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
女人還是女孩的時候,很漂亮,也很能干。有一天,女孩認(rèn)識了男孩,后來,男孩長成了男人,他讓女孩成了女人。
女人生下一兒一女。為了養(yǎng)家,男人去了南方城市打工,女人在家服侍公婆,照顧孩子,外加搗鼓那幾畝責(zé)任田。
幾年后,男人西裝革履地回來,后面跟著個年輕嫵媚的女子。
“我們離婚吧!”男人對女人說。
女人沒有鬧,也沒有哭,只幽幽地看了男人一眼,什么都沒說,男人帶著嫵媚女子走了。男人與女人本沒領(lǐng)結(jié)婚證,也不需要辦什么離婚手續(xù),女人不懂法,不懂用法律手段去爭取倆孩子的撫養(yǎng)費,只知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女人繼續(xù)留在家里,照顧孩子,搗鼓責(zé)任田,還一如即往地精心服侍“業(yè)已過期的公婆”。
左鄰右舍,親戚六眷都覺得女人這樣為男人守著家不值,紛紛勸女人再找個合適的男人嫁了。有一天,女人果真遇上了個心怡的男人,當(dāng)她興沖沖地跟倆孩子商量這事時,倆孩子“撲通”一聲跪在她的面前,哭著說:“媽媽,您不要嫁人,我們不要新爸爸,求您了!”看著涕淚橫流的兩個孩子,女人的心碎了,她扶起孩子,然后走了出去,女人回來時,眼睛紅紅的。從此后,再也沒有任何男人出現(xiàn)在他們母子的生活中。
十多年過去了,“公婆”已先后離世,男人帶著后妻和孩子回來奔喪,女人幫著男人一起處理“公婆”的后事,平靜得像一位鄰家大姐。
女兒考上了大學(xué),女人高興得合不攏嘴,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終于盼出頭了!
為了掙女兒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她決定南下打工,中學(xué)畢業(yè)不愿再繼續(xù)讀書的兒子也隨女人來到了南方,進了一家私營服裝廠,女人做質(zhì)檢,兒子做普通的平車工。
服裝廠上班很辛苦,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苦與累對于女人來說無所謂,但她擔(dān)心兒子受不了,女人每天變著花樣給兒子做好吃的,補充營養(yǎng)。
“媽媽,爸爸打來電話,要我去他那上班,工作時間比這短,賺的錢也比這多?!眱鹤忧忧拥卣髑笈说囊庖姟?br />
“千萬別讓孩子去!你傻呀,這么多年,他爸從來都沒管過他,現(xiàn)在能打工賺錢了,就要孩子去他那,他這是拉攏孩子,到時孩子與他親了,你就什么都沒有了?!绷私馀思彝デ闆r的同事都這樣勸女人。
女人認(rèn)真地思考了兩天,還是微笑著讓兒子去了男人那里,用她的話說:孩子還年輕,未來的路還很長,我不能綁著他一起受苦,男人再不堪,畢竟是孩子的父親,血濃于水,既然孩子去他那有更好的發(fā)展前途,我何必不讓他去呢?
兒子打電話告訴女人,他在父親那是跑推銷,因為父親代理了一種品牌酒,要跑市場,兒子說活不累,但得天天在外面跑。
南方的路好,但車多,女人擔(dān)心兒子在外的安全。
一天早晨,女人去菜市買菜,一個陌生少婦叫住她:“大姐,您知道這附近哪里有廟堂嗎?我想去燒柱香,我兒子病了,跑了很多醫(yī)院,但都查不出病因,我想去求求菩薩,看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氣?!?br />
女人來這打工時間已經(jīng)不短了,她當(dāng)然知道哪里有廟,她看了看鐘表,離上班時間還早,于是便對少婦說:“小妹,我陪你一起去吧,這幾天我也一直心神不寧,老擔(dān)心我兒子,正好也去求菩薩保佑保佑。”
女人與少婦走在去往廟堂的路上,邊走邊聊,平時廠里工作忙,女人很少與別人聊天,面對這陌生少婦,女人突然打開了話匣子,跟她說她的家庭,說她上大學(xué)的女兒,跑推銷的兒子,還說她頭天晚上做夢兒子出了車禍,被一輛十噸重的大卡車輾上了……
剛走到廟門口,便見一穿著青衣長衫的尼姑模樣的人從廟里走了出來,見到女人,尼姑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后對著女人說:“施主請留步!”
女人連忙也雙手合十,問大師有何指教。
“施主,你印堂發(fā)黑,最近一定有大難臨頭!”尼姑模樣的人說。
女人一激凌,突然想到了晚上做的夢。
“你早年離婚,獨自一人帶大一雙兒女,的確不易,如今你女在外地讀大學(xué),兒子跑推銷,可最近你兒走魔窟運,將被一輛十噸重的大卡車所輾軋?!蹦峁玫脑捵屌藭灂灪鹾?,只見尼姑的嘴一張一合,女人突然雙膝跪地:“我家的事您知道得這么清楚,真是活菩薩呀,菩薩,您一定要救我兒的命!您說,這需要花多少錢?”
“阿彌陀佛!菩薩以慈悲為懷,出家人四大皆空,不需要你花一分錢,但你得按照我說的去做,方可保你兒平安!”尼姑慢條斯理地說。
“活菩薩快說,我到底該怎么做?”女人急得直跺腳。
尼姑從懷里拿出幾個黑色方便袋和一條紅繩索遞給女人說:“回去將你的所有現(xiàn)金和金銀首飾都裝進這袋子,包八層,用紅色繩索系好,拿到我這我?guī)湍闶┓?,施完了法,你的東西會原封不動還你,但你一定得記住,這事,千萬別跟任何人說!”女人接過黑袋子轉(zhuǎn)身就往廠里跑,頭腦里想的全是兒子,早把跟她一起來的少婦忘了個一干二凈。
女人沒有積蓄,更沒金銀手飾,她從抽屜里拿出頭天晚上從老板那借來的準(zhǔn)備匯給女兒的二千多塊錢,然后又從褲袋里掏出早上準(zhǔn)備買菜的十多塊錢,一并包進了黑色方便袋,按照尼姑的交待,一層又一層地包好,用紅色繩索系好,匆匆忙忙地回到廟里。
尼姑模樣的人接過女人的包裹,吩咐女人跪于廟堂里一座神像前,閉上眼睛,她嘴里念念有詞,開始“施法”。
一刻鐘后,尼姑讓女人睜開眼睛,把包裹還給女人,說菩薩已經(jīng)保佑女人的兒子平安無事了,要女人暫時不要打開包裹,說兩小時后可以打開。
女人如釋重負(fù),突然想起來自己是陪一年輕少婦來的,她得謝謝人家,如果不是她叫自己來廟里,那兒子的命會不會就……?女人不敢想像,可她再也找不到那年輕少婦的影子。
女人回到廠里,安心上班,兩小時后,她回到宿舍打開包裹,里面除了一疊廢報紙以外,一分錢都沒有,女人傻眼了,才感覺到自己遇上了騙子,少婦與那尼姑模樣的人是一伙的,少婦身上裝有竊聽器。
女人本不打算將這事告訴別人,可擔(dān)心以后還會有別人受騙,便告訴同事了,同事們紛紛說女人太傻,這么低端的騙局都能騙到女人的錢,女人笑笑說:人家騙的不是錢,騙的是一腔母愛!
兒子結(jié)婚了,女人不再去南方打工,回到了小村莊,家里的房子已不再是以前的青磚瓦房,早就蓋成三間三層的小洋樓了,女人把家里擦得明窗凈幾,舒舒服服,兒子兒媳還在南方打工,女人盼著他們早生貴子,自己好做奶奶,這應(yīng)該是女人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一年后,兒子兒媳抱回個洋娃娃似的小人兒,小人兒大大的眼睛,俏俏的鼻子,紅紅的小嘴,見到女人,小人兒笑了,女人的臉綻成一朵盛開的菊花,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一把抱過小人兒,把小人兒的臉蛋親成了兩個紅蘋果。
兒子兒媳繼續(xù)去南方打工,把小人兒留給了女人,女人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每天跟小人兒說肚子里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小人兒一天天長大,長成一個漂亮的小姑娘了,小姑娘不再愛聽女人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她把幼兒園老師講的童話故事一點一滴地說給女人聽,女人聽著聽著,臉上便爬滿了幸福的笑容。
小姑娘七歲了,上了小學(xué)二年級,女人將小姑娘拿回的獎狀正正規(guī)規(guī)地貼在墻上,小姑娘去了學(xué)校,女人一個人在家,便經(jīng)常站在小姑娘的獎狀前,女人不認(rèn)識字,也不知道這花花綠綠的紙上寫的是什么,但她知道自己的孫女很優(yōu)秀,象小時候的自己,而自己與她,已經(jīng)相差了整整五十年。
有一天早晨,女人備好了早餐叫孫女起床吃飯去上學(xué),穿衣服時,孫女的一只手怎么都抬不起來,女人嚇壞了,連忙打電話叫回了兒子兒媳,一家人帶著孩子去了北京大醫(yī)院檢查,女人一夜之間急白了所有的頭發(fā)。
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醫(yī)生表情凝重地說:“這病發(fā)病幾率低,治愈的幾率更低。”女人“撲通”一聲跪在醫(yī)生面前,淚流滿面:“醫(yī)生,一定要救救我的孫女,缺什么就從我身上換,哪怕要我的命都行?!?br />
醫(yī)生攙扶起女人說:“阿姨,您別急,我們一定會盡力治療!”
女人突然轉(zhuǎn)身,向外跑去,兒子在背后喊:“媽,您去哪?”
“這只是一場夢,一定只是一場夢,我要去廟里,找那個尼姑,哪怕被她騙再多的錢,只要我孫女平安!”女人邊自言自語邊向外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