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喂，劉寡婦，你這批洗發(fā)水我不要了，過幾天給你退回來?！?br />　　 聽著李發(fā)球的電話，劉寡婦的心一直往下沉。
　　 他默默地掛了電話，不想解釋，知道解釋也沒用。
　　 已經有六個零售商退貨了，現在連李發(fā)球都……怎么辦？渾身是嘴也說不清?。⒐褘D頹廢地坐到椅子上。
　　 門外，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下起雨來，密密麻麻的雨絲織成一張灰蒙蒙的網，街上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二
　　 劉寡婦其實是個男人，一米七八的個子，臉上還長著絡腮胡子，絕對沒有一點女人味。至于一個大男人為什么被叫做寡婦，認識他的人都說不出個子丑寅卯，反正大家叫得順口，他也聽得順耳，這假名似乎就成了真名。只不過，如此一來，他那個“劉繼紅”的真名就被大家忘到了爪哇國。
　　 劉寡婦三十歲來縣城，在街上做了十年日化批發(fā)生意，口碑一直很好，生意也不錯，沒想到這次遇到了大麻煩。
　　 唉，人不走運，躺著都中槍！
　　 半月前，劉寡婦去Z市進貨，剛好碰上廠家搞促銷活動，一種叫“芳碧”的新品牌洗發(fā)水特價銷售。機會難得，劉寡婦一口氣要了兩百件。
　　 劉寡婦把進貨的事辦好，從廠里出來，準備回家，一個戴墨鏡的年輕人湊過來，遞給他一張名片，輕聲問：“老板，要便宜貨就找我，要不？”
　　 劉寡婦隨手把名片放進口袋里，打量了年輕人一眼，禮節(jié)性地回了一句：“謝謝！不要。”
　　 年輕人變戲法似地拿出一瓶洗發(fā)水：“‘芳碧’，三元錢一瓶，要不要？”
　　 三元錢一瓶的“芳碧”，這么便宜？廠里特價銷售都要十五元一瓶，肯定是假貨！劉寡婦像避瘟疫似地連退了兩步，雙手亂搖：“不要！不要！”
　　 年輕人像牛皮糖似地粘上了他：“買十件還送一件?！?br />　　 劉寡婦目不斜視：“不要！不要！”
　　 年輕人不死心：“這個廠的‘芳碧’和我手里的‘芳碧’外形包裝一模一樣，放在一起根本就分辨不出。你先少要點，行不？”
　　 劉寡婦說：“我從不賣假貨，你不要錢我也不要?！闭f完，快步離開。
　　 年輕人似乎有點意外，目送著劉寡婦的背影，恨恨地罵道：“沒見過這樣腦瓜不開竅的，現在不賣假貨能賺么子錢？回家賣紅薯吧！”
　　 劉寡婦從Z市進貨回家，沒幾天，那兩百件“芳碧”就賣掉了大半。
　　 這天，剛打開店門，李發(fā)球來了。李發(fā)球是劉寡婦的發(fā)小，而且還是他的堂妹夫。李發(fā)球一進店，就指名要’芳碧“。
　　 劉寡婦說：“李發(fā)球，你鼻子真靈，這么遠也聞著腥味了。”
　　 李發(fā)球說：“你這次太不講義氣了，想一個人吃獨食，還好我的消息靈通。還剩多少貨？都給我。”
　　 劉寡婦說：“還有八十多件?！?br />　　 沒想到這批特價洗發(fā)水賣得這么快。劉寡婦暗暗算了算，雖然他也相應給客戶降了點價，可利潤還是非?？捎^。
　　 “劉寡婦，生意這么好，小心有人嫉妒，背后給你一刀！”結完賬，李發(fā)球說。
　　 劉寡婦不以為然地說：“不怕，不怕！我這人違法的生意不做，害人的生意不做，也沒得罪過人。”
　　 李發(fā)球鉆進他那輛停在馬路邊的“雅閣”，搖下車窗玻璃，說：“和你開玩笑的，你劉寡婦的為人誰不知道??！記住，快點把我的貨送到托運站?！?br />　　 劉寡婦本來也想開句玩笑，可一抬頭，李發(fā)球的“雅閣”屁股后面冒了幾下煙，跑了。
　　 給李發(fā)球發(fā)貨時，劉寡婦留下了幾件“芳碧”。他想，萬一有老客戶來，還有幾件可以交差。
　　 幾天后，也是早晨，劉寡婦正在門店忙活，店門口來了一大群人，有幾個是穿制服的工商管理人員，大部分是一些看熱鬧的閑人。
　　 劉寡婦也沒在意，那幾個工商管理人員卻徑直走進了他的店里。
　　 “劉老板，有人舉報，你店里賣假貨?！睘槭椎母彼L說。
　　 劉寡婦一愣：“有人舉報我賣假貨？開玩笑，我做了十年生意，從沒賣過假貨！”
　　 一個瘦高個說：“沒賣過假貨？最近，有人用了‘芳碧’洗發(fā)水，頭發(fā)都掉了，臉皮也脫了，不是你們賣日化的賣的，是誰？”
　　 劉寡婦心里暗叫一聲：果然有人在本地賣假‘芳碧’。他委屈地說：“別人賣假貨你們不能算到我頭上?。∧銈冋f話可得有依據?！?br />　　 副所長說：“依據？我們就是來找依據的?！?br />　　 副所長說完，一使眼色，那幾個工商管理人員立即在店里忙開了。忙了一陣，沒發(fā)現問題。劉寡婦說：“‘芳碧’差不多賣完了，只剩幾件在倉庫里，門店沒擺放樣品?！?br />　　 副所長說：“走，去倉庫看看?！?br />　　 倉庫就在門店的后面，只隔著一條走廓，劉寡婦打開倉庫門，那幾個工商管理人員一窩蜂擁了進去。
　　 很快，工商所的人發(fā)現了“芳碧”。
　　 劉寡婦說：“我這‘芳碧’是真的，前幾天才進的貨?！?br />　　 副所長說：“這就是群眾舉報的那種洗發(fā)水，帶兩件回去檢查！”
　　
　　 三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丑事傳千里。不到一個小時，整條街的人都知道工商所的人從劉寡婦家拿走了兩件貨。于是，街上就傳開了一個消息：劉寡婦賣假貨，被工商所打了假。
　　 到了下午，消息就變成了：劉寡婦賣假貨，被工商所查了，從他家里拉走了一卡車假貨。
　　 劉寡婦鼻子都氣歪了：哪個王八蛋吃了飯沒事做，放他媽的騾子屁！明明工商所的人只從我家拿走了兩件貨，怎么變成了一車貨？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不過，他還沉得住氣。他想：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人正不怕影子斜，嘴巴長在別人身上，由他們去說。
　　 電話響了。劉寡婦一看，是父親的電話，接通電話，就聽到了父親焦急的聲音：“繼紅??！做生意要講良心，不能賺黑心錢。你賣假貨，會害死人的，睡覺也不會安然??！快點把假貨都收回去，向政府認個錯，??！”
　　 劉寡婦哭笑不得：“爹，你聽誰說我賣假貨了？”
　　 他父親說：“你就別瞞我了，到處都傳開了，工商所的人在你家拉走了一車假貨。”
　　 劉寡婦說：“爹，你怎么也跟著人家亂說??？我沒賣假貨！”
　　 劉寡婦煩躁地掛了老父親的電話，可手機還拿在手里，鈴聲又響了，劉寡婦一看，是鄰縣的一個客戶。這客戶說：“劉老板，聽說工商所在你家拉走了一車貨？”
　　 這人還算厚道，只說拉走了一車貨，免了一個“假”字，可劉寡婦心里不舒服??！他說：“你別聽人家瞎說，工商所只是從我家拿走兩件‘芳碧’去檢查。你放心，絕對沒問題！”
　　 對方說：“兩件貨？檢查？哦哦，這樣啊?！?br />　　 明顯不信任的語氣。
　　 過了一會，又有幾個客戶相繼打來電話，都是詢問情況的。劉寡婦感到事情嚴重了，看來，只有工商所才能還自己一個清白。他趕緊開車來到了工商所，把正要下班的副所長堵在了辦公室。
　　 “所長，我那兩件貨你們查了沒？有問題嗎？”
　　 副所長說：“查了，查了，沒問題。嗨，聽說你這‘芳碧’便宜得很，所里幾個女同志想買了這兩件洗發(fā)水。”
　　 劉寡婦說：“你們想要，留下就是，兩件貨，值不了幾個錢。不過，這次你們可把我害慘了，外面的人都說我賣假貨，你們從我家拉走了一車假貨。”
　　 “哈哈哈……”副所長笑得彎下了腰，“‘過水有漏，說話有添“，莫怪，莫怪！好，今天已經下班了，明天一上班，我就去你店里，還你一個清白?！?br />　　 第二天，副所長果然帶了一個工作人員來到劉寡婦的店里，故意當著幾個看熱鬧的人說：“劉老板，我們檢查了你兩件貨，沒問題，都是正規(guī)廠家的真貨?！?br />　　 副所長和工作人員走了后，街上又傳開了一條消息：劉寡婦昨晚去工商所送禮了，工商所的人收了禮就幫他說話。
　　 這消息傳得飛快，一下子就形成了滿城風雨之勢。
　　 這個說：現在這風氣太差，只要有錢，真的可以變成假的，假的可以變成真的。
　　 那個說：這劉寡婦以前只怕賣了好多假貨呢！
　　 一些相信劉寡婦的人也動搖了：是啊，他沒賣假貨，怎么會跑到工商所去送禮？
　　 緊接著，事情發(fā)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幾個買“芳碧”的零售商把貨都退給了劉寡婦。
　　 劉寡婦賭咒發(fā)誓、拍胸脯保證自己的貨是真的；甚至打通廠里的電話，讓廠家出面解釋，廠家也證實他賣的是貨真價實的“芳碧”，并且還答應派人過來和當地管理部門一起打假?？蓜e人就是不信，說：“誰知道是不是廠里的電話？就算是廠里的電話，廠里也不知道劉寡婦賣沒賣假貨??！”
　　 有的干脆說：“說不定是廠家和劉寡婦一起弄虛作假呢！”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劉寡婦恨??！恨得牙關癢癢：不知是哪個王八蛋賣假貨，害老子背黑鍋1
　　
　　 四
　　 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現在，就連和劉寡婦關系最好的發(fā)小李發(fā)球也要退貨。劉寡婦心急如焚：如此下去，怎么得了？損失事小，信譽事大。一定要想個辦法。
　　 他思來想去，覺得要想證明自己的清白，只有一個辦法了。于是，他找到了上次去Z市進貨時那個年輕人給他的名片。
　　 第二天，劉寡婦去了一趟Z市，帶了兩件假芳碧”回來。
　　 劉寡婦從Z市回來的這天，李發(fā)球來退貨了。
　　 看著整整齊齊擺在店門口的幾十件“芳碧”，劉寡婦老婆的臉都綠了。
　　 店門外早就圍了一圈人，等著看熱鬧。
　　 劉寡婦從店里走出來，說：“李老弟，你真的把貨退來了？”
　　 李發(fā)球拍拍衣襟：“不退回來怎么辦？賣出禍來誰負責？劉哥，對不住了！”
　　 劉寡婦的臉開始紅了：“李老弟，你我從小一起長大，又有七八年生意往來，我是什么樣的人你不知道？我什么時候賣過假貨？”
　　 李發(fā)球撓了撓頭：“這個……不是不相信你……”
　　 劉寡婦：“那你退什么貨？我這貨是正宗廠家，價格又便宜?！?br />　　 李發(fā)球哭喪著臉，說：“劉哥，人家看到‘芳碧’就說是假貨，我也沒辦法??！”
　　 劉寡婦脖子上青筋暴漲，臉紅得像喝了酒。他瞪了李發(fā)球一眼，扭頭走進店里，很快搬出了那兩件假“芳碧”。
　　 劉寡婦打開兩件假“芳碧”，拿出兩瓶洗發(fā)水。然后，又打開李發(fā)球退來的一件貨，也從里面拿出兩瓶洗發(fā)水。
　　 劉寡婦把四瓶洗發(fā)水擺在一起，說：“我今天要讓你們知道到底誰真誰假！大家過來看看，這四瓶洗發(fā)水，哪兩瓶是真的？”
　　 有幾個看熱鬧的人上來了，李發(fā)球也上來了。
　　 這四瓶洗發(fā)水從外表看完全一樣。
　　 一個中年男人說：“這四瓶洗發(fā)水不是一樣的嗎？那你說，哪兩瓶是真，哪兩瓶是假?！?br />　　 劉寡婦冷笑一聲：“你們分不清吧？我告訴你們，這兩瓶是真‘芳碧‘，批發(fā)價十六元錢一瓶?！彼噶艘幌聫睦畎l(fā)球退回來的那件貨里拿出的那兩瓶洗發(fā)水，然后又指著另外兩瓶洗發(fā)水：“這兩瓶是假‘芳碧’，只要四元錢一瓶?！?br />　　 “你故意這么說的吧?！币粋€婦女說。
　　 “我若騙你不是人！”劉寡婦面紅脖子粗。
　　 “這種把戲騙得了誰！你說這兩瓶是假的，我偏不信！給你五塊錢，我買一瓶?！敝心昴腥苏f。
　　 劉寡婦的眼睛瞪得有鴨蛋大：“假的你也要？”
　　 “要！”中年男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其他看熱鬧的人也紛紛說：“我們也要?！?br />　　 劉寡婦盯著面前這一大群人，好像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群怪物。他愣了好一會，賭氣地說：“好，是你們自己要的，有什么事我不負責！你們只管拿去，我不要錢！”
　　 聽劉寡婦這么說，看熱鬧的人也不客氣，你一瓶，我一瓶，眨眼間，那兩件假“芳碧”就沒了。有性直的，丟下五元錢；有愛貪小便宜的，自然樂得混水摸魚。
　　 怎么會是這樣的結果？劉寡婦百思不解。
　　 李發(fā)球走過來，拍拍劉寡婦的肩膀：“劉哥，我先走了。退貨你清點一下，等兩天再來和你結賬。”
　　 望著李發(fā)球退回來的一大堆“芳碧”和兩個裝假“芳碧”的空紙箱，劉寡婦想：等他們回家用了假洗發(fā)水，就會相信我說的話了。
　　
　　 五
　　 劉寡婦沒等來他想要的結果。
　　 幾天后，工商所副所長帶著幾個人來到了他的店子。
　　 “劉老板，前兩天你賣過這種洗發(fā)水嗎？”副所長拿出一瓶洗發(fā)水問劉寡婦。
　　 劉寡婦接過洗發(fā)水，看了一下，認出正是自己賣出去的假“芳碧”。他點點頭：“這洗發(fā)水是我賣的，是假貨。買回來的時候，我怕分不清，在每瓶的瓶底做了個記號?！?br />　　 副所長嚴肅地說：“假貨你也敢賣？”
　　 劉寡婦說：“我只買了兩件假貨回來，沒打算賣出去，只是為了做比較，證明我那批‘芳碧’是真貨。我也告訴那些人這是假貨，可他們不相信我，硬要買。我準備給他們退貨的?！?br />　　 副所長說：“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買假貨回來賺錢？誰知道你買了兩件還是兩百件？誰又知道你賣了多少件出去？跟我回所里接受處理吧?！?br />　　 這一次，劉寡婦感到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