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軍營
少小從軍赴戎邊,
縱馬高歌馳雪原,
四十年后游故地,
兩鬢飛霜垂暮年。
汽車馳過昌都,就真正進入了雪域高原。一個個彎道,一座座大山不斷地被拋到了腦后,玻窗上凝結著厚厚的冰雪,海拔遞次升高著。到達波密縣城時,海拔又逐漸下降了。波密縣城就是當年我的團部駐扎的地方。
“是誰帶來遠古的呼喚,是誰帶來永久的祈盼……”當我再次望見營房上空飄蕩的那面八一軍旗時,這首震蕩軍魂的歌又一次回響在我的耳邊,我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著,好像我又回到了當年,毅然在哨所上持槍凜然,守衛(wèi)著祖國的邊疆。雖然這里已不是我當年的舊部,但那面隨風獵獵的八一軍旗,仍然搖曳著我的心聲——夢回軍營!
滿山的紅松,迎接著生命的呼喚,飆風席卷的雪原大地,展現出博大寬闊的青藏高原,是上蒼的血液融入了大自然的軀體,潔凈的身心,奔放的靈魂,在我的心中自由舒展,我放飛壓抑在心中的空虛,盡情感受著美麗的呼喚,把我?guī)蜻h古的思念。
軍人的光榮,是用鮮血,用生命,用炮火的炸響,用橫飛的彈片,用掛在脖子上的止血帶,急救包和光榮彈,用踏著硝煙的沖鋒,用“為祖國而戰(zhàn),雖死無憾”的呼喊,用留在雪線界碑上的腳印,用凍成冰雕,又化作雪花飄落的身軀,用母親的思念,用妻子的淚花,用所有親人的牽掛,用夢中金戈鐵馬,用激情熱血,用無人知曉的獻身,用和平鴿在藍天上的飛翔……用這訴說不盡的一切一切換來的。
當年,團部住在波密縣城,我被分配到了二營炮連,住在離縣城六十公里的林窮溝。營房掩映在深深的紅松林中,四周布滿了桃樹林,每到桃子成熟的季節(jié),我們會躺在桃樹下,等待著成熟的桃子掉到口中。這里的紅松很粗大,對戰(zhàn)士來說它的渾身都是寶。紅松的木紋很直,用斧子就能劈成木板,我們的營房就是用木板蓋的,立起來就是墻壁,鋪在房頂就是瓦,松油可以照明,枝椏用來做柴火燒。
一九六八年是文化大革命的鼎盛時期,我在連隊當文書,每天忙著宣傳毛主席思想。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向毛主席請示,起床號響戰(zhàn)士們齊刷刷地站在毛主席畫像前,左手高舉“紅寶書”,齊聲大喊:“毛主席萬壽無疆!”“林副主席身體健康!”這叫“早請示”,到了晚上還要“晚匯報”。在班務會上把一天的工作、思想講給毛主席聽。
那時,部隊的主要任務是執(zhí)行毛主席的“五七指示”,說白了就是開荒種地。我們連隊有四百多畝地,春季要從山上挑肥到地里,北方的戰(zhàn)士不會挑,肩膀磨破了,晚上脫衣服的時候常常扯下一塊皮來。秋收季節(jié),通常是早上五點下地,晚上十二點收工。一進到麥趟里,累的啊直不起腰桿,邊割麥子還要邊“拉歌”,拼個你死我活。
空閑時,我和戰(zhàn)友們一起上山進林子野炊。獵幾只野兔,采集些蟲草、蘑菇,還有天馬、當歸,林子里啥都有,就像個天然寶庫。用石頭壘成灶,砍來松枝做柴禾,掬幾捧雪便是水,一切都是天然造就的,取之即來,用之不盡。燉上香噴噴一鍋,軍用水壺里盛滿著酒,飽餐一頓,然后躺在雪地上,仰天長嘯。
酒足飯飽后,就開始想家了,那個淚水呀流啊流。我們把心里想對家人說的話寫在樹葉上,放在用樹皮做成的小船里,小心翼翼地把小船放入水中,讓它順水而流。然后跪在雪地上合手祈禱,讓小船漂過千山萬水,回到家鄉(xiāng),給親人報個平安。要知道在那雪域高原上,常年大雪封山,每年只有七八兩個月通車。戰(zhàn)士們是多么渴望收到家書,每天坐在公路邊盼呀盼,終于盼來了,拆開一看,落款的日期已是隔年了。
這里的藏民很落后,只種青稞,吃的是藏粑,喝的是酥油茶,后來學習解放軍開始種小麥、蔬菜。他們的身體很健壯,冬天也可以打著赤腳在雪地上行走。他們的藏包是用石塊壘砌成的,外面粘上厚厚的牛糞,也很暖和。他們制作藏粑時很特別,用雪水把面粉揉成團,然后用兩個掌心來回拍。再架在火上烤,藏粑烤熟了,每個人從懷里掏出小木碗,倒上青稞酒,切一塊在火上烤好的牦牛肉,就開始大吃大喝起來。牦牛肉只有六成熟,吃進嘴里還能流出血水來。他們一般不和當兵的打交道,也許是語言不溝通的緣故吧,他們不習慣漢人的氣味,迎面走過時都會用手捂著嘴巴。
一聲風號,把我的思緒拉回了現實。我站在波密縣城的橋頭,凝視著那巍巍雪峰,山凹里長滿紅松,粗大的樹枝上掛著一串串亮晶晶的冰柱,在夕陽下耀眼奪目。冰雪中閃爍著綠色,透出清靈之氣,給人平添了幾分暖意。隨著夕陽下沉,松影漸漸模糊了,清晰的松針消失了,只剩下幾筆墨印。我的回憶也隨之暗淡消失在那茫茫的雪霧中。
美麗的青藏高原,英姿颯爽的雪峰高山,你是我心靈的回望,你是我一生的眷戀。你是我心中最美麗的記憶,你是我今生難以棄絕的思念。蒼天如果是一位畫家,他一定把自己最得意的畫卷潑灑在了青藏高原;蒼天如果是一位織女,她一定把自己最美的錦繡鋪展到了唐古拉山;蒼天如果是一位歌者,一定把最美的音符回響在茫茫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