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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公公爹

作品名稱:婆家小院撒滿了碎銀      作者:小泥兒      發(fā)布時間:2015-01-11 15:22:44      字數:7022

  一晃,公公爹離開我們已有三十多年了。是我,在一個天寒地凍的日子把他草草送去天堂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記恨我?因為他剛剛離開的日子里,我每天做夢都能見到他,常常在夢中驚醒,嚇得一身冷汗。后來婆婆回了一次鴨子場,村里有一棵百年的大樹被雷從中間劈開了,村民都紛紛從樹上扒些樹干樹枝拿回家來放在炕上、柜里,說是能避邪、驅鬼,婆婆也拿回來幾小塊劈柴偷偷放在我和石頭的床下,說也奇怪,從此后公公爹不再夜里回來了。
  這些天計劃寫完婆婆就寫寫公公,于是他好像得到通知一樣,立刻從天堂回來,他的身影,他的相貌,不斷的在我眼前徘徊,試圖讓我記起他,讓我能回憶起和他在一起的短短的一段日子。
  自從到了鴨子場后,那個老頭特殊的相貌就深深的印在我的腦海里。公公是個禿老亮,有著深邃的目光,高挺的鼻子,男人端莊寬闊的嘴唇,讓人第一眼就能認定年輕時是個英俊的男人,石頭那張臉幾乎是從這張臉上克隆下來的,老了就更像了。
  由于他三十幾歲就患上哮喘,不停的咳嗽已經耗盡他所有的精力,他勉強出來接了我,然后就回到炕上一坐,伴隨著不斷的咳嗽的,就是源源不斷的粘痰,讓我心里總是咯咯嚶嚶的惡心。他一臉的愁容,痛苦的表情即使是大笑也無法掩飾。常年一身黑衣黑褲,包裹著瘦弱的身軀。我不大喜歡他。
  可就是這樣也沒擋住公公從骨子里透出的威嚴和傲慢。聽王石頭講,爺爺在世時,公公哥們四個,只有他讀了四年的私塾,在村里也是最有文化的人。由于身子弱,不能體力勞動,爺爺過世前最擔心的就是公公爹——“這樣的人,能養(yǎng)家糊口嗎?”
  解放前公公,曾經給買賣家當過管帳先生,解放后,又當了村里的小學教師。讓他一輩子引為驕傲的是,那個年代,村里五個大學生四個是他教過的學生,一個是他的兒子。
  后來,公公在村里一直當大隊的會計,村里上上下下寫個文書,過年寫個對子,村民寫個家信都離不開公公。
  石頭說:“每到春節(jié),都有鄉(xiāng)親們拿著紅紙,在家里排隊等著公公寫對子。對公公的報酬,就是哪家殺了年豬都忘不了叫上公公去吃殺豬菜。公公身體不好吃得又少總覺得不劃算,每次都是個子大、能吃的石頭代勞,石頭是決不會虧本的。
  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村里有人檢舉他貪污工分,核人民幣不到二百元,就這件事幾乎要了公公半條命。無論怎樣批斗,公公死活不承認,不卑不亢,甘愿受皮肉之苦,直到最后不了了之。
  可是精神上的折磨幾乎讓公公崩潰了。從此,他每天窩在家里,抑郁和痛苦讓肺病越來越重,完全喪失勞動能力,所有家里的農活都落在婆婆的身上。由于沒有男勞動力,家里的日子過得相當艱苦。
  盡管如此,倔強的公公,文革后無論哪任隊長請他“出山”當大隊會計,他都毫不客氣的把來人拒之門外,說多了就把來人罵個狗血噴頭。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全家人餓死也不吃這口飯?!?br />   我對公公的印象不好,是因為他什么也不干,還什么事都管。錢、權他都攬在自己的手里,婆婆買一塊豆腐,就是一毛錢也從他的兜里掏出來。女人們要穿花衣服,買個針頭線腦,也要他親自到集上去買。家里所有的事都要他說了算。他要不高興了,盤腿坐在炕,把頭一低不說一句話,家里人都懼他三分。如果有一點點好吃的,也是可著他一個人吃。他有個小筐高高的掛在房梁上,里邊裝著來看他的人買的點心、糖塊,除了公公一個人吃,再能分享他美食的人可是太少了。一直到有了孫子和孫女,還要在公公高興的時候才能拿出一點點分給孩子。孩子們得到這樣的饋贈,簡直是受寵若驚,歡喜至極。
  可不知為什么,我不怕他,他也沒說過我,只是我老是和公公對著干,他罵婆婆我就會站出來和他理論,毫不客氣地批評他,弄得他哭笑不得。
  他隨地吐痰,我就規(guī)矩他讓他吐在瓶子里,他沒辦法只好服從。我回家時總是喜歡站在半尺高的門檻上,他說:“小泥兒,不能站在門檻上,不好”。我一定要問他,為什么?公公不說,我照樣站在門檻上說話。公公每到這時不再理我,又把頭低下坐在炕上不吭氣。后來才知道,站在門檻上不吉利,妨老人。我那時候對待公婆的禮數實在知道太少,又天生的任性,就覺得站在高高的門檻上好玩,公公拿我也沒什么辦法,只有視而不見。后來公公走了,我一直擔心是我站了門檻妨了他,要不然魯迅寫的祥林嫂為什么花那么多錢去捐個門檻呢?
  和公公單獨相處也只有一次,是一個冬天,早上起來,公公在飯桌上說:“吃了飯我要去趕集,有什么要買的?”婆婆說:“買點土豆吧!”我一聽興奮起來說:“爸,我也和你去,買點肉回來,王石頭一起去吧?”王石頭吃過飯?zhí)稍诳活^無精打采的說:“誰愿意去誰去,我是不去??!那個集從小逛到現在,沒什么可逛的?!惫f:“小泥兒,冷的,別去了”。我說:”不!爸,讓我去吧!回來好幾回了,我還不知道大集什么樣呢?”家里人大眼瞪小眼誰也沒說話。
  我高興的準備帶錢,穿衣服,圍上上圍巾,站在柜前等著公公。公公磨磨蹭蹭,好不容易要走了,又停了下來說:“小泥兒,我推土車子(一個輪子的車子)去,東西一個人能拿回來,你就別去了?!蔽乙宦犕仆淋囎?,更高興了,在豬場喂豬時我就會推,剛好可以幫公公推車,也可以在村里的親戚面前亮一手。沒有經驗的人還推不好呢!我噌的一下跑到院子里推上土車就走,公公無奈的跟在我的后邊。公公哮喘,走得很慢,有時還要停下咳嗽。我走走就停下來等他,看著這個老頭還覺得挺有意思。
  公公穿了一身黑色的棉襖棉褲,外邊沒套任何罩衣。衣服上行線針腳帶出的棉花,形成的白點點還清晰可見,一看就知道是婆婆剛剛為他拆洗不久的棉襖。頭上戴了頂褪色的藍色制服帽,掩蓋他那過早的禿頂,真有點像趙本山戴的形象帽。公公走路很有特點,他的雙手在背后插在兩個袖口里,還挺直腰板走著,看上去很累,我試試自己把手在背后插進袖口,一定是要彎著腰走路,可他挺胸抬頭,還很自如。
  他不和我說一句話,試圖和我保持一定的距離。路上時不時有一些村子的人和他打招呼,公公都是很勉強的回答他們,皮笑肉不笑的應付著??吹贸鲇行┢捷叺娜嗽诤凸_著什么玩笑,“老三真行啊,和兒媳婦趕集去???”“三叔慢點走,別太高興了,想著累著?!迸墓哪樇t一陣白一陣的,我沒在意他們說的這些話,有什么???只是他們看到我時那種詭秘的一笑,讓我覺得不太對勁。
  買完了土豆、肉,還有一些日常用的東西,我就在前邊推著車子往回走,因為和村里的人都不熟,也不用和人打招呼。公公離我越來越遠,好像很不高興似的。
  回到家里,公公往炕上一坐,頭一低誰也不理,顯然是生大氣了。從婆婆嘴里我才知道,這次和公公趕大集又鬧出了大笑話,成了那段日子村里人奚落公公的把柄,茶余飯后的笑料。我聽了后覺得沒什么,不就和老老公公趕個集嗎?有啥稀罕的?
  可農村低俗卻讓公公覺得受不了,滿村傳的沸沸揚揚——“三叔帶著大學生的兒媳婦趕大集了”“王老爺子陪兒媳婦逛大集了”。一輩子受人尊重,沒想到老了老了還讓村里的人開涮成閑話,公公覺得沒面子,可重沒有說我一句,好在我們沒呆兩天就走了。
  八五年,我在設計院當上了黨委書記,院里也要分房子了。我向公公婆婆許了愿,一有房子就接他們到沈陽來住,在沈陽過年,公公婆婆開始祈盼這一天的到來。年底時由于我來設計院的時間晚,只能先分一間舊房子,旁邊有個半間分給另外一個職工,他不住也借給了我,這樣就有一間半房子了,公公婆婆來了一點問題沒有。
  搬完家就準備去接他們過來,消息也寫信過去了,公公每天坐在炕上盼著我們回去,只要一有空就趴在窗前望著那條通往村口的路??墒菦]想到正要去接他們的時候石頭出差了,他臨走時說等他回來再說。
  轉眼就到陰歷二十七了,石頭還沒回來,這時候我已接到大哥從鴨子場寫來的信,信上說:“爸爸盼你們來接,已到了茶飯不思的地步。”問我們?yōu)槭裁催€不來接他們?接到這封信我知道,這件事我一定要辦了。
  第二天,我找到院長,說明情況想向院里要一輛車,到海城去接石頭的父母。院長婉轉地和我說:“泥書記,你想好了嗎?你剛剛走上領導崗位就要出私車,不怕有不好的影響???再說眼看過年了,跑長途,司機都不大愿意去,萬一出點什么事,真的不好交代??!”我堅定地和院長說:“我老公公重病在身,他只有一個希望——能來沈陽看看。坐火車上下折騰他的身體受不了,石頭又不在,院長求求你幫幫我,至于影響以后再慢慢挽回,只要你幫助我把車調出來,一切費用由我來出,我會保證安全的?!痹洪L看我態(tài)度堅決,就幫我從總務科要了輛面包車,當天晚上我就準備了招待司機的酒菜,一切都要從沈陽帶去。
  總務科長選了當時院里最好的司機,又擔心冰天雪地,我一個女的和一個司機,怕萬一在路上出點什么事不好處理也親自跟車來了,讓我感動的不知說什么好。陰歷二十八一大早我們就出發(fā)了,那真是雪大路滑,行走得特別艱難,兩個多小時的路足足走了四個多小時總算到家了。
  我把帶來的菜飯一熱,啤酒啟開,趕緊吃飯,總務科長說:“我還納悶呢?為什么要回來了,還帶那么多吃的東西,原來是招待我們的?。 彼麄儍蓚€還挺感動。下午一點半,公公婆婆帶上他們兩個大包裹上了車。一路上公公興奮無比,一直趴在車窗上看著說著。我?guī)状巫屗[一會,他都說:“小泥兒,不用啊,我身體沒事,這有多少年沒見過外邊的風景了,你就讓我好好看看吧!”他還不斷的給婆婆指指點點,講述他過去曾經的經歷。婆婆說:“多少年了從沒看到他這樣興奮過!”
  陰歷二十九石頭回來了,看到爸爸媽媽來了也非常高興,我們商量著一定歡歡喜喜過個團圓年,可萬萬沒想到那個年過成了生離死別的年,那個年我把公公送進了天堂,也給自己留下終生無法挽回的遺憾!
  那時年三十是不放假的,我們單位給我排的是年三十的領導值班。早上六點多鐘我剛剛起來,就聽公公婆婆住的大屋里,發(fā)出“咚”的一聲,然后就聽婆婆喊“小泥兒快來,你爸爸從炕上摔下來了!”我到房間里一看,公公倒在地上,不停的抽搐,我趕緊把石頭從床上掋撈起來,三個人把公公重新抬到炕上。這個小吊炕是原來屋子主人留下的,讓公公睡在上邊,婆婆帶著我兒子睡在同間屋子的大床上,我和石頭住在隔壁借來的小半間房子里,只有一張床的空間,那時已經感覺很好了。
  我立刻意識到,必須馬上到醫(yī)院去,否則公公的生命真的怕有危險?。∥易屖^守候公公,我立刻騎自行車到單位去,一是找人代我值班,二是要車送公公去醫(yī)院。可是大年三十真的不好意思請師傅開車去醫(yī)院,沒辦法硬著頭皮找到總務科長,科長還真給我面子,派了一輛車,我和石頭帶著公公到了當時最好的部隊醫(yī)院。部隊醫(yī)院也要過年,不愿意收留我們,還是設計院里的師傅義正言辭的說:“我們就是來投奔解放軍的,你們都見死不救,別的地方還能救嗎?”說的值班大夫沒辦法收留了我們。
  經過一系列檢查,公公被推進特護病房。護士要求病人所有的衣服都要脫在病房之外。當把公公脫得一絲不掛時,眼前的一幕讓我傻眼了。公公除了骨瘦如柴不說,由于常年不洗澡,身上到處都是一塊塊的黑漆,真是不堪入目。兒子、兒媳穿得整齊時尚,公公卻臟得沒法看。王石頭看了不好意思的躲在一邊,護士態(tài)度十分嚴厲的說:“你是女兒??!看看這患者都臟成什么樣?住院前也應該在家擦一擦啊!這樣怎么治療?”我滿臉通紅的答應著,能說什么呢?回家我和婆婆發(fā)了脾氣:“媽,你怎么不給他好好擦擦,到醫(yī)院去我們叫大夫好頓批,恨不得有個地縫鉆進去”。婆婆委委屈屈的說:“你爸不讓洗,說碰一下皮都疼,我還能說得了他嗎?他根本不聽我的!”看著婆婆可憐的樣子我還能說什么?
  當天晚上我去護理公公時和他商量,“爸,我用溫水給你把身上擦擦,如果要疼你就挺著點,不然大夫不愿意給咱們治??!”
  公公那時抽的已經不會說話,他用同意的眼神看著我,點點頭。我就這樣一點點把他的身體擦洗干凈,特別是腋下,量體溫時,護士拿出體溫計,還要在被子上蹭兩下,于是被上留下兩條黑漬,她自然要說幾句難聽的話。這下好了,擦洗過之后的公公,也許舒服了一些,很快的睡著了,那一夜我一點不能睡,滴流,接屎,接尿。
  開始,公公還不好意思說,結果都尿到床上,最后還得換被褥,折騰得夠嗆。我勸公公“爸,把我當你的女兒吧,你就不在意了,有尿就告訴我,不然尿在床上更遭罪。”公公點點頭,從此后他就會說一個字“尿”。
  婆婆要來替換我,被護士長趕了回去,“這么大歲數,哪能護理,別讓我們半夜三更再搶救老太太?!笔^護理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公公就告訴我,“不用他來了,他一個人睡,不管我,被子掉了也不給我蓋,凍得我夠嗆?!蔽艺f:“爸,那就我一個人護理你吧?!彼c點頭。
  公公在醫(yī)院住了八天,我護理了七天七夜。他得病是肺心病晚期,出現心衰,供血不足,造成抽搐,搶救之后穩(wěn)定了,醫(yī)生就讓我們出院回家休養(yǎng)。回家那天公公顯得很精神,我說:“爸你今天好多了?過年了我給你刮刮胡子吧!”他很高興,刮完胡子,他還用不太清楚的話和婆婆講“小泥兒對我真好?!薄?br />   就這樣日子又恢復了平常,白天婆婆照顧公公,我和王石頭開始上班。初八這天我才給媽媽的單位打了電話,和媽媽說明了情況。本來媽媽還有點生氣,以為公公婆婆來了,過年都不回家看一下,可一聽到發(fā)生這樣大的事,媽媽還安慰我好好照顧公公,有事就給她打電話。然后我又給鴨子場的大哥打電話,那時大哥剛好在大隊,報告了公公搶救的經過,希望他們幾個來看看公公。
  第二天,大哥和三個妹妹都來了,公公顯得很高興。我也把情況和他們講了,大家在一起商量,萬一公公有什么不測,只能在沈陽火葬了。話是說到這,可是還覺得公公不會有大事,我還寄托讓我爸爸來看看他,吃點中藥,好好養(yǎng)養(yǎng),再回鴨子場呢?
  一個星期后,我爸爸要到北京開會,臨走前來看我公公,爸爸熱情的鼓勵他,“親家大哥,好好養(yǎng)病,等我回來開幾副好藥,沒問題,安心養(yǎng)病吧!”
  可爸爸走到樓梯間時卻態(tài)度嚴肅和我、石頭,還有婆婆說:“老親家不行了,就這一兩天,你們要有思想準備,著手準備后事吧!我在這也沒有回天之力?!?br />   那一夜我們都哭了,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難道公公就這樣的走了嗎?我總覺得爸爸的話有點懸。我無法入睡,總是躲不開公公那深邃,求助,無奈的眼睛。他想說話,可他無法表達,我不知道為什么,又陷入面對公公深深的痛苦中?
  對他的過去,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他為什么不愛講話,他自卑自己不能承擔家庭的責任。他不愿意婆婆出去,因為他害怕孤獨,他怕一刻見不到她就離去了。他只有牢牢的掌握權力,只有這樣他才覺得自己存在的價值??墒墙裉烀媾R死亡他還會清醒的想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一起來我就跑去看公公,他已處于昏迷狀態(tài)。我覺得我爸爸也太神了,公公算讓他說著了。我和石頭說:“今天不要上班了!”可他不相信我爸的話,說:“我就在家等爸爸死啊?我不相信你爸就那么神?”他照樣去上班了,可我不能,太多的事情要處理。因為公公的戶口不在沈陽,萬一死了,死亡證明,注銷戶口,所有的手續(xù)全了,才能火化,不能等到時候再說?。?br />   我先把衛(wèi)生所大夫找來確診,是不是真的有死亡跡象,大夫看完說:“準備吧!最晚在今天下午!”然后請總務科和當地派出所聯(lián)系準備設法“注銷戶口”又請鐵路醫(yī)院的朋友設法開死亡證明。忙完了已到中午了,石頭也回來了,我們誰也沒吃飯圍坐在公公身旁,公公好像格外清醒,我真的擔心這件事張羅的太早了,公公不會死,變成一場虛驚。
  下午,公公不會說話,挨個看著周圍的人。他好像和婆婆生氣了,不理她。石頭和他說話他也閉上眼睛。我想問問爸爸還有什么事嗎?于是坐到他眼前我問公公“爸,你還想誰嗎?”公公搖搖頭,我又問“爸,你還想說什么嗎?”他還是搖搖頭。我的淚水流出來了,公公是不想再麻煩別人,就準備自己勇敢的走向死亡了。
  我和公公說:“爸,我再給你刮刮胡子吧?”公公點點頭。胡子刮完了。公公用一只手在臉上抹了一下,我趕緊問“爸,你是不是要洗洗臉?”公公還是點點頭,我到了熱水,給公公洗了臉,之后他不再看我們,一個人靜靜的躺著。一個多小時之后,他呼出最后一口氣,就去了天堂。
  婆婆這時候帶著我的兒子去了我家,臨走時把一個包袱交給我,說是給公公穿的壽衣,我這才明白,來沈陽時帶了那么多的東西,原來婆婆是早有準備。
  家里只有我和石頭,看到自己的爸爸就死在眼前,他已悲痛欲絕。我呼喊著他,快給爸爸穿衣服,一會就穿不上了。我讓他從公公從后背抱起,我用剪刀把公公身上的衣服全部剪開扒下,然后將婆婆準備好的衣服幾件一起套好,一次穿上,褲子也是一樣,三條一次穿好。穿好衣服,把公公停好。才想到,今夜不能讓公公還躺在家里,立刻去找單位的人,讓他們幫忙聯(lián)系太平間和車子,盡快把公公送到醫(yī)院去。
  很快車子來了,衛(wèi)生所所長說:“和傳染病院說好了,送到他們太平間就行了?!蔽液褪^把公公送走后,又立刻聯(lián)系明天要處理的事情,請幫助辦事的人一大早就去辦理各種手續(xù)。
  出殯的那天,讓我的心一直在疼,我從內心深處覺得對不起公公,我沒有把公公最后的事情安排好,最錯誤的是把他停在傳染病院的太平間。火葬場的車來了,從傳染病院出來的尸體,一定要套一個大黑塑料袋子,從此不能再打開,直到進火化爐。無論我怎么說,怎么辯解“公公得的不是傳染病”,可也無濟于事,石頭也沒能最后看一眼自己的爸爸,公公只有戴著黑塑料袋子去了天堂!
  這件事成了我心中的一塊病,我腸子都悔青了,真是不知道傳染病醫(yī)院還有這一說啊!否則說什么也不會放到他們那里去。我不敢告訴婆婆,不敢告訴三個小姑和大哥。我真是覺得對不起公公,他一定生我的氣了,不然他走了之后一直在晚上給我托夢呢?
  公公去了天堂,我和他天地相隔,可是我還是要向他懺悔,“爸,你別再生我的氣了,我不是有意讓你套那個袋子的?,F在你和媽在一起了,她會好好伺候你!但是請你不要再欺負她了,我們早晚都會再團聚的,祝你們在天堂過得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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