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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機場 第三章 (5)

作品名稱:落霞機場      作者:麻雷子炮仗      發(fā)布時間:2014-12-04 21:33:21      字數(shù):3232

  
  第三章(5)
  開春兒了,過了正月十五,機場周圍的農(nóng)民兄弟,就開始駕著馬車在往地里送糞,準備著春耕春播了。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流亭場站的農(nóng)場,都要從機場各連隊里抽調(diào)些人來幫忙,時間少說也得一兩個月。這一回,28團機務(wù)大隊是把艾民和魏華,還有一個六六年入伍的無線電師老左,一塊兒都派了去,說是要讓他們這幾個干部子弟,都去農(nóng)場體驗一下當(dāng)莊稼漢是怎么一回子事兒。
  老左生在陜北,在新疆長大,老爸曾是紅六軍團、三五九旅著名的才子,獨臂開國將軍,不過眼下卻是賦閑住在了安徽。老左白白胖胖的,人特憨厚,平日價言語不多,瑣事不問,都老大不小了,也沒談成個對象。老左到了農(nóng)場,干完了一天地里的活兒,晚上吃飽飯,就愛搖頭晃腦地哼唧上幾句王洛賓的新疆民歌,陜北的信天游,青海的花兒,山西的左權(quán)小調(diào)、祁太山歌。再不,就是把他那把半新不舊的小提琴拿出來,吱吱嚀嚀地拉上一段兒。雖說是唱的拉的,都談不上十分的悠揚宛轉(zhuǎn),不過也都是清亮亮的還算好聽,起碼那功底還是沒得說。果不然,到農(nóng)場這才沒多少日子,身邊就招來了好幾個忠實的歌迷聽眾。
  一個是農(nóng)場的大田作業(yè)隊長,姓劉,六零年兵,四川人,好喝酒,一張有棱有角的國字臉兒,紅得就像是煮熟了的江蘇盱眙小龍蝦。這老兄,干活兒特下力氣,跟誰都合得來,挺招人喜歡,可就是有個毛病總改不了,特喜歡女人。據(jù)說,當(dāng)初就是因為他搞了人家的老婆,才從正連職中隊長,貶到農(nóng)場來做了個大田作業(yè)隊長。其實這事兒,也未必就真有個準兒,畢竟無人舉報,也沒人拿住了他什么憑據(jù),但總是聽他那張破嘴,一天到晚都是在女人的褲腰帶下面,就讓人不由得也信了這話。按說,那好聽的四川民歌可多了去了,可只要是從他老劉嘴里尖著嗓溜達出來的,就全是些色迷迷,酸溜溜的哥呀妹的,那要是再喝上點兒酒,聽他從嘴里面禿嚕出來的,可就凈是些上不得臺盤的葷段子了。
  還有一個六二年入伍的黑黑瘦瘦的老楊,那就更神了,竟是為了一個俄羅斯姑娘,才給貶到了農(nóng)場來。據(jù)說老楊的父親,曾是我黨的一位著名烈士,母親從延安被送到蘇聯(lián)后,在那里生下了他,此后,母親又嫁給了一位八路軍派到蘇聯(lián)伏龍之軍事學(xué)院學(xué)習(xí)的將領(lǐng)。全國解放前夕,老楊的母親要回國了,臨行前,她把兒子留在了蘇聯(lián)的伊萬諾沃國際兒童院,直到大躍進前后,老楊才回到國內(nèi)讀書。幾年后,剛剛才學(xué)會磕磕巴巴說幾句中文的老楊,被送到部隊里當(dāng)兵,沒幾天,卻因為他總癡心不改地用俄文給一個他曾戀著俄羅斯姑娘寫信,而且無論領(lǐng)導(dǎo)是怎么跟他說這事兒不成,他都死扛著不肯撒手,于是就被部隊當(dāng)做了里通外國的嫌疑犯給送進了勞改隊。一晃好些年過去,那位俄羅斯姑娘當(dāng)然是沒了音信,而這老楊,雖說是好賴不濟總還算保住了軍籍,回到了部隊,可還是被撂在了農(nóng)場,繼續(xù)著他的“勞動改造”。老楊嗓音雖破,卻是真懂音樂,聽他啞著嗓子用俄語唱起那支著名的“神圣的戰(zhàn)爭”,別有一番蕩氣回腸的感覺。
  按說這老幾位,那出身,經(jīng)歷,長相,皮色,可都差得是遠去了,不過攏在一塊兒時,倒還挺對撇子。幾個人沒事兒就湊在一塊兒,各自都點上根兒煙,一邊兒聊著,一邊兒唱著,話不夠,就歌來湊,哥兒幾個,面皮有白有紅有黑,長得有圓有方有瘦,嗓音也是亮的亮,尖的尖,啞的啞,瞅著聽著,倒也十分可樂有趣。更別說,旁邊還時不時地,又添上一個咱前面就提到過的,那個場站加油站的二吹老孫,他要是猴兒精八怪地學(xué)著郭蘭英,再來上一段兒《小二黑結(jié)婚》里小芹唱的那段兒“清凌凌的水來,藍個瑩瑩的天……”呵呵,那就擎好等著瞧這一伙人的熱鬧吧。
  禮拜六傍晚,農(nóng)場食堂給干了一天活兒的弟兄們加了兩個葷菜,還在每個桌上擺上了一壇子在機場內(nèi)外頗有些名氣的農(nóng)場自產(chǎn)老白干,號稱是流亭茅臺。
  幾杯酒下肚,幾個已是半醺半醉的農(nóng)場歌手,又都聚到了一桌兒,一塊兒起哄,非讓老左來上一嗓。老左倒也不含糊,喝一口白菜豆腐湯潤了潤喉嚨,緊接著就扯開嗓兒,來了一段兒當(dāng)年被那個山西姑娘劉改魚唱紅了半邊天的《桃花紅》:
  花花你奏紅來,杏花花你奏白
  爬山過嶺額尋你來呀,啊格呀呀呆
  榆樹樹你奏開花,圪枝枝你奏多
  你的心眼兒比俺多呀,啊格呀呀呆
  鍋兒來你奏開花,下不上幾顆顆米
  不想旁人額光想你呀,啊格呀呀呆……
  一曲唱罷,博來彩聲一片。老劉也想跟著老左來上一段四川小調(diào)兒,卻被老楊攔住,操著他那口誰也學(xué)不來的,還帶著些俄羅斯味道的普通話,一板一眼地問老劉:“隊長,你會唱那種文明一些的四川民歌嗎?”
  老劉沖老楊翻了翻白眼兒,本來臉皮就紅,還喝上點兒酒一著急,越發(fā)連脖根子都漲成了醬紫色,嘴里邊還罵著;“龜兒子,你莫看老子不起,老子今天就來一段兒正宗的山鍋(歌)兒讓你聽起”:
  高高山上喂一樹槐呦喂,
  手把那欄桿兒采望郎來呦喂,
  娘問女兒呀你望啥子喂,
  我望槐花兒采幾時開呦喂。
  難得聽到老劉竟然唱的這般雅致,惹得吃完飯留在食堂里沒走掉的那些人,全都湊了過來,一塊兒起哄架秧子叫好兒,還一個勁兒數(shù)落老楊沒眼力價,接著,又都來逼著老楊,非要他也來唱上一段兒。
  艾民扽正在一個勁兒往后出溜的老楊咋呼著:
  “老楊你別他媽凈拿那些咱哥們兒誰都聽不懂的老毛子話來蒙事兒,今兒個您好不好也來上一齣讓咱們大家伙兒全都能聽明白的”!
  老楊被大伙兒哄著,漲紅了臉皮琢磨著該來上段兒什么唱給大伙兒聽。民歌他是不靈的,那些連隊里常常用來拉歌兒的東西,也指定是沒人愛聽,猛地想起自己小時候,常聽老娘愛哼上幾句京戲《打漁殺家》,就來了句蕭桂英一出場的那段兒西皮導(dǎo)板:
  白(bo)浪滔滔海水發(fā)------
大伙兒先是一愣,緊接著就是個滿堂彩兒,孫二吹還干脆用嘴巴學(xué)著司鼓手里的那些家巴什兒,有板有眼地伴起了鑼鼓點兒。
老楊一得意,搖頭晃腦接著又轉(zhuǎn)了西皮快板:
江邊俱是打漁家,
青山綠(lu)水難描畫,
樹直哪怕日影斜(xia)
……
  那陣子,大伙兒盡是從機場里的大喇叭里,沒完倒算地灌那幾個耳朵都聽起繭子來了的現(xiàn)代京戲,沒想到,這回居然是從留過洋的老楊嘴里,溜達出來這么一段兒字正腔圓、有滋有味兒的皮黃來,都湊過來問他:“嗨嗨嗨,老楊,您剛才來的這算是哪一齣兒?。俊?br />   二吹的老爸是延安抗大、魯藝的雙料才俊,文革前家里就存了梅蘭芳、馬連良聯(lián)袂出演《打漁殺家》的這枚唱片,此時就有些賣弄地替老楊答話道:
  “呵呵,這回可都知道什么是叫短見識了不是,老楊的這段兒,那是老京戲里最有名的《打漁殺家》。當(dāng)年主席在延安,最愛聽愛看的就是這齣戲。1935年江青在上海演過電影《王老五》,從此有了點兒名氣,她到延安以后,是在延安魯藝戲劇系當(dāng)指導(dǎo)員,1938年,延安魯藝搞了臺紀念抗戰(zhàn)一周年的晚會,壓軸戲就是江青在里頭扮蕭桂英的這齣《打漁殺家》,由此江青就和來看戲的主席認識了,先是給調(diào)到中央軍委當(dāng)秘書,后來又做了主席夫人”。
  老劉喝了好些酒,已經(jīng)醉得飄飄然了,迷了拔都的,聽二吹侃出這段兒,情不自禁便開始胡說八道起來:
  “龜兒子,我老劉就知道官兒做大了好搞女人,你看咱老人家,要不是官兒做得啷個大,咋個就把大上海好大個電影明星搞起做了婆娘。曉不得以后哪一天,老子先人的墳頭上也冒了青煙兒,就讓老劉做起個大官兒,老子就把衛(wèi)生隊,總機班,師大樓的那些個女娃子,全都耍上一個遍,仙人板板,好快活哉……”
  一時間,大伙都被老劉的這通兒肆無忌憚的胡言亂語,全給驚得目瞪口呆了。
  艾民抓起了一個大饅頭,一把堵在了老劉嘴上,接著,就和魏華一起,連拖帶拽地把老劉拉回了宿舍。
  輪到第二天早上是要吹哨兒招呼大伙兒出工的老左把手一揮說道:“散了吧散了吧,都趕緊給我回炕上挺著去,明兒早上六點出工,八點回來開早飯?!?br />   二吹攔住了大伙兒,一口吐沫一個釘,斬絕地說道:“先別急,有一個算一個都跟這兒給我聽著,今兒晚上,咱他媽的是都喝高了,誰也記不清那都是誰,都說了些啥,回頭,誰要是出去胡說八道,當(dāng)心俺孫二哥,這一回可不認得他娘前陣子跟俺還是相好?!?br />   果然過了沒幾天,就見從政治部來了一個干事,神神叨叨地在農(nóng)場里轉(zhuǎn)悠了一天,還把幾個人叫到場部去單個兒教練了一番??傻搅送砩?,卻見他啞么悄悄地就那么走了人,打那以后,再也就沒見有什么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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