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民工
作為農(nóng)民工,老板眼看著馬信把剛發(fā)給他的兩萬塊錢小心翼翼地包好、捆入行囊后,戀戀不舍地問:“馬信,明年你能不能來早點?”馬信點點頭說:“好。”老板便交代他:“馬信,你是個實誠人,回去走到路上要小心,千萬別讓人家把錢給你拐跑了?!?br />
馬信聽后心里別扭。他翻翻眼兒,想著自己也不是傻瓜呀!于是說:“咋會呢?老板你放心,明年我一定來早點?!崩习逑胂胍矝]什么可說了。但是他仍感后怕,再囑托:“馬信,你回去這一路,如有陌生人和你套近乎,千萬別搭理,特別是女的!”
馬信聽完又點點頭,說:“中?!本捅称鹆诵心?。老板說:“馬信,你掙個錢難,回家過年,千萬別出去賭博,要知道賭博場中無善人,你太老實?!瘪R信說回去后我把這錢都交給俺媽。老板這才說好,那你走吧。
馬信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時候,冬日正從遠處的大樹梢上往上爬。大街上車水馬龍,救護車“嗚哇嗚哇”地叫著猛跑。馬信在市區(qū)大街上的人行道邊向前走,一會兒就看到好幾輛火化車拉住死人去火葬場。他看著那日頭,想著此刻那日頭他家也會有。馬信心里很清楚一過前面的紅綠燈就能望見火車站。因為以往他跟著老板裝垃圾,隔不幾天就會從火車站前過一回,他記下了。
馬信跟著老板裝垃圾。老板包了幾個大工廠。每日里馬信從早到晚跟著老板干。老板管他吃、管他喝,還時常給他買衣裳?,F(xiàn)在眼看要過年。老板說馬信這孩子跟著自己一干十個月,中間從不肯歇一天,今年得給孩子放早假。為此他就給馬信提前買下了這臘月初八的火車票。
一路上馬信嘴里不停地念叨著老板在家叮囑他的話,生怕會忘記。由于距離過春節(jié)尚早,馬信看到火車站里并不像別人說的那樣人山人海。此時他手里拿著火車票往前走,想著老板再三的交待:馬信,你的票是4車廂2號位。到時候每節(jié)車廂門口都會站有列車員。上車前,你要先問清楚是幾車。
老板還給他說,2號位就是上車后的頭個座。
這樣,讓馬信一點沒作難,就上到火車里坐下了。
坐下后,馬信又起身向兩邊望。見兩邊都沒坐滿人。趁這機會,他把身上背的行囊解下來,放在了自己頭頂?shù)呢浖苌稀?br />
就在這時,有位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兩只胳膊擓著兩個大行囊,背后還背著一個包,來到馬信身邊說:“大兄弟,我下面還有東西沒拿完,麻煩大兄弟先給我看一會兒,我是一號座?!?br />
馬信回身一望她滿臉都是汗,立刻說:“多不多,我?guī)湍闳ツ冒???br />
婦女感激道:“好兄弟,你只要給我看住這些不讓丟,我就大謝啦!”一邊說,就趕緊向外跑。
不一會兒,看她背后背,兩只胳膊夾,又弄來三四個拐回來。這時候外邊的廣播便在喊:“旅客同志們,從本站開往河南的機車馬上就要出發(fā),請沒有上車的旅客趕快上車……”
一遍又一遍。便覺車身輕輕動,慢慢加速度,列車行進了。
列車內(nèi)的小喇叭也開始響歌曲:“走啊走啊,走啊走啊,走過了多少年華……”
馬信坐在那兒探頭向著車窗外面看,見山和樹都是往后跑。這火車馬信來時坐過了,但是山卻沒看夠。他家門口沒有這家伙。
馬信今年十九歲。他頭一回出外打工。他已經(jīng)替那位婦女把所有的包裹和行囊都給她放上了頭頂?shù)呢浖?;并且,其中有兩個小的,他還把它摞在了自己的行囊上邊,一點不氣喘。
路上火車飛一樣地向前奔。途中經(jīng)過幾個站,很快人上滿。天漸漸地暗下來了。這時,后來上車的那位婦女也許由于累,已經(jīng)歪在座位睡了??墒邱R信卻擔心天一黑會有賊,不敢打瞌睡。他一直坐在那兒睜大眼看著他們兩個那東西。這馬信雖然不知m市距河南到底有多遠。可他卻見證了列車跑一天、跑一夜、馬上又要天大亮,可還沒跑到。就在這時,那位婦女醒來了。
婦女醒,恰逢列車員走過來巡查,她忙起身尋問前面是哪站。列車員便站住,耐心地給她講。不想她一聽驚叫道:
“哎呀我的娘啊,要過了!”
于是她馬上起身,又對馬信說:“兄弟,你再幫幫我,一會兒把東西從這個車窗給我遞下去,行不行?”
此時列車已減速。馬信連忙說:“行行,咋能不行呢,你放心?!?br />
于是婦女立刻向著車門擠過去。待車停穩(wěn),她第一個跳下去跑到車窗下面喊。此刻馬信已把窗掀開。看他趕緊往下遞:遞一個下去,她接住。遞一個下去,她接住……兩個人都是這樣慌里慌張急急忙忙,待馬信把上面的東西剛遞完,站里就吹響哨子了。
馬上,火車又接著往前開。到這時候馬信坐下去喘息。忽然間他咋一抬頭,陡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行囊不見了。
要知道馬信這一慌,頭上豆大的汗珠立時往下淌。他一下子跳起來喊:“媽媽呀,剛才,我把自己的行囊也給她遞下去了?!?br />
車上的人一聽都是笑。
馬信的淚順臉流。車上的人笑著笑著,都啞了。
原來是大家看著馬信那么憨厚的容顏,于心不忍。便有人道:“同志你趕緊去找列車長,興許列車長能幫助你!”馬信一聽立刻向著前面走。又聽人喊道:“同志你走反了,得向后,列車長在8號。”
馬信連忙轉(zhuǎn)。他轉(zhuǎn)回去,走著問著。到了8號車廂找到列車長,他把這件事給列車長講。列車長很好,聽后也替他著急,說:“可是,同志你知不知道我們這列車一入軌,可不像你開個電三輪走在馬路上。我們是即不能后倒,更不能隨意停。若為特殊情況要停車,還須提前上報鐵道部。我說像你這樣的事,如果等到鐵道部批準停下來,十站都過去了。我說好同志你干脆下站下,再拐回來找,興許不當誤。”
馬信聽聽是這理,只好說聲謝謝您。就走到車門口站在那、專等下站下。
殊不知上站下站百公里,待馬信出站坐上公共汽車已過兩小時。馬信更不想這公共汽車中乘車的人也不多,一路上只要看到前面有個人,司機立刻停,賣票員恨不能下去喊人家是親戚,就想把人家給背上來。可把馬信急壞了。
好不容易返回來,可是,哪兒還有那女人的身影啊!
也只說,全國人民都知道有了困難找民警。到如今馬信想著自己的困難大,只能去找公安局。
然而,馬信來到這兒,覺得自己就像暗夜里身處孤島一般眼前一抹黑,那公安局在哪,他不知道。于是他攔了輛出租車,坐上趕過去。到了那兒,馬信下車跑進接待室,看見有個身穿兵衣裳的人坐著。他站在他面前喘著氣把剛才發(fā)生的事給他講。那穿兵衣裳的人耐著性子聽完,不耐煩地問:“你有毛病嗎?”
馬信老實說:“有?!?br />
他問:“你什么毛病。”
馬信哭了,講:“我媽說小時候我發(fā)高燒,腦子燒壞了,我不識數(shù)。”
這時候,那穿兵衣裳的人仔細審視他。后來說:“你得去找沙崗區(qū)派出所,這事歸他們管?!瘪R信說我不知道派出所在哪。他說你坐計程車,會把你送到。馬信問:“啥是計程車?”那人說計程車就是出租、的士。馬信說俺家沒有計程車,有出租。我還去坐出租,就走了。
他出來又坐上出租車往那里趕。到了那兒,窗戶內(nèi)有位女同志隔著玻璃給他講:你得去龍山鄉(xiāng)派出所找他們,這事歸他們管。馬信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坐出租車到龍山。沒想到龍山派出所所長一聽,直接說這事發(fā)生在火車站?你得到火車站派出所。他關(guān)切地說你趕快,天快黑了,他們要下班!
這一會兒便把馬信急得喉嚨疼起來。可是怎么辦吶,他又不顧一切地趕去了。到了那兒,正準備下班的值勤人員還埋怨,說你怎么不直接去找市公安局呢?像你這樣的大事,如果市局下道命令,全市的公安人員都會幫你找。
一聽這話馬信哭起來,說:“我都去過呀?是他們要我這么做的呀?”
值班人員直搖頭,說太晚了,時間過去得太久。停了停他又說:“走吧,我領(lǐng)你到周圍再找找。”
這一次馬信站著沒有動。他嗚咽著說:“別去,我都找過了?!闭f著他便慢慢地轉(zhuǎn)過身,嗚嗚咽咽地出了門。
夜幕確實降臨了,大自然以他慣有的腳步送去了這使人依戀的時日。此時,在這繁華的城市的大街邊,孤零零的馬信傷心地垂著頭坐在路燈下面哭。俗話說困難的時刻會想家。想家的時刻想媽媽。可是馬信想到他的家里只有一個手機爸爸拿。馬信知道他的爸爸和他一樣,也是在外地打工,不會回。這時候他拿出手機給爸爸打,接通后還沒說話淚就順臉流:
“爸,”馬信喊出聲后一咽:“爸,我出事啦。”
那邊的爸爸一聽聲音都打顫,叫:“我的兒,你出了什么事?快說!”
“爸爸,我的錢,老板給我兩萬,全丟啦。”馬信說著失聲哭。
爸爸忽然憋住氣。少頃,爸爸說:“兒子,錢丟了咱明年再掙,沒事。好兒子別難受,別哭。兒子你在哪兒?”
馬信說:“還沒到鄭州?!?br />
爸爸說:“兒啊,你趕快回家吧,別讓你媽掛念你?!?br />
馬信又哭起來,說:“爸,我的錢不夠了?!?br />
話到這兒,忽聽身后有人喊:“孩子,你缺多少錢?”
馬信轉(zhuǎn)過身,看到有一位老伯。老伯身上穿著公交車師傅那衣裳,他說:“我是河南c縣人,家住在老城鄉(xiāng)。”
老伯便站在那兒自言自語道:“從這兒到鄭州,車費四十。鄭州到c縣三十一。再到鄉(xiāng)下十塊錢。給,孩子,這是一百塊,足夠,你拿住快買車票去吧?!?br />
馬信擦擦淚,怔怔地看他,許久才開口說:“老伯,我不要。我不認識您?!?br />
老伯道:“我和你爸是朋友,以前還去過你家,怎么會不認識呢?孩子你把我忘了!”說著硬把錢塞到馬信手,又說:“回去告訴你爸爸,今年春節(jié)我要去喝酒,到時候你如果有了錢,還我就行。”
馬信這才接住。就在此刻他的手機又響了。馬信接了便聽爸爸焦急喊:“信,我的信兒,你怎么不說話哪?”
馬信說:“爸,有位老伯給我一百塊錢,說是你朋友?!?br />
爸爸聽后道:“他在那兒,你把手機給他,讓他接電話?!瘪R信說好??墒?,此刻馬信連忙轉(zhuǎn)身找,四處哪還有老伯的蹤影。
這一夜馬信又沒睡:他先買票乘坐火車到鄭州,又轉(zhuǎn)火車到c縣,天明走回去。
直到天明后馬信才走回家。一看到媽媽馬信哭得喘不上氣。媽媽聽他說后也是哭??蓩寢寘s像爸爸一樣安慰他。媽媽哭著說:“我要的是兒,不是錢。只要我兒平安,就好?!?br />
雖然是如此,馬信回家后仍是一頭栽床上,飯也不想吃,老掉淚。到了第二天早八點,忽然有個三十多歲的陌生人身后背著個行囊,來到馬信家。
一入院子他就喊:“馬信,馬信。請問屋里人,這是馬信的家嗎?”
馬信的媽媽聽見立刻迎出來,一望不認識,她說:“你找馬信有事?”
來人說:“我來給馬信送行囊?!?br />
馬信一聽從床上跳下來,鞋也沒穿就往院里跑。那人看到他立刻道:“對,你就是馬信,我拿有你的身份證!”沒等到馬信說,他又講:“馬信,我還要問你這行囊里裝得都是些什么?!?br />
馬信說:“里邊有一身老板給我買的新衣裳?!蹦侨苏f對。馬信說:“有牙膏牙刷,一個大茶杯?!蹦侨苏f有。馬信說:“里面還有我一個破毛衣,毛衣里卷著兩萬塊,是老板發(fā)給我的錢?!蹦侨吮銍烂C了,一邊把身后的行囊解下來放地上,說:“馬信,好兄弟,你過來看看里面東西少了沒有?”
馬信就走過去,打開行囊。只見他先把那破毛衣松開,倒出錢,說:“就是我的,你沒有動?!边@時候聽媽媽喊:“兒啊,快給恩人磕頭!”說著,她自己先跪了下去。
一時那人慌了。他趕緊走上來摻,叫道:“老娘不可!老娘,萬萬不可!”他說:“這事都怪我那妻。當時她一心急著回,到家后整理東西時才發(fā)現(xiàn)多出個行囊??砂阉龂樧×?。她知道你們有多急,所以讓我連夜坐上車??墒锹诽h,我一路問,來晚了,讓你們受此驚嚇,對不起!”說著他深深地給他們鞠個躬。
媽媽就趕緊去燒茶,打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