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不這樣,不那樣(小說)
1
這一瞬間,很后悔沒有把臭襪子洗了。當然,頹敗的我后悔的事不只這一件。
干瞪著看他把一整只襪子塞進我嘴巴里,穿的還是秋天的薄襪。還沒下雪,我也不在出門,想過買雙厚點羊毛襪,慶幸沒買。
我被自己的襪子熏暈了,就差一點。他這才慢慢的把襪子拉出來。干嘔了一陣,讓我覺著好了點。他笑著看我,“我們見過不是么?”赤裸裸的輕視。
“是的!”面對他,我不由得忐忑。我們確實見過,上周五見的,今天才星期一,這催債的男人挺敬業(yè),而我一點辦法沒有。
“我只是想提醒你,期限只有三天了,錢又不多,20萬而已嘛!”
“嗯,我會按期還的,我在想辦法呢!”
“你父母在哪?”
“我沒父母…… ”又慌忙解釋道:“我親生父母把我拋棄了,養(yǎng)父母現(xiàn)在跟我斷絕關(guān)系了。”
“聽著……挺可憐的?。 ?br />
“是啊,借錢的也不是我,我只是擔保人,可誰知道那家伙做生意虧了,現(xiàn)在不知道跑哪去了,我已替她給了35萬了,為此我把房子都賣了?!?br />
“這個我可管不上,如果你知道那家伙在哪的話,我不介意幫你個忙?!彼α?,很溫和,但是我只感覺著冷意。想象著如果抓到那個家伙,我曾經(jīng)的好朋友,讓她處在和我一樣的境地,多快意??!又有些不忍。
“今天來,只是給你提個醒,呵……”他又笑了。這是個魁梧的大叔,頭發(fā)上了發(fā)膠,梳得油亮整潔,手臂粗壯,十分有力。他只用一只手就把我按在地上,氣勢也嚇人,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要命地懸在我頭頂。
“別想逃哦……如果你想試試的話,呵!”走之前,他留了這么句話。
“終于走了?!蔽野参孔约?。
一會兒,他從門后鉆出頭來:“嗯,也許你應該把自己弄干凈點……”又讓我交出身份證。
“陳星,1986年7月28日出生?!蹦钔赀@個,他表情詭異,不知道發(fā)什么神經(jīng),突然一把揪起我的頭發(fā)。
“嘿嘿,小子,可別想逃哦!”走之前,又警告我一次。
操,這才真的走了。至于么,頭皮差點都揪沒了。我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全身無力,腦袋空空,這種短暫的感覺真好。過了一會,才想起那要命的20萬,那可是20萬?。?br />
2
這一切發(fā)生在那個該死的電話之后。
在這之前,我養(yǎng)父母剛給我買了婚房,老實講他們對我挺不錯,至少對待我和大哥是一樣的,買什么東西都買雙份的,房子也是。而大哥是他們親生的。
我的親生父母,我從沒有試圖去想他們,也沒有恨他們?yōu)槭裁窗盐襾G棄。從始到終,他們都跟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我是個棄兒,他們只留給我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我的出生年月日,字寫得斷斷續(xù)續(xù),猶猶豫豫。
我提前來到約好的茶餐廳,選擇在二樓大廳靠窗的角落,給自己點了杯藍山。我并不愛喝苦咖啡,昨晚睡得并不好,此時仍然有些困頓。
春天,陽光如橙汁一樣,散發(fā)著香氣。微風里,路旁的梧桐樹繁茂青綠,樓下街道里的人不多,路上車也不多。周末第一天的早晨,小城剛醒,被窩溫存,一如往常一樣還要過一會兒才會沸起來。
她來了,先看到她的車,然后才是她。那是輛粵B牌照的紅色奧迪TT,很漂亮的車,人比車美。一身淺灰的休閑裝,身材、臉蛋都無可挑剔,剛從沿海回來的她,周身都泛著光彩。
她剪去長發(fā),嘴角微微上揚,以前的清純褪去,顯得知性干練。坐在她對面,我有些癡迷了,先開口的是她,我莫名地局促。
“老同學,過得好么?”
“馬馬虎虎,只能是這樣了……”
“這樣也挺好啊,平平靜靜的,沒那么多壓力?!?br />
“嗯……”
“嗯什么啊!”她笑了。
“嗯……”這回我也笑了,局促淡了。
以前我們可不這樣,也不那樣。初三同班,高中同校,住的也不遠,經(jīng)常在一起,還為她打了兩架,勝負各一。
“結(jié)婚了么?”
“嗯……”
“那不錯啊!”
“嗯,還沒有呢!”
“嗯!那你剛才嗯什么啊,瞎嗯嗯!”她忍俊不禁,像個魅惑女妖精。
“嗯……”
“嗯個沒完沒了的……”
“你呢?”
“嗯……”
“恭喜!”
“嗯……”她笑了,“也沒啊!別問我為什么啊,嗯嗯嗯……”
“嗯。”
“感覺你變了,變得太老實了。以前你可不這樣呢,嗯。”
“嗯,我以前也這樣啊,一直都這樣啊?!?br />
“嗯嗯,你不記得為我打了兩架么?第二次場面很慘烈啊,一打三,把他們嚇壞了。”
“呵,可是我還是輸了,不是么?”
“嗯嗯,挺狠的呢,那家伙鼻梁差點被打斷了?!?br />
“我也進了醫(yī)院啊……”
“嗯嗯,是啊,真得謝謝你啊?!?br />
“嗯,怎么謝?”我瞇著眼睛笑起來。
“嗯,你想怎么謝呢?”表情有點調(diào)皮,有點壞。
“嗯,開玩笑的?!?br />
“無聊!”她撇嘴,“也許,可以有哦!”
我不敢再看她。太壞了,她似乎清純的像童話里的小紅帽,秀色可餐,驚心動魄,而我這大灰狼太業(yè)余了。想想大灰狼最后的下場,有點冷啊。
她突然站起來,表情嚴肅,眼睛里冒著殺氣,“你知道我是誰嗎?”
“……”
“那你知道他是誰嗎?”她左手指著我。
我有點詫異,發(fā)瘋了么?
就見她一個直拳打出來,打向我旁邊的空氣,然后哈哈地笑起來,坐下來笑也沒停。
“當時是這樣的吧,你一拳就把他鼻子打斷了?!?br />
“嗯,可不是?!?br />
“他轉(zhuǎn)頭看我,然后你趁機打上去,一下子把他打懵了。我挺后悔的,知道為啥么?”
“你那天穿高跟鞋,那高跟鞋是你媽的吧?”
“嗯,是我媽買給我的。你約我看電影,我就穿出來了,臭美吧。”
“嗯,挺美的。”
“要是那天不臭美,也許我們可以一起逃走?!?br />
“你跑不快的,不過你也聰明,知道找警察叔叔,你怎么跟他說的?!?br />
“嗯,我說警察叔叔,有幾個流氓想非禮我,現(xiàn)在正在打我男朋友呢?”
“哦,不是好心市民么?”
“不,真的是說男朋友的。信不信由你,哼……”
她說起她的創(chuàng)業(yè)計劃來。感覺不錯,應該能賺到錢的。
她帶著資金和項目回來,在城西光谷大道邊買了塊工業(yè)用地,準備做服飾公司,幫法國企業(yè)做代加工。至于她哪里弄到這么多錢,我沒問,也不會傻傻地去猜。畢竟,她回來了。
她回來了,春光明媚。
她逃走了,春寒料峭。
她欠了很多錢,也借了很多錢,不得不走。其中,我給她做擔保,借了50萬。借錢的人跟我挺熟的,是個本分人??墒峭米蛹绷艘惨?,半年無果,他找了條咬人的狗,把欠條給了催債公司。這就挺要命了。
我只能把婚房賣了,賤賣的。這一切都讓養(yǎng)父母很氣憤,斷絕了關(guān)系。家沒了,什么都沒了。
3
第三天出門的時候,正中午,陽光還好。攏了攏衣領(lǐng),臘月的風挺冷的,脖子不自然的龜縮起來。
吃了碗拉面,感覺暖和些了。不遠就是超市,還是得買雙羊毛襪啊,養(yǎng)父說寒從腳起,很有道理。他叫我不要跟陳潔來往,說她變了,我沒聽進去。老人說的話,真沒錯啊。
這一年,我們也只見過幾面,她艷麗像蝴蝶兒,在官員和老板的圈子里翩翩起舞。最后一次見面,她娥容慘淡,無意間提到資金周轉(zhuǎn)有點問題。我沒忍心,雖然沒錢,但是應該可以幫著借點錢。最后從開連鎖超市的老馬那借到50萬。老馬知道服裝廠已經(jīng)投產(chǎn)了,而且光她那車就值50萬。
50萬并不多,對她可有可無,杯水車薪。而老馬是我認識最有錢的了。后來,好吧,沒有后來了。我請她吃了頓飯,吃頓飯的錢我當時還有?,F(xiàn)在只能吃拉面了。
一雙襪子的錢,我可以買兩雙,但我需要買兩雙襪子么?
不需要。我拒絕了買一送一的年底大促銷的襪子,選擇了更厚更保暖的,如果可以我準備現(xiàn)場就穿起來。這想法有點突兀,片區(qū)圓臉導購姑娘看著我,難道她看出我的心思了么。
“喂,看什么???”
“嗯,這襪子不錯,我給我爸媽一人買了兩雙,很保暖的。可以買兩雙替換穿。”
“嗯……”我只拿了一雙,歉意地走開,付賬,離開。
我在一樓的賣黃金的柜臺的凳子坐下,把新襪子換上,想想把臭襪子丟哪好呢。
我覺著有點不好意思,挺難堪的。柜臺的兩個姑娘看到之前的一切,此時正在小聲嘀咕什么。隔著一個柜臺穿著皮草挑首飾的婦女,癟了癟嘴,試圖掩著鼻子。
有那么臭么?至于嗎?
我得走了,在柜臺姑娘想說什么前。我迫切地想方便一下。“洗手間在哪呢?”我手上拽著臭襪子,其中一只昨天塞滿了我的口腔。
稍稍丑的一個翻了白眼,顯得更丑。更漂亮的一個用手指向角落,手指修長,姿態(tài)優(yōu)雅。多好的姑娘??!突然有些心動,措手不及的心動。如果她能是我婚房的女主人,多幸福啊!而婚房,見鬼了。這個姑娘讓我特別后悔,無以復加。廁所在角落向我招手。
從廁所出來,我遠遠看到那個美好的姑娘,淡淡的妝容在黃金柜臺的射燈下,璀璨奪目。我站了好一會,直到她看過來。我躲避不及,從另外一個側(cè)門逃離。
腳暖和多了,感覺頭重腳輕,有點不真實。風依然冷,提醒我去哪呢,無地可去,無比悲哀。悲哀,被愛,沒有愛了,涌起欲望也沒有了。這個姑娘跟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她的美好也跟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抬頭長長吐了口氣,化作白白的迷霧。我攏了攏衣領(lǐng),習慣性地低下頭,緊隨人流。
我看到地上有一張黑亮亮卡片,抬頭看到那個穿著皮草貴婦的背影,她拿著土豪金蘋果手機,說她剛買了條項鏈。應該是她拿手機的時候,卡不小心從包里掉出來的。
交通銀行的儲蓄卡,卡面上Fortune的字母在陽光下絢麗極了。我把卡收起來,看了下周圍,沒人注意這個。以前有個同學在交行坐柜臺,曾經(jīng)提過這種卡,辦理業(yè)務不用排隊,里面至少得有50萬。
密碼一天只能輸錯2次,第三次會被吞卡。ATM機一天取款大概2萬限額。柜臺取錢要身份證。這種銀行卡估計跟手機綁定了。所以就算我猜中了密碼,就算里面有500萬,我也取不出來。一瞬間,腦電波讀秒快進。雖然想明白了,但我不想還卡。我果決地把卡丟進了前面的垃圾桶里。
抬頭,落入眼中的冬日陽光,迷離著七彩的光圈。緩緩地吐出迷霧,眼睛有些酸澀,讓我想抽煙。在街口轉(zhuǎn)角的小賣部,買了一包最便宜的紅河,借了他的火機,點上一支。
煙霧渾濁,升騰,在陽光下泛藍。
一個垃圾婆從我眼前走過,老瘦,佝僂著,看不出表情。糟糕的生活,這個詞眼冒出來,和她相比,我活著也不輕松一分。此刻,生命似乎很輕,生活似乎很重,分別壓在她和我的身上。
慢騰騰的她,在眼前的垃圾桶前面停了下來,放下半滿的蛇皮袋,手上是臟兮兮的毛線手套,似乎一開始手套的顏色是粉紅色的,所以有很大可能也是撿的。臉色也一樣,臟兮兮的,透出一種死氣。她把頭探進垃圾桶旁,看清里面有沒有有價值的東西,然后拿火鉗往里攪,夾出兩個空飲料瓶,和一打廣告單,塞進蛇皮袋。既沒有失望,也沒有喜悅,毫無表情,沒有試圖直起腰,慢騰騰地走向一個又一個垃圾桶,重復著同樣的事情。在暖冬里的大街上,像一只年邁的灰老鼠。
橫穿馬路,她依然慢騰騰地。安然地穿過車流,眼前的時光有些凝固。我的心漸漸地軟下來了,腦袋空空的,眼睛里有些濕潤,有點想哭,進入出奇平靜的狀態(tài)。
她在超市前面的垃圾桶停了下來,除了十幾張廣告單,沒有更多東西。我站在那抽煙,直到她走遠,腳下零落了四五個煙頭。
我的手沾滿醬汁,被老太婆一攪,那張卡沉到方便面里了,卡面上的油凝住了,還有亞紅的辣椒面附在膠凍里,有點惡心。從衛(wèi)生間出來,我看到那個姑娘還在那,在射燈下,美好年輕的臉光彩奪目,和首飾一樣,不,更讓人心動。經(jīng)過她的時候,她低頭玩著手機,所以我貪婪地多看了好幾眼。
是的,也許沒那么糟。密碼我一試就成功了,六個6,多么傻的密碼??!里面有小70萬,是程女士的70萬呢。激動過后,腦袋里有了個恐慌的想法,也許可以是我的70萬,忐忑極了。
從銀行出來,我就想奔那姑娘去了,背后被重重地拍了一下。轉(zhuǎn)頭,催債大叔胳膊就搭我肩膀上了,沉甸甸地。我輕松下來,不是警察。
“喲,小子,有錢了???”
“是啊,你們收不收黃金啊?”
“膽子蠻大啊,你想打劫金店啊,贓物我們不收,我們從不犯法?!?
不管咋樣,小秦能來發(fā)文,就是好樣的?!?br /> 你去丁香,一點也不怪你,去丁香是你的自由和權(quán)利?!?br /> 眼下春秋的日子不好過,你還記得這里,你能來發(fā),本身就是一種成績?!?br /> 文章就不多評論了,能把小說寫成這樣的,就是能人,就是本事。
以后沒事請你還來,來了就歡迎。
謝小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