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3
作品名稱:天·地·江·湖·人 作者:天木壽 發(fā)布時間:2014-11-23 10:54:00 字數:4023
大大的匾額。
常樂茶館。
一個白面絡腮胡子的過客看著橫匾,金德,蔣不凡,都是他。
他只溜了一眼就明白,這兒才不是茶館呢,雖然里面也賣茶。茶館可不會開在這么個曲曲岔岔的地方。
這地方真正的名字叫常樂坊。
來這兒的人可都不是常樂,常哭的倒是多。
這地方就是財來財去留下一堆拿腦袋撞墻的人的地方。
他笑笑,推開門進去。
過了前面做樣的茶館,他轉進了里面的走廊。
“買定離手!”
“開!”
“大大大。”
“買??!”
人還真不少啊。
瞄上一張桌子,他擠過去了。
“借過借過。”
他一晃膀子,往人群里擠。
“嘿,看著點兒。”
“喂,干什么?”
“沒看見有人哪。”
“肋,肋巴扇兒!”
他進去了。
桌前居然沒個空兒。
來個霸王卸甲,胳膊左右一晃。
“哎呀娘啊,這是誰呀?”
“喲……”
他擠到了桌前。
“來來來,押了押了,押大押小,押大押小——”掌桌的伙計粗聲大嗓地招呼著。
“大!”
“?。 ?br />
“大!”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買定離手——”伙計拖著長音,“開——”
伙計把寶盒子蓋兒打開了。
“大——”
“我中了!”——興高采烈。
“唉……”——垂頭喪氣。
“我再押小!”——越挫越勇。
他則不關心這些。
嗯,楠木托盤,蓋也是楠木的,里面三個色子。
心里有數了。
“來來來,押大押小,押大押小——”
這伙計一邊喊一邊搖寶盒子。
咣當,盒子放桌上了。
“來,押大押小,押大押小——”
賭客們紛紛下注。
他則不下注,等著。
“這位客爺,你不下注?”伙計見他不動,問道。
“我等等?!彼?。
“這人,占著茅坑不拉屎?!庇腥瞬粯芬饬?。
他回頭看了那人一眼,故意皮笑肉不笑地,牙惡狠狠地齜著,把那人嚇了一跳,再不敢言語了。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買定離手,開——大——”
又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來來來,押大押小,押大押小——”伙計繼續(xù)招呼。
寶盒子又搖晃起來了。
放桌上了。
“來,押大押小,押大押小——”伙計喊。
他往懷里一摸,掏出一個銅板,哐當一聲扔到桌上了。
“小?!彼f。
銅錢在桌上轱轆了一圈,倒下了。
數十雙眼睛都落到他身上了。
這押大小就是跟莊對賭,押多贏多,押少贏少。押一文錢,輸贏就在一文,這還真少見。
“客爺,您這是……”伙計瞅著他。
“怎么,嫌少?”他一昂臉。
“不不不,沒有沒有,沒有的事兒?!被镉嬕娝幌駛€善主兒,不敢說什么,繼續(xù)一揚臉,“買定離手,買定離手,買定離手,開——”
盒掀起來。
“小——”伙計拖著長音。
興高采烈、垂頭喪氣、罵罵咧咧聲又來一遍。
伙計把一枚錢推到他面前了。
“來來來,押大押小,押大押小——”伙計叫驢一樣的嗓子又響起來。
寶盒子又撂桌上了。
“押大押小,押大押小——”伙計嚷著。
他把自己原來那枚銅錢和伙計推過來的銅錢一合,往桌上一拍。
“小?!彼f。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買定離手——開——小——”
伙計又給他推過來兩枚銅錢。
“來來來,押大押小,押大押小——”伙計又開始搖起來。
寶盒落桌。
“小。”白面客把四枚銅錢一合,往前一推。
“開——小——”伙計開了匣子。
又四文錢推過來。
手指一合,一共八文。
“押大押小,押大押小——”伙計邊搖邊招呼。
寶盒落桌。
“大。”他把八文錢全推上去。
“開——大——”伙計開匣。
回來就是十六文。
“押大押小,押大押小,押大押小——”伙計搖起來。
匣子放下了,伙計招呼大家押錢:“買定離手,買定離手——”
“大。”這次他十六全推過去。
“開——大——”伙計開。
再回來是三十二文。
“來,押大押小,押大押小,押大押小——”伙計用力搖著。
他唇角淺笑:“押大?!?br />
“開——大——”
六十四文。
開寶的伙計不住用眼眼瞟他。
這小子也太幸點兒了,次次成啊。
“來,押——”
寶盒又落。
“小?!彼f。
“開——?。 ?br />
他面前的銅錢已經一堆了。他手指點數著,拿出二十八文,塞進懷里,留桌上一百個銅錢兒。
“我說,趕羊的,換一錢銀子。”他向開寶的伙計道。
“好說,好說?!被镉嫲阉囊话傥氖兆撸瑩Q了一塊一錢的碎銀子,像手指甲一樣大小。
“來,押了押了,押大押小,押大押小。”
一陣搖晃,寶盒兒又擺到桌面上。
“押大押小,押大押小——”伙計又招呼押錢。
他用手指一拈,碎銀子到了手里。
不少賭客都盯著他,都發(fā)現他從下注到現在是連賭連贏,要看看這次能怎么樣。
“這次我不押。”他笑道。
“來,買定離手,買定離手——開——”
眾賭客一聲嘆息。
“暴子——大小通吃——”伙計的聲音又高又亮。
只要出了暴子,不管你押大還是押小,全是無用,都是莊家贏,也就是賭坊贏。
嘴角一道淺笑,他手指捏著這塊碎銀。
“押大押小,押大押小——”伙計搖著匣子,又拍到桌上。
他這次押上這塊碎銀:“押大。”
“開——大——”
一錢變二錢。
“這次是小?!彼f。
“開——小——”
伙計的心里在盤算。
這家伙押大就大,押小就小啊。
這不可能是巧合。這小子一準是個高人。
不過,到現在才贏這么點錢,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開始要押得大一點兒,十兩二十兩的,直接走人,賭坊還真就虧了?,F在,恐怕就沒那么容易得手了。
“押大押小——”伙計喊著。
白面客笑笑,手里的銀子現在已經是八錢了。
“買定離手,買寶離手——”
這次白面客把八錢銀子一齊往“大”字那一放。
“開——大——”
現在一共十六錢。
他把六錢碎銀子收起來。
“來,把我這十錢銀子換成一兩的?!?br />
“好您?!遍_寶的伙計說著把碎銀收起來,換了一個一兩的小元寶。
現在,這桌子的賭客都盯著他了。
他拿起這元寶。
“來,押大押小——”伙計盯著他。
他則不動聲色。
寶盒子放到桌上。
“來,押大押小——”伙計招呼眾人下注。
沒人下注,都等著,看著。
他捏著一兩銀子,往桌上一放。
“小?!?br />
“我也買小?!?br />
“我也是?!?br />
“我買小?!?br />
“我押十兩??!”
賭客們紛紛跟隨,全都押小。
這陣勢已經讓別的賭客注意了,人們都看著這張桌子。
開寶的伙計看著眼前這個白面重須的賭客,伙計臉上帶著一絲成竹在胸的冷笑。
“買定離手——開——”
這伙計拍了一下寶盒子蓋兒,就要掀起。
這白面賭客一甩手,一塊石子打到伙計手背上,掀起的蓋子又合上了。
“開寶時老實點兒,不要亂動?!彼f,“開吧?!?br />
伙計咧了一下嘴,面有難色。
“開呀?!边@賭客催促。
“開開開……”眾人大喊。
伙計咬了咬牙,把蓋兒打開了。
“小……”伙計的聲音有氣無力。
白面賭客把手一伸,要銀子。
伙計推過去一兩銀子。
這一兩銀子并不多,可是,不止是他一個人哪。
滿桌子的賭客都把手伸過來了。
“我押了十兩。”
“我的五兩?!?br />
“我的三錢?!?br />
“我的二十文!”
伙計一個一個給錢,腦門子上已經見汗了。
現在桌底下預備的錢已經空了。
“來,繼續(xù)?!卑酌婵痛叽僦?br />
“是……”
伙計一邊答應著,一邊擦冷汗。
“來,押大押小,押大押小……”這聲音就像要挨刀兒的羊羔子。
哐當,寶盒子放下了。
“來……買……買……買定離手?!?br />
現在,別桌的賭客也不賭了,全都聚到這張桌旁。全盯著白面客。
白面客唇角一絲冷笑,把一兩銀子收起來,另一兩放到“大”上。
“我也押大,二十兩!”
“我的五十兩?!?br />
“去他娘的,我把房契押上!”
“等著,我把我媳婦兒領來!”
“來,我這兒有條皮褲!”
“我押我姑娘!”
整個大廳亂成一團!
開寶的伙計嚇得腿都伸不直了。
桌上押大的東西已經摞成一座小山。
白面客一指寶盒子:“開吧?!?br />
伙計的手已經哆嗦得手指頭都伸不開了。
“慢著!”正在節(jié)骨眼上,隨著話音,由后堂里走出一位坤角兒。
一身蔥心兒綠,珠釵滿頭,濃妝艷抹,邁著折腰步兒,踱到寶盒旁。
“今天我這賭坊有貴客呀?!边@女人聲音清脆,聽來年紀不大,但這濃妝實在讓人看不出她這年華幾何,她看到白面客,眼光一怔,隨即嘴角一絲淺笑,“這位客人,請問貴姓高名?”
“我啊,我叫金德?!卑酌婵鸵渤粤艘惑@,跟著一撫連鬢胡子,也是一絲淺笑。
“金德……好名字,好名字?!迸狱c點頭,眼睛帶著笑意。
“我這名字一般般,倒是老板你,一個女子開賭坊,還真是特別。”
“怎么,稀奇?”
“太稀奇了。你就不怕被抓進衙門打板子?”
“為什么抓我?”
“這朝廷的律法,凡開賭場的一律杖八十。你這細皮嫩肉的,不打成脫骨雞才怪呢。”
“這位客人真會說笑。朝廷的律法可不是這么說的。律法說了,不管是開賭場還是過賭癮的,抓住一律杖打八十,不但打我,也一樣打你。不過呢,放心,所有的差衙,我都有進項。比衙門給他們的那點養(yǎng)家錢多十倍。”
“果然厲害。這懂法的人就是不好對付?!?br />
“那是,另外,我是不是細皮嫩肉,你到哪兒知道去?要不要一親香澤?”
“別,這我可受不起。既然老板娘來了,請開寶吧。”
“就這么開了,萬一不是你押的,你能服氣?”
“服。干嘛不服氣?開吧?!?br />
“我要是這么一開,要是我們莊贏了,多少人都得吃了我們。這樣吧,咱們再賭一局,誰贏誰開寶,靠本事,怎么樣?”
“我當然隨老板娘的了,來吧?!?br />
這女人雙手一拍。
賭坊伙計立即抬過來一張桌子,上面一副圍棋。
“怎么?要下棋?我可是黑白神斷?!卑酌婵偷馈?br />
“黑白神斷那是包公審案,不是下圍棋,再說,咱們不下棋。”
女子說著走到桌前,把棋枰拿起來,一甩手丟了出去,拿起兩罐圍棋子兒,向桌子上一倒。
嘩啦,嘩啦……
兩罐子圍棋子兒滿滿倒了一桌子,女子把罐一分,自己留一個,另一個推到對面。
白面客走到女子對面,敲了敲罐子問:“怎么個意思?”
“非常簡單。你和我同時用罐子扣棋子,然后合在一起,只數白子,不算黑子,猜單雙。誰贏誰開寶?!?br />
“有趣?!?br />
“那好,要單要雙?”
“客隨主便,你先來吧。”他摸了摸胡子。
“我要雙?!?br />
“我也要雙——是不行的,要單?!?br />
“請?!?br />
“請。”
兩人相視一笑。
手里都執(zhí)著罐。
迅如閃電地一動,兩個陶罐都扣在桌上。
兩人各退一步,遠離了桌面。
上來個伙計,把多余的棋子清了下去。
現在,桌上只有兩個棋罐和扣著的棋子了。
白面客把自己的罐向前,推到桌子中央,翻開罐子。
女子也把棋子推到前面,兩堆混成一堆。
女子抽出一支珠釵,用釵撥動棋子,兩個兩個地點數著白子數目。
最后,剩下兩個。
“不好意思,是雙?!迸右恍Α?br />
“不,你沒贏?!卑酌婵桶咽终埔环?,指間夾著一枚白子,“我剛才偷拿了一個。是單?!?br />
“是雙,”女子也把手一舉,一樣夾著一枚,“我剛才數的時候也偷拿了一個?!?br />
白面客笑著點點頭。
女子到了寶盒前,撫了撫盒蓋兒,掀開來。
“??!”
賭客們一陣捶胸頓足的號啕塞滿了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