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老楊哥 (散文)
在我老家的鎮(zhèn)子里,爺輩的時候出了個很大的地主,鎮(zhèn)子里人都叫老楊哥,老楊哥是個很勤勞的人,上百坰的地,在老楊哥辛勤操作下,各種作物都長的很生猛,于是,老楊哥成了當(dāng)?shù)氐囊晃粩?shù)的上數(shù)的大戶。
老楊哥是一個好半年穿祆,腰間扎繩子作腰帶的人,長而雜亂的頭發(fā)硬生生的豎在頭頂,老楊哥在大洛石自家的地種了一溜的馬蓮,秋深的時候,割了,曬了,收起來,便一整年當(dāng)了頭繩用。
每天聞雞便起,迷糊的眼睛,就水一撩就當(dāng)臉洗了,順手從馬蓮垛里抽出一根,水里一蘸,頭上一扎,成了老楊哥標志性的打扮。
于是,這個渭水滋潤,五縣圍繞的古來名鎮(zhèn),一個穿襖,頭扎著馬蓮,腰系草繩的人,在這個鎮(zhèn)子經(jīng)年穿梭著。
老楊哥是年輕時入過川的人,在家鄉(xiāng)把山貨,皮革收了,馱在驢背上,一路呦喝著到四川去,換來四川的茶,四川的鹽,在鎮(zhèn)子里的他的鋪子里買成錢,錢多了,便置了地,當(dāng)起了地主。
經(jīng)年的勞苦成就了他為一方的地主,也落下一身的毛病,得了很牢固的哮喘,俗稱的傷力,很苦地折磨著這個勤苦的人,呼也有聲,吸也有聲,一囗老痰從嗓到胸拉著扯,如同風(fēng)箱一樣的經(jīng)久不息,于是,老楊哥便有了一個很怪很惡心的習(xí)慣,吞痰,喝自己的尿,入川的時候跟在驢屁股后,懷里揣著的一個油黑油黑的小紅木碗,尿了,一接,一喝,一搽,揣到懷里,然后,又跟著驢屁股,去做他似乎永遠做不到頭的營生,精明的腦子盛在多毛病的身子里,扎了馬蓮,置到手里的地便象水漫了一樣的越來越廣,老楊哥便象風(fēng)箱一樣地呼著吸著這個鎮(zhèn)子。
民國年間白狼反了,沿渭水朝上掠過來,騎著馬,一溜地過,百姓驚地一溜煙似地跑,躲進了在南山山尖上的土壘的堡子,在那里躲著白狼的人騎著馬風(fēng)煙一樣地卷去,大眾便離了堡子回到各自家,白狼停駐過夜的地方,家院的中心,堆著灰,那是家中的門窗,白狼的人是不進屋休息的,晚上圍了一圈拆了門窗架火,抓雞,烘烤…失了門窗、屋頂?shù)陌傩?,女人便吼著哭,咒罵著挨千刀的白狼。
有一次白狼過鎮(zhèn)子,很突然,老楊哥從泉坡挑了水,被白狼的鐵騎象流水一樣困住了:
“老楊哥在那里?”
老楊哥抬頭看到那雙很兇的狼皮帽子下的眼,一哆嗦,頭角的馬蓮草如驚風(fēng)的草,一指著那邊巷道:
“剛過那個巷口!”
騎馬的土匪風(fēng)也似地鉆進了巷道,老楊哥扔了水挑,一溜煙鉆了山.
土匪明白過來的時候,返回來圍了一對水挑,扔了一地的斷成數(shù)節(jié)的馬蓮草!,然后一窩蜂地鉆進巷子,燒了老楊哥的驢棚,挖地三尺,掘墻,聽說土匪白忙活了一晚上,沒有找了他的家財。
解放了,土改工作開始了,老楊哥這一堆地,便成了老楊哥的問題,他不明白,他一生勞苦得來的地怎么就成了罪狀,一沒犯法,二沒偷盜…
一大堆人,圍著他,老楊哥依然是那么有聲地呼吸著這個鎮(zhèn)子的空氣.
“老實交待你剝削貧苦人的罪行!”很大聲很標準的問題,一個很熟的很厚道很老實的嗓門中近乎吼地沖了出來,老楊哥知道,這是張二.
“我沒有剝削人!”很簡單卻也很真實的很真的回了張二的問題,然后又接著喘!
擠了五六十人的會場,一下子靜了下來,那風(fēng)箱似的呼吸迫壓著整個會場,干煉的剪了短發(fā)的工作組王干事,宣布土改小組的成員到院中小屋子開會.
沉默的人們,心里都有一個扎著馬蓮,喘著的影子,不知該給他打上什么記號.
“大家議一議,這么大的土地,已經(jīng)超出定地主標準的二十多倍,怎么說也是一個地主!”依然很干練很清晰地聲音,在政策這一關(guān)是過不去的.
大家終于能夠出聲了,說了很多事,也想了很多辦法,但還是沒法確定老楊哥做地主的,他為人和善,這個坎,大伙邁不過去.
最后,終于定了一個結(jié)論,老楊哥剝削驢!
這是張家老三的主意!
大伙終于舒了一口氣,完成了一個很難很難的差事,于是很服氣地看了一眼張大爺家的三小子,這小子很活絡(luò)又長得膀大腰圓,與眾不同的是長了一張白臉,一對大眼睛,一張很小的近乎女人的唇。
這個理由老楊哥終于聽明白了,也無法駁地承認了這個罪過,他知道,他很剝削了他的那頭老驢,還有驢的母親!整個地剝削了二代驢!
這個很煩惱人的事終于落了點,人們在各色怪異的臉色中思量著.
女干事很利索地寫著老楊哥剝削驢的罪狀,寫了幾句,停了,沉默不語,她筆下那張很丑的桌,雄壯地壓住了人們的心臟,莫名地感覺又在整個會場彌散.
“大家要發(fā)揮貧苦人的才智,把老楊哥…”這個稱呼讓女干部感覺別扭,”把他的問題弄清楚,抓徹底!”
會場又陷入了死寂…
“老楊哥給人喝老鼠湯!”石破天驚的一句,象潑了一鍋滾燙的雜菜湯,感覺是老楊哥吞痰!
,依然是這個張家老三,那張白臉下的那張很女性的嘴巴,說出了一個老楊哥的鼠湯事,大伙兒又莫名了好一陣!
原本鼠湯與給老楊哥定性,怎么也聯(lián)系不到一起,遲滯的感受充塞著會場。
“毒害!這是一種毒惡!”
大伙終于明白了,也終于還是不明白的完成了這次會議。
說起老楊哥的鼠湯,這是多年前的事了,發(fā)生時是那么的智慧,發(fā)生后,是那么的平淡.
畢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事,老楊哥做的!
那是一個農(nóng)忙季節(jié),黃壓壓的麥子,毛毯一樣的在暑風(fēng)中齊刷刷地鋪在老楊哥的地里,老楊哥一如即往地把全家大小趕到地頭收割著麥子,還有幾個趕麥場的上縣人,中午了,粥飯來了!
大伙一窩蜂地圍擠了飯粥,揭開桶蓋時忽然都楞住了.一只拳頭大的老鼠露著白凈的肚皮,在粥面浮動,惡心的感覺,一齊涌上了大伙的嗓子眼.
坐在垅頭上的老楊哥,在人們的驚叫聲中,起身子,終于也看到了浮粥老鼠!
“老鼠是糧食精!”叨咕了一句的老楊哥,伸手從湯桶中撈起老鼠,往嘴巴一放,吮干凈了老鼠!
從此,老楊哥的老鼠湯,風(fēng)流了這個小鎮(zhèn)好一陣子,便也有了本文的后話.然后,給老楊哥加了一條罪:毒害貧下中農(nó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