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母親,我心中的那道彩虹 (散文)
在我如數(shù)家珍存放的物品里,有件東西是我至今念念不忘,而不舍扔去的。其實,那是件很普通的物品。這不過是我少年時穿過的駱駝絨大衣,淡咖啡色的,有個毛領子。我知道在我的童年時代,那可以算是件時尚的衣裳。但在我記憶的深處,總是縈回一個場景:昏暗的十五瓦燈光照射的小廂房里,母親,一針一錢地在改制著,從家鄉(xiāng)被抄家后余存的物品中,帶來原先的大人衣服。
那是六九年的冬天,江南的北風一慣如故的,呼呼穿行在悠長的小巷里。但就一個九歲的孩童而言,一切事物都是無關緊要的,最重要的事,我知道過年有新衣服穿了。
不是我炫耀我的記憶力,誠實地說,對于母親的印象,我在許多時候,只是自已在跨過童齡界碑的這一分界點上,殘留在腦海中飄飄零零的碎片。
從打我記事時開始,母親給我的印象,總是格外顯露著,不同于小巷里其它小朋友媽媽的氣質,文靜溫柔且有涵養(yǎng),說話聲音很輕很溫和。而她的出身經歷,實際上,在當時幼小的我,很多是從臨居們的只語片言中耳聞的。乃至于當我漸漸長大后,才慢慢地清晰了起來。
母親出身于大地主家庭,可以說也是江南的大家閨秀。自師范學校畢業(yè)后,就脫離了家庭而投身于革命。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母親會彈琴,會唱好聽的歌。然世事弄人,文革中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政治上頗受牽連。從教師的崗位上,退至一般的圖書館管理員。原本清亮的嗓音不再有悠揚的歌聲飄飛。只是那一手娟秀靈巧的繡活依然在這非常時期中,增添與豐富了我們家庭生活的氛圍。
那個時候,童年的我,和憂傷是完全扯不上邊的。然而,我有時會疑惑,從她臉上常常掠過的幾絲憂傷,我不明白母親為什么會憂傷的。從內心時常猜測,這憂傷的源由,也許是她常常生病的緣故。
是的,母親是個病怏子,在我所經歷的童年歲月中。有很多時候,都是陪著母親,在醫(yī)院與藥房之間來回奔走的。那年,我還干了一件,足以在那個年齡,令人刮目相看的大事。事情的經過其實很簡單。不知怎么回事,母親不慎把公費醫(yī)療卡弄丟了。那天母親叫上我,說我也是個男子漢了(其實記得那年我只有十來歲)。所以讓我去補辦公費醫(yī)療卡。記得那也是個冬天,當我穿上那件,母親親手做的駱鴕絨大衣。一路小跑地穿過幾條街,從當時不知是愛衛(wèi)會還是醫(yī)管會那里,從大人們詫異的眼光中,辦完所有手續(xù)。領回新的公費醫(yī)療卡,趕回小巷的家時,母親早已候在院門口了。她開心地接過醫(yī)療卡后,一雙手自然撫摸上了,我那被北風吹得有些涼涼的小臉蛋。這一刻,我發(fā)覺母親的手,真是很柔軟很暖和。
而來自于母親溫暖的感受,卻時常在我的生活中,無處不在地呈現(xiàn)。我們家的伙食安排,平時大多是在父親學校食堂。但有回大概是星期天,母親卻提出了要自己包餛飩。父親本不太同意的。但拗不過母親的堅持,只好照辦。那天是我家難得快樂的時候,當我趴在桌邊,看著母親雙手飛快包著餛飩,和透過爐上氤煙繚繞的熱氣。我猛然發(fā)現(xiàn)母親其實很美。雖然,剪著齊耳短發(fā),穿著列寧裝。但也掩飾不了她天生白皙的好皮膚。當陽光漏進窗欞,映射在她的臉頰上,一種微泛的紅艷,遮住了平日病態(tài)的蒼白。一縷由于干活計而悄然垂落于耳邊的發(fā)梢,更顯得生動而俏麗。
我是滿心歡喜地,吃著那年代里,難得的美味餛飩。且快樂地和母親說個不停。而母親只是用一雙笑意盈盈的大眼,來應和我的喋喋不休。那天的場景是溫馨且暖意濃濃的。至今想來,這種幸福是永遠無法復制的。
而美好時光于我而言,卻是短暫的。也許是當時的醫(yī)療條件,更多可能是心情郁悶之故,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在我十四歲那年,拗不了命運的安排,而撒手西歸。如果不是母親在病重時,躺在醫(yī)院的病塌上,和我的幾回欲言又止,以及我慢慢長大后,才知道母親其實并不是我的親身母親。而是由于長年生病無法生養(yǎng),從她弟弟家認養(yǎng)了我。然而,在我后來經?;貞浿校z毫不覺得母親非親生的生分,更多的感覺是來源于她給予我的,無時不刻的溫暖呵護。
母親走的那天,是個深秋的夜晚,風吹得梧桐樹嘩嘩直響。我于睡眼迷離中和在一陣忙亂的腳步聲中,被隔壁的周老師叫醒,她牽著我急匆匆往醫(yī)院里趕 。而我于穿行靜幽的古巷的氛圍中,只是一腦門的茫然無措。只是第二天出殯,才從真正意義上明白,母親真的走了。
時間如梭,一晃母親走了已四十三年了。有時我會常常佇立在窗前,透過江南淅淅瀝瀝的細雨,以及時??吹降挠旰蟛屎?。心想,母親不正是那道永遠呈現(xiàn)在我內心中的彩虹,雖短暫卻始終美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