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
我逐漸睜開雙眼,感到剛才的廢墟還熠熠生輝著。一種似真似幻的感覺沖上來,撕裂開記憶。我看到我腳下的路,奇異地排列著,路旁的墓碑整齊地刻著黑壓壓的字。我抬頭,陽光并不刺眼,該是日暮了,天空青一塊紫一塊地暈開著,像孩子的涂鴉。而太陽貌似是一灘蚊子血了,緊栓著地平線。
我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根本不知道為什么到這里來,更不用說到哪里去了。先前的記憶隨著意識的清醒迅速被抹殺,好像我的過去只是一場夢。我看著眼前的困境:那一條條曲折蜿蜒的路,那一頭頭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門,那一座座密密麻麻的墓碑——看起來比兩個人疊起來還高,還有墓碑上描畫著的黑紫色的鋸齒——像是來自暗黑的神秘力量,似乎都在昭示著一個事實:這個迷宮很復(fù)雜。
向前去吧,似乎只能這樣了——可前途仍是未知。但不管怎樣,未知總比走投無路強吧,我安慰自己說,只是內(nèi)心仍煙熏火燎似的,摻半著絕望與希望,一如地上的路。
上路之前先用一下已知的線索吧,我搜遍全身,看看有沒有我之前的東西,也許這這個時候能派上用場。結(jié)果翻出一個嵌有指針的盤子,一塊黑布,還有一本圖畫冊一樣的東西。我端詳著它們,思忖著它們的用途。那盤子上的指針有點好玩,不管怎么弄都指向一個方向,我第一想到的是它可能是告訴我出口在哪里的,可是它指向的分明就是地心,與我要走的路毫無關(guān)系。然后是那塊黑布,我用它罩住眼睛,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說來奇怪,這黑暗中似乎有一個閃亮的影子指引著我,神神秘秘地飄來飄去,一會兒扯扯我的衣襟,一會兒在我耳邊低語,可我沒耐去理解,直接把黑布扯了下來扔到地上。還有那本圖畫冊,上面畫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青一根線紫一根的,讓我想起大腦的回溝,還有一張城市的俯瞰圖,給人一種混亂的秩序感。
我再看看四周,周圍能用的信息,似乎也只有墓碑上的字了。但是我把文字也給遺忘了,怎么看也想不起什么。只有一個字,“傘”,似乎在哪里見過,很像一件我的東西。我摸摸頭頂,對了,是我頭上的草帽。那草帽已經(jīng)褪色了,憔悴地瑟縮著,摸起來還有點潮濕,是不是進入迷宮的時候碰到的?我輕輕的撫摸著,有一剎那觸電似的回憶起什么,但是立即忘了。對了,這東西是誰送我來著,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好像那時我還不知道迷宮為何物......我又盯了它看了半天,摸摸頭頂,看看天空,也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直到有些倦了,又戴上,繼續(xù)看路。
這時太陽已經(jīng)完全沉沒了,大地像一條沉船,滿載著黃昏與日影,緩緩地滑向最深微處。氣溫也迅速降下來了,周遭飄浮著詭妙的游氣,像是夜晚的鼾聲,頓挫而又抑揚,卯足勁的輕。
看來真的沒別的線索了,我有點失望。前方的道路一點未變,跟我初次見的情景一樣,只是有某種東西在暗中挑逗著我,讓我前行。于是我邁出了第一步,看準(zhǔn)一個方向,進入千萬頭門的一頭。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進這頭門,我只能用直覺來解釋。以毒攻毒嘛——對于一種神秘的事物,看來能靠的就只有另一種神秘的事物了。
接下去又是千萬頭門,又是千萬分之一的選擇。我走得越深,越感覺離出口越遠,但我知道,退后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我也只能祈禱我所走的路是正確的——如果出口是唯一的話。
有時候我感覺我并沒有依靠所謂的直覺,而是習(xí)慣性的橫沖直撞,絕望也逐漸大于希望。只是不管怎樣,希望還在,雖然可能只剩下億億分一了,可我固執(zhí)地相信還是有的,就像相信沙漠中會有一顆黑珍珠。
從日出的那刻起,我就出發(fā);日落的時候,往往我會躺下來,想象出口,想象出口后的生活,并伴著這想象進入夢鄉(xiāng)。當(dāng)然,有時候也會失眠,于是就仰望星空。望著望著就慢慢覺得星空才是真正的迷宮,不管地球怎么變化,不管人類的歷史怎么發(fā)展,也不管太陽的東升西落是否改變,頭頂?shù)男强帐莵児挪蛔兊?,并且對于人類來說永遠是個謎。有時候也想星星其實是三維的,而我們看到的星空其實不過是星星二維的投影,它其實是并不存在的呀!剛開始有一種被騙的感覺,但慢慢地也淡忘了,大概是被星空的美所感染了吧。我沉醉著閉上眼,夢見杜鵑花開了,夢見遙遠的黑森林下起了雪花——綠色的雪花,還有流星劃過天空——也是綠色的,我輕輕地數(shù)著,一顆,兩顆,三顆......現(xiàn)在數(shù)到了第幾顆了呢?
直到有一天我開始察覺,每一個分叉路口,每一個我選擇那千萬分之一的地方,其實都一個樣,似乎回到了原來的路,又好像未曾離開,一切似乎是永恒的重復(fù)。在我心中的最后一線希望也隨之崩潰了,很輕,輕的我沒有察覺到它的消失。我想起之前的那三樣?xùn)|西,似乎早有暗示,只是我讀不懂??!所謂迷宮,究竟是什么?如果只是單純的消耗生命,單純的重復(fù),那也不叫迷宮吧!凡事有始有終,不是嗎?既然我能來到這里,為什么就不能出去呢?寂靜中,我仿佛聽到有人說,所謂迷宮,就是重復(fù)中的那一絲不重復(fù),毫無選擇的那一絲選擇,絕望中的那一絲希望,無終結(jié)的最后一種終結(jié)......也罷,也罷!我聽到有一種東西在我心中微微顫動著,是誰在焚燒希望的骨灰呢?
就在這時,奇跡發(fā)生了。周圍的游氣一下子活了似的,迅速積聚成一股旋風(fēng),拽著我往一個方向帶。沒過一會兒,我便看到一根狹窄的管道,像是進入桃花源的通道。我沒有欣喜,反而是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沮喪。只是我還沒來得及沮喪,只見眼前豁然,便出了迷宮了。
迷宮外的生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有一股臭氣在我腳下升騰。我聽到四周有人說話的聲音,感動地想哭,不過還是屏息凝神地聽。
“終于出來了,這蛔蟲,真是罪該萬死,不知在你腸子里住了多久了?!?br />
“是啊是啊,居然還活著,還粉嫩嫩地在爬!嘖嘖嘖嘖......”
我還沒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聽見“咚”地一聲,大地一下子暴躁起來,卷起驚濤駭浪,一個巨大的漩渦將我往下帶。
死的那刻我不再想迷宮的出口是什么,因為我知道這件事我永遠也搞不清,我只是想到了那片廢墟——不知是什么的廢墟,在我心中還熠熠生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