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冬之戀曲”征文】時光·飛雪(散文)
下雪了,滿天都是霧蒙蒙的。
一位孤獨的老者靜靜地站在皚皚的山坡上,眼色迷離地望著曠野,也望著一些斑駁零落的逝去的時光。
風(fēng)起,雪卷,他渾身一哆嗦,感到后背涼颼颼的,他知道又是一年寒冷漫長的冬天已經(jīng)來臨了,他甚至不敢想自己是否還能等到來年的春暖花開。
他看到山下的曠野中一群孩子在歡快地打鬧著,不由地就笑了,盡管很苦澀,但也終究是笑了。他笑的時候,雪花跟著飛舞起來,就連寒鴉的叫聲也不是那么難聽了。
本來,每年的這個時候,他們是三個人一起來看雪的,三個同樣是八十歲的老漢,三個一起從小玩大的伙伴,可是,秋天的時候,他們兩個便撒手而去了,都是笑著離去的,于是,就剩下了他自己。
昨天晚上,他夢見了他們,他不知道他們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好不好,他仿佛又看見了他們輕飄飄地來到了他的炕前,又輕飄飄地?fù)]手而去,但是他們已經(jīng)不是他們了,他們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堆堆骷髏,四散在荒野里,任風(fēng)吹雨打。他被這個奇怪的夢一下驚醒了,他恐懼地縮成一團(tuán),然后,他便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人也真是,不論你歲數(shù)多大,一旦遇到了危險,總會想起自己的母親,當(dāng)然也會不由自主地就會叫一聲:“媽……”
記得小時候,在鮮花盛開的夏季,媽媽領(lǐng)著他在曠野中玩耍,他無憂無慮地在曠野中奔跑、跳躍。追逐一只小蜜蜂,戲弄一只大螞蚱,草地是那樣的酥軟,鮮花競相開放,小鳥在歡歌。他看見母親在河水邊洗頭,于是,便摘了很多花兒插在了母親那濕漉漉的頭發(fā)上,他能感覺到母親的那慈愛的目光,也深深地記得母親的纖纖素手撫摸自己頭發(fā)時的那種幸福感……
后來他長大了,也是在一個秋天的黃昏,母親就走了。他還記得母親躺在炕上那佝僂的身影,還記得母親被疾病折磨時那痛苦的嚎叫,他記得很多,但是最難忘的卻是母親臨走時望著他的目光,那么的深情脈脈,那么的戀戀不舍……
從那一刻開始,他便長大了,他也像母親一樣,早早起床,生火、做飯、洗鍋、喂豬、翻地、種地、收割……跟著父親一起,干他一生里該干的活兒。他很害怕父親的手掌,因為他稍有不對的地方,便會挨上一巴掌,巴掌很重,但是沒有了母親,他便不敢撒嬌了,只好哭著繼續(xù)干他該干的事。慢慢地,他就像母親在世時一樣,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可是,好幾次,在暗夜里他竟然看到了父親在哭,撫摸著他那腫起來的臉頰上的手印兒悄悄地流淚……
當(dāng)青春的毛痘痘突兀在臉上的時候,當(dāng)黑黝黝的皮膚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汗水的光芒的時候,他愛上了一個女孩。那個女孩很美,就像是年畫里的仙女一樣,又好像是母親一樣,溫溫的、柔柔的、一臉含羞的樣子,她的眼神含情脈脈的,跟母親臨走時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樣。于是,他便直表愛意,于是她便回眸點頭,在那一刻,他覺得天好藍(lán)、風(fēng)好柔、花好艷,他甚至于有些昏眩,覺得這個世界是那樣的美好。
可是,正當(dāng)他們朝朝暮暮的時候,一個巴掌重重地摔在了他的臉上,當(dāng)然了,這不是他父親的巴掌,而是她父親的巴掌,“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窮鬼,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惡語相向,那刺刀散著寒光,那槍口發(fā)著藍(lán)光,他嚇得渾身直打哆嗦。威猛的父親弓著腰,像叭兒狗似的說著無數(shù)的好話,然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他領(lǐng)回了家里,不免又是一頓拳打腳踢。他卻沒有像往常那樣流淚,那一刻,只是覺得父親的形象轟然倒塌。
后來他便熄滅了青春的火焰,只是默默地干他該干的活,偶爾在曠野中他還是能夠看到那個女孩,但也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那個女孩也會望著他,不時地唱著一些像黃鸝鳥一般的歌兒,他能聽出來歌聲中的幽怨與無奈。不久以后,他就再也沒有看到過那個女孩,常常站在山坡上對著曠野發(fā)呆。
漸漸地,在那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單調(diào)的勞作中,他學(xué)會了沉默,學(xué)會了忍讓,當(dāng)然也學(xué)會了忍辱負(fù)重。他走進(jìn)了真正的莊戶人的生活中,倔強、棱角與任性,都隨著那牛車轱轆一圈一圈地碾在了土路上,融入了田埂中,而那桀驁不馴的性格也被歲月的流水沖得是干干凈凈。
他干的一手好莊稼活,因而不免受到村子里那些阿爺、阿奶的夸獎,也就不免有人給他提親,于是,在父親的那一明一暗的煙卷火星里,他便成了家,重復(fù)著祖祖輩輩的那沒有盡頭的生活。盡管娶了老婆,可他沒有絲毫的激情,當(dāng)然也沒有任何值得紀(jì)念回憶的那一瞬間,生活平淡的就似那村前的小河水一般,沒有一點的波瀾,而每每看到那條清澈的河水時,眼前總是浮現(xiàn)出那個沒有任何消息的那個像母親一樣的女孩的笑臉。
他有時候覺得很對不起自己的老婆,盡管三個孩子已經(jīng)慢慢長大了,盡管老婆一直毫無怨言地照顧著這個家,可是,他就是沒有絲毫的激情,甚至于有時候生出了厭惡之心,他不知怎么的,就像當(dāng)年的父親一樣,無由地便伸手打了她。這時,他便不由地想起了那個曠野中的女孩,當(dāng)然也想起了她的歌。
他不喜歡“相親相愛”這個詞語,他總是覺得自己是為了面子而活著,于是,他有時也很可憐他的老婆。
月起,日落,春去,秋來。
父親走了,稀里糊涂地就走了,他不像當(dāng)年母親走時的樣子,而是平靜地就走了,無聲又無息。他把父親與母親安葬在了一起,沒有一滴眼淚,他覺得父親死得是那么的自然,直到他把父親的遺體埋入土中的時候,驀然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成了大人了,村子里那些孩子們都叫自己為“爺爺”了。此時,他才發(fā)現(xiàn),父親一點也不卑微,他甚至還想讓父親狠狠地打自己一個耳光,可是卻遲了,他好像有很多年沒有被父親打過了??粗赣H的墓碑,他禁不住熱淚縱橫,他流淚的時候,雙手緊緊地抓著父親墳頭上的土……
屋檐下,那銜泥的湖燕換了一窩又一窩,他的孩子們跟著娶的娶、嫁的嫁,都離開了這個小山村。村里的人們都眼紅他的孩子們,可是誰又能理解他內(nèi)心的孤獨?
老婆在父親下世后不久就跟著走了,直到咽氣的那一刻,他才發(fā)現(xiàn)老婆的眼神是那樣的含情,就像是母親臨走時的眼神一樣,那么的戀戀不舍,“我不能照顧你了,你個該死的……”唉,老婆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顫了鼻子酸了,一輩子幾乎正眼也不瞧的女人,如今驀然就要走了,直到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卻離不開她了,其實,老婆已經(jīng)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可是,他卻沒有感覺到,等到失去之時,他才覺得珍貴的意義,可惜,已經(jīng)遲了,愧疚感、負(fù)罪感如刀割著他的心,他抓住老婆的手用力地打在了自己的臉上,一下、兩下、三下……老婆不知哪里來的力量甩開了他的手,微笑著用她那粗糙的手輕輕地?fù)崦哪橗嫞钋榈卣f了一句:“我知道你喜歡她,可是能夠在我臨死的時候,看到你這樣憐惜我,我也滿足了……”
……
雪花還在飄落著,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在父母、妻子的墳前,站在這高高的山坡上,眼睛模糊,感喟萬千。
他記不起這是一生中的第幾場雪,落雪的日子太多了。他無數(shù)次去過從小和媽媽一起玩耍過的地方,青草沒有了,花兒也不在了,媽媽洗頭的那條河水已經(jīng)干枯了,那些呼喚過他乳名的阿爺、阿奶們也死的死、老的老,都不見了蹤影,只剩下太陽還在朝起暮落,只剩下雪花還在冬日飄飄落著……
他顫巍巍地走到了自己曾經(jīng)辛勤耕耘過的土地上,土地一片空曠,莊稼已經(jīng)收割了,但他還是聞到了土地的芳香和自己曾經(jīng)灑落著的那些汗水的味道,盡管被厚厚的雪覆蓋,盡管看不到土地的顏色。
回望著蜿蜒的鄉(xiāng)路,路的盡頭升起了裊裊炊煙,他滿心都是多年前陳舊的往事,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淚水漣漣……
祝福老師萬事順意,幸??鞓罚炎黝l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