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司令紅娘(三)
作品名稱:紅顏恨 作者:竹林子 發(fā)布時間:2015-02-07 21:31:28 字數(shù):4423
三
胡宗南是以一個過來人的經(jīng)驗告誡蔣緯國的。
古人云:“五十而知天命”。臨近知天命之年的胡宗南,官場上春風(fēng)得意仕途坦蕩,而在情場上卻屢遭挫折,生活中仍孑然一身。
胡宗南曾經(jīng)結(jié)過一次婚,蝸居鄉(xiāng)野的他,窮困潦倒中父命難違,與一個素不相識沒有絲毫感情的矮胖女人入過洞房,用他那軍人的行話簡言之:“她不是女人,而是一發(fā)無坐力炮彈!”
這輩子胡宗南也曾經(jīng)真心實意地愛上過一位多情女子,可這段人世間最美好最純真也最浪漫的的愛情,卻被他那雙沾滿鮮血的手給扼殺了,讓他至今仍扼腕嘆息,痛悔不已。
人的復(fù)雜心理就是這般奇妙,剛剛還為自己能夠猜透“二太子”心事異常興奮的胡宗南,一轉(zhuǎn)臉的功夫,大腦思維波不知觸動了哪根神經(jīng)線,讓他忽然之間想起了自己不幸的婚姻,那顆曾經(jīng)遭受過刺激的心酸溜溜直往下沉,使本來就黑的臉色繃得陰森森更加難看。他三步并作兩步,急忙躲進臥室,腦海里過電影似的追憶起生于斯長于斯為之奮斗為之慨嘆惋惜為之詛咒卻又時時刻刻夢牽魂繞的故鄉(xiāng)……
1896年,胡宗南出生于浙江寧波縣鎮(zhèn)海的陳家鋪,父親是一個吃喝嫖賭吸五毒俱全的敗家子,將本來就不殷實的家業(yè)給糟蹋了。在胡宗南剛記事那年,父親狠心拋棄他們母子倆浪跡江湖,在湖州一家名為“孝豐”的藥店里當伙計。他7歲時,母親終因貧病交加含恨離世,失去依靠的胡宗南被迫跟隨伯父流落到湖州,在人生的第二故鄉(xiāng)寄人籬下苦熬過心酸難忘的20載。
湖州的孝豐,是一個山水相依古樸中透出幾分典雅的江南小鎮(zhèn),史傳陳承堅9歲喪母結(jié)廬墓地守孝,周云忍痛割股為重病父親佐藥的“孝悌”故事均出自這里,讓童年的胡宗南間接地受到封建禮教的影響和熏染。孩提時代,他經(jīng)常跑到小鎮(zhèn)上的藥店找父親,因而結(jié)識了父親同事的女兒。他在伯父的資助下讀完私塾,順利考入縣城高等小學(xué),繼而又升入湖州公立中學(xué),與他父親同事的女兒并肩走出了山鄉(xiāng)小鎮(zhèn)。青梅竹馬的少男少女在兩小無猜中逐漸發(fā)展到傾心相愛的地步,他們海誓山盟共同編織著未來生活的五彩夢。
然而,現(xiàn)實生活卻遠不似胡宗南所想象的那般美好。在封建世俗因襲沉重的閉塞小鎮(zhèn)上,人間天河重重,愛著的人不能傾心相愛偷偷摸摸被視為大逆不道,時刻遭到封建衛(wèi)道士們深惡痛絕的責(zé)難,而不愛的人卻又茍合去做名為夫妻實則違心的事情。陰差陽錯,胡宗南在家人的逼迫下,極不情愿娶來一個短粗黑丑吸水煙的女人,而自己傾心相愛的女同學(xué)卻嫁給了藥店老板的兒子為妻。新婚之夜,女同學(xué)一怒殺死藥店老板的兒子,只身逃往上海參加了共產(chǎn)黨組織。胡宗南隨后也拋下那個名譽妻室離家出走,輾轉(zhuǎn)黃埔軍校投到蔣介石的門下。
在人生的道路上,胡宗南人為地選擇了一條與情人背道而馳的路,命運注定了他們最終要分道揚鑣。
戰(zhàn)爭是無情的,它在殺生的同時,也在一瞬間將人世間最美好的愛情給毀滅了,至今給胡宗南留下“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遺憾,讓他痛徹心扉!
胡宗南錐骨刺心的忘不了,1932年10月的那天黃昏,他奉蔣介石之命親率第1師圍剿黃埔同窗徐向前指揮的紅四方面軍。紅軍在茫茫秦嶺的漫川關(guān)陷入重圍,許世友一馬當先,率部浴血奮戰(zhàn),幾經(jīng)拼殺終于撕開了口子。待胡宗南率領(lǐng)警衛(wèi)人員沖上陣地時,紅軍主力早已脫離戰(zhàn)場,叢林中有幾名傷病員在追趕大部隊。胡宗南下令開槍,一陣集束掃射之后,走在最后邊的一名紅軍女兵倒在了血泊中,一雙失去光澤的美麗大眼睛直視青天,讓胡宗南瞅一眼嚇得渾身血液凝滯,癱軟地靠在了一棵樹干上。面前這位嘴角淌血的紅軍女兵,正是他日思夜盼忘穿雙眼難相見的女發(fā)小?!跋﹃栁飨拢瑪嗄c人在天涯……”胡宗南凝視著沉入山戀中那一抹如血色般的夕陽,痛悔得肝腸寸斷,禁不住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往事的漫憶讓胡宗南那顆不堪負重的心一陣悸動,慢慢從深沉的思索中回歸現(xiàn)實。他眨巴著因情緒激動而發(fā)潮的眼睛,直愣愣盯著客廳正中墻壁上懸掛的兩幅大照片出神。上首位的一幅照片是當年廣東軍閥陳炯明叛變革命炮擊總統(tǒng)府時,孫中山先生躲在中山艦上避難,與前來救駕的蔣介石合影。照片下方有蔣介石為胡宗南親筆題寫的贈言:“蔣中正贈”。與這幅照片并排懸掛的另一幅照片,蔣介石身著戎裝端坐著,與側(cè)立于身后的胡宗南合影。兩幅照片上的人物都是一立一坐,構(gòu)圖不盡相同的是,滿身戎裝的蔣介石由站姿變成了坐姿,其身份也由仆從熬成了主子。每天只要看一眼這兩張照片,胡宗南心里就會不言自明,蔣介石贈送他這幅照片的真實用意,是希望這個“天子門生”像自己當年忠實于孫中山先生那樣,讓他步其后塵追隨自己,為蔣家效犬馬之勞。
瞅著墻壁上蔣介石威嚴的大幅照片,胡宗南的怨憤情緒便不打一處來,他詛咒那場同室操戈的內(nèi)戰(zhàn)的同時,暗暗從心底詛咒蔣介石。若不是蔣介石三令五申地命令他圍追堵截鄂豫皖工農(nóng)紅軍,他怎能從遙遠的大別山區(qū)跑到八百里秦嶺來,更不會讓他的情人慘死在自己的槍口之下。唉,這個昏了頭的校長,害得忠實于他的學(xué)生好苦喲!
每到傷情時,胡宗南的老毛病就犯,他怕見人,亦怕別人窺破自己的心思。他心緒繁亂地關(guān)閉門窗,不讓一絲光亮透進室內(nèi),然后熄滅電燈再點燃一支紅蠟燭,這種氣氛反倒讓他的心緒更加感到孤獨和壓抑。
住在1號院伺候胡宗南的上校高參蕭健、副官處上校處長兼侍衛(wèi)隊長劉大軍、少校秘書陳少屏、以及上尉侍從副官熊彙荃等一班子幕僚們,都知道胡宗南的怪脾氣,只要一看見他大白天關(guān)門閉戶,一般情況下,沒有人敢敲門打擾他。
躲在室內(nèi)的胡宗南雖然心胸憋悶,口干舌燥,卻一個勁兒地猛吸“三炮臺”香煙,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霧,嗆得直咳嗽,咳嗽時隨著劇烈的顫抖五官錯位,鼻涕眼淚一塊溢出來。胡宗南不喝茶,平時也很少抽煙,此刻沖一杯濃得發(fā)苦的咖啡呷一口,開始大幅度在室內(nèi)來回度步,并且習(xí)慣性地將右手插進胸前衣襟內(nèi)反復(fù)揉搓憋悶的胸口,想極力控制自己快要崩潰的情緒。愈是這樣,他那狂跳不止的心率反而顫抖的更加厲害,對逝去的往事久久不能忘懷。
抗戰(zhàn)初期,胡宗南歸鄉(xiāng)為父親奔喪,在家鄉(xiāng)附近的深山中,意外發(fā)現(xiàn)一個長相酷似舊情人的少女。感性認識促動他固執(zhí)地將這個純情少女帶出山,供養(yǎng)她生活和讀書。胡宗南此舉絕無歹意,他雖然算不上一個正人君子,卻也不是那種金屋藏嬌的好色之徒,他所做的這一切,似乎是良心發(fā)現(xiàn),懷著一顆贖罪的心理而為之。他曾親手扼殺了自己美好的愛情,他要用一腔真情在心靈深處重塑出一個懷舊的形象,讓美好的回憶在幻覺中延續(xù)下去。
這一切胡宗南都努力去做了,但是到頭來卻事與愿違,那殷切的期望有如美麗的肥皂泡在生活的空間剛剛升騰起來,迅速又被空氣擠壓得支離破碎了。結(jié)果,那個被他帶出山的少女,竟陰差陽錯地變成了他堂弟的媳婦,鬧的他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語。
胡宗南那顆屢次被愛情蹂躪的心靈似馬蹄踏倒的青苗一般枯萎了,懨懨地多么希望得到一絲暖風(fēng)的慰撫??!他終歸是人不是神,不可能對人生邁出的每一步都去做縝密的無懈可擊的注腳。他食人間煙火,有七情六欲,也和常人一樣有血有肉內(nèi)心情感世界是豐富多彩的,他更需要異性溫柔和體貼,如同經(jīng)過長途跋涉走出大漠的行者那般饑渴難耐,欲望沖動中的本能也曾讓他喪失理智,于孤寂清苦中餓不擇食,占過陣亡部下遺孀的便宜。
胡宗南的心里還裝著另外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是軍統(tǒng)巨頭戴笠的私人秘書葉霞翟。
戴笠比胡宗南小一歲,原本是浙江江山縣硤口鎮(zhèn)一個破落地主家庭出身的無名之徒,在窮愁潦倒中結(jié)識了胡宗南。胡宗南先一步進入黃埔軍校,取得蔣介石的信任,適逢戴笠投身黃埔,他便拉著戴笠直接去求見蔣介石,向校長極力舉薦這個小老鄉(xiāng),終始戴笠在黃埔島站穩(wěn)腳跟。中國有句古話:“受人點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戴笠雖然性情暴戾殺人如麻,可他卻十分看重江湖義氣,始終將胡宗南當成知己朋友。戴笠眼看老朋友在情場上玩不轉(zhuǎn),過了不惑之年仍然光棍一條,為了報答當初的知遇之恩,他別出心裁地將自己心愛的女秘書葉霞翟推上情場,企圖來個移花接木。
戴笠為胡宗南的婚姻竭力牽線搭橋,而此事明擺在胡宗南面前,他卻不敢正視這段過眼的桃花好運。正因為是無話不談的知心朋友,胡宗南才特別了解戴笠的為人,那戴笠一生有三大嗜好:愛手槍、愛學(xué)生、愛女色。自古英雄豪杰為了一個女人爭風(fēng)吃醋自相殘殺的教訓(xùn)屢見不鮮,假如宋太宗趙光義不是看中了南唐后主李煜的妃子,一代婉約派宗師也不至于招來殺身之禍。更何況,戴笠這個反復(fù)無常的殺人魔王是有名的性狂,對于女色的占有欲望特別強,凡是他看中的女人,都是水靈靈嫩滋滋的鮮花一朵,旁人沒有那個膽量敢輕易去碰一指頭。戴笠靠軍統(tǒng)起家闖天下,半生里不知玩過多少女人,簡直就像猴子掰包谷一樣玩一個扔一個,但卻惟獨不放過葉霞翟,不僅留在身邊做私人秘書,還多方栽培她學(xué)交際,參加各種特殊訓(xùn)練,這本身就足以說明,戴笠是深愛葉霞翟這個紅粉知己的。
葉霞翟在情場上的確是一個柔情似蜜的好女子,她與胡宗南一見鐘情,彼此之間似乎從心里都抹不掉對方的影子。然而,面對葉霞翟的暗送秋波,胡宗南卻不敢大膽接受,在他心靈的曲面鏡中不時閃現(xiàn)出戴笠那副猙獰可怖的瘦長馬臉,生怕有朝一日這個性癮君子醋海興波翻臉不認人。為了一個女人鬧得朋友情傷,毀掉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半世功名,甚至窩窩囊囊搭進去一條性命實在劃不來。因此,胡宗南與葉霞翟始終保持著若即若離的曖昧關(guān)系,惹得葉霞翟一氣之下拋開他和戴笠獨自跑到美國去讀書深造。直到1946年3月17日上午,戴笠乘坐的專機在大雨滂沱中撞上南京的岱山而機毀人亡,橫亙在胡宗南心中的陰影才算徹底消除,終于在51歲時呈請蔣介石恩準,正式在西安明媒正娶葉霞翟為妻。此乃是后話。
“自古傷情多離別,更哪堪,冷落清秋節(jié)”。胡宗南躲在臥室內(nèi)思前想后,內(nèi)心頗為傷感。假如頭一次他是在難以預(yù)料的險惡環(huán)境中與情人生離死別,鑄成了大錯特錯,使他愧疚的心靈備受情感煎熬,而第二次,他又親眼目睹了讓自己有所寄托的那個純情少女在忽然之間投進了別人的懷抱,變成他從此不敢張目妄視一眼的弟媳,那顆備受感情折磨的心有如滾油鍋中撒入一把鹽粒,隨著周身血液在爆烈中升溫又驟然冷卻,他一下子自感蒼老了許多,內(nèi)心的憔悴凄惶之情難以溢于言表。胡宗南在情場上頗像一個輸光了本錢的賭徒敗下陣來,瞻前顧后卻又于心不甘。
如今,青梅竹馬的女同學(xué)早已魂歸黃泉路,那個長相酷似舊情人的少女也紅燭高照做了他人妻,葉霞翟又遠走異邦杳無音信,鬧得胡宗南有意栽花花不發(fā),寂寞惆悵中仰天長嘆:“抗戰(zhàn)不勝利,絕不結(jié)婚!”可天曉得,這該詛咒的戰(zhàn)爭打到哪一年那一天才算完??!
“無限相思苦,含情對短窗”。胡宗南從心靈深處對這句古詩詞有切膚之痛的感受。他由自身在情場上的坎坷遭遇聯(lián)想到蔣緯國的單相思,同命相憐的光棍漢在孤影自嘆的難耐時刻,終于悟出了愛情的真諦。兩性的愛是心與心的碰撞交融,它是任何外來力量都阻止不了的,惟有一腔真誠到永遠。
胡宗南覺得,既然蔣緯國慧眼識珠,看中了大華紗廠經(jīng)理石鳳翔的愛女,無論是頭腦發(fā)熱企圖尋求政治背景下的進身階梯,還是痛定思痛之后理智支配的感情傾斜,他都應(yīng)該出面去幫蔣緯國一把,盡快促成這樁姻緣。今生能夠為“二太子”選一位儀態(tài)萬方的妃子,將是他胡宗南的不世殊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