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習慣”的誘惑

“如果我說我想你留下來，你會留下來嗎？”莫楚低頭撥弄著碗里的那塊魚用筷子挑出里面的魚刺，不經(jīng)意地說。
　 “為什么？”許青雉不理解地問道。她搬走了，他不是應該為甩掉麻煩而感到開心嗎？為什么表現(xiàn)出一副很不滿的樣子，好像她做了有愧于他的事一樣？
　　莫楚這一次沒有回避她，眼神與她的相視，思考幾秒鐘，沉聲說道，“我說了，你就會不搬走了嗎？“
　　“你愛說不說！”許青雉沒好氣地瞥了莫楚一眼，低頭繼續(xù)數(shù)著碗里的飯粒。
　　“我……習慣早上起來的時候看見某人站在梳洗臺邊齜牙咧嘴的樣子，習慣晨練的時候某人時不時回頭偷瞄我，習慣吃早餐的時候看見某人像只貓一樣地擦嘴，習慣一起斗嘴的時候某人像只受了驚的貓一樣渾身炸毛……還有就是……已經(jīng)很久沒有晚上回來的時候有人在家亮著燈等我了……”
本來沒有期待能從他嘴里聽出什么好話，這么一大串個“一起”，實屬讓許青雉震驚。
　　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和莫楚已經(jīng)度過這么多個“一起”。許青雉不是個感性的人，但此時，莫楚的話卻輕易戳中她的淚點，她可以承受被拋棄，可以承受生離死別，卻承受不起這片刻的溫情。許青雉的眼角微微浸濕，睫毛上掛著的露珠正在被瞳孔內(nèi)部的溫泉向里吸收進去。肩膀微微的顫動，極力抵制身體深處快要爆發(fā)的小獸。
　　“你才是只渾身炸毛的貓！”許青雉打死也不肯承認自己感動了。
　　他所說的習慣同樣是她所習慣的?？墒悄怯衷趺礃?，再怎樣難割舍，終究是要離開的，與其以后分開時要忍受骨肉撕裂開般的疼痛，不如現(xiàn)在快刀斬斷一切。與他相處越久，就越會產(chǎn)生依賴的慣性，她永遠都不想再嘗試一次被“家人“放棄的滋味。尤其他和她的關系還那么微妙那么敏感，他們之間隔著的不是一道溝，而是一串危險品隨時都有引爆的可能。他們站得近，距離危險品也越近，保持距離，才能有逃生的機會?？墒?，當人的心里有了期待，有了幻想，任何“危險品”都將被視為無物。
　　“我已經(jīng)說完了?！澳疽庠S青雉宣布她的答案，雖然對她改變心意不報太大希望，但還是不死心等待她的答案。
　　“嗯。“
　　“嗯……是什么意思??？“他說了這么一大堆，她到底有沒有聽明白？
　　“開學了，我應該住學校，周末和放假，我可以回來住?！?br /> 　　放假回來住，是她所能做的最大讓步，她知道他們之間不應該再有深入，她卻拒絕不了“習慣”的誘惑，就像沒有哪個孩子在嘗過糖果香甜可口的味道之后還能拒絕得了它近在眼前的誘惑。就這么放松一點點，只一點點，應該沒關系吧？
　　清晨，莫楚依舊早起去了門口的包子鋪買了熱騰騰的包子回來，習慣性地準備叫許青雉一起晨跑，但看到她身后大大小小的行李包，恍然想起今天是她開學的日子。她說放假可以回來住，周末也算是放假吧？五天見不到她，還好，不算很久。
　　“待會兒我送你去學校?！澳跉馄降瑓s不容拒絕。
　　許青雉也沒有拒絕的理由，這么多東西，她一個人確實也搬不走。她帶來的東西不多，只有一個行李箱，現(xiàn)在卻多出兩個，里面大部分都是莫楚替她準備的。前幾天，他非要拉她去買日常用品，除了衛(wèi)生棉，其它都是他買的。一邊買一邊像父親教女兒一樣語重心長地說著在學校的注意事項，東拿西拿，竟然拿了兩大包，一起住了這么久，都沒發(fā)現(xiàn)他這么嘮叨。
　　吃完飯后，兩人一起出發(fā)。一夜之間莫楚突然多了輛車，許青雉沒有多想這車從哪兒來。她坐在副駕駛座，莫楚熟稔的車技引起了她的注意。
　　“看不出來，你開車的技術還不賴?！痹S青雉忍不住問道。
　　“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我渾身上下全是才能，你要是能學到半分，就夠你受用一生了?！澳载摰淖旖巧蠐P，眉飛色舞地虛夸自吹。
　　這才應該是莫楚的本色！自戀狂！
　　“才能？在哪兒呢？我怎么沒看見？”許青雉不冷不熱地說，她的面孔朝著車窗外，莫楚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就憑我曾經(jīng)能當你的老師，這一點，低過所有才能?！蹦摽诙?，狡猾的神色一閃而過。
　　看著某人此時春風得意的欠揍臉孔，許青雉想起前幾天他還深情款款，害得她差點被他弄哭，忽然間有一種被耍了的感覺。
　　許青雉賭氣地不再接他的話，整個身子都朝車窗側去，不管身后的人用怎樣怪異的表情作怪，她就是不理。
　　透著深墨色的車窗玻璃，許青雉看見一排排向后倒退的房屋和小攤，還有某人幼稚的鬼臉。
　　“你那天是裝的吧？”許青雉突然轉身問道，莫楚被問得有些莫名其妙，隨即，他反應過來，她指的是什么。
　　原來她以為自己昨晚深情的告別是在戲弄她。既然她這么認為，那就是她認為的好了。
　　“哎呀，被你發(fā)現(xiàn)了？”莫楚的聲音讓人聽不出是玩笑還是認真。
　　果然……
　　許青雉慶幸昨天晚上沒有真的在他面前掉眼淚，不然還不被他笑死。
　　車子突然提速，許青雉一個蹌釀脖子以上的部位撞到座椅上的靠枕上，要不是那靠枕夠軟，估計這回她就能看見頭上旋轉的一圈小星星。他還有情緒了，該有情緒的人不應該是嗎？被耍的人可是她！
　　莫楚似存了心整她，一路上車子這拐那拐，不長坐車的人十有八九都會暈車。眼前車外的東西都仿佛在飛，幾乎暈厥的許青雉已經(jīng)虛弱的說不出話了，胃里泛著酸想吐。她心里暗暗想，如果莫楚再不停車，她就索性拿他的衣服當垃圾袋使。
　　正當許青雉準備實現(xiàn)的時候，車停了。耳邊都是人的吵鬧聲，‘x市一中‘幾個大字懸掛在正前方，門口擠滿了人群，都是跟她一樣大的孩子還有他們的家長，家長，她忘了這里報名是需要家長的，那么莫楚愿意暫時充當一下她的家長嗎？
　　“莫楚，這里好多人??！”許青雉主動示好，笑得那叫一個甜。
　　“下車吧，先去報名，然后再來搬東西。”莫楚完全忽視某人的示好，冷冰冰地說。
　　“哦。”許青雉老老實實跟在莫楚身后，他好像對這里很熟，他以前是在這里讀過書嗎？這所學校很大，光是門口的一片草坪就比她以前的學校大，要是她一個人，肯定會迷路。
　　從門口到教學樓辦公室花了二十分鐘，還好有莫楚帶路，這里的樓分好幾棟，第一棟是教學樓，第二棟是實驗樓，第三棟是宿舍樓，三幢建筑排列成一個S的形狀，周圍都是花草樹木，像極了穿著花花綠綠的比基尼的沙灘美女。
　　莫楚帶著許青雉來到辦公室，以家長的身份幫她報了名。然后回到車上幫她把東西搬到宿舍，她被分到了4-3室。從他們一起從辦公室里出來，莫楚就沒有跟許青雉說過一句話，她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難道就是因為剛才在辦公室她跟老師說他是她叔叔？不是叔叔難道說是爸爸？反正都是假的，叫什么有關系，別扭的男人。
　　她一點也不習慣這樣沉默的莫楚，他平常嘰嘰喳喳慣了，突然安靜下來，她很不習慣。
　　這次她走在前面，莫楚跟在后面，宿舍樓就在教學樓的斜后方，抄小道十分鐘就到了。他們找到了4-3室，宿舍里有四張床，分上下床鋪。人還沒有來全，只有一個，她是第二個。她選擇了靠窗的一個下床位，莫楚放下東西，準備走時，卻被許青雉叫住。
　　“莫……叔叔。”莫楚滿臉黑線地轉過來，許青雉迎上他意味不明滿臉黑線的表情，心虛地低下頭，聲音很低，但足夠莫楚清楚地聽到。
　　“我……送……你?！?br /> 兩人從宿舍出來后，沿著幽靜的林蔭道一路走到校門口，許青雉默默跟在莫楚身后，一直沉默到校門口，莫楚才開口，“周末也屬于假期，五天后家里見?！?br /> 　　然后，轉身離開，在陽光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和一個天然呆的許青雉。周末？放假？五天后家里見？這幾個信息讓許青雉好半天才消化，直到完全看不到莫楚的背影，她才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讓她周末回家嗎？
　　回家……家……
　　多么熟悉又陌生的字眼，她為之向往，卻望而怯步。她對于“家”的定義就像天上的星星，可望而不可不及，就算有一天站到了山頂，星星只離她一步之遙，她也沒有勇氣伸出手。
　　許青雉滿腦子都是莫楚走之前說的那句話，好幾次走錯了路，好不容易走回宿舍，一進門，一個圓圓的女孩就沖上來，拉著她異常熱情的說，“你好，我叫方圓，正方體的方，圓形的圓，你呢？”
　　“我叫許青雉。”許青雉不習慣這樣過度的熱情，手不著痕跡地從對方的臂彎里抽出來，禮貌地回答。
　　許青雉這才看清楚眼前這個一身黃色像只小蜜蜂一樣的女孩長什么樣。一頭干脆利落的短發(fā)，劉海在眉毛上方，中間一道拱橋的形狀，兩邊鬢角的碎發(fā)長得恰到好處，笑起來兩顆小虎牙露出來，可愛惹人憐。人如其名，長得方方圓圓的，像一個沒有棱角的蜜糖罐子。
　　不是許青雉有心詆毀她，而是她實在想不起可以用什么來形容眼前這個一個頂倆的女孩。
　　“許青雉，嗯……那我以后喊你青雉好不好，你也可以喊我圓圓，你可是我在這里的第一個朋友，以后可要請你多多關照嘍！“話語剛落，一只胖嘟嘟的手便遞到許青雉的面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胖的緣故，手指略顯粗短，上面的紋路也很清晰，許青雉出于禮貌回握了一下。
　　對于許青雉的冷淡，方圓不以為然，只當她是性格靦腆，不擅長與人交流。沒關系，她有信心把這塊冰變成水。
　　“青雉，你說我們宿舍還剩下的兩個人會是怎樣的呢？會不會不好相處呢？“方圓坐在自己的床上，搖晃著雙腿，整個床傳來吱吱呀呀的呻吟。她一邊悠閑地晃著，一邊往嘴里塞零食，一顆碩大的屁股下面坐得正是Hollekity的頭。嘴巴不停嘟囔著，自言自語一般，滿臉的零食屑。
　　“不知道?！霸S青雉確實不知道，她除了跟莫楚同住過之外，沒有跟人近距離相處過，而且之前她和莫楚都是分房間的，四個人住一個房間，她是頭一次。
　　方圓似乎沒想讓許青雉能回答她的問題，繼續(xù)說道，“我之前聽說，上初中的女生是非的，特別是宿舍里，容易拉幫結派，稍有不慎得罪了那些高年級的學姐，在學校里就要遭封殺?！?br /> 　　說到封殺，她似乎特別來勁，原本迷成一條縫的眼睛突然間睜開變大變圓，透出驚恐，手指還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封殺你知道是什么嗎？那可是很可怕的，讓你早上起床找不到牙刷，上廁所沒有蹲位，課間遭人捉弄，就連晚上睡覺床上都有可能在被窩里發(fā)現(xiàn)一條花花綠綠的毛毛蟲，簡直生不如死。“
　　毛毛蟲？花花綠綠的？她肯定方圓沒有見過真正的毛毛蟲是什么樣的，哪里是花花綠綠的，要么是純色的，要么就是色彩斑斕的，而且它們不是挺可愛的嗎？為什么她提到毛毛蟲的時候渾身都在打哆嗦。許青雉不怕什么毛毛蟲，但卻不想惹麻煩，看來以后在這里要小心了，不能太鋒芒畢露。只求她能在這里安安靜靜度過三年，等她再長大一點，有能力獨自生存的時候，她就可以離開這里去她想要去的地方了。
　　方圓看著出神的許青雉，有些挫敗地向后一仰，一頭砸在枕頭上，兩眼看著上床的床板，哀嚎道，“哎呀，我說了這么多，你就一點不好奇，不害怕嗎？“
　　“沒有，你繼續(xù)說，我聽著呢?！霸S青雉終于收拾完床鋪，坐在床邊休息，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準備聽故事。
　　對于方圓，她不熱情，但也不抗拒。方圓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倒也讓她不那么拘謹，自在了不少。
　　方圓聽到許青雉這么說，立馬從床上翻起身坐好，龐碩的身體靈活得不像話，許青雉甚至沒有看到她用力。
　　“好吧，既然你喜歡聽，我就多告訴你一點，這些可都是我費了很大功夫從上一屆學姐哪里打聽來的，絕對具有真實性。剛才給你講過了學校的禁忌，就是千萬千萬不能惹學姐，接下來我告訴你這所學校的福利，你知道這所學校的鄰居是誰嗎？”提到福利，方圓滿臉露出向往的神情，好像恨不得現(xiàn)在就飛過去。
　　“是誰？”許青雉簡單地問了句。
　　“是這座城市最有名的男高，里面可都是各個初中篩選出的精英，他們不但腦子好使，更是帥得人神共憤，據(jù)說那所學校沒有女生，但是籃球場附近每天都會圍滿了女生……”方圓一臉的心往神馳，那個高中的操場就好像零食一樣讓她無法抵抗。
　　許青雉的思緒也開始變得飄渺，他今年也該上高中了，他會在哪所學校呢？那本小王子，她不管走到哪兒都沒有落下，偷偷地將它從書包里拿出來藏進自己的枕頭底下。
　　江靜遠這個名字被她深深埋藏在心中誰也夠不到的角落，曾經(jīng)再不堪，她也不想遺忘，因為那里面有過他的存在。
　　沉浸在花癡狀態(tài)的方圓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隔壁關于學校的帥哥，完全不能自拔。
　　忽然間，方圓突然尖叫，許青雉也被嚇了一跳，只聽方圓說，“我想起來了，后天隔壁操場上有一場開放的運動運，外人是可以進去參加的，我們也去看看吧，青雉?！?br /> 　　“額，剛開學，我想先熟悉熟悉學校的事，以后再去吧。”許青雉委婉的拒絕。
　　“這機會可是千載難逢啊，也就是他們學校特殊，在開學的時候搞運動會，正好被咱們碰上了，這次要是錯過了，就得等下學期了，我們總共才能在這里呆三年，一共只有六次機會，所以，去吧去吧?！狈綀A本來就嗲的聲音在加上撒嬌的語氣，簡直甜得發(fā)膩，看不到骨節(jié)的手指不停撓著許青雉的衣服，見許青雉不為所動，不死心的說，“青雉，你說我在這里就認識你一個人，你就陪我去嘛~~“
　　那最后一個長音，拖得許青雉頭皮發(fā)麻，只能認命地閉著眼睛點了點頭，反正就是陪她去參加個運動會，也沒什么。要是再讓方圓繼續(xù)拖下去，她恐怕就要全身麻痹了。
　　許青雉斑斕的初中生活從遇見方圓開始。她不是個愛聽別人隱私的主，可是她身邊的人卻是個喜歡各種爆料的家伙，她不想聽都難。
　　但有時候，有個八卦的朋友在身邊并不是件壞事，縱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呆在宿舍里的方寸之地，也能知道學校里發(fā)生大大小小的事件，情報偶爾也會拓展到隔壁學校。學校的?；瓷狭烁舯诘恼l誰誰；隔壁的鮮草正向哪種等級發(fā)展……
　　每天都有各種新鮮的消息傳來，鮮草這個陌生的詞匯許青雉也是從方圓那里聽來的，所謂鮮草就是儲備校草。許青雉對誰是校草，誰是儲備校草不關心，不管是校草還是儲備校草，說起來都是草，隔壁是男子高中，豈不是一大片的草？
　　方圓的消息來源廣大多因為她蚊子一樣的性格，這家伙見孔就鉆，沒孔也要扎出洞，不吸出點血，誓不罷休。普通的O型血還不能滿足她刁鉆的矯情性格，必須要世界上都罕見的熊貓血。
　　一句話形容方圓，那就是，她聽見八卦就像蚊子吸血，停也停不下來，不把自己脹死不甘心，永遠都抱著一顆飛蛾撲火熱情如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