辭別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