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承德術(shù)語(散文)
一、武烈河
我以為承德的另一個名字熱河,只不過是一種稱謂而已,并不曾想過承德還真有一條叫熱河的河,只是,它太短了,只有900米長,起源于避暑山莊內(nèi)的熱河泉,后匯入武烈河。因它的水溫常年在9~11度而得名——熱河。在承德,每天下午的四五點左右,我們都伴著這條只有900米長的熱河一路行走,并一直隨著它走到武烈河畔,這實在是個意外收獲。更讓我意外的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我把這條河當成了一條從熱河泉到武烈河的吸水管,可見這條熱河有多窄仄了。
不過武烈河卻是一條寬闊的氣派的大河,全長96公里,流經(jīng)承德市區(qū),蜿蜒南行。想起初到承德,是一輛出租車將我們從灰黑色的火車站帶到迎賓大道上,豁然開朗的視野里,武烈河橫空出現(xiàn)。目測之有兩條運河之寬,豪華得讓人垂涎。河右岸的迎賓大道,是新鋪的路面,新漆的斑馬紋,新的交通設(shè)施,那一刻的感覺,竟感覺承德有為我凈水潑街黃土墊道的意思,讓人一下子就歡喜起來。到賓館太早,等著房客退房,就去河邊溜達,看河,看人,看對岸青山。追著河流的方向往南方眺望,直到它隱沒到青山后面去。站在河邊,一直想知道這條河的命名,怎耐我的口齒笨拙,羞于多言,所以著實難受了一兩日,直到坐上一輛出租車,才從司機嘴里問出它的名子。
武烈河的發(fā)源地因是燕山山脈,在承德大石廟鎮(zhèn)雹神廟村又匯入灤河,就覺得它與我有了某些淵源。是的,生于燕趙之地,喝灤河水長大,武烈河確實與我有血脈之緣。在承德三天,每天從其左岸到其右岸,從其右岸到其左岸,縈繞徘徊,悠閑信步,倚欄而憩,憑欄遠望,青山綠水,碧柳灰樓,人與自然的互生互存,無害相處,都會感動到人心深處。沉思默想中,身不由已地做了一個臨時的承德人,并不時地把自己當成垂釣者之一、喝茶者之一、乘涼者之一、閑逛者之一……似乎只有這樣,才算得上來過承德,也才算是它的市井之徒。
二、四知書屋
在避暑山莊,不知怎么,我一下子就站在四知書屋的門前了。是因為在它的內(nèi)檐有一塊康熙帝親題的“依清曠”,還是外檐上有乾隆帝親題的“四知書屋”呢?
許多事,并不能預(yù)先推測,時間在俗常人的手里,永遠是順水推舟而行的,在一個既便傾盡全力,用一天時間也不能游完的景區(qū)里,只能是走到哪兒算哪兒。好在,我先看到了四知書屋,如若看完康亁72景,我斷然是沒力氣再出出進進這些高大的門檻,飛檐的門樓的。更何況,在行走中我并不是一個喜歡思考的人,我沒有把預(yù)先了解的東西,與即將游覽的地方進行對號入座的習慣;更讓我羞赧的是,在沒站到四知書屋之前,我還一直以為它是另一個人文景觀。當我聞著楠木的幽幽香氣,頭頂炎炎烈日,從“淡泊敬誠”大殿出來,往后轉(zhuǎn),走上后檐的抄手游廊,從一片綠色植物上抬頭之際,“四知書屋”的鎏金額匾就橫空懸掛在面闊五楹的書房大門上。這才醒悟,它沒在別處,幾百年來它一直就在這個位置站著,等我來確認它的存在。其實,我想知道的是,四知書屋里是不是存放著許多線裝古籍?至少,康亁皇帝們在時,這里應(yīng)該有的?;噬蟼兝硗瓿逋昴锬锖湾?,逗完阿貓阿狗,就靜靜地坐在這大殿里,讀書,品銘。熏香爐的紫煙一縷縷繚繞,天光老陽一點點傾斜,女人腔的大小太監(jiān)們在一邊困頓,只有青山在側(cè),湖水靜深,天高云遠,草木疏闊,這便是“依清曠”了。然后,皇上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此時,所有的人情味都回到原始的狀態(tài),所有的風景都安于自然,天地人渾然一體的韻味達到前所未有。
就想起司空徒的《二十四詩品》中的“素處以默,妙機其微。飲之太和,獨鶴與飛。猶之惠風,苒苒在衣。閱音修篁,美曰載歸?!钡木渥?。人于惶惶世界,蕓蕓眾生之中,怎樣找到自己一縷素處的靈魂,讓它脫離繁瑣,進入靜謐的安詳之態(tài),恐怕只有在依清曠之時,呼吸著天界中芬芳的氣息,讓魂魄自由翱翔。此時,人與自然融為一體,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依清曠,惠風吹,鶴獨飛,與誰歸?渾然忘我,天地人寰。以默處,自是虛靜,虛靜。
可是,讓人料想不到的卻是,這座面闊五楹的四知書屋,竟是清帝們在大典之后更衣休息的地方。這一說法,讓我大失所望,似乎就看到皇上們汗涔涔地坐在那里,大喘著粗氣,閉目養(yǎng)神,休憩。這結(jié)果,實在讓人掃興。
更讓人掃興的是對四知的運用與解讀,雖則:四知,取自《易經(jīng)?系詞》中的“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之意。乾隆帝卻籍此表達他“剛?cè)嵯酀?、恩威并施的統(tǒng)治手段?!睕]想到風流倜儻的亁隆帝的骨子里,還是藏著一個冰冷的統(tǒng)治,一個殘酷的馭民之術(shù)。
這樣說來,上了綱上了線的“四知”,再沒有了“知微知彰,知柔知剛”的君子范兒,也使四知書屋黯然失色,興味了無。
三、磬錘倚天
是一枚倚天的磬錘,是婦人搗衣,辛勤操勞的見證之物。我試圖去看看這枚磬錘,并試圖訪一訪那個打造了磬錘和使用過磬錘的人。
經(jīng)過九九八十一次擦掉額頭之汗,休憩,起身,向上,終于攀登到磬錘峰頂,如萬千俗民虔誠地以手撫摸之,意圖長生不老。我沒敢想把它據(jù)為己有,以證明我的賢淑柔德。更何況,站在那塊巨石之側(cè),手撫磬錘,我心無雜念地只顧驚嘆這里的絕險峭壁,垂直澗崖,四野峰巒了。
倚石觀望,但見四野群山連綿起伏,疊障層巒似遠似近,均如一片片薄薄的藍霧,你擰著眉頭猜上又猜,也不知道它們能縱深幾許。我眼神的焦點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極其渺遠的地方,此時,我全不見承德今日的文明街景,川流不息的車馬,斑斕的新舊城市,惟想起億萬年前的一個傳奇:女人本來常以手浣衣,久而久之,手粗糙了,僵硬了,男人心疼,決心為她尋找一件捶衣的石器,于是尋遍千山林莽,都找不到一件合適的器具,于是不顧危險,鼓起他的神力,將群山翻遍;卻不曾想,天日雄渾,群山奔涌,叢林激越;泥砂、礫石如潮水般狂泄漫卷,碰撞,坍塌;坍塌,碰撞;雨水,虹霓,霧霾,飛熒,烏云掠日的遽變中,一根磬錘拔地而起,倚天而立,男人卻消失在群山之中,不知去向。男人留下一枚磬錘走了,女人便日日浣洗,讓搗衣聲傳出很遠很遠,以此追問了無影蹤的男人。
我來,不走索道,從山腳到山巔,一步一丈量,是想訪一訪棒槌山的每一條石縫,每一道峽谷,每一片叢林;更想偶遇那勇武的男人、靜淑的女人。可我在這兒莽莽大山中卻遇許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們都在炎炎烈日下,扶梯攀崖,登山問頂。他們卻是所為何來?
離開,站在遠遠的山下回望,我想到它的奇特,它的形似,它的創(chuàng)造者。或者,大自然就是那位知柔、知剛,知微、知彰的男人,用他粗糙的大手把自己打磨成形,并高高屹立在山巔,讓時間之流看到,并使之在億年的自然之風中,書寫神奇和不朽。
四、萬法歸一殿
當我在有關(guān)佛法的詞典之中掉書袋,說明我對“萬法歸一”這個詞的理解都算不上一知半解??晌以诮系那嗍逍∠锢?,卻曾希望遇到一場不期而來的雨,雖然我的眼角眉梢沒有什么憂愁,但并不妨礙我在雨中,走在江南水墨畫般的世界。有人說,在江南青石板小巷流漣,徜徉,徘徊,必須有如絲的細雨相伴,才能走出一種味道來;但是,暴烈的陽光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我失望。從江南回來,往北,一頭走進承德,在一個悶熱的天氣之后,在小布達拉宮竟不期然地遭逢到了一場暴雨。
是在雨的陪伴下,走上坐北朝南的小布達拉宮的。在這個依山而建的普陀宗乘之廟中,可見白臺、紅臺、五塔門、琉璃牌坊、塔臺等建筑,它們都是純粹的藏式寺廟建筑,并且色彩鮮艷,對照鮮明。雨水的到來,使紅色濃了,白色亮了,金色深了,黑色重了。時不時打開的一把把雨傘,點綴在小布達拉宮的各個角落,像無數(shù)個藏塔的尖頂,混到這些佛教建筑之中,顏色也是鮮亮的。從大白臺下,登“九九八十一級臺階”,向右一轉(zhuǎn),我們就來到了高大的氣勢恢宏的紅臺之下,眺望南方青山之際,雨突然傾盆泄下。想一步登上萬法歸一殿大紅臺的人們,一下子被大雨的架式震住了。此時,除了勇敢者,誰都不再往前走,不去撫摸轉(zhuǎn)經(jīng)桶,不去拴五彩的經(jīng)幡,也不登上大紅臺的臺階。人們只呆呆地擠在一個小棚子中,望著雨簾出神。
雨摔打下來,打在紅臺的地面上,開出千千萬萬朵水花;打在高高的經(jīng)幡旗桿上,雨水成了大自然留下的一條條經(jīng)文;打在轉(zhuǎn)經(jīng)桶上,轉(zhuǎn)經(jīng)桶上瞬間就有了千萬只轉(zhuǎn)經(jīng)的手掌。打在一層層石階上,那是一個個遠方來朝拜的虔誠歸心的人們的腳印。雨大到極致,落在小布達拉宮和四周的群山上,叮叮咚咚,如一千個僧人在誦唱“萬法歸一”經(jīng)!
至雨腳細微,拾一級級木質(zhì)臺階,登上萬法歸一殿雄偉的主體建筑大紅臺。這是一座封閉的環(huán)萬法歸一殿而建的三層群樓,在雨中一層層游走,一層層環(huán)大殿繞行,一層層接近重檐攢尖鎏金銅瓦項的“萬法歸一”殿最高的尖頂,心中自然而然地會升起一種圣念,無法歸納這種心情,只能默念幾個詞:無量壽佛、慈悲為懷,自然之道、萬法歸一,從來處來、到來處去……
五、五百羅漢
在普寧寺東側(cè),有與之毗連的腰門通往普佑寺,說得確切一點,那是在一場天然大火中被焚毀后的普佑寺的原址。這里,除了殘存的東西配殿,除了細密的不大也不小的雨腳,除了兩仨個不識面的游人,一座寺廟舊址正處于生與滅、有與無、滿與空之間。
在漫天的雨水中,它更顯空曠了,空曠得讓人沒抓沒撓。那感覺仿佛在青春期有人給你說媒,憑空說出一個人的名子,你卻不知道他的樣貌,神態(tài)舉止也全是未知數(shù)。可是,媒人還一個勁地說,喏,他就在那站著,你看!哦,這做夢一樣的感覺,讓人有些云里霧里,你的眉頭擰在一起,茫茫然不知所以。
此時,雨更大了,形成雨簾,擋住了視線,遠外的空曠更加渺遠、無際。有個游人軟語卻擲地有聲地說:這是舊址,就是這兒。那聲音很細,很低,不待說完,便噓地一聲從雨中飛走,也是杳渺的。
但我還是和幾個陌生人走近這片空曠的普佑寺舊址。東西配殿的窗戶與門都洞開著,在陰暗中,遠遠的見到對面的東配殿里有影影綽綽的人影,狂想著這么大的雨定不會有那么多游人過去,更不會有這么多管理人員。難道,那是些雕像嗎?是些游靈吧?猜不到,跟在兩個膽大的游人后面來到近前的西配殿前,借雨天的微光,一眼見到窗內(nèi)是些或站或坐的神態(tài)、姿勢各異的塑像,才想起這里是有500羅漢雕像的。是的,它們都有統(tǒng)一的名字,統(tǒng)一的稱謂——羅漢,只是,它們心性不同,樣貌各異,栩栩如生。
為什么以這樣的形式存放呢?而且,看數(shù)量,西殿之羅漢,再加東殿之羅漢也不夠500座呀,那又是多少羅漢雕像呢?我不得解,感覺西配殿加上東配殿的羅漢們,數(shù)目也不會是500座。帶著疑惑,在雨中離開。
解開書袋,找到一詞條:1964年,普佑寺因雷擊起火,大部分建筑毀于火災(zāi),當時僅存山門及四座配殿;五百羅漢雕像,僅存170座等。哦,一場火后的普佑寺,就是現(xiàn)在的樣子,而且,我看到的還是大雨中的樣子,空曠,靜寂,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