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作品名稱:孤竹兒女 作者:紫玉壺 發(fā)布時間:2014-12-05 13:59:47 字數(shù):5187
史恩在遷安學做地雷、手榴彈期間,很受國民黨士兵的待見。吳旺、魯彪也把他當成了親兄弟看待。史恩也很用心,僅用兩個多月多的時間,就把炸藥的配制方法及地雷、手榴彈的鑄造技術(shù)學到了手。
大年三十的凌晨,史恩準備回家了。吳旺、魯彪拉著他的手,戀戀不舍的把他送到幾里外的河提上。臨分手時,吳旺、魯彪讓史恩給高鵬和游擊隊員們帶個好去,并說過了年他們一定帶重禮去拜望。
史恩和他倆分手后,便披著寒星,踏著薄薄的積雪往前走去。呼嘯的西北風像無數(shù)的冤魂野鬼在哀嚎,令他毛骨悚然。青灰色的冰面不時發(fā)出啾啾的斷裂聲。那聲音哀婉、凄涼。像親人的嘆息,更像隊友們的呼喚。他長這么大還是地第一次出遠門。離開家已有倆多月了,心里很是想念父母、大哥、老三及隊員們。一想到天亮就能見到親人了,他的心里就有一股說不出的興奮感。
天朦朦亮時,不遠處傳來了幾聲雞鳴。隨后,又傳來了幾聲零散的爆竹聲。往年這個時候,家家都起來放爆竹了。自打狗日的小日本打進來后,老百姓飽受蹂躪、再沒心情放爆竹了?!肮啡盏男∪毡?,你們猖狂不多久了。等我們有了充足的地雷和手榴彈,都把你們統(tǒng)統(tǒng)炸上天......
當雄偉高大的灤縣西城門樓子出現(xiàn)在他眼前那一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走錯了路。心里很是后悔。埋怨自己走路時不該分神。但他轉(zhuǎn)念一想,又笑了,心想:“這是不是上天的有意安排,讓我來這兒見見那位夢里常常幽會的姐姐呀?即是這樣,那我可就順乎天意了?!?br />
打定主意后,他把狐貍皮帽子往下壓了壓,然后從容鎮(zhèn)定的走到城門口,準備接受鬼子和保安隊的檢查。
城門洞里,幾個剛剛換了崗的鬼子、保安隊也不知從哪里偷了些柴禾。他們點著后,便圍著火烤了起來。在城門洞的另一側(cè),蜷縮著一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獨眼瘋子。這個人就是歪脖子。那日,高鵬等人用移花接木的妙計,把吳旺從特務隊地牢里接走后不久,看守特務隊大院兒的鬼子越琢磨越不對勁兒。一個伍長去地牢查看,結(jié)果被史恩安放在門內(nèi)側(cè)的手榴彈給炸死了。歪脖子離門框較遠,雖沒被炸死,但眼睛炸瞎了一只,腦袋也受了嚴重的刺激,打那兒以后就瘋了。潘大巴掌見他沒有了利用價值,就把他趕出了特務隊。從此,他就流浪街頭,每日靠在垃圾堆里撿些殘渣剩飯為生。他見有人籠火,便也湊過去烤火。一個鬼子照著他的腦袋就是一槍托,一下就把他砸得暈死過去了。
史恩走上前接受盤查。兩個保安隊員在他身上搜了個遍,也沒搜到任何東西。他倆讓史恩把歪脖子拖到城門外的溝里,又讓他從外邊撿些柴禾回來,這放他通過?!?br />
不知是過年的原因,還是時間尚早。這會兒街道兩旁的各買賣鋪戶都還關(guān)著門。大街上來往的人還很希少。史恩為了避免跟街上巡邏的鬼子、特務們遭遇,盡量挑著僻靜的胡同走。由于灤縣城并不大,再加上他想見單圓心切。所以,沒用多大會兒工夫,就來到了單圓住的胡同口。他走進胡同,在單圓的角門前停下腳步后,先假裝拍拍身上的塵土,偷眼往胡同兩頭兒瞅了瞅,見整個胡同空無一人,便鎮(zhèn)定的上前敲打門環(huán)。
單圓這會兒剛起來,正準備生火做飯。聽到角門響,心里不由得一愣?!斑@大過年的,敲門的會是誰呢?”她邊想邊走出屋,來到了角門口。
“誰呀?”
門外的史恩聽到單圓的問話,趕忙小聲回應,“大姐,是我!”
單圓辯認出是史恩的聲音時,不由得心跳加快。同時,臉也脹熱起來。她用手按了按胸口,迫使心跳緊快降下來。然后又整了整衣角,捋了捋頭發(fā),上前開了門。
史恩閃進門后,單圓探頭往外瞅了瞅,見胡同里空無一人,便放心的把門插上了。
她邊帶著史恩往屋里走,邊小聲說:“兄弟,你今天進城是有啥事兒吧?有事兒你就說話。只要姐姐能辦到的,指定給你辦?!?br />
他倆進屋以后,史恩不好意思的把走岔道兒的事兒跟她說了一遍。
單圓一聽就急了,埋怨道:“兄弟,不是姐說你,你要是給游擊隊辦事兒,非進城不可,那講不了。你說你沒事兒進城來干呀!怕潘大巴掌他們抓不到你是咋的?”
史恩被她說得臉色緋紅。他喃喃的說:“我早聽說潘大巴掌兩口子搬到特務隊去住了,所以才敢來這兒看看你。”
他偷眼看看單圓,見單圓仍余怒未消,便又說:“我這兒還有倆錢,姐你拿它再添點年貨吧!說著摘下手悶子就要掏錢。
單圓忙摁住他的手,說:“不用了兄弟,年貨我都備齊了。你出門這么長時間了,家里二老指定想你想壞了。一會兒,你在城里買點兒東西給二老帶回去,二老見了指定歡喜?!?br />
她的一番話,史恩聽了心里熱乎乎的。他盯著單圓的臉,心里默默的說:“這女人心地太善良了。我要是能把她娶到手,就是天天跪搓衣板也值呀!”
單圓見他不錯眼珠的盯著自己,剛剛恢復正常的臉又紅了。她避過史恩灼熱的目光,說:“你走了這么遠的路,這會兒肯定又困又餓了。先上炕歇會兒,我給你做飯去?!?br />
史恩正愁找不著借口跟她多待會兒呢,聽她這么一說,趕緊應道:“呵呵,經(jīng)姐你這么一提,我這肚子還真覺得餓了。”說著,掏出煙袋,裝起煙來。
“那你就上炕歇著吧!飯一會兒就熟。”單圓說完話,就要出屋做飯去。
正在這時,外面又傳來了咚咚的敲門聲。
“表妹!起來了嗎?開門來呀!”
史恩聽出了是潘大巴掌的聲音,頓時心就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兒,心說:“糟了!是不是那個歪脖子沒死,認出我來后,跑特務隊送信兒去了?自己是生是死倒無所謂,要是讓這位好心的姐姐因此受連累,那可太對不住人家了?!爆F(xiàn)在他開始后悔自己不該來這兒了。
他迅速的把煙袋收起來,并用眼睛尋找著屋里可以拼命的家伙。此時,單圓倒是異常的冷靜。她把立柜門打開,示意他躲進去。
史恩閃身鉆進立柜后,單圓隨手就把立柜的門鎖上了。她見屋里并沒有落下史恩的東西,便從容鎮(zhèn)定的走出了屋。
“誰呀!”單圓假裝剛才沒聽出來,故意大聲的問。
“是我,你姐讓我給你送個信兒:她讓你今天別做飯了,上我們那兒過年去!”
單圓弄清了他的來意后,那顆快要蹦出嗓子眼兒的心才慢慢穩(wěn)定下來。她開了門,站在當中,并沒有讓他進來的意思。
“不去了!年貨啥的我都買了。再說我一個人清靜慣了,熱鬧場合我還不適應。你回去跟我姐說,她的好意我領(lǐng)了。”又說:“我這屋里挺冷的,就不請你進屋了。”
潘大巴掌見單圓說話時的神態(tài)有些不對勁兒,就覺她有事兒瞞著自己。再加上幾天前曾有個手下向他稟報說:昌黎縣游擊大隊的指導員也叫羅仁,而且,聽說他的模樣跟單圓的丈夫長得也差不多,也戴個深度近視鏡?!半y道說他在喇叭山口戰(zhàn)斗中沒有死,而是趁機逃到游擊隊那邊去了?真是這樣的話,那單圓留在這兒,就是在做他們的眼線呀!要是這么推理的話,上次高鵬帶游擊隊來救吳旺,夜闖到家里,還差點要了自己的命,就是她事先送的信兒。怪不得她有事兒沒事兒老往河東跑?!彼较朐胶笈?,不知不覺腦門已滲出了冷汗。
單圓見他不肯走,就說:“姐夫,你快回去吧!要不晚了我姐該擔心了?!?br />
單圓的再次催促,更讓他起了疑心。他心里說:“她為啥這么急著攆我呀!難道他丈夫偷偷回來了?真要是這樣的話,抓住了他,我在山本面前可就立了大功了?!?br />
潘大巴掌想到這兒,便試探著說:“表妹,你不讓我進屋,還急急攆我走,是不是屋里有男人呀?”
單圓聽了,心里不由得一震。但她馬上又故作鎮(zhèn)靜,并假裝生氣的說:“姐夫,看你說的這是啥話呀!我一個寡婦家家的,屋里藏個男人,這成啥啦?”
潘大巴掌見她生氣了,就說:“我也沒別的意思,我是怕你被人欺負。即然你屋里沒別人,我就放心了。”他嘴上雖這么說,卻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單圓心中暗想,“難道史恩進城時被他發(fā)現(xiàn)了?不能呀!真要是那樣的話,他早帶著特務們把這兒包圍了。是不是自己剛才開門時的神色有些緊張,讓他起疑心了?看來要想打消他的疑慮,也只有讓他進屋查看一番了?!?br />
單圓想到這兒,便說:“姐夫,即然你不著急回去,那就進屋暖和暖和吧。屋里還沒收拾呢,亂糟糟的,你別笑話我呀!”
潘大巴掌就等這句話呢,見她把道兒讓開,便跺了跺黑色長筒馬靴,大步邁了進來。
單圓走在頭里。她進屋后,覺得屋里有股兒頓覺的漢煙味。她怕潘大巴掌起疑心,趕忙走到供著羅仁牌位桌案前,伸手拿起一縷香,點著后插進香爐里。
潘大巴掌此時也聞到了漢煙味。他見單圓急著點香,就明白了她的用意。于是,試探著說:“表妹,這給活人立靈牌可不吉利呀!”
他的話讓單圓愕然了。“你,你是說你表妹夫還活著?”
潘大巴掌冷笑著說:“快拉倒吧表妹,你就別裝了。你們的事兒我都摸清楚了。你們兩口子都是抗日分子。他是灤東游擊隊的官兒,你是這兒的地下聯(lián)絡員?!?br />
單圓愣了一陣兒后,猜出他是在詐自己。于是把臉一沉,說:“姐夫,你說我啥都行,但你不能誣陷你妹夫私通八路呀!這可是對死者的不敬呀!”
潘大巴掌也把臉撂了下來。
“你少裝蒜,這煙味兒怎么解釋,是不是你丈夫偷偷回來了,你把他藏在哪了?”
單圓也急了,“你這大白天的說什么夢話!這屋里哪有煙味兒,我怎么沒聽出來?你說你表妹夫回來了,就藏在屋里,我聽著都發(fā)毛。你想見他,到陰朝地府去找吧!這兒可沒有。”
潘大巴掌也不理她,在屋里迅速的掃視了一下后,便敞開鬼子發(fā)給他的呢子大衣,拔出手槍,朝立柜走來。
單圓心說:“糟了,剛才自己太緊張了,慌亂之中只鎖上柜子,卻忘了拔鑰匙了。這可咋整。”
正當她不知所措的時候,突然看到炕沿下靠著的烙鐵了。她咬咬牙,心里說:“得了,今兒個就是今兒個了!一不做,二不休,砸死了他算啦!”她悄悄拿起烙鐵,趁他不備,狠狠的朝他頭上砸了下去。
“??!”潘大巴掌一聲慘叫,摔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便一動不動了。鮮血從呢子禮帽里流了出來。血腥味兒霎時彌漫了整個屋子。
單圓趕忙打開立柜,讓史恩出來。
她蒼白著臉,顫抖著說:“兄弟,你快跑吧!”
史恩瞅了瞅倒在血泊中的潘大巴掌,說:“好姐姐,真有你的!你可給咱這一帶老百姓除了個禍害呀!不過,你在這兒也待不了了,不如跟我去我家吧!我爹媽心眼兒可好了,指定拿你當親閨女看待。”
單圓一想,自己也確實沒有別的路可走了,便胡亂的把幾件換洗的衣物和丈夫的靈牌裝進了包裹里,然后隨著史恩出了城......
倆人過了吊橋,便加緊了腳步。跑出一段路后,見后面并沒人追上來,他倆才放慢了腳步。單圓喘著粗氣問道:“兄弟,你們那兒真有個叫羅仁的嗎?”
史恩“嗯”了聲,說:“我們的指導員就叫羅仁?!?br />
他瞅了瞅單圓,反問道:“姐,潘大巴掌跟你的對話,我在柜子里都聽到了。咋?你丈夫沒死?他也叫羅仁嗎?難道......不對呀!我們指導員好象說過他沒老婆的。不然,我們區(qū)長怎么會跟他結(jié)婚呀!”
單圓聽史恩這么一說,剛剛?cè)计鸬南M鹩制茰缌恕?br />
史恩見她臉色挺難看,就安慰道:“姐,你別灰心呀!沒準兒我們指導員就是你丈夫呢。如果真是他的話,他要是跟你言歸于好,啥事兒沒有。若是他敢作陳世美,死活不認你。就是你寬恕了他,我也饒不了他?!?br />
史恩的一番話,使單圓很受感動。她輕嘆口氣,苦笑著說:“你別瞎猜了,你們指導員絕對不會是他。雖說他生前倒是總想出人頭地,但他做夢也當不上這么大的官呀!能有個縣大隊的指導員跟他重名,他在九泉之下也該知足了。一會兒咱岔個道兒,你陪我到他墳前去一趟。畢竟我和他夫妻一場。過年了,我怎么也得陪陪他?!彼倪@番話,更讓史恩敬佩了。又走了一段路后,史恩便帶她岔向了通往喇叭山口的路。
早上七點來鐘,大安來到了望佛臺村,給游擊隊員們傳達上級指示:凡是有家有口的隊員,今天都可以回家去過年。但槍不能離身,一但有情況,馬上回來集合。那些有家有口的隊員們一聽可樂壞了,扛著大槍就往家跑。
高鵬也想回家同老人團聚,可又不好意思向大安開口。
大安看出了他的意思,便說:“高隊長,你也回家一趟吧!大隊長和指導員特許你在家多待幾天,好好陪陪老人?!?br />
高鵬謝過大安后,把工作向蔡根兒簡單交待了一下,便匆匆踏上了回家的征程。
大安回到李家溝村,把史恩還沒回來的消息跟羅仁和小娟說了一遍。小娟便和羅仁商量,要去史恩家陪二老去過年。羅仁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便同她一起趕往望佛臺。
今天一大早,史恩媽就早早把飯做好了。她在家里等了一陣子,仍不見老伴兒回來,便又把飯放進鍋里熱著。然后來到村西大廟前,來替換一直在那兒等兒子回來的老伴兒。
村西大廟前后都挺寬敞。這里也是村里人唯一常聚的地方。夏天,小孩兒們喜歡在廟北陰涼處玩蛐蛐兒、耍羊腕骨、跳繩、踢毽兒等游戲。老人們一邊看孩子們玩耍,一邊傳播著他們四處聽來的撲風捉影的新聞。到了冬天,人們則轉(zhuǎn)向了廟南面的向陽處。小女孩兒們繼續(xù)玩兒跳繩、踢毽兒等游戲。一些不喜歡下河滑冰的小男孩兒們,則玩兒起了頂錘兒、彈球兒等游戲。老人們邊曬太陽邊談天說地。趕上下雪天,老人們都窩在家里不出來。這兒可就成了孩兒們的天下了。打雪仗,堆雪人。玩兒得衣服、鞋子濕透了還不盡興。直到家大人來喊他們回家吃飯,他們才戀戀不舍的離去。逢年過節(jié)的日子,前晌這兒都沒有人。老人們通常坐在家里,邊給兒孫們講自己小時候過年的事兒,邊對著做飯的兒媳婦或閨女指手畫腳,生怕這年飯做得太鋪張了。孩子們今天也不出來淘了,好象突然懂事兒了似的,各個在家?guī)椭笕烁尚┘覄?。其實呢,他們是盼著這期望已久的年飯早點兒吃到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