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母親的嘮叨 (微型小說)
春生三歲那年,父親就出車禍走了。在他的記憶里,只要和母親在一起,總會聽到她沒完沒了的嘮叨。
母親嘮叨的時候,春生是不能走神的。否則,母親會叉著腰,用手點著他的腦門喊道:你拿我的話當耳旁風(fēng)嗎?
在母親的嘮叨聲里,春生長成了大小伙子,畢業(yè)后被分配到鎮(zhèn)上做教師。
去學(xué)校報到那天,母親老早就起來了,把他的衣服熨得平平展展。過了一陣,母親將飯端上桌子,見他還沒穿衣服,便開始嘮叨:起來啦,捂在被窩里想孵雞仔咋著?往后你要帶一群娃子上進呢,這樣懶咋行?我說話呢,你明白沒?
春生趕忙爬了起來,嘴里答應(yīng)著:媽,我知道了。
母親坐在他的跟前,瞪著眼睛問他:你知道啥?成天吊個啷當?shù)?,你知道啥?當老師可是天大的事,誤人子弟哪行?人家爹媽把孩子交給你,你就要像對自己孩子一樣。春生一邊穿衣服,一邊大聲地答應(yīng):媽,您放心吧。
春生吃完飯剛要走,又被母親叫住了。她貓下身子,把兒子左腳運動鞋帶重新系了一遍,嘴里還說:看看你,鞋帶系得松松垮垮,沒一會兒就得開了,踩在腳下讓人看了多不好,頭一天上班,要給人留下好印象啊。春生看著母親頭上又添了幾縷白發(fā),心里突然酸酸的。
春生結(jié)婚后,搬進了學(xué)校的教師住宿樓。只要一有機會,母親的嘮叨依然不折不扣地進行著。
這天,因為一件小事,春生和妻子發(fā)生了爭吵。回到老家,他一聲不響地坐在炕頭,臉上仿佛結(jié)了霜。
母親皺了皺眉,盯著他的眼睛說:兒啊,跟你的媳婦鬧意見了?
春生說:吵了幾句,沒啥大不了的。
母親拿了把凳子坐在他的對面,喝道:好日子過夠了?人家萍子哪兒對不起你呀?
春生道:媽,您別生氣,我們沒事兒。
母親從他小時候一直說到結(jié)婚,語氣慷慨激昂。吐沫星子飛到了春生臉上,他卻沒敢去擦,時不時還要點點頭。即使這樣,母親仍然提醒他:我的話你要不進腦子,純粹找打。說完便伸過手來。春生側(cè)過臉,把耳朵對準了母親。母親嘆了口氣,手縮了回去。
兒啊,咱娶了媳婦是用來疼的,不使用來氣的,明白嗎?母親說。
兩個小時后,母親的嗓子已經(jīng)沙啞,才把他推出了門。
媽,我還沒吃飯呢。春生委屈地說。
回你媳婦那里去吧,她也肯定餓著呢,給她做頓好吃的吧。
我在您這兒住不成嗎?
你想讓我嘮叨一宿啊。
春生趕忙逃了。母親在后面大聲喊道:兒啊,慢點走。春生聽著這話,眼里濕潤了。
若干年后,春生當上了鎮(zhèn)中學(xué)的校長。他把母親接到自己身邊,挨嘮叨的機會更多了。
一天,有個家長因為孩子轉(zhuǎn)學(xué)的事,到他家串了趟門,留下一件精裝的白酒。客人走后,母親陰著臉站在了春生面前。春生拿起車鑰匙想走,卻被母親拽住了。
媽,我還有事呢。春生滿臉不自在地說。
母親平靜地望著他,不緊不慢地說:你漲本事了,不想聽我嘮叨了,是不?
媽,我真有事。春生的聲音越來越低。
今天不是星期天嗎?你糊弄誰呀?母親的聲音越來越大。
春生放下鑰匙,讓母親坐在對面,還給她倒了一杯茶水。母親指著那一件酒開始數(shù)落起來,從山南講到海北,從古講到今。春生耐心地聽著,胸中潮起潮落。兩個小時后,母親的嘮叨結(jié)束了。
春生說:這是名牌酒,我還想讓您嘗嘗呢。
母親拉著他的手說:你要那樣,媽喝了它心里也不舒服啊。春生點點頭,把酒送回去了。
很多年過去,春生順順利利地當上了教育局副局長。只要有空,春生就會坐在母親的對面,默默地望著她,眼神里充滿期待。
媽,您能再嘮叨我一回不?春生不住地呼喚著。
母親被鑲在鏡框里,一言不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