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兔記
華燈初上,牽著女兒的小手,沿濱海大道散步,女兒突然雀躍起來:“媽媽,快看,小白兔!”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個漢子挑著兩個筐,所剩無幾的幾只小白兔,正睜著紅紅的大眼睛,蜷縮在紅色的小籠子里,看上去格外無辜。
女兒喜歡小動物,尤其喜歡小兔。我記得在她四歲的時候,有一年全家一起去湖北宜昌旅游,在一處風景區(qū)看到草坪里圈養(yǎng)著小白兔,愣是賴了半下午都不愿意走。她怯怯地看著,不大敢去摸,嘴里一直喊著:“兔兔,兔兔……”然后揚起她小小的臉,充滿期待地問我:“小兔兔好可愛呀,媽媽,我能不能養(yǎng)一只?”我當時以旅游不方便為借口推掉了。
過去的兩年,不止一回遇到過販賣小兔的人,女兒反復提出想養(yǎng)一只的念頭,我總是以這樣那樣的借口沒有答應。而今夜,在這個晚風蕭瑟的路口,看到蜷縮在籠子里的兔子,我突然就開口了:“喜歡嗎?喜歡我們就養(yǎng)一只。”
“好耶!”女兒一蹦三尺高,高興得不得了。
女兒小心翼翼,提上自己選的小白兔,小臉緊繃著,眼神特專注,一邊走,一邊不時去瞅一眼籠子里的小兔,這場景,讓我想起第一次放手讓她學走路,她在前面蹣跚,我跟在她身后不到1米的距離跟護著。
說起養(yǎng)兔,我真是一點經(jīng)驗也沒有,一時間,這活物到了家中,竟然有些束手無策了,看小兔在籠里翹著嘴巴,東湊湊西湊湊的樣子,想必也是餓一天了。翻翻冰箱,空無一物,我趕忙下樓去買,然而,此時已經(jīng)是晚上10點多,小區(qū)附近的超市都已經(jīng)關門了,沿著街道找了許久,總算有一家小超市亮著燈,到生鮮區(qū)一看,幾把上海青,兩個菠菜卷,還有幾根白蘿卜,也確乎沒有什么蔬菜了,我把這些一樣買了一點。
我拎著食品袋開門,女兒站到門口來迎我,接過袋子就往里間走,還一邊埋怨,媽媽,你怎么那么慢,小兔兔都快餓死了。
女兒蹲在兔籠前,拿起菠菜卷,一片一片撕下來,遞到小兔嘴邊,小兔迫不及待地嚼起來,它的三瓣嘴動得極快,嘴上的胡須,也跟著一抖一抖,女兒一動不動地盯著看,小兔吃完一大卷菠菜,還是不消停,女兒自作主張打開籠門,把小兔放了出來。小兔試探著跳了幾跳,見沒人管,就蹦蹦跳跳四處跑,女兒以為小兔要逃,著急去追,卻把小兔攆到了她臥房的架子床底,女兒喊了幾聲小兔,也沒見小兔出來,急得眼淚快下來了,齉著鼻子來拉我,讓我?guī)退研⊥门鰜?。我告訴她耐心等一下,果然,不到五分鐘,小兔又自己蹦出來了,女兒一把抱起小兔,也不管那雪白的茸毛是不是沾滿了灰塵。由著她玩了一陣,我才把小兔關進兔籠,女兒打著哈欠跟小兔說晚安,依依不舍睡覺去了。
之后,女兒一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小兔,也不知在那里嘀嘀咕咕說些什么,半天才愿意去寫作業(yè),我也沒閑著,除了百度學習養(yǎng)兔技巧,還網(wǎng)上篩選兔籠和兔糧。
兔籠回來的那天,我一裝好兔籠,就把小兔從小籠里抱出來,又輕輕把它放進大籠,突然大起來的空間讓小兔很滿意,它一個健步蹦到草窩上,四處張望,又趴在鐵柵欄上,來回嗅聞,它的紅眼睛發(fā)著一種光亮,似乎在高興地笑。
一周后,我發(fā)覺有吃有喝的小兔,沒有以前那么活躍了,它經(jīng)常會突然停下嚼動食物的嘴,望向頭頂那片天空,愣怔許久,之后又是一陣大吃特吃。它這種暴飲暴食,間或憂思的癥狀,我感覺跟人類的失戀后遺癥很像。
又過了一周,女兒漸漸不大去喂小兔,我問為什么,她嘟著嘴告訴我說,每次看到小兔都是在那里吃吃吃,我跟它講半天話,也不理我,它根本就不喜歡我。
我哭笑不得,只得安慰女兒說,小兔不會講話啊,它要是會講話,它肯定很愿意跟你聊天的。
女兒說,才不是呢。小兔會講話的。它之前有跟我說好多。它肯定是想媽媽了。
聽到這話,我愣住了。是啊,這小兔才出生沒兩月,就被養(yǎng)兔人逮出來關在籠子里賣,它原本應該生活在一方山野里,那里樹木蔥蘢,綠草如茵,它靠自己的能力去覓食,飽餐過后,可以自由地蹦來跳去,雖然也會有未知的危險等著它,但終究要比囚在牢籠里來得灑脫。我們人類,以愛兔的名義,將它買回家,天天把它關在籠子里養(yǎng),以為它吃喝不愁,就應該乖乖聽從我們的擺布,誰又去考慮過兔子的感受呢?
有了這個念頭,我每次去給小兔喂食,再看到它久久發(fā)呆的樣子,總感覺自己很殘忍。有一回,我跟女兒商量準備把小兔放生,女兒卻無論如何也不同意,我讓她觀察小兔發(fā)呆,她也看出了小兔的抑郁,這才同意跟我一起,去給小兔找一處青草豐美的去處。我們在縣城的郊區(qū)繞了好幾個下午,也沒能找到合適的地方,我嘆著氣,女兒卻笑了:媽媽,我們還是把小兔兔留下來吧。
我不想再把小兔這么囚養(yǎng)下去,然而,并沒有合適的地方放生,把它放到山坳里,由它自生自滅,我又狠不下心。一次,我跟同事聊起小兔的事情,透露出不想再囚養(yǎng)的想法,同事說,她一個親戚家有院子,養(yǎng)著好幾只兔,我可以把小兔寄養(yǎng)到那里。相比勉強放生到山坳里,讓它餓著凍著,這也算是個好去處了。
第二天,我早早起來給小兔喂食,等它吃完,就打算把它抱回小籠拎給同事,小兔似乎預感到什么,不愿意配合,怎么也不肯鉆進小籠,還抬頭望我,而當我再一次嘗試失敗之后,才驚覺,小兔不知不覺已經(jīng)長大了一圈,它住的小籠,已經(jīng)確乎容不下它的身軀了。最終,我只得把它裝進一個高的紙盒子。到同事親戚家后,在她家的院子里,我看到一方小草坪,一些青草冒出新生的小芽,一些青草蔥蘢著,幾只灰兔懶懶地散開,有的趴著,有的在埋頭啃草。我打開紙盒,小兔被眼前的綠草吸引,攸地睜開半瞇的眼睛,一個健步蹦了出來,來回搖晃著耳朵,看起來,高興極了。
看到小兔滿意的樣子,我總算可以放心地走了,心里雖有不舍,但更多的是釋懷。我不知道小白兔在這個草坪能活多久,然而,肯定會比囚養(yǎng)在籠子里活得自由和快樂。我不知道別的小兔會不會有這種際遇,我只知道:以后,我再也不會囚養(yǎng)任何小動物。我也希望,有更多的人類,不要再去囚養(yǎng)任何小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