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萬物蠢蠢欲動，枕戈待旦。老屋卻要倒塌了，在春雨的綿綿肆虐里顯然不堪重負，有如多年前重疾纏身的父母。
　　 春，好一個老生常談！我心里澀澀的。這樣一個溫暖的話題，在我的想法里，竟然有種漫不經(jīng)心的感覺。他人眼里的春風楊柳，姹紫嫣紅與我何干？花開花謝，月缺月圓，莫過于草木一春?？v使有太多的筆墨，也不過是輕描淡寫，一揮而就。
　　 常常會想起朱自清的春，繼而也會想起母親。那細雨密密的，隨風輕舞，竟如母親的絮叨一樣更溫情。我想呀想！想到動情處仿佛自己一下子年輕了許多。尤其是結(jié)尾的那段，更是讓人浮想聯(lián)翩。春天像小姑娘一樣，楚楚動人，花枝招展。
　　 似乎，我眼里此刻的春天并不是小姑娘，而是一個深居閨中的怨婦。終日愁眉苦臉，以淚洗面。湖南邵陽的春天更是如此，十日內(nèi)兩三天無雨，其中兩天還見不到太陽。老天陰沉沉，冷颼颼的。
　　 春節(jié)稍縱即逝，對于我，無外乎是一件好事。打工既然成為了宿命，想逃終究毫無意義。那日，拿了幾件行李便踏上了打工的里程。只是這早春的天氣太不近人情，并不適合于室外勞作。前一刻陽光明媚，再一會卻又是春寒料峭。春雨常常是伴著寒冷而來，我經(jīng)常用一場春雨一場暖來安慰自己。不就是一場寒雨嗎？大不了和秋后的螞蚱一樣，還能蹦跶多久。
　　 “好雨知時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我輕聲吟哦著，卻不知那詩人筆下多情的的春雨又去了哪里？
　　 雨終日下著，和老年時愛嘮叨的母親一樣沒完沒了。天邊的云彩重重疊疊，沒有盡頭。那幾日，便一直待在公棚里，透過玻璃窗看雨。窗外的世界如同籠罩在一層層雨幕中，萬物黯然。一列列動車從耳邊呼嘯而過，卻不知思緒被帶到了哪里。聽說家鄉(xiāng)此刻陽光正好，油菜花開得如同金色的海洋一般。我羨慕著，陶醉著，仿佛已然回到了家中。家鄉(xiāng)牛跡山的社戲已然拉開了帷幕，山上的寺廟香火依然鼎盛。突然記起了，當日我曾虔誠的跪于佛前，只為佛能賜我一個好姻緣。
　　 傍晚時分，側(cè)臥于床上聽雨。異鄉(xiāng)的雨如同斷了弦的琴瑟，無論我怎樣聚精會神，也聽不出余光中筆下那雨的味道。當然，更不會聯(lián)想到戴望舒的丁香，雨巷。
　　 我想，大約是因為彼此的環(huán)境與身份不同吧！如果時光轉(zhuǎn)去二三十年，我是那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想來這一場場雨不正是下到我的心坎上了么。似乎那時候的雨在我眼里永遠是愉悅多情的，真的如同朱自清筆下的小姑娘一般。其實我很喜歡聽雨，無論是什么時候的雨?？偸悄敲茨瑴厍椋脫艿饺说膬?nèi)心。
　　 那雨聽起來有時候像輕音樂，有時候像交響曲，有時候像搖滾，像芭蕾……
　　 大約這世上的事物都是一分為二，根本沒有十全十美。當日聽雨時只盼著快快長大，而今轉(zhuǎn)眼間已是人到中年，物是人非；當日那聽雨的心境被誰給偷了去？
　　 二哥打電話說，家里也下雨了，稀稀拉拉，一下就是好幾天。我知道，全國除了幾個常年干旱的地方陽光燦爛，又有幾處不是淅淅瀝瀝呢？
　　 后來才知，不是下雨的問題，而是家里的老屋年久失修，幾近倒塌。如果再不加以修繕，估計年底只能看到斷壁殘垣了。
　　 修，我的第一反應(yīng)。然而……
　　 妻子打電話告訴我，新屋在裝修，兒子馬上面臨高考，要錢的地方多如牛毛。能省之處便省了，不到萬不得已，老屋不修也罷。那一刻，我開始厭倦此刻的天氣，這沒完沒了的細雨不正是詩人眼里的牛毛嗎？詩人好浪漫，居然讓一場場雨下到如此優(yōu)雅，甜蜜，勝過一碗碗心靈雞湯。
　　 老屋的那一堵堵墻卻是因為這一場場雨給折磨得不成模樣，像一位高齡老人，茍延殘喘。記得當初特別喜歡這樣一句歌詞：有多少斑駁，青苔才會入墻，有多少雨，才會撐起雨傘。老屋的墻上，青苔早已爬滿。而我立于雨中，卻永遠不會有母親為我撐起雨傘。
　　 看到了老屋，我自然而然的會想起母親，那個在孤寂中度過余生的人。如果母親還在，或許老屋會矗立得更長久一些。母親生前怕冷，尤其是早春這種濕漉漉的冷。每次回到家里，便會看到母親裹著厚厚的冬衣坐在大門口。像一尊雕塑，不言不語。
　　 我問母親是不是等我回來。母親低頭不語，似乎默認了。
　　 你現(xiàn)在回來做什么？半晌母親才會問我。
　　 回來看看您。
　　 說得好聽，你的媳婦同意了嗎？沒有什么大事就不要回來，來來去去糟蹋錢不說，還累了個臭夠。再回來把孩子也帶回來瞧瞧。
　　 母親說話時眼里噙著淚花，我知道，母親終究還是盼著我回來看看她。
　　 被子是母親在出太陽的日子里拿出來幫我曬的，蓋在身上有一種陽光的味道。暖暖的，有一股暗香在滑動。
　　 小雨一直在夜里活躍著，挑逗著屋后的那片竹林。想來那雨也是富有靈性的，極會揣摩人心。不然她怎知我此刻正在全神貫注的聆聽她的聲音呢？那雨落在葉上，落在屋上，落在地上，落在靈魂無法觸及的地方?？傊且宦暵暿悄敲吹耐褶D(zhuǎn)動聽，如夜鶯，如脆笛。
　　 只可惜我不是詩人，斷然寫不出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的詩句。但我敢肯定，詩人在這樣的雨夜，一定會和我一樣，在用心的聽雨。或者，泡好了一杯上好的香茗，細酌慢飲著，一夜夜徹夜不眠。
　　 母親到底還是走了，留下了比母親還要孤獨的老屋。母親的離去，讓我跟老屋無形的疏遠了許多。除非逢年過節(jié)，清明祭祖，我很少回去。
　　 又是春雨連綿時，只是早沒了當日心情。不可否認，心情跟處境有極大的關(guān)聯(lián)。如果不必去為生計發(fā)愁，此刻的我大約也會如當日一樣的。聽雨，看雨的興趣缺一不可。
　　 幾日的勞作，終于將老屋修繕了一番?？⒐r，我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心情越發(fā)沉重了。老屋一直空著，如此下去，終究一天，老屋仍會倒塌的。
　　 大概是清明臨近，經(jīng)常夢見母親及父親。似乎也能體會到他們對老屋的眷念之情，人哪！一輩子東奔西走，最終盼的還不是圖一個落葉歸根。
　　 雨一直下著，沒有停下的跡象。我也一直在聽著，思緒一直停留在從前。那些時候，老屋正當壯年，母親依然健在。那些時候，桃花開著；草色青青。
　　 雨也在下著，我假以一詩人的心去聆聽，春花秋月，歲月如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