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fēng)征文】那扇爬滿銹斑的鐵門(送別散文)
我家住在村西頭,家不大,就三間五柱七外搭兩間東廂房的木房。早年為防匪患,爺爺用山上的棘荊、山竹做成圍墻,把房子圍的嚴(yán)實,留有一扇柵欄門出入,倒也沒出個啥事。
到爹的那個年代,家里時常丟雞丟狗的,爹就把棘荊圍墻改成碎石壘砌的兩米高的圍墻,裝上一扇簡簡單單的鐵門,至今也沒換過。
那鐵門經(jīng)過風(fēng)風(fēng)雨雨洗刷,已經(jīng)銹跡斑斑了。它見證了我家迎來送往,也見證了我家悲歡離別。
從我記事起,姐姐出嫁、二哥入伍、我到省城讀書,都從那扇鐵門被送出去。每次送出院門,娘都站在鐵門邊,千叮嚀萬囑咐,兩眼閃著淚花,目送我們走出村口。爹卻佝僂著身子,一手夾著香煙,跟在后面直到公路邊,看著我們上車,然后微微舉著右臂,揮動了幾下。
最刻骨銘心的是送別我爹,那是一次永遠(yuǎn)的送別……
那年臘月,接到二哥的電話,說爹病倒了且很重,我急忙請假帶著妻子兒女趕回家。當(dāng)我踏進(jìn)院門,看見屋里屋外擠滿了遠(yuǎn)親近鄰,或坐或站,每個人都用寫滿沉痛表情的眼色看著我回來。我心咯噔一下,顧不上與大家招呼,直奔屋里,擠到爹的床前,跪著緊緊握住他的手,俯在他耳邊輕輕地對他說:“爹!我回來啦,您這是怎么啦,哪兒難受呀?”可爹已經(jīng)全然不知,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兩眼半開著。望著父親那呆滯的眼神,聽著他那微弱的氣喘聲,頓時我眼里噙滿淚水。爹似乎聽見我的喊聲,兩眼慢慢睜開,喉結(jié)動了動,微微張開嘴卻發(fā)不出聲,已經(jīng)不能說話了,兩行淚水從渾濁的眼里流出。不到十分鐘,爹安詳?shù)睾仙狭搜鄄€,帶著絲絲倦意永遠(yuǎn)地離開了我們,很安然地走到了自己的人生盡頭,我沒爹了。
屋外響起沖天火炮告知村寨鄉(xiāng)親,屋內(nèi)焚燒香紙告知祖宗神靈。姐姐和娘哭得死去活來,房族伯娘嬸們連勸帶拉把她們帶出房外,好讓我們給爹洗澡換壽衣。洗澡換衣后,抬出爹爹尸身,放在堂屋的靈床上,爹臉上放一張冥紙蓋住,等巫師來做法式牽引爹爹升天后,孝子孝孫方能披麻戴孝,圍床痛哭。
一家都沉浸在悲痛中,我三歲小女卻時時要爬上靈床,揭開爹臉上的冥紙,哭嚷要看看爺爺。我只好忍住淚水,哄她說爺爺睡覺,不要吵鬧爺爺。爹入殮后,小女沒見靈床,也不見我爹,拉著我妻子的手滿屋找,大聲哭喊我要爺爺,我要爺爺……在場的無不揪心悲痛。
出喪的那天,是與爹永別的時候。起喪的那一刻,我們悲痛欲絕,男兒淚流滿面,女的嘶啞號哭。鄉(xiāng)親們抬著無聲無息躺在棺里的爹,一步步向墳地走去。我抱著爹的遺像走在送葬隊伍前面,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而此刻,傷心的我,淚水卻止不住地直往下流淌,低沉的嗩吶,似傾訴著我爹坎坷的一生;陣陣炮聲,似傳頌著我爹不平凡的一生。
爹一生與人為善,生活節(jié)儉,家庭和睦。他對我們從嚴(yán)管教,嚴(yán)格要求,把我們養(yǎng)育成人,成家立業(yè)?,F(xiàn)在理應(yīng)享受完美生活的時候,無情的病魔卻奪走了他的生命,這怎能不讓我們肝腸寸斷,悲痛萬分!
雖說湘西的冬天寒風(fēng)刺骨,但腳下的路卻是泥濘不堪,抬著靈柩的人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墓地前行。我心里知道,我們每向前走一步,卻是我與爹咫尺天涯般的更遙遠(yuǎn)一步。
爹沉靜在這棺木之中,任憑兒女們的哭聲響徹山野,他再也聽不見,再也看不見……
我在想,爹牽掛著他的兒女,記念著家中的一切,未了的事太多太多,他怎么舍得就此離去呢?
爹在時,我們回家,總會為我們準(zhǔn)備一桌豐盛的飯菜,總會拉著我問這問那,和我談工作上的事情,抱著他的孫子們笑盈盈地擺故事……
靈柩停了下來,墓地到了,我知道與爹永別的時刻也到了。我陪同爹走完人世間的最后一程,看著棺木緩緩下落,淚水又情不自禁地往下落。爹走完了他76個春秋歲月,告別了人間親情,從此陰陽相隔,從此只能夢里相見了……
如今,爹離開我們已經(jīng)12年了,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依舊在立在我家的院子里。也許是它和我們家一樣經(jīng)歷滄桑,自爹走后,更顯蒼老,爬滿銹跡。
12年來,思念爹的心情依舊,我常常在夢中見到爹的容顏,醒來后卻是淚水已經(jīng)浸濕了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