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3

　　
　　“這匣子里是什么？”
　　出了城，他們一直朝南走，直到足夠遠(yuǎn)，四下無人時，小梅才開口問。
　　“你那么聰明，猜一猜?！敝苋f通說。
　　“看這匣子大小，裝不了多少東西。能讓你出手，而且干這么兇險的事情，那一定很值得。如果只是一匣子金銀……當(dāng)然，要真是金銀，可有份量了。我沒看出來它有多沉?！?br /> 　　“所以就不是嘍。”
　　“有道是‘空箱裝真寶’，這匣子看起來也不像太輕，我真猜不出。除非，有什么稀世珍寶，不大不小，不輕不重?！?br /> 　　“猜得很好?！?br /> 　　“我猜對了？那是什么？”
　　“我說你猜得好，可沒說你猜得對。其實這里有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個木匣有機關(guān)。只要一開就會爆炸，十步之內(nèi)的人都得給炸成肉醬。它之所以沉，是因為里面有大半匣火藥和小半匣機關(guān)?！?br /> 　　“什么？”她大驚。
　　“就是這樣。”
　　“那……這個匣子里應(yīng)該沒什么東西可裝了，地方都滿了?！?br /> 　　他沒說話。
　　“這個匣子里沒有什么東西，但是有消息。對不對？”她又問。
　　“小梅，女孩兒家太聰明沒好處?！?br /> 　　“那這里是什么消息？”
　　“不清楚。但不管是什么消息，已經(jīng)有人死在上面了。而且，看這情形，還得有人來送死?！?br /> 　　“這東西這么不詳，你為什么偷它？”
　　“想看看?！?br /> 　　“就因為好奇？”
　　“人太好奇就沒好事情，我也清楚?？蓻]法子，就是有這脾氣?！?br /> 　　“那……我?guī)湍汩_機關(guān)。”她說。
　　他停下腳步，從懷里掏出一疊金葉子，遞給她。
　　“小梅，不管這里面是什么東西，知道的人一定會惹上麻煩。我是不會讓你看的。現(xiàn)在，拿上東西走。”
　　“怎么，想吃獨食？就用這幾片金子打發(fā)我？”她盯著他的眼睛，緊抿著嘴唇。
　　“我已經(jīng)說了，你別想知道這里有什么。這是為你好?！彼f。
　　“為我好？那你呢？你怎么辦？”她著急了。
　　“我？誰也抓不住我。所以……”
　　“噓……”她示意他住口。
　　他也察覺異樣，立即把耳朵貼到地上。
　　“騎馬來的。”他起身道。
　　“那些人？”
　　“不一定，我看是標(biāo)行的人。”
　　他說著把金葉子遞過去。
　　“快拿著，躲起來?！?br /> 　　“我不?！?br /> 　　“聽著，小梅，你的輕功會拖累我。我能甩掉他們?？於愕侥沁吜肿永铮弥?，快走，聽話?！?br /> 　　她盯著他手里金葉子，然后盯著他的臉。
　　“快，要不來不及了?！彼叽偎?。
　　“我?guī)湍悴皇菫榱隋X?！彼f。
　　“我知道?！?br /> 　　“我不想走?！?br /> 　　“小梅，這可不是好事?！?br /> 　　“你不怕，我又怕什么？”
　　“小梅，我不想連累你。你快走吧?！?br /> 　　“你這話，我怎么覺得……周大哥，你是不是瞞著我什么？”她死盯他的眼睛。
　　“沒有。我瞞你什么？你想太多了?？熳甙桑闫饋?，一會兒就沒事了?！彼D(zhuǎn)開目光。
　　“好吧，好吧?！彼c點頭。
　　他把金葉子遞上去。
　　她突然掌劈他的肩頭，他手臂一失力，木匣被奪走。
　　“小梅，你……”
　　“告訴我怎么回事?！彼粗碾p眼。
　　“什么怎么回事？”
　　“說，他們怎么會找來？”
　　“這我怎么知道？”
　　“我們在城里的胡同轉(zhuǎn)了那么遠(yuǎn)，一直跟著我們的人都找不到，為什么標(biāo)行能找到我們？”
　　“我只是猜的，也許不是標(biāo)行的人來了呢？”他說。
　　“如果不是標(biāo)行，說明那伙人在城里許多地方都有人盯梢，他們是誰？”
　　“我哪知道？我說了，不知道。小梅，趕快，把木匣子給我，你拿著錢走?！彼钡卣f。
　　“看看你，你急什么？”她倒鎮(zhèn)定下來。
　　“東西是我們偷的，你不怕被抓住打官司？弄不好要殺頭的！”
　　“鼎鼎大名的鉆天狐貍會怕？”
　　“小梅，人是會變的。我不會總是一個愣頭青?！?br /> 　　“你知道嗎？周大哥，我一直這么想，這世上任何人都會騙我。但你不會?！?br /> 　　“我沒騙你?？熳甙?。把木匣給我。”
　　她咬著嘴唇，不言語，臉上一絲苦笑。
　　“你不給，我可搶了?！彼f著上前一步。
　　她向后退，手按著木匣蓋兒。
　　“別動，你過來我就打開它。你說過，它會爆炸。”
　　“小梅……”他還要過去。
　　“我說了，別動！退后！”她瞪起眼睛。
　　“哎，小梅，你怎么了？你聽我說，我……”
　　“停！我現(xiàn)在不想聽。我想見識見識那些人，不管他們是誰！你不是怕打官司嗎？你可以走！”
　　“你這是什么話？我怎么能走呢?！彼荒樈辜?。
　　“不想走？好，站在這里等?！彼谅暤?。
　　隱隱地，馬蹄聲傳來了。
　　追來了。
　　四匹馬，四個人。
　　一男，三女。
　　為首一個青年，月白錦衣，腰間長刀。
　　后面一個姑娘，蔥心綠綢衣，臉紅撲撲，也是一把長刀。
　　再后面，年近三旬的老姑娘，一身土黃女裝，左肋下長劍。
　　最后一個姑娘，一身白衣，白巾蒙面，背后斜背寶劍。
　　一男三女的馬到了，把兩人圍在中間。
　　小梅緊按著木匣蓋，看著這些人。她的眼光一掃，注意到地上還有一條小狗，金絲黃。
　　“你就是凌濤吧？”她向馬上的青年問道。
　　“正是?！鼻嗄甑馈?br /> 　　“你們怎么找到我們的？”她問，“靠狗？”
　　凌濤沒回話。
　　“到底怎么回事？”蔥心綠姑娘發(fā)話了，“她怎么還沒走？不是說好了，一出城……”
　　“飛燕！”土黃色老姑娘阻止這姑娘再說下去，可已經(jīng)晚了，話已經(jīng)說漏了。
　　小梅用手指輕敲著木匣，轉(zhuǎn)臉望向周萬通。
　　“周大哥，說吧，怎么回事?！?br /> 　
　　四義標(biāo)行大廳，凌濤與金德——也就是周萬通——剛剛比試結(jié)束，這是昨天的時候。
　　“你說我一定會再偷？”金德看著方月華。
　　“沒錯?！狈皆氯A說。
　　“我就那么……不值得相信？”
　　“誰相信你呀？”飛燕哼了一聲。
　　“金大俠，你真想在標(biāo)行暫??？”方月華問。
　　“我不是說了嘛?！?br /> 　　“住在這里當(dāng)然可以，但是不能白住?！彼f。
　　“要房錢和飯錢？”
　　“當(dāng)然不用。我想托金大俠辦一件事情?！?br /> 　　“什么事？”
　　方月華看著金德一笑：“金大俠，你是機關(guān)銷弦的高手，我想，打開的銷弦你一定能復(fù)原了？”
　　“那也不一定。有的銷弦一開就壞，所以，還得看到了機關(guān)才能知道行不行。”
　　“那你稍等?！?br /> 　　方月華出了大廳，臨出去又瞥了金德一眼。
　　金德不由皺了皺眉，這女人什么意思？
　　又一個圈套？
　　既來之，則安之?？纯从惺裁椿ㄕ?。
　　片刻后，方月華回來了，手里還捧著樣?xùn)|西。
　　輕輕地，這件東西放到了桌上，推到金德的面前。
　　木匣。
　　那個年輕人交付的木匣。那個金德想偷走卻沒偷走的木匣。
　　現(xiàn)在，木匣上有個蠟封，這個顯然不是原來的。
　　“我原想接一趟去河間的標(biāo)，把這個木匣順路送到。但是，標(biāo)隊沒有標(biāo)項向那個方向去。所以，這個木匣還要留在這兒。這可不是好事。干脆送你吧?！狈皆氯A說。
　　“什么？”金德大吃一驚。
　　“你不是一直想要這個東西么？”她嘴角一絲淺笑。
　　“你這是想坑我?！彼f，“再說，我可沒想要這東西，就是想看看里面?！?br /> 　　“既然你想看，拿走吧，看個夠?！彼f。
　　“你這叫借刀殺人。把木匣交給我，那伙人自然會來找我。一下子，你們麻煩事都沒了，我就沒好果子吃了?！?br /> 　　“是嗎？我怎么不知道？”她故意做出一個夸張的吃驚表情。
　　“方師傅，你能不能別裝傻？你會不知道？忘了他們劫標(biāo)時跟你下死手了？”
　　“你怕了？”她問。
　　“怕倒談不上，但是麻煩。”
　　“這個麻煩是我們標(biāo)行的，也是你的?！?br /> 　　“只要我不沾這匣子，跟我沒關(guān)系。”
　　“那些夜闖標(biāo)行的人一定還會來。你覺得，如果我們告訴他們，說東西被一個叫周萬通的人拿去了，而且他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鉆天狐貍蔣不凡，化名金德，他們會不會窮追不舍？”她問。
　　“可我沒拿這個匣子。”他把手一擺，“而且，我也決定收起好奇心了。看也不看了。”
　　“但那些人可不會這么想?！彼f。
　　“你這叫栽贓。而且并不高明?！彼f。
　　“怎么不高明？”
　　“你看，他們抓到我，當(dāng)然要問出匣子下落來。但我沒有啊，他們還會找回標(biāo)行來。你們的麻煩更大了。”
　　“也許他們會認(rèn)為你說謊，把你拷打至死，然后自認(rèn)倒霉，整件事情到此為止?！彼湫Φ?，“這一下，木匣解決了，你也解決了，兩個麻煩都沒了?！?br /> 　　“我說，你損不損哪？有你這么干的嗎？”他擰起眉毛。
　　“沒錯。這辦法確實不好，太不仗義了。”她點點頭，“現(xiàn)在倒是有個辦法，能兩全其美?！?br /> 　　“什么辦法？”他問。
　　“我要你把木匣復(fù)元，一打開就炸，跟原來一樣。而且，我們再做個假蠟封，更像原來的，全都復(fù)元?！?br /> 　　“那……里面的東西呢？”他問。
　　“原樣。我們本來誰都沒看過。把木匣還回去?！彼f。
　　“還誰？”
　　“誰想要還誰，把他們引出來?！?br /> 　　“可是……你覺得那些人會相信這匣子沒人動過？”
　　“不一定，但也比現(xiàn)在這個樣子好。至少能讓他們安心?！?br /> 　　“我說，方師傅，怪不得你剛才說我還得偷，敢情是你逼我偷。這是不是你早就設(shè)計好的？你費盡心機抓我就是為了讓我給你們解決麻煩吧？”
　　她微微一笑：“你還不算太笨。不過這也怪你，是你自己跑到標(biāo)行來的?！?br /> 　　
　　“就是這樣。”金德向小梅說，“我們定了個計劃，來個假偷盜。當(dāng)然了，只有我們幾個知道內(nèi)情。我偷出木匣來，引那伙人追我。然后，標(biāo)行也來抓我。這樣，很像真的，不會有人懷疑。出了城，我假裝被抓，再回城去。一來一往，足夠那些人布置，他們一定會來搶木匣。我們詐敗，混亂中想辦法讓木匣炸了。這個木匣我又動了手腳，一摔蓋子就會開。誰也得不到。這樣，不管木匣關(guān)系著什么害人的計劃，都會停止。”
　　“你果然在騙我。果然。”她苦笑。
　　“我沒騙你。我只是瞞了你。這件事情我不能告訴你，知道得越多越危險。你和我到這里分開，沒有人會留意你，那些人也查不到你。而我，一直用的是假身份，我也會安全。那么，標(biāo)行會擺脫這件事情。大家都會沒事?！?br /> 　　“那些人是誰？你知道！告訴我！”她逼問。
　　“我不會說的。而且我不知道。至少，不確定?！彼f。
　　“好。好。你的計劃不錯。一個大計劃，天衣無縫。嗯？”
　　“我沒想到，你看出來了。”
　　“永遠(yuǎn)不要騙女人，永遠(yuǎn)?！彼Я艘а?。
　　“對，我得記住這個教訓(xùn)。好了，小梅，是我不對。不過，你得把木匣給我?！?br /> 　　“想要木匣？我還缺一個答案?！彼f。
　　“什么答案？”
　　“你說的這個計劃，很高明。但是，理由呢？你為什么這么做？只是為了幫標(biāo)行？”
　　“不只是?！?br /> 　　“說吧。我在聽著。”她用手指敲了敲木匣蓋子。
　　“我可以留在標(biāo)行。”
　　“干什么？當(dāng)標(biāo)師？”她帶著戲謔的口氣。
　　“這也沒什么。這件事情以后，不管是金德還是蔣不凡，都不存在了?！?br /> 　　“好。你為了自己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讓我當(dāng)個傻子。很好。”
　　“小梅，你反過來想一想，如果剛才你沒有看穿這一切，都會很好?！?br /> 　　“對，我會傻得很徹底?！彼c點頭，“周大哥，你說得爛透了?！?br /> 　　“小梅，我知道，這件事我做得不對。”
　　“你為什么不去找別人幫忙！”她氣慣地說，“隨便什么人都能幫你！”
　　“這件事情要想做得像，不但要騙過那伙人，就是標(biāo)行自己的人也得騙過去，必須是一次真的偷竊。做這個事情需要兩個人，而……我在京城沒有其他能相信的人?！?br /> 　　“所以，你就耍弄這個你唯一能相信的人，是嗎？”她憤怒地大叫。
　　“小梅……”
　　“你想要木匣？好，我告訴你，休想！休想！木匣在我這兒，我要帶它走！”她說著轉(zhuǎn)身就走。
　　“你敢！”飛燕叫起來，“放下！”
　　小梅猛然回頭，看著金德：“你最好看好你的這些朋友，如果我發(fā)覺誰跟著我，我就把匣子摜到地上！你說了，一摔就響！”
　　她轉(zhuǎn)頭繼續(xù)走，向著京城。
　　江雨晴悄悄地拽袖口，準(zhǔn)備出手，那條白綾，有機會。
　　“秀秀，別。”金德急忙過來阻止，“千萬別?！?br /> 　　他死盯著小梅抓木匣蓋兒的手，好像隨時都要掀開來。
　　就這樣，小梅的身影越走越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