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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糾結(jié)

作品名稱:末了之風(fēng)塵嘆      作者:會稽功卓      發(fā)布時間:2014-11-30 18:51:07      字?jǐn)?shù):2996

  那天晚上他請任曉婷到一家非常高級的西餐廳,點了鵝肝醬和龍蝦。一個拉小提琴的大胡子老外圍著他們不停地轉(zhuǎn)。李學(xué)琛給了他五十元錢小費。任曉婷不太會用刀叉,吃雞翅膀時,她說:“我用手行嗎?”她有些不好意思,臉都紅了。李學(xué)琛微笑著說:“行,沒關(guān)系?!彼吹饺螘枣冒央u翅膀塞進(jìn)嘴里,卻還記著西餐的禮儀,沒有直接把骨頭吐在盆里,而是用叉子接著,再放到盆子里?!臉幼雍喼笨蓯蹣O了。
  李學(xué)琛說:“曉婷,我愛你?!?br />   任曉婷甜甜地一笑。
  李學(xué)琛忽然想起莫邪的笑容,——燦爛得像天上星星一樣的笑容,好像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以前說過,她笑起來好看,不笑就有些兇相。那時她常笑,現(xiàn)在不笑,真的就只剩下兇相了。他腦子里出現(xiàn)莫邪的模樣——她板著臉,眼睛看都不看他,嘴角還歪著,隱隱透著不屑。
  她怎么會是這樣的呢?
  她現(xiàn)在是作家了,肯定把自己特別當(dāng)回事兒。李學(xué)琛知道,其實她一直都很看重這些東西。她嘴上從來不說,但李學(xué)琛能感覺得出來。一個時時刻刻警惕不占人家便宜的人,多半也不想讓人家占她便宜?!@道理太簡單不過了。那時她說不在乎房子車子票子,是因為沒有,一旦她有能力得到這些了,她就會看得比誰都重,比誰都要得意。
  李學(xué)琛想,我現(xiàn)在也不差啊,過幾年,當(dāng)個部門經(jīng)理也不是不可能。一年拿十六個月薪水,論鈔票,我不見得比你少。問題想到這個份上,李學(xué)琛覺得也真是夠悲哀了。
  吃完西餐,他和任曉婷到他住的地方,他們做愛了。沒有一點前奏,直奔主題。任曉婷也很配合,倆人都很快樂。
  李學(xué)琛躺在床上,懷里是任曉婷溫軟的身體。這一刻,他什么也不想。直到任曉婷撥拉著他胸口那幾撮稀稀拉拉的胸毛,柔柔地對他說:“我們結(jié)婚吧?!?br />   他一愣,腦子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她輕輕吻著他的下巴。
  “你不愿意啊?”她依然柔柔地問。
  “不,當(dāng)然不,”李學(xué)琛有些慌了手腳,“怎么會呢?”
  任曉婷抱住他,“那你說,我們什么時候結(jié)婚?”
  李學(xué)琛咕噥了兩句。他自己也沒聽懂自己說了些什么。他裝模作樣打了個呵欠。接著,他一連打了好幾個呵欠。這幾個都是真的呵欠。
  ——他是真的累了。
  李學(xué)琛故意把任曉婷求婚的事情告訴莫邪。他擺出一副事態(tài)很嚴(yán)重的樣子,二十分鐘里嘆了十七八次氣,事情交代完后,便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fā)。

  王旭輝康復(fù)了,已經(jīng)上班了。房子里就李學(xué)琛和莫邪兩個人。
  莫邪興致很好地在練毛筆字。她臨摹的是顏真卿的《多寶塔碑帖》,樸直剛健。小時候莫邪爸爸就讓她要好好練毛筆字,這是中國的國粹。莫邪的毛筆字和鋼筆字都不錯,硬朗,很有骨架子。
  她一邊練字,一邊說:“噢,她向你求婚了。女孩子主動求婚,不錯嘛,她真的愛死你了?!?br />   李學(xué)琛又嘆了口氣。
  “打算怎么辦?”莫邪道,“人家都提出來了?!?br />   “幾天沒睡好覺,頭都疼死了。”李學(xué)琛愁眉苦臉地說。
  “頭疼也沒用啊,疼死了她也不知道?!蹦罢簼饽詈竽且晦嘁粴夂浅?,很飽滿很渾厚。她把紙拿起來看一遍,挺滿意。
  “我干脆跟她直說算了,管她呢,她想不開我也沒辦法。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勉強(qiáng)在一起是沒有幸福的。”李學(xué)琛說。
  “不行,”莫邪說,“人家是女孩子,說得不好傷她心,那就不好了?!?br />   李學(xué)琛記得,這句話是前不久他對她說的。
  一股濁氣從他五臟六腑慢慢地滲出來。
  莫邪低著頭,全神貫注地練字。她額上沁出細(xì)微的汗珠??蛷d大,天氣又熱,空調(diào)溫度打不下來。噪音卻很響,特別是當(dāng)倆人都不說話的時候,發(fā)出像車間里那種轟隆隆的機(jī)器聲。
  “那么,”李學(xué)琛聽見冷冷的聲音從自己嘴里迸出,“我就跟她結(jié)婚算了?!?br />   莫邪停下筆?!班?,一滴墨汁落在紙上。
  “我爸媽一天到晚都催我結(jié)婚,他們說男人先成家再立業(yè),把心定下來,才能踏踏實實地去搞事業(yè)。我想想也有道理啊,放著現(xiàn)成的那么好的姑娘,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走過路過不能錯過,而且她又那么喜歡我,上海話叫‘吃’我,把我當(dāng)皇帝一樣捧著。我想來想去,她還真的是不錯,長得好,脾氣好,不會耍小性子,不會沒事找事,不會作天作地,不會變著法兒的讓人難受——”
  李學(xué)琛連珠炮似的說下來,中間沒有停頓。
  莫邪猛地抬頭,看他。他聲音戛然而止。
  空氣中似有什么東西停住了。
  “那,你就跟她結(jié)婚吧?!卑肷?,莫邪緩緩地說:“恭喜你們,不過要加快些速度,十月份是好日子,再晚酒席全訂光了?!彼f完低下頭,繼續(xù)臨摹。
  李學(xué)琛看著她,足足有十分鐘。忽然走上前,從后面一把抱住她。
  “你干什么?”莫邪想掙脫,可他抱得很緊,雙臂像道鐵箍,牢牢的,讓她不能動彈。
  “放手!”莫邪說。
  “不放!”李學(xué)琛把臉貼在她背上,很倔強(qiáng)地道。
  莫邪又掙扎了幾下,他反而越抱越緊。他呵出來的氣,讓她背上又熱又癢。他像個孩子那樣,靠在她背上一動不動。
  空調(diào)停了。房間更加安靜了。只聽得見墻上掛鐘“滴答滴答”的聲音。
  莫邪忽然想哭了,不知為什么,就是想哭。
  她想把手繞過去摸他的頭發(fā),然后,抱住他,把頭埋在他懷里哭。她甚至感覺到一股熱流從丹田那里涌起,慢慢的,遍及全身。
  她好像聽到他的心跳。咚、咚、咚——
  那一刻,她能感受他的心。確確實實的,她就是那么自信。
  ——他是真的愛她的。
  莫邪閉上眼睛。她幾乎就要伸手撫摸他的頭發(fā)了。她和他又要重歸于好了。
  她的手沒有伸出去。
  她依然站得筆直,連小指頭都沒有動一下。
  她硬邦邦的身體,讓他終于放開了她。
  李學(xué)琛抬起頭,看到她沒有一點表情的臉。她幾近冷酷的臉,沒有反應(yīng)。李學(xué)琛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你笑一笑?!彼f,“好久沒看你笑了。”
  “你結(jié)婚那天,我會笑的。”莫邪看著他。
  “現(xiàn)在笑不行嗎?”他問。
  “我為什么要笑?”莫邪道,“給我個理由先?!?br />   “因為我喜歡看你笑?!?br />   莫邪搖搖頭。
  “對不起,我笑不出來?!?br />   她又加了一句:“是不是我笑了,你心里就會少些內(nèi)疚?我偏不笑?!?br />   “我就是不讓你舒服?!彼又f。
  李學(xué)琛看著她。很快的,他長長吐出一口氣。
  “你說的對?!彼f,“我是希望能少些內(nèi)疚?,F(xiàn)在好了,我一點兒也不內(nèi)疚了。我只覺得輕松,能離開你,我真的很輕松?!?br />   莫邪看了他一會兒。她拿起硯臺——“撲”的一下,她把硯臺里的墨汁全潑在他臉上。
  黑色的液體,從李學(xué)琛額頭上流下來,落到脖子上,衣服上,地板上。
  李學(xué)琛一句話也沒說,一抹臉,打開門出去了。
  樓梯里響起一陣腳步聲,很快便消失了。
  莫邪怔怔地站著。最后那句話,其實她一點兒也不想說。她也不是這么想的。但就是有股無形的力量,催促著她說了出來。說出口的那一瞬,很爽很過癮,像吸毒的人打下杜冷丁,痙攣般的快感。
  是的,她真的感到快感了。
  她想起大四的時候,李學(xué)琛向她表白的那天,他送她花,她反而渾身不自在了?!_定他是喜歡她的,有恃無恐,便生出別扭來。她挑剔他,為難他,折磨他,大概只是為了享受一瞬間的快感。
  原來她真是一個這么奇怪的人。

  王旭輝不知什么時候到了。他站在門口,看著她。“你來得正好?!蹦翱吹剿?,“我要告訴你兩件事?!?br />   “什么事?”
  “第一件,李學(xué)琛要結(jié)婚了,和她女朋友,上次你見過的。”
  王旭輝有些意外。他“哦”了一聲。
  “是不是挺高興?”她道,“下面我說第二件。”
  莫邪停了停,道:“請你以后不要再到我這里來了。從今天起,我們分手?!?br />   她不等王旭輝開口,又說下去:“別再拿自殺來嚇唬我,我是真的下定決心了。跟我在一起不會開心的,我是為你好。為了證明我現(xiàn)在不是開玩笑,是認(rèn)真的,我要做一件事?!?br />   她說完笑了笑。
  王旭輝還沒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就看見她從抽屜里拿出一把剪刀,猛地朝自己手臂扎去。王旭輝去搶剪刀,然而還是遲了一步。只見鮮紅的血濺出來,觸目驚心。接著,莫邪軟軟地滑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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