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輩子太短,以自己喜歡的方式活(隨筆)
2010.11.24日,一個沒有任何征兆的日子,老公從三米多高的挖掘機斗子上摔下來,頭朝下,重重地摔在剛修好的高速公路水泥地面上,當場身亡。
一分鐘,陰陽相隔;
一分鐘,家破人亡!
一分鐘,我和兒子的人生就陷入無邊黑暗;
一分鐘,一次心的轉(zhuǎn)世輪回!
我與老公是以俗套的媒人牽線相親認識的。通過看人、看家、相互走動,以老一輩一塵不變的固定模式很快就結婚了。
幾個月后我便懷孕了,老公那個高興勁無限張揚地溢于言表。雖然當時剛成家經(jīng)濟條件不好,但是他會想方設法到離家?guī)桌锫返男『永锝o我捉螃蟹泥鰍小魚給我增加營養(yǎng)。每天收車會來,他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我的妊娠反應有沒有好一點。孕婦通常脾氣都比較暴躁,我的情緒便直接影響著老公的喜怒哀樂,我甚至經(jīng)常能感觸到他因為怕我發(fā)脾氣而心跳加速的聲音。
兒子剛出生的那幾年,老公接了個固定的活,每天按時上下班。我央求老公在工地上給我找了個看管材料的活。每天下班,我們要么到自家的菜地里種種菜,要么約上幾個好友釣釣魚,或者開車回娘家陪陪爸媽。每逢休息,我們就開車到附近的旅游景點去轉(zhuǎn)轉(zhuǎn)。那些年,我們似乎從沒想過什么發(fā)家致富光宗耀祖,我們以我們喜歡的方式活著,把那些清貧的日子過得很幸福。
老公開始接觸承包工程是在一個朋友的牽頭下做成的,是一個工廠的工業(yè)垃圾。那是一個大型的陶瓷生產(chǎn)企業(yè),每天的工業(yè)垃圾都在幾十噸以上。從車間廢品清理到垃圾場打碎裝車,再到幾公里外我們自己租用的垃圾處理場,除了汽車裝載鏟車外都需要人手。于是老公招兵買馬,不知不覺地退出了純粹打工的行列。
收入多了,人脈有了,但看似輕松了的老公卻更忙了。招待,應酬,陪吃陪喝陪玩賠笑,唯獨陪家人的時間少之又少。有時候?qū)嵲诿Σ贿^來,一向討厭應酬的我也得被拉出去陪了這撥陪那撥,吃了這家吃那家,陪得臉笑僵,吃得胃撐著。
逢年過節(jié),我們請客都分批次。工人單獨請一次,單位掌管我們經(jīng)濟命脈的又請一次,接下來就是親戚朋友,再后來才是自己一大家人。
但是好運不長,2004年,陶瓷廠虧損嚴重,幾條流水生產(chǎn)線在一個月的時間便陸續(xù)關閉,我們原本穩(wěn)固的業(yè)務也漸漸支撐不了日常的開銷。正在為難的時候,經(jīng)一個朋友介紹,老公下血本買了幾輛東風貨車進城運條石。老公說,等過幾天租好了房子,你就和兒子一起進城來,我們還在一起??蓻]想到,就在老公打電話叫我收拾東西進城打掃出租屋的第二天早上,老公從朋友家出來就發(fā)現(xiàn)停在小區(qū)里的幾輛東風貨車全部沒了蹤跡。那可是我們一家好幾年掙回的血本?。±瞎幌嘈胚@個事實,這么大幾個東西怎么可能說不見就不見了?他發(fā)誓不找回汽車就不回家。
我說既然都已經(jīng)報了案,就交給警察處理就好了。我們就當前幾年沒有掙到錢,我們還年輕,我們可以從頭來過。好說歹說,老公總算回來了,可是情緒相當差,經(jīng)常一個人爬到樓頂,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我不敢把汽車被盜的事情告訴任何人,我怕人家憐憫的目光和唏噓的嘆息觸碰到老公原本已經(jīng)脆弱不堪的神經(jīng)。
終于有一天,坐在樓頂幾個小時一直不說話的老公說,我累了,只要從這里跳下去,就什么事都沒有了。
我抱著他說,嗯,我們一起跳吧!我們欠下的債就等著兒子長大了替我們還。
兒子?那么大一坨債他怎么還???
是啊,他才八歲!
最終,老公和我一步一步下了樓。
在家里憋了十幾天后,終于勸動了老公出去透透氣。2004年的冬天,我當初一直以為那是我一生中最冷的一個冬季。早上給了1.5元錢給兒子吃早飯,整個家就只剩下了12塊錢。飄著雪雨的早晨,和老公攙扶著走在縣城的街頭,我們彼此都能聽得到肚子“咕咕”叫著的聲音。從早餐店門前走過,看到蒸籠里熱氣騰騰的包子饅頭,我終于懂得了什么叫饑腸轆轆!最后,我們用1塊錢買了兩個饅頭,一人一個,我們必須得剩下11塊才夠回家的車費。
幾天后,老公應聘到離家十多公里遠的一個工廠開鏟車。我也把兒子托付給婆婆,進城在一家叫做帝豪的飯店打雜。離開老家那天,我和老公一起出門,站在月臺上,等著即將到來的列車載著我們一個向北,一個向南。
剛進城的我很不適應,每晚暗自流淚,每天早上眼睛都是又紅又腫。好心老板娘在聽過我的事情后非但沒怪我,還把我安排到三樓她開的洗腳城做夜班經(jīng)理,就是負責接待客人安排員工和收款。一般情況下,只要安排好了員工,洗腳城的姐妹都幫著把營業(yè)款給我收了。這樣一來,值一個夜班下來,也耽誤不了多少瞌睡,白天完全可以在餐廳正常上班。
十多天后,老公打電話來說他馬上要到新疆。因為我表哥的一個朋友在那邊接了一個塔里木河旁邊一個堿溝工程。表哥就讓老公和他一起賣一臺大型自卸車過去。表哥承諾,錢的事兒我們不用擔心,能借得了多少算多少,不夠的他想辦法。于是,老公又四處籌錢,和表哥合伙買了一輛歐曼大型自卸車,全款接近30萬。
一個月后,老公打電話叫我辭職,說兒子沒有爸媽在身邊怪可伶的。雖然我們還要還債,但是每個月的生活費是絕對沒問題。于是我辭職回家。半年后,老公在新疆承包了從阿克蘇到阿拉爾高速路一個標段的土石方,并且很快還清了債務,生活的陽光似乎又開始向我們毫不吝嗇地拋灑。
但是,我真不喜歡這種一家人天各一方的生活。九歲的兒子問,媽媽,你覺得我們一家幸福么?
我說你先告訴媽媽,你認為什么叫幸福?
兒子說,就像我小時候那樣,爸爸、媽媽和我,我們一家人圍著一個腳盆泡腳,那就是幸福。
望著懂事的兒子,我無言以對。他所想要的幸福如此簡單,但我們卻給予不了。
在那聚少離多的三年多里,我們的懷著天涯的思戀與自己孤獨的靈魂相擁而眠。如今回想,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而我們成為一家人的緣分能有幾個三年啊!那些用孤獨換來的金錢,真的能與幸福劃上等號嗎?
三年多后,老公回到老家,帶著那輛和他一樣滿是滄桑的歐曼自卸車進了城。由于有過承包土石方的經(jīng)歷,很快他有開始了四處承包土石方工程。
2008年,一個在北部新區(qū)的土石方工程被騙,不但幾十萬的工程款接不回來,連墊付的幾萬塊機械油錢都血本無歸。當四處借錢精疲力盡的我們遠遠地看到一群工人堵在我們出租屋的門口時,我真正體會到了有家不能回的滋味。
還好,我們四處借錢,終于堵住了工人的那一部分欠賬。
2010年,老公和幾個朋友合伙買了一臺現(xiàn)代210——9輪式挖掘機,那是當時市場上最大型的輪式挖機。我們把還在老家的兒子接到城里,進了一所重點中學。一家人經(jīng)過6年的顛沛流離,終于聚在了一起。兒子進城的第一天,他就燒了熱水倒進腳盆,重新體味了一把他所想要的幸福。
原本以為,我們就可以這樣不再風雨奔波,不再顛沛流離,就這樣平平靜靜地生活下去??蓭讉€月后,我們那么簡單的幸福夢就那樣徹底破碎了!
活了大半輩子,終于懂得很多東西強求不來,很多東西一不留神就會無影無蹤。這五年里,我簡簡單單的上班下班,雖然清貧雖然累,但是我喜歡這種安穩(wěn)的日子。我不覺得我這是在墜落人生,也不認為我是在敷衍生命。只是沒有盡頭的沉浮歲月,看不到彼岸的風口浪尖,我過夠了!
一個人,總是要在繁華落盡后才懂得珍惜平淡,總是要在失去珍貴過后才知后悔莫及。一輩子真的很短,不喜歡的不強求,喜歡的東西不放棄,珍惜有生的每一天和走進生命的每一個人,才能活成自己幸福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