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霧迷漫，上邊劈空的雷電，四周紛披的狂雨，她一會兒工夫就消失了。而這個臉色清癯的同學平常不愛說話，是個憂郁深思的少年。他望望雨又望望黑幕籠罩的天空，天黑得可怕，街上一個人沒有，樹讓雨打得像囚犯一樣，低頭搖曳。他依稀記得是她的背影，那樣修長靈活，她仰著臉微微一笑，露出一排貝殼似的牙齒，仿佛從身邊溜過，一下子消失在風雨中。一種說不出的黯淡和寂寞罩著整條凄清的街道，和街道旁不做聲的一切。倏忽，腦子里便又浮起一張圖畫，隱隱約約的都是她的音容。
　　 時令已是秋天，木葉開始凋零，生活到很瘦的人要到市城里去看——你知道那種穿著晚服去戀愛的城市漫溯。他在夜里總找回矛盾的微笑回到宿舍。他想起了鄉(xiāng)間，他喜歡那種簡單的情緒和生活，好像是日和夜，太陽和影子，農(nóng)作和食睡，小狗和小貓，還有山羊，傍晚偎依在山頭，犬吠、咩聲唱晚，牧羊人和天空、大地，幸福和辛苦都均勻地放在天秤的兩頭。
　　 似乎伊人的嫵媚，農(nóng)村的溪流樹陰全合了他的意，他會想到一口井，老老實實的舊式的一口井，噴薄的泉水叮咚，真的這樣的日子，浮想出這些，什么都回到他理想的已往里去。
　　 “去井邊汲水，你懂得那滋味嗎？風吹動發(fā)絲，黃葉在頭上飛旋。”
　　 好了，此后又過了半月光景，天漸漸冷起來了，穿上秋褲已不能御寒，這是冬天，不瞎說，冷。打算了要做的很多事情，到底了迅速土崩瓦解，該死的惱惱，唾沫星子總是淹它不死。
　　 校園的長青樹依舊蓊蓊郁郁，不見落葉的跡象，可銀杏樹已黃葉蕭蕭落滿地，轉(zhuǎn)眼間時光已走過四分之三，該做的事情還沒有做，不免有過多的落寞和遺憾。也想幽默地，幽默地寫下去那樣頑皮的牢騷。當然，木葉終究是會凋零的。逼迫著墮落的生活，他決意要去思考，他失敗了，“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fā)笑”，他需要他所沒有的勇敢，哪怕很受傷。沉淪的書籍，他的好朋友，曾經(jīng)苦心教他調(diào)顏色，一根根地描出理想的線條，做什么，你知道么？你閉上眼睛，讓我告訴你，那飄忽的影子，落滿塵埃的殘損的手觸碰著的指紋，熨帖著他火熱的心靈，好朋友。
　　 有個晚上，他想起詩人“世事一場幻夢”的憤慨，接來一杯白開水，氤氳著白汽彌散開來，他幻見了她由臉至踵有種神韻，一種獨特的氣息和光彩，清秀的面龐，超乎尋常所謂漂亮或是美貌。她的臉稍帶橢圓，眉清目揚，有種古典的美，她的每一面交接得那樣清晰，又那樣柔和，讓光與影在上面活動著。
　　 那夜，他很晚才睡，也許人的一生里大半都好像在做夢，靈魂漂泊慣了，“今天和明天不連續(xù)的多，現(xiàn)實是一串不一定連續(xù)起來而連續(xù)起來的荒誕”，夜很晚，是白天從未有過的如此清凈。白天一會兒倦了，一會兒無意伸個懶腰，再活潑地，吵吵鬧鬧，余下的時間就很不多了。所以夜晚更靜，黑白顛個個兒更好。
　　 曾憶，蕭蕭黃葉樹，落落余輝好。人們總是喜歡自嘲，是因為他們對世事還有抱有希望。人生何曾不漂泊，無論肢體，無論心靈，當習慣了多處流落，直教生死作絕決，還能總那么傲慢、瀟灑，身形漂亮動人。試想，一個衣袂飄飛的身影，一個靜好如花的面龐，一個長長窈窕的身形，怎么不讓人怦然心動。清癯的朋友，漸漸熟起，爬山涉水，擺脫不暢意的事情，似乎是很自然的回憶，如夢一場。
　　 人生吶，對著一江清流，茫茫暮靄，獨立在寒秋，身在冬天，打無數(shù)小帆船順風飄過，總?cè)滩蛔I如雨下，是悲傷，是感動，確是坐下哭了。披上長紗，她或許會是奇美的新娘，有好的樣子和脾氣，很平凡，很溫情。他會是個好人，很平凡，很勤勞，很善良，很樸實，如荒荒游云，寥寥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